《灵魂骚动》作者:drsolo 文案: 偶像×粉丝,明星×助理,直男×直男 从崇拜到爱情。 标签:都市情缘 近水楼台 娱乐圈 主角:迟南,林赛(塞林格) ┃ 配角:季诗 ┃ 其它:摇滚,乐队,LOTUS 第1章   塞林格,本名林赛,LOTUS的贝斯手,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吉他也玩得很好,就连LOTUS的鼓手阿岚的架子鼓还是他教的。他是个多面手,也是LOTUS里人气仅次于主唱季诗的人。   《一呼万应》的主持人妃姐曾在访谈节目中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受欢迎?是因为长得帅,还是因为酷酷的很有个性?”   塞林格说因为长得高吧。   妃姐带领全场鼓掌,说我们主持人就爱你们这种老爱和我们对着干的摇滚er!   塞林格身高一米八六,说自己长得高所以鹤立鸡群应该是他当时真实的想法,但也不好说有没有故意对着干的成分,因为他的确就是那种不肯好好答题的学生,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想过自己长得很英俊这件事。   乐队的成员都有绰号,而且这种按头盖章的绰号你是无权反驳的,例如季诗的绰号是“花瓶”。我第一次听见这个绰号还是在他们的彩排现场上,塞林格说“花瓶跑调了”,季诗说我没有,塞林格说你有,季诗说我没有,塞林格说我说有就有。   此处有个典故,LOTUS上过一个综艺节目,要求玩一个音高共振游戏,主持人用调羹敲玻璃杯,让歌手记住杯子发出的音高,然后歌手人声模仿那个音高,让杯子里的乒乓球弹起来。这次游戏天团玩得很憋屈,这游戏以前也有歌手玩过,多多少少都能震动乒乓球,然而季诗震了半天,乒乓球纹丝不动,后来季诗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一直打嗝,鼓手阿岚在下面说他吃多了就这样,影响发挥,队长李想面带尴尬的微笑。主持人开玩笑地问那还有没有没吃撑的啊?石头哥忍无可忍要撸袖子上,塞林格拦住他,说:“有啊。”   观众们兴奋起来,连主持人都说不容易啊,一直在神游太虚的塞林格终于在这个环节想起自己是该天团的一员了!全场大笑。   塞林格只有一个要求,让季诗站在他旁边,季诗问我站嗝旁边干嗝嘛啊?塞林格说给你治打嗝。主持人拿着调羹问塞林格,要是乒乓球还没动你就要告诉我们你的真名哦。   LOTUS一向神秘,乐队成员的家世背景都没有曝光过,但其余人好歹是知道真名的,唯独塞林格的名字没有外人知道,狗仔似乎也没有爆料过。   全场的兴奋叫声塞林格仿佛没听见,直接说敲吧。   主持人小心翼翼敲了一下,问还要再听一遍吗?塞林格拿起麦,声音一出,玻璃杯在台子上猛一震,“砰”直接就给炸了!季诗都吓蹲了下去,要不是塞林格拿手挡了一下,玻璃渣都得溅他身上,那颗乒乓球最后是掉季诗脑门上的,打嗝立竿见影地好了。   后来季诗也承认,塞林格身上有两样东西是他永远学不来的,一个是实力,另一个就是不说话时又酷又屌的样子,和说话时又酷又屌的腔调。   石头哥扔夹子纠正他,说这是三样东西!   话说那次彩排下来后,季诗反复跟我强调,说花瓶这个绰号让我自己知道就好,不要在公开场合使用,同时他还一并向我透露了其他人的绰号,鼓手阿岚外号“哭包”,因为演奏到情动处总是满含热泪,还因此在舞台上虚脱过,队长李想外号“距离”,寓意“理想与现实的距离”,至于石头哥,听说“石头”这个艺名是高中玩乐队时取的,本意是说自己坚韧如磐石,但是季诗说大部分人这么叫他只是因为他又臭又硬……   塞林格这个名字似乎也有些年头了,乐队的成员虽然知道他的本名,但私下里都叫他塞英俊。   因为确实十分的英俊,外表英俊,实力更英俊。   说季诗是乐队的颜值担当,应该没有人有意见,论皮相,LOTUS的主唱百分百符合少女们对“花美男”三个字的想象,但乐迷们很快就发现,舞台后面那个低调的贝斯手同样帅炸天。   身高一米八六,帅,话少,活儿好(指玩乐器),在舞台上不言不语如一抹英俊的幽灵,飙机车甩得狗仔们都没脾气,也曾被拍到一身低调的棒球帽、棒球夹克,在乐器行里顺手帮一位盲人音乐人修调木吉他。   酷的时候是跟犀利的主持人、无孔不入的狗仔队对着干的摇滚er,不酷的时候就像校园里给学弟学妹带路,社区里帮老奶奶喂猫,话少心热的大男生。   我一直称呼他前辈,LOTUS出道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二,塞林格大我四岁,无论从年龄、资历、还是实力上,都担得起这声前辈,虽然我们一个是偶像,另一个只是助理,之间并没有前后辈的关系……   后来塞林格说我这么叫他觉得别扭时,我其实有那么一瞬非常失落,可能潜意识里我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他的助理,我还处在我是一个音乐人,正在向他靠近的自我幻想里。   接着塞林格说:“要么你叫我塞林格,要么叫我林赛哥。”   失落感被巨大的惊喜取代,仿佛大家都在追逐的宇宙的奥秘突然就降临到我面前了,令我猝不及防又受宠若惊。   我问:“林赛是真名吗?”   “太普通了所以像编出来骗你的吗?”   我强掩着内心的激动,激动完就觉得不妥:“好像除了石头哥他们,都没什么人知道你的本名?”   塞林格抽了一口烟:“知道我名字做什么,告诉你是因为工作需要。”   “那以前的助理一般都怎么叫你的?”我有些好奇,也许之前的两个助理也都是知道他本名的,等于我白激动了一场。   他似乎愣了愣,想了想:“她们都叫我哥,你能这么叫我吗?”   我看着这个人,塞林格对我来说是偶像一般的存在,不是那种肤浅的偶像明显,在我的音乐世界和摇滚世界里,他就是精神偶像。我觉得叫不出口,只能尴尬地笑着摇摇头。   塞林格看我一眼:“我也不习惯非亲非故的人叫我哥,只是又没办法纠正她们。”   “可以叫林赛哥啊。”单叫一声“哥”是太过亲昵了,连名字一起叫就正常多了。   “都叫哥了为什么还要改口叫林赛哥?”   一缕白烟从指间飘向他罩在棒球帽下、略显冷感的眉眼,我细想了一阵才仿佛有那么点儿明白他的意思。   塞林格说话很直接,有时候会伤人,但他是个话很少的人,如果你一整天不和他说话,他也不会和你说话,除非他觉得有那个必要。乐队开会或者排练的场合,往往大家在那边吵个不停,他就豹子一样弓着背目光游离地看着他们,也难怪人们对他的第一印象普遍是“这个哥们有点酷”。   其实说酷不准确,甚至有点误解他了,很多看起来酷绝人寰的时刻,他很可能就是在发呆而已,偶尔打个哈欠,揉下眼睛,想点根烟时烟掉了,赶紧去接没接到,只得讪讪地蹲下去捡的样子都会看起来特别崩坏,特别孩子气(或者特别老头子)……   这一次石头哥和季诗前辈依然就歌词的事争执不下,塞林格看了看手表,忽然拿起鼓槌从左到右“咣咣咣”撩过架子鼓,这段帅爆的单手爵士鼓打完,全场都安静了。   他按住还在震颤的鼓面:“吵完了吗?”到了他觉得需要插嘴的时候了。   石头哥愤愤地道:“歌词不能这么改,太浪了,像什么话……”   季诗不赞同:“我觉得很好,爱就是要这么轰轰烈烈!”   阿岚从来是无条件站季诗那边的,所以季诗不管有理无理都能先获得两票,而这次队长李想站在了石头哥那边。二比二。   塞林格从石头哥手里接过歌词,扫了两眼,皱眉道:“什么身体灵魂的……不能这么改,小孩子听了不好,用这份吧。”   季诗双手捧着歌词不可置信:“这哪里不适合小孩子听了?况且我们的歌本来就不是唱给小孩子听的!”   “对啊,哪里不适合了?”阿岚在一旁附和,“赛英俊,你这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我还信,你这么污一个人……”   塞林格门推到一半转身:“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已经很污了,既然我们都污了……”其他人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好吧你们没污,我污了,所以更要好好呵护现在的年轻人,不然我污得没有价值。”   穿着飞行员夹克,时年二十七岁的塞林格,如一个饱经沧桑的二战老兵般说完,挥了个拜拜离开了排练厅。 第2章   我高二那年LOTUS出道,那时候乐队成员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LOTUS这个名字取意“出淤泥而不染”。读书那会儿我手上比较拮据,但他们的每张专辑我都有买,如今LOTUS成军五年,依然是梦想、青春、生命的代言者,一如当初出道的模样,虽然也有悲伤和深沉的一面,但不颓废、不放纵,娱乐圈不管怎么放浪形骸,他们始终“出淤泥而不染”。   因为一个意外,乐队中我最关注的并不是一呼万应的主唱季诗,也不是乐队的主要创作人石头,而是乐队的另一个创作手塞林格。   石头哥写的歌旋律动听,歌词极具感染力,那时候的中学生们都爱传唱他的歌,从课桌到男洗手间的墙壁,到处刻满了他笔下的梦想和青春。但塞林格的歌却仿佛更能击穿我。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将那些CD翻来覆去地循环,不管石头带来怎样的骄阳似火,烟火璀璨,总是一进入塞林格的领域,世界就仿佛变成一颗无人居住的冰冷星球,但她仍有着迤逦的美,有发着光的山川河流,有一轮巨日缓缓落下,那些歌词充满哲思,像游吟的诗人唱给游荡的灵魂。   听着塞林格的歌,连做的梦都美得光怪陆离,许多次我梦见垮落的瀑布,水流在慢镜头中砸落在黝黑的岩石上,激起四散的水滴,当许多人被石头哥笔下的青春和梦想感动到热泪盈眶时,我却透过塞林格的音乐感受着那种冰冷忧伤,却透彻心扉的安慰。   如果说石头是LOTUS光的一面,塞林格就是LOTUS影的一面,一个不畏革命,一个善于沉思,所以这只乐队再怎么激昂也不会浮夸,总是有着沉下来的力量。   与塞林格真正的交集,是在我大学时参加的一档音乐节目里。受到朋友鼓励,我以唱作人的人身份参加了南方电视台一档名叫《超级音场》的比赛,电视选拔阶段的评委之一正是塞林格。   原本应该来节目担当评委的是石头,但石头哥那时生病了,制作组不得不考虑由谁来接替石头,赞助商希望是季诗,季诗婉拒了,本着制作一档高水准音乐节目的初衷,制作组最后决定邀请塞林格,赞助商倒也没有失望,毕竟论人气,塞林格是不会让电视台吃亏的。   当塞林格在评委席看别的选手比赛时,我也在台下观察他,很难从他的表情揣摩出他会投通过还是不通过。有时他会在别的评委的游说下考虑一会儿,但最后该否决的还是会否决。看他煞有介事地撑着下巴思考的样子很有趣,因为后来我知道塞林格一旦心中有了决定,根本不会犹豫更改,他似乎只是给其他评委一个面子,表示自己也决定得很艰难。   轮到我上场的时候我既兴奋又紧张,LOTUS毫无疑问是我的偶像,但我从没在舞台上透露过这一点,我不希望塞林格觉得我是在谄媚。参赛的作品是一首抒情慢摇《后天见》,这应该是出现在这个舞台上的第一首原创歌曲,一曲唱完,四个评委一致给了通过,包括全程零表情的塞林格。   虽然你永远不可能指望塞林格像别的评委一样激动地说被某个选手的演唱征服,但是他能为我亮灯,我已觉得三生有幸。到这时我才激动地说我是LOTUS的超级粉,坐在塞林格旁边的小川老师忽然问:“那坐在这里的是塞林格你会不会有点失望?”   这个问题充满挑衅,对我来说是不怀好意的陷阱,对塞林格来说无疑是故意给他难堪。旁座的两个评委表情都有些尴尬,谁都知道小川老师的学生就是被塞林格给一票否决掉的。   女歌手温妮问:“为什么要失望?塞林格很棒啊!”   小川老师笑着说:“我没说他不棒,但毕竟石头才是LOTUS的主创嘛。”   我几乎想也没想就举起话筒飞快地说:“石头哥是LOTUS的主要创作人没错,但LOTUS里我最喜欢的是塞林格前辈!”   那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就是心里憋着一股劲——不好意思老师,我喜欢的不巧正是塞林格——用这样的话回击对偶像的侮辱,任何一个粉丝都会这么做。   可我忘了这是在比赛中,我现在不是以塞林格的粉丝,而是以一名参赛者的身份站在这里。我话一说完,全场观众都露出微妙的表情,小川老师靠在椅背上,眼神轻蔑地看着我。   我意识到自己犯蠢了,忙看向塞林格,别人怎么看我这会儿都不重要了,如果塞林格也以为我是在作秀……   小川侧着身子看塞林格,语带戏谑:“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塞林格说,“从他一上台我就听出来了。”他在全场的惊异中仍十二万分平静地对我说,“我很喜欢你的歌,像我又不像我。另外,要对你的偶像有信心。”   不知是谁带头鼓了掌,场内陆陆续续响起掌声,也许那种想要与自己的偶像心心相印的心愿,也根植在现场许多人的心里。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塞林格,这一次不单是被他的音乐,更被他身上那种寡言少语,却可以轻易洞穿你的特质吸引。走下台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没有喜欢错人。   一个人对偶像最大的期许,大概也就是多年后回首,依然觉得青春时的崇拜,没被辜负。   ——   《超级音场》的比赛,我最终在七进四时落马,虽然失望,也告诉自己不必太纠结,总不是每个人都能平步青云。   然而却从别的选手那里听说了比赛的内^幕。   原来在进入十佳环节时,比赛的头三名就已经被内定了。   “迟南,不是我说你,像你这样的唱作人就不该参加这种比赛,白白给人当垫脚石。其实你长得也不错了,但是现在不流行你这种文艺小清新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实际一点,慢慢写歌投稿吧。”   那天录制完,找了个路边摊吃夜宵,参赛时认识的伙伴很直白地这么和我说,我说我其实不是文艺小清新,他说你的歌是不小清新,但你这副长相属于文艺小清新,已经过时啦,现在娱乐圈都看脸,不认音乐。   我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这些话高中生都会说,但我相信有才华的人不会被埋没,只要我真的有。   七进四那次淘汰赛结束后又过了几日,节目组通知我要录一个离开感言,决赛那天我又去了电视台,三言两语拍完后我离开演播大楼,等电梯时看见小川老师和他的女学生往这边过来,那女孩在复活赛时靠大众投票复活了,可以和现在的前四名一起参加最后决赛。不想见面尴尬,我就进了楼梯间。   然而小川并没有和女孩进电梯,而是站在走廊说话,他说不用管塞林格,决赛时评委不投票,他顶多点评几句,他也不会点评,话都不会好好说的一个人,都确定有名次的还能许他瞎JB点评?播的时候都会剪掉!女孩还是说我挺怕他的,小川说怕什么,他真那么厉害能把你做了,他那个唱作人粉丝还会被淘汰吗?   后来声音就没了,估计是进电梯了。我不是个爱听墙角的人,谁让他提到塞林格。   楼下的演播间开始进入录制倒计时,演播间大门时开时闭,工作人员忙前忙后进进出出,偶尔能听见轰隆隆的背景音乐和主持人热情的声音。   我心里憋着的那股劲又出来了,如果我还在比赛中,可能免不了场场都要顶撞一下这个人。我着实没想到小川是这样看塞林格的,一个音乐人,竟然是这样看同行和比赛的?太可笑了,我当初何必叫这人一声老师?我甚至觉得我以前听过他的那些歌,如今都彻底变了味。   “你在这儿啊。”   我一个人自我嘲讽着,门却被推开了,我回头看见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塞林格,他的穿着和在录节目时完全不一样,我第一眼都差点没认出来,认出来我才迟迟站起来,喊了声前辈。   塞林格说:“录完这期我就要走了,刚才一直在找你。”   我受宠若惊,几乎是立正站他跟前:“找我有事吗?”   外面有人经过,塞林格压了压帽檐,说也不是什么事,就是来和你说一声,我知道你走不到最后,但我也知道你是他们当中最有才华的。   我的表情一定相当瞠目结舌,更为自己方才那点儿自怨自艾的小心思羞愧,就算我拿了冠军又如何?比不上从偶像口中听到的这声“最有才华”。   他问你带乐谱了吗?   我点头,忙把背包里的乐谱拿出来,塞林格挑出来一张,说我最喜欢这首,但是编曲有点太炫了,说着拿笔在谱子上写起来。   “这些多余的铺陈不要,这样能更突出你的声音,你的声音很有特点,可能你自己没有察觉,你试着照这样再改改,然后拿去投稿。”   他一定是早就想好这首歌要怎么改,才能一进门就直奔主题。   接着他给我推荐了一些制作人和歌手,说这些制作人和歌手都是比较重视有才华的新人的,又给我列了一份黑名单,说这些就不要去碰了,垃圾。   说得太直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我问:“我能投稿给你们吗?”   塞林格说我们是原创乐队,不可能用你的歌,但你可以投到我们公司试试。   说完这些他就走了,前后不超过十分钟,作为粉丝,我有一肚子话想和他说,说我喜欢你N年了,请照顾好自己,请多写歌,以及小川对你有敌意你要当心……但塞林格来找我,直接和我说曲子的改法,可以投稿的人和不可以投稿的人,我说的这些对他而言一定全是浪费时间的废话。   最后我只说了声“谢谢”,我想他既然让我对他有信心,便绝不会低估了这声“谢谢”的分量。 第3章   像我们这样独自来大城市打拼,想要一展宏图的人,最后能实现梦想的凤毛麟角,就算是那些成功了的人,也肯定有过一段住在地下室,裹着潮湿的被子,吃着泡面,每天有一顿没下顿的日子,我也一样。   姑爹姑妈都反对我学音乐,尤其是姑爹,理由是我们家就没出过一个有音乐才华的人,我不可能有这方面的天赋,何况学这个又花钱又没前途。他们大概觉得我也就是想想,到头还是会听话,去姑爹朋友的家具厂工作的。可这话偏偏刺中了我的肋骨,我觉得胸口都鼓涨了一下,像肋骨在做膝跳反应,一点不夸张。   小时候外婆和我说,不该争的别争,该争的别让,我问哪种是不该争的,哪种是该争的?外婆说你能妥协能忍让的就是不该争的,该争的就那么几样,长大你就明白了。   不该争的,总是很快就能明白,该争的,却真的要长大了才明白。我承认我们家没出过有音乐才华的人,但我不承认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是塞林格站我面前跟我说别搞这个了,你没天赋,我就认,别人说的我不认。高等的音乐学院我也没有奢望过,确实念不起,也确实不该往那方面去想,那就选一间好点的艺术学校,就是去给人抬棺材板,我也要学。   本来能上《超级音场》,怎么看都是开了个好头,可惜最后无疾而终。没有奖金没有合约,什么都没有,如果没有塞林格的那番话,说不准我就对现实屈服了。可他说我是有才华的,我能怎么办,偶像对你说了这样的话,你都没胆走下去,你瞧得起自己吗?   后来我又回到了地下室,吃着泡面写音乐,我认真琢磨那份改过的谱子,按塞林格指出的方向尝试重新编曲录音,当重录好的歌在耳麦里放出来时,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我的声音是很有质感的,竟然到今天我才发现我还有把好嗓子。   我将改好的demo投给了LOTUS的音乐公司艺天,一连三个月过去,石沉大海。这天我拆开录音设备,想清理清理发霉的机箱,好笑地发现里面居然长出一根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小蘑菇,正要拍照留恋一下,手机在这时弹出一条邮件消息。   在我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艺天的音乐部给我回信了。   艺天想买走我投稿的两首歌,却不是打算签下我,他们想把歌放进新推偶像团体的出道专辑里。我还是很失望的,但总算有点起色了。我把那颗幸运蘑菇摘下来,移到了外面的花园里,希望它能在那儿茁壮成长。   给他人做嫁衣并不是我的目标,尤其是塞林格给我改过的那首歌,特别不想拿给别人唱,但我想起他临走前和我说的话。   “如果有机会把歌曲卖出去,那也是一条路,别太钻牛角尖。”   两天后见到了音乐部门的负责人,也是一位我听闻已久的音乐制作人,他开出了不低的价格,但歌曲是买断的,我想争取一下版费,制作人很坦白地说:“现在确实有一些音乐人能拿版费,但你毕竟是新人,我老实和你讲,不会有音乐公司给你版费,愿意给你版费的,他们公司也不会有我们这样的影响力。年轻人,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名字卖出去,懂吗。”   我说想考虑考虑,制作人表示新专^制作也有死线,希望我尽快给他答复。那天我心事重重地走出办公室,却没想到竟在一楼偶遇了LOTUS全员!   还真不是某一个某两个成员,而是连带经纪人和五名助理在内,浩浩荡荡一群人。我既激动又期待,激动是因为头一次看见季诗他们的真人,期待是因为我能再次见到塞林格。   乐队成员进公司后就没有保镖大哥跟着了,只是还跟着助理,我站在走廊这头,他们走过来时距离开始拉近,我发现季诗比我高不少,并没有外界传闻的谎报身高的嫌疑,他旁边是石头,后面是李想和阿岚,再后面是单肩挎着贝斯箱的塞林格。   他还是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和一副黑超,队友们都在叽叽哇哇地说话,好像是在聊上节目时的事,塞林格只心无旁骛地走路,他旁边那个个子还不到他肩膀的女生应该是助理了,正抱着他的大衣。   不晓得他有没有看见我,假使看见了,也肯定没认出来。我很想上去要个全员签名,但是天团的气场太强,根本不敢贸然上前。就这样我目送他们走进电梯,塞林格的女助理最后一个上,电梯门合过来,一直好像神游天外的塞林格在这一刻伸手越过低头玩手机的阿岚的肩膀,挡住了电梯门,女助理低着头跟了进去。   他会这么做,更合适地说,会第一个注意到别人的求助,我一点都不奇怪。   ——   本来还在犹豫,看见塞林格以后我便不再犹豫,我对制作人说想见见那个要唱我歌的偶像团体,他表情有些纳闷,但还是答应了。   于是我见到了这只叫做JUST的偶像团体,他们比我想象中更努力,充满热情,那是一种终于等来黎明的斗志昂扬,最重要的是,团队里有一个和我经历相仿的年轻人,也是背井离乡来打拼,也是唱作人,而且唱功着实不错,我问制作人,他是不是主唱。   “偶像团体不存在主唱,不过KK确实是这个团队的唱功担当。”   最终我决定卖出这两只曲子,我需要成绩,哪怕一点点,我更需要生活费过活。合同摆在我面前,我旋开笔,翻到最后一页,落笔前,忍不住问:“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未来能自己唱这两首歌吗?”   制作人将合同翻到前面一个条款,说只要你不用我们的编曲和歌词,在独家版权到期后你可以唱。   ——   JUST的出道很顺利,我那两首歌虽然不是主打,但在网络上的试听率仅次于主打歌。只可惜编曲改过,歌词也是重新填的,连歌名也变成了迎合少女口味的《心晴》,我还是更喜欢塞林格改的那个版本,更喜欢我自己写的《后天见》。   我依然在地下室里创作,有了这两首歌的成绩,再投稿的时候,终于不会石沉大海了,歌曲的入选率提高了不少,虽然真正卖出去的仍旧屈指可数,卖的也都不是特别有名的歌手,多是一些二线三线的偶像,但现在我在吃泡面之余,差不多能偶尔去吃个海底捞改善一下生活了,店员会在我的座位对面放上公仔,多去几次,发现都是同一只库洛洛军曹,就好像是和老朋友见面,店员的小用心,对于我这样说话还带口音的外地人,已经是格外温暖的体验了。   店里正巧在放《心晴》,店员说店长喜欢这首,我说是我写的,店员说是吗?也不知道他信不信,但我没在意,在参加《超级音场》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成就感了,然而今天的成就感,我已经不需要别人来肯定。   这首播完,又放了天团的歌,曲子是石头写的,传唱率很高的一首,虽然不是塞林格的歌,我也听得很愉快。吃着海底捞,我用耳朵捕捉着低音贝斯的声音,拨开喧哗的人声,拨开季诗的歌声,拨开吉他,拨开鼓,色彩斑斓云遮雾罩的外衣后,是如心脏般震动不息的贝斯。   贝斯之于乐队,就像塞林格之于LOTUS,普通人可能很难察觉他的存在,但没他就真的不行,他像地基一样牢牢托起了这座名为LOTUS的建筑。   不需要任何人肯定。   ——   网络的发达帮了我大忙,我将那些没卖出去的曲子发表在了一家原创音乐网站上,刚开始关注寥寥,直到被同行的一些创作人发现、推荐。一些朋友建议我在自我介绍里写上自己的代表作,详细地写写灵感来源什么的,粉丝们也鼓励我多发照片。从前的我一定是不好意思做这些的,但如今也明白,连这种幼稚的羞耻心都抛却不了,谈何梦想。做了一些功课以后,点击率果然开始增长,甚至以前那些关注过《超级音场》比赛的观众都找来了。   虽然这些关注还没能直接转化成金钱,但它们成了喂养梦想的食粮。   11月,我去看了LOTUS的演唱会,囊中羞涩只能买看台票。上一次去看他们演唱会还是高二那年,我靠在网上帮人家写作业,帮校外的馆子送外卖,赚到了他们演唱会的第一张门票。那时是和学姐一道去看的,想想自己挺逊的,和女生一起去看演唱会,门票还要各自买,还好那个人是学姐。   还是左侧看台的老位置,一切仿如昨日重现。演唱会依旧完美,连季诗的破音都堪称完美,因为它们总是爆发在情绪的亢奋点。说起来,很多人觉得季诗不算合格的歌手,因为一激动就破音,但怪的是乐迷们反而一点不介意,因为他太投入,那些破掉的音,好像是岩浆热到极致时崩开的火花,别有一种吸引力。   然而我全程都在听塞林格的贝斯,目光也在他那里,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披荆斩棘的寻宝人,对森林里华丽的珍宝视而不见,只为找到那只并不华丽的圣杯。   全场和乐迷互动最少的人就是塞林格,中场休息时,季诗把麦克风凑到塞林格嘴边,后者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贝斯,季诗问歌迷:   “他要solo,让他solo还是mc?”   几乎所有的女声都在大喊“要MC”,而几乎所有的男声都在喊“要solo”!   “那还是solo吧,”季诗说,“他MC最多十秒,solo可以solo两分钟~”又问全场,“要听酷酷的solo还是骚骚的solo?”   这次意见很统一,几万人大喊“骚~~骚~~的~~”,然后又几万人一起笑起来。我也喊了,也跟着笑了。   季诗拍了拍塞林格的肩:“帅哥,要骚的哦。”   这难不倒塞林格。那天他送给了歌迷一段无可挑剔的slap solo。   当晚就有人把这段solo上传到了网络,光塞林格这个名字就引来无数吉他手贝斯手争相围观。   ——这出神入化的slap……   ——又骚又酷,屌得不行!还好吉他手是石头,换第二个人来谁罩得住这么厉害的贝斯手?   ——他贝斯都能玩成这样,我不敢相信他吉他能弹成怎样。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玩摇滚的都知道,贝斯要弹成这样比吉他弹成这样难太多太多了。   ——塞林格最早好像就是学吉他的,我记得一个节目里石头说因为塞林格贝斯太JB6了,逼得他一点都不能懈怠,所以吉他才能弹这么好,要不然分分钟被塞林格的贝斯羞辱死的节奏。   ——石头亲口说“太JB6”了吗?   ——没,这句是我加上的,但我感觉他想这么说。   ——哈哈哈哈哈哈,那节目塞林格也在吗,他怎么说?   ——“主音吉他太逊了确实配不上我。”原话。   ——在座的主音吉他们,就问你们怕不怕!!!   那次演唱会回来,我脑子里满满都是灵感,一夜就完成了一首歌。   一周后我将录好的新歌发布在了平台上,名字叫做《麦田守望者》,这首歌的前奏由贝斯带领乐队引入,进入副歌的间奏中我加入了一小段贝斯的slap和架子鼓的二重奏,很多人很喜欢这段,虽然还是有不少乐迷以为那是电吉他在弹低音……   这应该是我的第一首大热歌曲,它爬到了网站的排行榜第一,我开始收到越来越多的联系,来自制作人,来自经纪公司,来自电视节目,他们想买下这首歌的使用权,表演权,我忙于应付他们,然后某一天早上,一通来自艺天的电话吵醒了我。   这次打来电话的不是那位音乐部门的负责人,而是一位自称Wendy的女经纪人。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以一名唱作歌手的身份结束这一生,老了能写本回忆录,我会写塞林格是我的第一个伯乐,而Wendy姐是第二个。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是她手下的艺人,我现在都不是艺人,但我依然感谢她,没有她,就没有后来的一切。   很多人知道她是因为她捧热的那些男团女团,但少有人知道她曾经也有过成为歌手的梦想。   “但没有那个才华,”约出来喝咖啡那天,她笑着坦言,“最后兜兜转转成了经纪人,也还好,还算一个大脚趾踩在梦想里吧。”   她想签我只有一个理由,她想带出一名成功的歌手,不是偶像,而是真正的歌手。   “要有好的才华,好的嗓子,好的唱功,脸也不能差。我觉得就是你,迟南。”   我头一回面对这么直白的夸奖,竟然觉得不真实,心说她是否高看了我,我不愿承认自己不好,可我一定有哪里非常不足,才直到今天仍成绩平平。   Wendy姐说:“你要自信点。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的眼光。”   就这样机会从天而降,我签约了艺天,成为了一名唱作歌手,美梦成真让我兴奋,但除了美梦成真,心中还有另一种蠢蠢欲动的期待——我终于靠近我的偶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有必要提一下,贝斯这个乐器和吉他的不同在于吉他的声音毕竟够明亮,所以哪怕技术有缺陷,弹起来也不会难听到哪里去,而贝斯就不行,贝斯的声音低而且闷,技术不够好也就弹个根音给乐队垫个节奏,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弹棉花那种声音,技术不好真的只能弹棉花,可以说一点美感都没有。但如果乐手拥有能slap solo的功底,就可以神奇地将这种低音乐器弹得像吉他一样好听,唯一的不同就音比较沉而已。贝斯通常只有四根弦(吉他能有七八根),而且乐队不够精良的话,只需要它来装饰一下低音做个节奏什么的,所以贝斯入门比吉他容易多了,弹棉花谁都会,但是想精通却比吉他更难,首先因为贝斯弦少音沉,为了把它弹得好听,就需要比吉他更炫更可怕的指法,而且贝斯的弦还非常的粗,你可以想象手指需要锻炼出多强大的控制力。 第4章   签约艺天后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录制第一张迷你专辑,Wendy姐说要趁网上热度正高,趁热打铁。虽然是在同一家经纪公司了,但其实和LOTUS这样的天团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艺人的工作基本都在外面跑,在公司里只有排练室是乐队常出现的地方。而我大多数时间不是在家写曲子,就是在棚里录曲子,偶尔去排练室,也和天团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LOTUS的排练室是专用的。   这天我来公司找Wendy姐拿盖好章的合约,临走时忽然被许章哥叫住,他喊住我后直接对Wendy姐说要借一下我,我十分意外,他也没多做说明,匆匆把我带下了楼。   上车后许章才和我解释:“麻烦你救个场,有个乐手有急事走了,再两个小时就要演出了,现在临时找不到人,我记得Wendy说过你钢琴不错对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问救谁的场?   许章说LOTUS。   隔了一会儿许章转头看我,我才回神点了点头。   “不是大的演唱会,就是个小型慈善歌友会。”许章说。   地点在江南会馆,同LOTUS动辄三五万人的演唱会比起来,只能容纳一千人的演出馆,确实很小型了。   我同许章穿过后台,通向主舞台的门后传来鼓声,许章回头看了看我,笑道:“你看起来挺沉稳的,我应该没找错人。”   我苦笑,没错,就是“看起来”的沉稳啊……   推开大门,一束光闪过去,舞台上正在调光,工作人员在给乐器架话筒。许章拍了拍手,向在场的乐手们介绍我:“迟南,公司新签的唱作人,给你们救场来了。”   现场二十来号人都朝我看过来,包括站在麦克风前的季诗。   “救场”真的不能这么用,许章哥你为什么要坑我……   我赶紧鞠了一躬,弯腰时感觉现在地面上要有个麦,都能直接放出我180的超重低音心跳。我喜欢LOTUS快五年,从没想过能和本尊一起演出他们的作品。   然而时间紧迫,现在显然不是我发表“我是LOTUS的粉丝,能为你们伴奏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荣幸”的演说的场合,我仔细听队长李想和我交代要负责的钢琴段落,石头哥经过我时说没问题吧,看你这么沉稳,肯定没问题!我知道他表面打哈哈,内心一定很担心我弹砸,这个时候只要向前辈做出保证就行了,但我真的没想到LOTUS的吉他手会拍我肩膀,那个歌词被小伙伴们刻在课桌和厕所墙壁上,被那么多人崇拜的人,竟然会亲切地拍我肩膀,他刚拍完,我手里就有一张乐谱掉在了地上。那一刻石头哥看我的眼神,总觉得透着一股绝望……   在指定的键盘位后就位后,我又熟悉了两遍乐谱,是新歌,一首一看就是石头哥写的,另一首则是典型的塞林格风格,其中塞林格这首纯钢琴的段落比较多,我把这份乐谱又多看了几遍,想象着合奏时这会是一首怎样的歌曲,跟随着他写的音符,心中渐渐有了雏形。   舞台上没见到塞林格,这时我听见背后传来开门声和许章的声音:“临时找来的键盘手,他是唱作人,应该没问题。”   可能是在和后台进来的某个乐手说话,我专心熟悉乐谱,没有在意,身后有一阵无人应声,这短暂的沉默中仿佛有一种力量,我像是陡然开启了粉丝雷达,意识到从后台进来的人就是塞林格!   “挺沉稳的。”   塞林格说完这话,结束了在我身后那三五秒安静的审视。   两人从我旁边经过,我闻到塞林格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丝薄荷味,多半是在员工间里抽完烟后又嚼了一片口香糖。想到他就在我身后看我,我却在“沉稳”地看乐谱,我额头都是汗……   所有成员就位后开始调音,从阿岚的架子鼓开始,逐一调完底鼓、军鼓、踩镲等后,轮到贝斯。   虽然只是调音,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听到塞林格的贝斯,他一拨弦,心脏就被重低音猛震了一下,当他手指离开琴弦,那股势大力沉的音浪也久久没有平息。   我就要和这个人的贝斯合奏了……一想到这儿,之前一直累积的紧张都被蠢蠢欲动的期待替代。   调音结束后石头让先从新歌排起。LOTUS的首席键盘手是队长李想,但这两首歌里有相当多的电音伴奏,又有钢琴段落和电音并行的时候,所以需要另一个键盘手负责钢琴的部分。   钢琴的部分对我来说并不难,我边弹边扫着乐谱倒数,下一个小节,便是塞林格的贝斯加入的时候。   贝斯准确地接盘了我的左手根音,我看向塞林格的方向,他没有看我,但是在合我的钢琴,勃勃律动的贝斯线让音乐有了摇滚的气息,接着架子鼓和电音也加入进来,这一段前奏好听到能让耳朵怀孕。   新歌过了一遍后,石头哥鼓了鼓掌:“小南不错呀,刚开始钢琴有点放不开,贝斯进来后就挥洒自如了!”   实在叫我松了口气。   彩排了两个小时,歌迷们已经在外集结了,歌友会准时开始。能参加这种小型歌友会的都是LOTUS的老粉丝,这样的歌友会定期举行,所有收益都会捐出。LOTUS只会演唱七首歌,但是会有更多的互动环节。   开场曲便是新歌《万有引力》,非常抒情非常英伦摇滚的一首歌,所以加入钢琴也毫不突兀,虽然没有出歌词本,我也知道这是塞林格的作品。   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注意贝斯线。中间有一段间奏,吉他在三个八度间来回翻滚,如蓝天彩虹般美轮美奂,在所有人都被石头炫目的演奏吸引时,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贝斯已如同血液,渗进了吉他的骨肉。   这条重低音线十分简洁,却不简单,它同样在翻滚,给了吉他难以描摹的爆发和律动,几乎是一种腾空的力量。   每个摇滚乐队都会希望拥有塞林格这样的贝斯手,写得一手好词曲,实力扛鼎,但绝不会炫耀自己,只有在失去他的贝斯线后,人们才会想念那股震撼的律动,它是LOTUS作为摇滚乐队的灵魂。   歌友会过半,互动环节时许多歌迷要求塞林格说点什么,塞林格起初都装听不见,后来大家整齐地拍手喊起来,他只好开始想词。   “话都被他们说光了,我还能说什么?”   下面有粉丝喊:“情人节怎么过?!”   石头在一旁不屑地插嘴:“他天天都是情人节。”   粉丝们发出“咦咦咦”的声音。   塞林格说放心,没女朋友。   粉丝们又轻松笑成一片。   石头哥还不放过他:“最好是没有!”   塞林格看他一眼,说:“这次是真的。我忽然觉得找个男朋友也不错,比如你。”   这个反击很有效,台下女生尖叫声骤起。   石头哥呵呵冷笑:“我看不上你!”   “是吗,和我交往一段时间说不定会看上。”   即使是开玩笑,塞林格也依然是那个酷酷的贝斯手,他声音有些黯,说话的腔调能一本正经到以假乱真。   石头做了个抱拳求饶的姿势:“塞林欧巴我求求你放过我!”   “那季诗好了。”塞林格又说,尖叫声都快掀翻屋顶了,他看向舞台中央受惊的主唱,“愿意和我试试看吗?”   季诗抱住自己,十分无助地摇头。   塞林格回头看阿岚,年轻的鼓手拿两根鼓槌毫不留情地比了个X。李想也说你别看我,我喜欢纯洁的。   舞台上被暗示不够纯洁的塞林格忽然也像是有点尴尬了,笑了笑:“怎么突然被全团嫌弃了?贝斯手都是好人,可以不爱,不要伤害。”   歌迷们都会意地笑起来,在塞林格之前,贝斯手是很难获得大众关注的,总好像是隐形的。这时季诗忽然蹲到舞台边,第一排有个女粉丝捂着嘴热泪盈眶,季诗问她:“怎么了?你是女贝斯手吗?听了塞林格的话感同身受?”   女孩摇头,话筒递下去,女孩才哽咽着说:“我上一次听见塞林格说这么多话……”她比出三根手指,“都是三年前了……”   可能有人觉得矫情,但我特别能理解。粉丝就是会因为偶像的一点点回馈,而感激涕零的生物。季诗回头怒视塞林格,说你看你把我们歌迷欺负的!有没有表示?!   塞林格低头取下贝斯,在全场艳羡的惊呼中走过来跳下舞台,给了女粉丝安慰的一搂。   身高一米六的粉丝被一米八六的偶像单手搂在怀里,小鸟依人,看着就很温暖的一幕。总是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感慨,和这个人谈恋爱,不如当他的粉丝好。   演出结束后我去后台想和大家打声招呼再告辞,后台一团乱,工作人员正在搬运舞台道具和乐器,LOTUS的助理们也都在,正帮艺人收拾东西。混乱中我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   “哥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你说那话看他们的眼神,我都要沦陷了……”   塞林格低头把贝斯放进箱子里,淡淡道:“你怎么这么容易沦陷。”   石头哥冷笑:“他要是真能爱上我们当中的谁我也阿弥陀佛了,免得在外面搞一身绯闻给我们炒热度!”   塞林格确实绯闻缠身,而石头哥最不喜炒作,虽然塞林格不是在炒作,但他应该很烦吧。   “我说真的,你到底喜欢啥样的?早点定下来吧,我宁愿你的乐迷少一点,也不想看你这么浑浑噩噩。”   阿岚拿左鼓槌敲右鼓槌:“石头说得对啊,你那些个绯闻女友随便分我一个我就能跟人家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了,人要知足!”   塞林格合上乐器箱:“一辈子哪这么简单。”他没让女助理接贝斯箱,自己挎肩上,“知足哪这么简单。”   我等乐队里没什么话题了才上前告辞。其实也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问塞林格,前辈,你还记得我吗?但我觉得他应该是把我忘了,对我来说可能是没什么建树的一年,对塞林格来说却一定是繁忙丰富的一年,不记得也不奇怪。   只是,他曾说过要对自己的偶像有信心,但到底还是把我忘了,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是那股难过劲过了以后,又觉得,其实无所谓。   不管记不记得,他都是我的偶像,我都是他的粉丝,这永远不会改变。 第5章   我的第一张迷你专辑,在签约仅三个月后推出,激动之余,也难免心生顾虑,会担心是不是太快了,没有一步一个脚印。因为没有电视主题曲、电影片尾曲傍身,也找不到广告加持,Wendy姐另辟蹊径,很罕见地以公益微电影主题曲的方式推出了主打歌。   微电影剧本成型前,Wendy姐问我对剧本有没有什么想法,我觉得既然是公益作品,还是不要加入太多自己的想法去干扰编剧导演,否则公益得不够纯粹。Wendy姐说这个公益微电影的投资方是艺天,加入一点我们的要求无可厚非,不然人家只记住广告没记住歌怎么办?你就说说你写这首歌的灵感是什么吧。   是塞林格。但我怕我说了这话,Wendy姐真的会去找塞林格,问他愿不愿意出现在公益微电影里,公益二字一出,塞林格可能都不好拒绝。   肯定不能这么讲,于是我说我脑海里有一个画面。   这个画面后来出现在了MV里,是一个小女孩同一个背着黑色吉他的青年对话的场景,灵感来自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我说希望吉他能是一把电吉他,如果是木吉他,就和这首歌的感觉差太远了。   当然,和塞林格也差太远了。   微电影以保护野生动物为主题,讲诉了迷路的小女孩在森林中偶遇了一名背着黑色吉他的青年,青年将女孩护送出森林,有他的看护,女孩可以与鹿群、狼群、棕熊们亲近玩耍,在森林中的短短一日,她与动物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多年后,野生动物走私让这座森林满目疮痍,女孩成了护林员,每日与偷猎者周旋。某一天她接到了将要从这里调走的消息,这座森林已被规划了别的用途。不愿离开的女孩来到悬崖上,呼喊青年的名字,她相信青年是森林的守护神,一定会守护这里。故事就以这样的背景展开,并以青年的再次出现收尾。   为配合微电影的剧情,我又重新编写了一个木吉他、钢琴、弦乐伴奏的慢版,写给小时候在大雪弥漫的森林中相遇的女孩和吉他青年。而原版的《麦田守望者》会在女孩于悬崖巅呼喊青年的那一幕响起。   同Wendy姐预料的一样,专辑销量其实也就那样,但是线上MP3的销售却十分可喜。公益微电影特地去森林公园取景,大雪的森林、雪地里奔跑打滚的野生动物、包括以背着电吉他而非木吉他的形象出现的青年,都十分有看点,实际效果比MV好太多。   这首歌很快被当时最火热的歌唱类节目买走了演唱权,经由天后顾桑妮在《最强现场》中的翻唱,为这首歌赢来了更多乐迷。   一切进展得太顺利,大概是习惯了磕磕绊绊,我竟然有些不适应,Wendy姐甚至说我是她见过最淡定的新人。   我也不淡定,但可能在这儿能和我分享这份喜悦的人不多,所以喜悦大多藏在心里,从前的生活经历也提醒我,要小心栽跟头。   还真就有了一个小小的跟头,微电影在微博上火起来以后,有一段时间出现了“吉他青年是不是很像塞林格”的说法。   虽然从歌名,到沉默寡言的吉他青年的形象,到歌曲的风格,处处都在致敬塞林格,可是我竟然到这样被人指出来了,才惊觉不妥。   我可以致敬他的风格,可以致敬他的名字,可为什么要强行把人搬到微电影里?半夜,我把那则公益广告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觉得太明显了,眼瞎了才看不出来是他。LOTUS看见这个微电影会怎么想,塞林格又会怎么想?   可这个时候出来承认原型就是他,仿佛更像炒作。我只能期望这些流言蜚语早点淡去,却没想到随着歌曲一天比一天广为人知,它就这样愈演愈烈了。   这天登陆原创音乐网站查看留言,赫然看到一条热门评论:   ——塞林格的粉丝能不能别这么脸大,是不是但凡长得帅一点,个子高一点,不爱说话一点,背一把黑色乐器,就是模仿你们家塞林欧巴了?也不看看人家MV里背的的啥,贝斯吉他傻傻分不清!   在电脑这头的我好像被人照心口猛打了一拳。这个评论ID我有那么一丝印象,最糟糕的莫过于喜欢我歌曲的人却在攻击塞林格。塞林格做错什么了吗?他又无法控制别人喜欢他,致敬他。   这条评论出现在晚上11点,才一个多小时已经是热门。   我回复又置顶了评论:《麦田守望者》这首歌从歌名,到风格,到MV里主角的形象,全都是致敬塞林格,说是模仿也不为过,看过我比赛的人应该知道,他是我的偶像。就此回应一次,不再赘言。   我希望争议可以就此偃旗息鼓,原创音乐网站的流量比不上微博微信,应该不至于给塞林格带去什么困扰,但是想知道真相的人,总会看到。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条置顶评论发出后第二天,我就在自己的微博上看见了这条声明。   微博虽然是以我的名义注册的,但实际管理的却是公司,我在原创音乐网站的话被原封不动搬来了微博,并转发了那支观看量已经突破百万的公益微电影,就这样将歌曲和微电影再一次推上了热门。   原本只是写着塞林格名字的地方此刻画着一个@,无比刺眼。我不是不明白这都是为什么,但还是无法接受,打电话问Wendy姐,问她为什么要发这条,为什么非得at他?   “你都已经承认了,与其交给某些娱乐八卦号大做文章,还不如我们先发。既然是致敬,圈一下致敬的对象无可厚非,我知道你反感炒作,但成功的艺人没一个离得了炒作,包括LOTUS。”   “我不反感炒作,但不能借他的名字炒作!”   “有什么区别吗?”Wendy姐笑,“是塞林格更好啊,人气高,人又低调,要是借某些戏精炒作,到头来不晓得是谁借谁炒作呢。说多了,总之你别这么敏感,塞林格根本不会介意这些鸟事,别说你这明显是致敬,你就是骂他他都未必愿意理你,要这点肚量都没有,他这么多年绯闻缠身怎么活过来的?”   但不是一码事,喜欢一个偶像,不是能随便消费他的理由,我的那些致敬已经多少过了线,更毋宁在微博上标榜自己是他的粉丝。是不是这样标榜了就可以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哪怕他看见了也必须有度量,不能反感?   我没有和Wendy姐争执,她只是那个顺水推舟的人,怪不了她,我只说想自己打理微博。   “微博密码我可以给你,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动那条微博,它的影响力已经存在,而且对你而言是正面大于负面,就算塞林格的部分粉丝认为这是炒作,也不会攻击你,但是删了它并不会消除掉这些影响,反而会显得你反复无常,那才是找骂。”   “谢谢Wendy姐,我都懂,”我说,“把微博密码发我吧。”   Wendy姐挂了电话,隔了一会儿发来了微博账号和密码,又附了一句“你自己考虑清楚”。   我删除了那条微博。已经背上了炒作的名声,再背一个反复无常也算不了什么,只要能减少这条微博转到塞林格眼前的可能性,我还不想这么打扰他,更怕以这种绑架的方式逼来他的回应。   Wendy姐最终尊重了我的做法,只是后来也问我,你有没有想过,你忽然承认他是原型,又忽然删掉,塞林格要是真看见了会怎么想?   我的确想过。如果他听过我的歌,如果他还记得我,他一定会说,要对他有信心。   这一年我二十二岁,事业有了起步,也接近了心目中最崇拜的那个人,他比我大四岁,是天团的贝斯手,乐迷们叫他塞林格,所以才有了那首《麦田守望者》。   ——   《麦田守望者》大获成功后被一部电视剧买下作为片尾曲,剧组上综艺节目宣传时,我也得跟着连轴转,很累,但是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唱过LIVE了,虽然到场只是唱一首歌,和观众也没什么互动交流,甚至很多人其实不是冲着我的歌来的,但是很满足。   除了常常能唱现场,还有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我从那间地下室搬走了。说是值得庆祝,但真的搬走时居然有点不舍。这间地下室在我之前一定也有许多人住过,但对它来说,曾住在这里的人,成功了的,失败了的,整洁的,邋遢的,脾气好的,脾气坏的……所有人都是过客,而它永远是地下室,潮湿、逼仄、阴暗,如果房子也有灵魂,它会不会希望有一个主人?   可它一定又会觉得,自己怎么配呢?   离开时阳光正从唯一一面半大的窗户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得又斜又长。我带上了门,我没办法成为它的主人,但我可以永远地记住它,只要将它写进歌里。   脑海里浮现出旋律和歌词的片段,这短短一个月里,诞生的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灵感仿佛比之前二十二年诞生的加起来都多,连睡觉都成了一件不得已为之的事,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能有十二个小时写歌,十二个小时唱歌。   有一天做一个电台节目,耳朵忽然有些不舒服,也就那么一瞬间,左耳有种异物蒙上去的感觉,我摘下耳麦拍了拍左耳,并没有好转,到后来咽口水的时候都会听见“咔”的一响。因为偶尔耳机戴久了也会有这种状况,当时并没当一回事,录完节目就回家休息了。然而症状在接下来的三天都没有好转,通告又多,没空去医院,我去附近的诊所看了看,大夫没检查出什么毛病,只说可能是太劳累了,说是如果短时间内瘦了很多,体重锐减也会造成耳朵的不适。   我开始按时三餐,一个礼拜过去了,一只耳朵却始终还是不对劲,喝水时依然能听见“咔咔”作响的声音,左右耳的音感始终不平衡,给我的演唱和创作都带来很大困扰,一周后我终于找了个时间去医院,这时候已经到了唱高音耳朵都会隐隐刺痛的地步。   我心里还是挺紧张的,怕是中耳炎什么的,才刚刚起步就不得不放长假,然而结果却比我想的还糟。   医生告诉我我耳朵严重病变,不能再过劳了,这个过劳既包括我不能再这么忙碌,更包括我不能再唱歌了。   “你耳朵问题很严重,音响太大会迅速加重病情,建议你在家休息。”医生边在电脑上记录边说。   他说得太轻描淡写,我一时感觉不到有多严重,我问要休息多久,吃了这些药休息够了会好转吗?   戴眼镜的中年医生这才转头看我:“这种病不会好转,现在也没有特效药和根治的方法,如果休息得好,可以减缓恶化的过程,如果你不好好休息,还把耳朵放在大功率音响旁,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失聪。”   我不敢相信,看着医生大叔盯着电脑严峻的侧脸,想找出他是在吓唬我的蛛丝马迹。   药单打印出来,我禁不住问:“有没有人得过这种病是治好了的?”   他叹了口气:“这种病最后的结果就是失聪,但是有的人没几年就全聋了,有的人到老才彻底失聪,治愈是不可能的,但是好好爱惜,多听几年还是有可能的,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说完摇摇头,“你这症状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应该早点来看的,不该拖……”   我手里握着药单,心一沉到底。这不是严厉的、妄图夸大病情吓唬病人的表情,这就是一名医者对患者表示无力回天的表情。   走出医院时手机一直握在我手里,好像是唯一的支撑,总觉得可以打个电话给谁,但也就只是个念想,外婆已经不在了,假使她还活着,我应该也不会告诉她这个消息,但这种时候我还是可以打个电话给她,听听她的声音。   走进地铁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满身是雨水,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还不能告诉Wendy,再等等吧。   到公司的时候雨下得倾盆,哗哗的水声中我满脑子都是老天爷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不怕事业跌倒谷底,不怕重头再来,不怕奋斗个十年二十年依然住在地下室,可是这样的障碍,我要怎么才能跨越?   隆隆的引擎声来得很突然,黑色的机车冲过来时我完全愣住了,觉得就要迎头撞上时,机车紧急避开了我,在满地雨水里划了一道白花花的水浪,斜停在一旁。机车后轮摆起的浪花力道十足,我好像被一股浪推倒在地。   水声小了一些,我才看到马路那头的行人红绿灯,此刻还是红色的。   机车骑手掀开护镜,看见狼狈地站起来的我,有些意外:“是你?”   我认得这道又黯又沉的声音,抬头看见戴着机车帽的塞林格,雨水在他的飞行员夹克肩上砰砰溅起。   他是我的偶像,是我的梦想和动力,却竟然不是在这个时候我可以在他身上找到一点安慰的人,反而更像最后一击。太讽刺了。   我就像个溺水的人,眼睁睁看着他在岸上,却无法呼救。 第6章   塞林格一身雨水地走进休息间,正在补妆的女助理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怎么下雨天还骑摩托啊”,塞林格似乎对这种抱怨已经免疫,取下背包放茶几上,没有理会。女孩倒来热水,把毛巾往塞林格手里一塞,就又匆匆去拿药了。塞林格转身把毛巾和水交给我,自己脱下淋湿的夹克,我只好帮忙拿着。   其实后来想想,他如果只是想找个人帮忙拿着,大可以直接放茶几上,那很明显就是给我的,只是面对偶像我智商总要掉个几档,而这个偶像恰好又是那种话不多的行动派,本身就非常难理解和捉摸。   湿夹克脱下来挂椅背上时,有什么从衣服口袋里掉出来,是车钥匙,塞林格弯腰捞起钥匙,他这会儿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T恤,腰弯下去的一瞬,我发现他T恤下方左腰的位置,竟然像是有一个纹身?像一串字母,半隐半现,一闪而逝。   虽然是摇滚天团的贝斯手,但塞林格身上既不戴任何金属饰品,也不见任何纹身,今天发现他也是有纹身的,而且竟然是纹在腰上,也说不准更多是在人鱼线的位置,这让我有种小小的冲击感。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忘记了自己面临的噩耗,只想知道他纹了什么。   挂夹克的椅子被塞林格提到沙发前,他就在沙发上坐下,低头专心拧袖口,这件飞行员夹克外面料挺光滑的,看着不像浸了很多雨水,没想到他手腕一用力,一股水“哗啦”重重流进垃圾桶里,很有效地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我甚至有些好笑地想,真不愧是贝斯手,干什么都不负他重低音的本色。   “水和毛巾是给你的,”他拧到一半抬头看我,“背包脱下来吧,都湿透了。”   我才想起包里还有一叠谱子和记录灵感的歌词本,忙打开检查,还好,帆布包虽然不防水,但东西都没湿。   翻乐谱的时候塞林格已经没拧衣服了,他在看我,准确地说在看我手上的乐谱,满是水的手垂在膝头。在这个人面前这么紧张这些半成品,怎么看都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我略局促地把东西放了回去,背包也放在了茶几上,这会儿裤子还是湿的,坐哪儿都不舒服,就不如站着了。   一不小心对上塞林格的眼睛,他可能已经习惯和粉丝(或者狗仔)的视线短兵相接,也不会对我表现出的过分小心有任何不适,目光直接指了指桌上的水杯。我会意地拿起来,刚要说谢谢前辈,女助理推门进来,把一板感冒药拿给塞林格,转头见水杯握在我手里,面带诧异。在她背后,塞林格直接把那板药塞到一边,问我有没有受伤。我说没事,也注意到女助理脸色不怎么好,就把手上没喝的水放下了:“刚刚真是对不起,害前辈差点翻车。”   这下女助理看我的眼神更不友好了。   塞林格说以后记得看红绿灯。   这样的话从塞林格口中说出,不带一丝说教和责难,我想他一定经常这样提醒犯蠢犯浑的粉丝,以后记得看楼梯,以后记得看路,以后不要老盯着我……   虽然他并不记得我是他粉丝。   我点点头,Wendy姐这时打来电话,问我到公司了没,挂了手机我向塞林格告辞,走到门口,忽然又被他叫住:   “等一下。”   我回头,他看着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是见过,我说就在你们的歌友会上,上次许章哥来找我帮忙伴奏。   “不是那次。那次我当然记得。”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仿佛在回想的表情,有种冲动想现在就告诉他,这一年半,你就是支持我走下去的动力,我就是那个你说过很有才华的唱作人。   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以前不是谁,以后再也不会是谁了。   “那真没有了,前辈大概是记错了吧。”   话都是笑着说的,心里却有种微妙的羞耻感,我知道不用为耳朵的事自我羞耻,那不是我的错,然而在他面前这种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   我没和Wendy姐说耳朵的事,只和她确认了明后天的通告。回到家时有点感冒,担心喷嚏的症状加重耳朵的负担,打算下楼买药,拉开背包拿钱夹时,才发现里面竟然有一板感冒药。   ……所以塞林格当时随手一塞是把药塞我包里了吗?   拿着那板药在沙发上坐下,药壳上还沾着一丝冰凉的雨水,来自塞林格的手,我剥了一片胶囊放在手心,想到他因为不想吃药就干脆拿给我,全程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些啼笑皆非。   晚上在浴缸里放满热水,搬来这个单身公寓才两周,这个浴缸还没有用过。躺进去,可能因为吃过药,也可能因为耳朵的不适,水声听起来带着某种梦幻般的潮声,眼前白雾缭绕,很不真实。   小时候我向外婆承诺将来要送她一个浴缸,这样冬天泡在里面就不会冷了。如此小的愿望,也可以落空。   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接受耳朵已经不行了的事实,就像多少年后的今天,再看见电视里那些痛失亲人的剧情,也可以麻木到不再鼻酸。只是到那个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戴着助听器,或者连助听器也不管用,只能打手语?我还会开口说话吗?还能记得那些歌的旋律吗?塞林格这个名字,对我来说还会有任何不一样的感觉吗?   我怕的是那样的我。   如果上天问我,在彻底聋掉以前还有什么愿望,那么我想再写五十首歌,再去听十次LOTUS的演唱会,想把关于音乐的美好记忆再烙印得深一点。如果这样太贪心,打个折也没关系,拿一半寿命去换多听几年也不觉得可惜。听不见的人生,哪怕再给我荣华富贵的五百年,我也不想要。   可惜没人能和命运谈条件。我只能希望接下来的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希望能听得见的日子尽可能长一点,能唱歌的日子尽可能长一点。   ——   医生的话或许没错,但与其战战兢兢等着所有声音消失的那一刻到来,不如放纵自己最后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像癌症病人用最后的生命环游世界。我还是照常写歌,照常唱歌,不想等真聋了,再来徒劳后悔。   但到底还是纸包不住火。一个月后进棚录新EP,被监听耳机里的伴奏一震,左耳一下子又变得迟钝起来,可以叫暂停,但我就是不想,心里有股愤愤的情绪,副歌时有个高音,我就等着它来,仿佛只要痛痛快快唱出这个音,就能冲破蒙在耳朵上的阴翳。然而胸腔共鸣的刹那,耳朵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痛得我一把捂住耳机。录音中断,录音师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以为是设备问题,我说没事老师,耳机没问题,我们把这首录完吧。   录音老师看我的脸色好像见了鬼,可能我当时的样子看起来真的有点凶?老师答应继续录,录到最后一段副歌时,我看见Wendy姐来了,她没有打断我,站在门边一直等到录音结束。   看见我的时候她好像是什么都猜到了,那天下午她陪我去了医院。从医院出来我和她都没有说话,良久,她才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的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可能。   然而走音乐这条路的可能是彻底没有了。我说:“Wendy姐,新EP的两首我都录完了,母带可以给我吗?”   Wendy姐没说话,点了点头。   “谢谢。”   接下来一周一切停滞,只有Wendy姐和我通过几通电话,她说很抱歉,但她必须把我的情况告诉上层。   “但是你放心,”她说,“不会有解约金的,大家都很遗憾。”   也不能说公司无情,娱乐公司又不是慈善机构,如果我是眼睛瞎了,没准他们还是会给我这个当盲人歌手的机会,可谁叫我要学贝多芬,而我又不是贝多芬。   我说我理解,起码我还可以给公司写歌,对吧。   我还没真聋,不想别人拿我当准聋子看待,说话小心翼翼,仿佛声音大一点我就能聋了或者抑郁了。不唱歌,写歌总还能再写两年的。   “当然,有好的作品我们一定欢迎,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自己的心态。”Wendy姐说,“其实,唱不唱得了歌,习惯了就觉得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一些退居幕后的人也一样能很成功,像LOTUS,塞林格也是从台前挪到幕后做乐手的。”   我愣了,这我真不知道。   “我也是听说的,”Wendy姐说,“以前塞林格一直是乐队主唱,他那时声音和现在很不一样,但是他出了一次事故,伤了声带,后来就做吉他手了。LOTUS成军的时候,据说他本该是吉他手的,但是因为石头的吉他也很棒,总有一个人要妥协,最后塞林格妥协了,那时很多人不理解,觉得塞林格屈才了,LOTUS早期的乐迷中甚至有人埋怨过石头,但是石头说,吉他有他这样的水平就很足够了,但贝斯绝对不能将就。”   Wendy姐不懂摇滚,但我听得明白。塞林格在乐器方面天赋造诣很高,如果要从吉他手转贝斯,只有他能做得最好。贝斯不同于吉他,是易学难精的乐器,但却是摇滚乐队看不见的灵魂,贝斯精彩,LIVE才能精彩,贝斯震撼,现场才能震撼。如果只满足于给乐队铺个低音垫个节奏,那随便什么人来弹它也无所谓,但石头哥想把乐队推向摇滚界的巅峰,他必须要有一个最棒的贝斯手,不但弹得一手好贝斯,还能编写处理好贝斯线。好的吉他手很多,这样的贝斯手却太稀有,这个角色只有塞林格能担当。   当塞林格开始在短时间内精通贝斯,LOTUS的摇滚一出场,便厚重浓郁,甩开别的乐队天渊云泥般的距离。以娱乐圈世俗的眼光看,会说LOTUS是因为季诗的颜值和塞林格的绯闻才成为天团的,但所有摇滚人都明白,LOTUS是因为有个天才的贝斯手才能站在那么多摇滚乐队的顶端的,去过他们的现场就知道,哪怕季诗再破一百个音,塞林格的贝斯线也有一千种办法震撼你。   我不知道塞林格还有这样的经历,他在网上的经历一片空白,又酷又神秘。本不该这么想,但知道他原来是从主唱转吉他又转贝斯后,才真正成为我的偶像时,似乎真的找到了那么一丝安慰。   ——   去公司解约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当初签的是新人合同,签约期内所有歌的版权都是卖断给公司的,但既然要解约,我想争取将已经发行的迷你专辑里的歌曲版权收回来,但是公司不同意。   和我谈合同的不是Wendy姐,是公司音乐部负责合同的专员,对我的要求相当无动于衷,自然,当初合同就是那么签的,他有权对我无动于衷,他说可以再追加一笔买断费,但是版权还是得归公司,说完就站起来,仿佛很忙,让我回去考虑好再约时间谈。   他拉开门的那一刻,我甚至从他眼里看出来,他觉得我就是个靠着自己耳聋来博取同情心,想占便宜的人。可是这种时候我还是得厚着脸皮争取:   “汪老师,公司没了我的歌,还有那么多好歌好艺人,可我只有这些作品,我现在已经不能唱歌了,没准有一天连写歌都写不了,如果这些歌曲的版权全给了公司,那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可怜吗?有点吧。可怜的不是耳朵要聋了,而是必须得拿耳聋来说事,如果耳朵没有得病,如果我未来还可以想写多少歌就写多少歌,我还会把这几首歌看得这么重吗?   对方朝我一耸肩,说年轻人,我没办法,当初合同就是这么签的,你这么做不合理。   “不合理但是合情吧。”   这声音来得很突然,我却很熟悉,更加吃惊。   合同负责人扭头看向身后,我也朝门外看去,走廊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黑夹克,修身的黑色长裤和短靴,正弓着背刷着手机。   合同专员认出来,“啊”了一声。   塞林格抬起头来:“你们这么做还有没有点人情味?”   合同专员看了看我:“他的遭遇我也同情,但一码归一码……”   “懂。”塞林格起身打断他,朝我看过来,说,“你想要回歌曲的全部版权吗?”   突然看见他我脑子又钝了,想起那天那一波白浪从他车轮下朝我拍过来,我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里,觉得那是老天爷派他来给我最后一击。实在可耻,塞林格对我来说,怎么可能是一种打击?   我要那些歌,很肯定地点头。鼓励也好,建议也好,这个人现在依然有着一句话就能让我走到底的力量。   “你已经签了合同,估计通过这种方式你是拿不回来了,”塞林格说,“我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我洗耳恭听。   “我帮你买回来,你所有歌曲的版权,你来做我的助理。”   “……”我以为我耳朵当真聋了,聋到只剩幻听了。   合同专员也不敢置信地睨着塞林格:“等等,这……不太合适吧?许章能同意吗?”   这话一定犯了塞林格的禁忌,他皱眉瞥了合同专员一眼,似乎什么都不屑再说,而是把手机递给我:“你来看看哪些是你要买回来的歌。”   塞林格手机页面上正是我在原创音乐平台的主页,上面有我迄今所有发表的作品,我低头选了我想买回来的歌,一共七首。   他接过手机,问我就这些吗?   我点头:“但是前辈……”   塞林格对音乐部的专员说道:“七首,你让公司开个价吧。”说完又对我道,“你想清楚没,愿意当我的助理吗?准确地说是助手,除了生活方面,音乐方面我也想听听你的建议。”   我本来有很多个但是和为什么想问,但是他看着我的样子就是认真严肃得让你问不出来。   我根本没想过解约后的路要怎么走,我能想到的就是那个狭小的地下室,以及回家后要面对的指摘和白眼,如今另一条我完全没想过的路摆在我面前,我从未想过这么多年打拼的最后结果是给艺人做助理,可是当这个机会放在我面前,我发觉自己竟然并不排斥它。   因为是塞林格。   我来这座城市是为了梦想,而他是那个梦想的代言。   “助理也好,助手也好,我都没问题。”我说。   塞林格点点头:“那趁我的那帮幼稚鬼队友还没来,我们去谈合约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是贝斯线?好听的贝斯线长什么样子?贝斯能给歌曲带来怎样的律动?今天要推荐的第一首贴近我心目中塞林格作曲编曲风格的歌曲,是由大神菅野洋子为动画《狼雨》所写的主题曲《Stray》,有条件的小伙伴可以去搜来一听哟,一定要注意那条一直律动的重低音线,这首歌里的贝斯线非常明显了,而且特别赞!从曲风到歌词也非常符合塞林格式的桀骜和忧郁,强烈推荐!   写不出好贝斯线的编曲是不配叫好编曲的,所以菅野女神不但是作曲大神还是编曲大神啊,反正你们一定会爱上的! 第7章   走进一间小会议室,我看他拉开椅子坐下时嘴角勾了勾,看着我说:“还好吧?”   塞林格不是那种爱笑的类型,这个很淡的笑,包括那句“还好吧”,颇有一种干了坏事,事后询问同伙刺不刺激的意味。妃姐说这个摇滚er老爱和她们对着干,还挺一针见血的,有些人就是天生反骨,话唠又热情的石头哥自然是,闷不做声的塞林格未尝不是如此。其实我都不确定他替我出这个头是不是单纯就是看不过眼,想打击一下对方。   我说前辈,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我为什么帮你吗,”塞林格说,“也不为什么,你歌写得好,有才华,遇到了一个过不去的坎,正好我也需要一个新助理。”   “真找我做助理?”真不是路见不平砍了再说啊?   塞林格脱手套的动作顿了一下,表情比我还诧异:“那不然我刚刚都在说什么?”   “可你不是已经有助理了吗?”   “你说思怡吗,她做了我两年助理,上个礼拜我才知道她已经延毕一年了,我打算辞退她。刚刚问你你说愿意,我理解你一时激动,现在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还愿意吗?”   我立马点头,又郑重摇头:“并不是一时激动。”   塞林格看着我问:“会不会觉得屈才?”   他看人时眼睛总有一种在大太阳下打量人的姿态,仿佛能把人看得纤毫毕现,入骨三分,却并没有锐利的压迫感,只是深到有些抓人。   “我都不能再唱歌了,没什么可屈的了。”这么说出来,心中还挺自我解嘲的,“如果只是给艺人做生活助理,讲真的,不愿意。但你是创作人,给你做助理应该也能学到很多东西,也能继续和音乐打交道。”   塞林格打量着我“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最后说:“不管怎样,当助理不是件轻松的事,我还是给你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也不一定最后你真的能成我助理,但是我刚当着那家伙的面这么说了以后,公司可能会有别的想法,如果到时候他们愿意把版权还给你,或者提一些比起当助理让你更能接受的条件,那也很好。”   所以压根就不是路见不平砍了就跑,他是真的有把别人的处境放在心上考虑。我心里既感激又有点骄傲,为自己高中时代就认定的偶像,也为自己选偶像的眼光。   “手机给我。”   我“哦”了一声忙拿给他。   塞林格在我手机上拨了个号码,手机铃声随即响起来,我以为他的手机铃音会是LOTUS的歌,却没想到是一串“嘣嘣嘣嘣”的贝斯根音。   他把手机递还给我:“再回去想想,三天后给我打电话。”   ——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塞林格之所以会帮我,多少和他自己的经历有关,如果我身上没有任何让他有共鸣的地方,就算是他的粉丝,能做到比赛后来楼梯间找找已经很令人动容了。   我不知道公司要怎么应对这个棘手的天团贝斯手,没想到正如塞林格所料,第二天公司就打电话找我了,说考虑给我两个点的分成,但歌曲的版权依然归公司所有,问我愿不愿意。我只想拿回版权,并不接受这个方案,但我没直说,只说考虑几天。   我怕塞林格会和公司硬碰硬,七首歌的全版权费公司既然都不肯原价释还给我,完全可以开个天价,如果我拒绝得太果断,可能真的是给塞林格找麻烦。   塞林格给我三天的时间来考虑,我用这三天从各个能接触的渠道了解了一下助理的工作,感觉确实很繁琐,从起居饮食到各种通告、演唱会,都得一直跟着艺人,要随时注意到艺人的各种需求,是相当考验细心的工作,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意味着我会有机会接触到塞林格的幕后,说不定能亲眼看见一首歌是怎么诞生的。   再也没有什么比接近偶像更能带给我旺盛的启发和灵感了。在彻底听不见以前,再写五十首歌,再听十场LOTUS的演唱会的愿望,仿佛正以另一种补偿的方式摆在我面前,如果是这样,我干嘛不接受它?   三天后我给塞林格打去电话,那时候已经是下午的光景了,电话响了一阵才被接起,塞林格接电话时鼻音有点重,听着像在睡觉,但进入状态很快,都没问一句是谁,直接问:“公司找过你了吗?”   我和他说了公司要给我提成的事。   “两个点?”他听完沉吟了很久,“你愿意吗?”   我当然不愿意,但眼下我更关心公司有没有为难塞林格:“前辈,我能问公司那边开了多少钱的版权费吗?当初买断的价格是一首两万,如果高于这个价格太多的话……”   “我知道。”塞林格说,“迟南,你是不是并不在意公司给几个点,只是想这些歌还属于你?”   这是头一次从他口中听见我的名字,非常诡异地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既觉得被偶像冷不丁这么一喊有点刺激,又惊诧于他是什么时候记住我名字的。   后来想想也觉得自己好笑,他要买我歌曲的版权,而我所有歌曲都是以本名发布的,被记住有什么好奇怪的……   公司给我几个点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因为我不知道公司以后会怎么对待我的歌,会拿给什么人唱,会拿去干什么,当然最差的情况是公司囤积了太多作品,最后它们会全体被遗忘在犄角旮旯里,永远蒙尘,而我自己也已经不能再唱它们。我是没有比公司更好的渠道和人脉,但毕竟我是写它们的人,起码我会比公司用心,哪怕就挂在平台上让人们付费下载呢,万一未来能遇到不错的合作者,我可以把作品安心地托付出去。但是这种一次性买断,却又不在解约后容许歌手原价赎回的做法,我无论如何不甘心。   “我只想要歌。”我说,“但公司可能根本不会卖出版权。”   “他们是商人,会卖的,而且开价不会离谱到你当我助理也偿还不了。”塞林格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根本不需要人质疑,“问题在于你。”   他停下来不再说话,我才反应过来是在等我:“我是你的粉丝,能做你的助理我很开心,一点问题都没有!”其实是很荣幸,简直荣幸备至,“只是……”   “什么?”   “我没做过助理的工作,要是做得不好就辞退我,到时候如果前辈不嫌弃,那些歌曲的版权……”   “版权归我。”塞林格说,“歌很好,我嫌弃不了,你可以放心了。”   他让我等他消息,我以为这个等至少得一周,没想到三天后就接到塞林格的电话,让我去公司。我不清楚他花了多少钱买回了歌曲的全版权,清楚的只是问他肯定也得不到答案。   “合约我让负责合同的人拟的,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我翻到最后一页,塞林格忽然笑了:“你们都是这样追偶像的?”   我看着他的笑脸,发现他竟然有酒窝,有点蒙。   塞林格坐在会议桌左侧,交握的双手放在下巴上看着我:“偶像给的就算是卖身契也随手就签吗?”   我都不记得我当时是什么反应了,是面红耳赤、强颜欢笑、还是狂抓头发,但真的是太尴尬了,也是二十二岁的人了,还表现得像个崇拜火影忍者的小屁孩。其实和公司签合约的时候,明知是制式合同没我改的余地,我还是会从头看到尾,一到塞林格面前,我脑子就跟炸成了烟花没区别……   我只好又翻到前面,煞有介事瞄了几眼:“人这一生也不会有多少偶像了,偶像都信不过,那就是我自己把自己卖了,也怪不了别人。”给自己潇洒挽尊后,我还是在最后一页直接签了字,反正应该也看不进去都写了啥。   塞林格拿过合同,门却突然被推开了,我回头看见涨红了眼圈的女助理。女孩看我的眼神怨恨极了,走上前质问塞林格:“为什么啊?!”   塞林格低头签字,没看她,只说你还打算再延毕一年吗?   “那我要是保证今年一定毕业呢?你会继续留我做助理吗?”   “不会。”依然头也不抬。   女孩咬着嘴唇睨着他:“……你还要签多久的字啊,塞林格三个字也不是那么难写啊,你不能看着我说话吗?”   塞林格就放下笔,抬头看着她,说:“不会。”   女孩被这一看,顿时少了不少气势:“那你不要我了为什么都不直接和我说?我要最后一天才从许章哥那里知道……”   塞林格平静地说许章选谁来当我的助理,也不会提前让我知道,很公平。   孙思怡吸了一口气:“哥,你对我哪里不满意吗?”   “要我说实话吗?”   女孩看着塞林格的眼睛,塞林格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漠迎接了她的视线,孙思怡最后抿了抿嘴,说不用了。   “只是,”她忽然看向我,“你确定要找他做助理吗?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看过的那条微博?”   我心里一突,所以那条炒作的微博塞林格早就看到了吗?   塞林格还是那样看着她不说话,这表情让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就知道你不记得,”孙思怡撇撇嘴,“给你看什么你都不上心,这人利用你炒作,就是那个微电影,还特意@你,反正我觉得你要找谁当助理都别找他。”   塞林格抬头道:“说完了吗?”   我心如擂鼓,他却语气平静,但他向来如此,我也不知道他是一直都知道,还是这才忽然记起来,只是表面维持滴水不露。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也认了,正好也借这个机会,可以向他道个歉。   “前辈,那次的微博确实……”   “那微博一看就是公司出面发的,”塞林格对孙思怡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看这些还专给我看?”   “我是你助理,那都和你有关啊……”   “那是别人要强行和我有关。不知道这些事情对我有什么坏处,知道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是是是,都是我不对!那你和人家约会啊出入酒店啊被拍到照片了也让你蒙在鼓里好了!”   这话显然过头了,近乎于耍脾气了,我似乎有点明白塞林格为什么要辞退她了,应该不止是怕耽误她学业那么简单。   塞林格沉默下来,这股沉默的气场弥漫在我们三人周围,最后他站了起来:“从这栋楼出去以后,就不要再关心我的事了。”   椅子被他拉开时在地板上发出一道摩擦声,塞林格转身离开了房间。孙思怡没等到他回头,便扭头面朝窗户,我知道我留在这里只是让她更难过,就也离开了,刚走出门,就听见房间里传来抽泣的声音。   我带上了门。走廊上空空如也,不知道塞林格去了哪儿。 第8章   许章哥后来告诉我,LOTUS的助理都是公司安排的,按照正规流程,我应该和公司签合同,但是塞林格坚持这是和我之间的私人交易,毕竟我之所以会成他的助理,是因为他帮我回购了版权。我看许章的表情,似乎他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而对塞林格的做法既有意见,又毫无办法。   “之前两个女助理都很能干,但有些关系没有处理好,所以我想塞林格可能也确实不想再要女助理了,但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干……”   许章那一口气叹得,可说十分之无奈了。   似乎我又在无意间成了塞林格的帮凶,他肯定是不想再让许章给他安排助理了,也不知道是不信任许章的眼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过能给偶像当帮凶、同伙、甚至挡箭牌,我还觉得挺光荣的,当然不能在许章面前表现出来。   许章突然和我说这些,我看得出他还有更多的话想讲:“许章哥,有什么话你说吧。”   他点了点头:“虽然你是和塞林格单独签的合约,但为了方便以后的工作,还是需要经常来公司这边,通告流程这些你都需要熟悉。”   我说好,还有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迟南,老实说,我觉得你是个很棒的音乐人,但是可能助理这份工作未必适合你……”   我心里松了口气,可算等到这句话了。   “我确实没做过助理的工作,最糟的情况我也想过,大概就是被自己的偶像嫌弃,最后辞退,但他都这么帮我了,既然他信任我,怎么都要努力试试才好说适合不适合。”   许章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放心吧许章哥,我没有小瞧这份工作。”   事实上我懂那一定是很难的,难的不是工作会多么辛苦繁琐,难的是从音乐人到助理的角色转换,能不能处理好这个,决定了我是不是能投入到这份工作中。   ——   我很花了一段时间适应助理的工作,助理的工作十分不规律,艺人连轴转,助理也得跟着连轴转,艺人休息放假,助理还得24小时开机。   LOTUS的团员每人都有单独的助理,其中只有我和阿岚的助理钟海是男性,季诗、石头哥以及队长李想都是清一色的女助理。季诗的女助理叫笑笑,人如其名,个子小小的,非常开朗活泼一姑娘,第一次见到大家时还是她帮我做介绍的。   “来来来,我看海哥眼睛都在发光了,先给你介绍,这是咱们助理团的男闺蜜海哥,小南你小心一点哟,海哥对单眼皮男生最没抵抗力了~”   钟海比我们都大个几岁,是那种穿衣打扮都很精致的男生,得知他是gay我不是很意外。   打了一圈招呼后李想的助理朱莉盯着我:“小南你真的好沉稳啊,面对躁动的海哥还沉得住气?”   海哥抗议:“哥哥我那是纯洁地欣赏好吗!你们别把人家吓到了!”   我笑着说没事,海哥挺帅的,没吓着我,只是我这个单眼皮是假的,其实是内双,大概太内了看不怎么出来,要眯一眯才能看见。   我也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说完仿佛就……冷场了。   除去那天我带来的小冷场,和另四位助理的相处还是挺愉快的。后来笑笑告诉我,说我当时实在是太冷了,她们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说自己是假单眼皮就算了,居然一言不合,说眯就眯!”   我看她学我的动作,学完还笑场,内心蛮复杂的,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笑了笑……   成为助理后跟LOTUS跑的第一场大通告是户外真人秀《真心话大冒险》的收官晚会,正好在情人节那天。   我以为这种大场面大家肯定都习以为常应付自如了,没想到在公司集合出发去机场的时候,现场可谓一团乱。我提着东西钻进保姆车,车里只有石头哥和塞林格两个人。季诗堵在路上了,李想因为住得比较近,已经先到机场等大家了,阿岚睡过点了……   石头哥正给季诗打电话,助理Lisa上楼去替他拿忘掉的效果器了,塞林格抱着手臂闭目养神。我听见季诗在手机那头说前面出车祸了,除非让塞林格来接他,否则他没法按时到机场。石头哥咆哮道你不能让笑笑给你叫个摩托吗?塞林格怎么可能来接你?他那些绯闻女友都没坐过杜卡迪好吗?!   塞林格睁眼瞥了石头一眼,石头哥一脸小心翼翼地问:“是都没坐过吧?”   季诗在手机那头竟然十分幸灾乐祸:“真的假的?哈哈哈塞英俊难怪你跟她们都长不了!”   我也是有点无语的,他好像彻底忘了自己还卡在路上快要赶不上飞机了。   “喂喂?真不来接我啊?我对摩托车有阴影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来我比较有安全感啊!”   “安全感你妹啊!他是钢铁侠吗能给你安全感?!”   石头哥挂了手机又老往窗外瞅,念着Lisa怎么拿个东西拿这么久?   一边是如热锅蚂蚁的石头哥,一边是稳如泰山的塞林格,我无法像司机大叔那么淡定,感觉自己快分裂了,就回头说要不然我回去看看吧,可能东西太多她拿不动?   石头哥点点头,说也好。   我把贝斯箱挪到座位里面,正要下车,听见身后塞林格对石头说:“说谢谢。”   石头哥转头瞪着闭着眼的塞林格,只好又对我笑了笑:“谢谢啊小南!”   网上有一种说法,说LOTUS的成员之间彼此都是双箭头的仇恨,我今天才发觉有几分道理。   下了车我还听见石头哥在后面感慨,唉,一群老鸟还没一个新人靠谱!   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是同样的感慨,这个天团里竟然只有塞林格一个人靠谱!当然这纯属误解,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塞林格不靠谱起来才是最可怕的一个……   坐电梯上楼,电梯门打开就看到提着东西,一瘸一拐往这边过来的Lisa。我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脚怎么了?”   女孩满头冷汗:“跑回去的时候滑了一跤,扭到脚踝了……”   “还能走吗?”   女孩咬牙点点头。   我觉得那明显就是不能了,但女孩子好像都是这样,会不好意思,怕给人添麻烦吧。   “东西你先提着,”我把提包递给她,弯腰蹲下,“我背你下去吧。”   Lisa忙说不用了迟南哥。   “石头哥就是让我上来看你是不是拿不动的,总不能你都伤了脚我还一路旁观吧。”电梯这时已经抵达车库,我笑着说,“没事儿,就几步路,上来吧。”   Lisa小声说了声“谢谢”,趴在我背上。走出电梯,拐下台阶时她忽然问:“迟南哥,你是不是头一次背女孩子啊?”   “啊?不是啊,干嘛这么问?”   “没什么,就觉得你……”Lisa说到这儿语气都带上了一点笑意,“挺僵硬的。”   我咳了一声:“……那个,你脚真没事吧,会不会脱臼了?”   “没事,就是撇了一下,崴到了,揉一揉休息一下应该就能走了。”   我心虚地点点头。   其实她胸口贴我背上时真有点猝不及防,都走了这么一路了,还是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因为我真的没有背过女孩子。高中时背中暑的同学去医务室,也是男生……   也不是没有想背的女孩,只是没能有那个机会。   在车库老远就听见石头哥的咆哮声,车窗都关不住,咆哮的对象从季诗换成了阿岚。塞林格毫不意外又是第一个看见我们的,石头哥还在专心咆哮,他已经躬身下了车,司机大叔也连忙下了车。   石头哥这才跟着看过来,一脸惊讶:“怎么了这是?!”   塞林格从Lisa手里接过那只拎包,上车扔给石头:“你的东西。”   “你对你的队友能不能有对女性一半的态度?”石头哥不爽。   塞林格躬着身走到最后一排坐下:“就你对我的那个态度,我对你算很好了。”   看吧,真是双箭头的仇恨。   “行行行,是我亏欠了你,是LOTUS亏欠了你!”石头哥回头让司机赶紧开了车。   塞林格没什么表情地挂上了耳机,仿佛赌气的不是他,而是石头,而他对对方这种态度已经司空见惯。   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上是来得及的,车子行驶在一马平川的机场大道时我发现塞林格睡着了,他靠在最后一排椅背上,头侧在一边,鸽子灰的高领毛衣拉起来遮住下巴。   车子转弯时手机从他腿上滑了下来,我回头捡起。手机播放器上正在播放的那张专辑,名字很眼熟。   那是我的第一张,大概也是唯一一张迷你专辑。   我怔怔地握着手机,回神想放回去时,一抬头却看见塞林格的眼睛,他很清醒地看着我,手伸给我,说了声“谢谢”。   我忙把手机放他手里。   坐回自己的座位,我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为他听着我的歌睡觉而激动得心速狂飙。   作者有话要说:  推歌部分,不喜可跳过!   这次要推荐的歌曲是来自游戏皇牌空战的歌曲《Blurry》,乐队是Puddle of mudd,能让人感觉飞起来的一首歌!注意到像气流一样托起音乐的贝斯了吗?没注意到没关系,到第二段副歌结束的间奏和bridge,你会发现原来它一直都在那里,全曲尾声可以听到非常动听的贝斯音,仿佛被战斗机搅动的气流一般渐渐平息,消失在天空。太美啦,强力推荐! 第9章   LOTUS全员有惊无险地赶上了飞机,飞机抵达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彩排开始的时间是三点,正式演出是七点半,时间很紧,所以饭也只能在车上吃。吃饭是天团的一个老大难问题,因为几乎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订餐时我问塞林格要吃什么,他戴着墨镜站在路边,在看公园里拉二胡的大爷,手里本来夹着烟,但很久都没抽了,积攒的烟灰已经很深,就说了声“和你一样”。   这回答太不靠谱了,我只能问笑笑:“塞林格平时有没有什么爱吃的不吃的,比如不吃太辣什么的?”   笑笑说你没问他吗?   我说问了,相当于没问……   笑笑拍拍我:“哎呀你别想太多,我们塞林欧巴最好养了,以前思怡在的时候也是让思怡挑自己喜欢的,他对吃的不讲究,不像我家主子!”说着还往保姆车上玩手机的季诗瞪了一眼,“他还会说要五分辣、七分辣、八分辣,我的天啊!七分辣和八分辣有什么区别吗?总是以法国大餐的标准要求海底捞图什么呀!”   笑笑虽然是季诗的助理,但早变成了塞林格的迷妹,对季诗可说有吐不尽的槽。助理团的大伙儿聚在一块儿时,也时常唠嗑吐槽,彼此心照不宣绝不能说出去。笑笑吐槽季诗笑点太低,有时候季诗在手机上刷到什么好玩的就会拿给她看,她全程冷漠看完,季诗在她旁边笑得就快肚子疼了。朱莉姐说队长在任何场合说话都要先做情景模拟,所以经常能听见他自言自语,模仿有人采访提问,但是偏偏记者的提问都和他准备的不同。Lisa说石头哥太愤青了,以前在微博上看到什么都要转,但他体质似乎有问题,转什么就反转什么,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现在石头哥似乎终于学会开小号,不用大号转了,但打脸体质还是没有变过。海哥说阿岚太爱自作多情了,还老爱模仿塞林格,简直不能忍……   下午现场彩排,乐队都在台上调试,无所事事的我们在台下还空着的观众席待命,不知不觉又开启了吐槽大会。   起因是笑笑招呼大家看一个网络综艺节目,有一个环节是请女嘉宾聊中意的当红男艺人,其中一位女嘉宾,素来以吐槽犀利著称的汤丹,说提名的那些小鲜肉她都不喜欢,太阳光了,她喜欢忧郁型的。   主持人说谭阵就很忧郁啊,不是忧郁王子吗,汤丹冷笑说这叫什么忧郁啊,眼睛眯一点表情苦闷一点就叫忧郁吗,拜托,忧郁不需要内涵的啊?   主持人笑:“你不怕说这话得罪人啊,那你提一个忧郁得很有内涵的啊。”   汤丹说以为我提不出来啊,LOTUS的塞林格啊。   在场嘉宾不约而同发出“哦——”了然又服气的声音。有人问:“所以为什么提名都没有LOTUS?塞林格、季诗,一个都没有?论年纪二十几岁也算小鲜肉啊,你们这个节目是不是歧视摇滚圈的?”   “哎话不能乱说啊,”主持人哭笑不得,“提名的小鲜肉都是演员,一般来讲,歌手乐手大家注重的都是音乐嘛,又不看脸。”   “就是要注重音乐啊,”汤丹扳着手指道,“什么是忧郁?不光是酷,不光是有气质,你得有才华吧,没才华你凭什么忧郁啊,你都不知道忧郁是什么?”   节目后期给配了掌声。   一个男嘉宾插话道:“我是同意塞林格挺符合小女生对黑马王子的向往的,可你说他有内涵,但讲真我完全听不懂塞林格的歌都在唱什么啊?就那首……”   他把旋律哼了出来,键盘老师就顺势把主旋律弹了出来,男嘉宾夸张地摊手:“歌词到底写的什么鬼啊?真不是故作高深?”   这后面就是对歌词的各种吐槽和论战,我听不下去了,干脆走一边不看了。这首歌是写给抑郁症患者的,塞林格在LOTUS的周年纪念片中提到过。歌词的确乍看不知所谓,因为全是意识流和蒙太奇一样的画面,但那就是抑郁症患者的世界,生活中不起眼的片段,花开花落、浮光掠影,也会让他们觉得生无可恋。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凭什么在节目中大放厥词?   “迟南,你还好吧?”海哥忽然叫我,“你表情看起来好严肃啊。”   “没什么,就觉得这人很好笑而已。”我抬头看向舞台上方,阿岚正找塞林格说话,塞林格转身打量他两眼,抬手给他扣好领口两颗扣子,拍拍他的胸口把人赶走了。   做塞林格的助理不久,我也发现阿岚时常找塞林格,但是询问的都不是与音乐有关的话题,而是穿什么,头发怎么弄,有一次他问塞林格你那件风衣哪里买的啊,当时在录音棚,塞林格坐在录音师旁监听,就说了声“超市”不再理他。我听海哥说,因为这个阿岚抱怨了塞林格很久……   “其实阿岚也换过两个女助理了,不过和塞林欧巴的原因正好相反,他呀,是和两个女助理都有点拎不清,”阿海压低声吐槽着,“所以公司就想给他找个男助理,说起这个就气人,当时招助理,许章哥问我最想给谁做助理,让我排个12345出来,我就排了第一塞林格第二季诗,阿岚我明明排最后的!”   笑笑说:“可不就是看你排他最后才给你苦心安排的吗?”   “唉,许章哥套路太深,”海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舞台上的鼓手,“看吧,又在照镜子了!”   一旁的笑笑也笑起来:“和我主子学的呗,他们两个在一间房里可以半个小时一句话都不说就照镜子!也难怪人家说LOTUS是摇滚乐队里的偶像团体,他俩偶像包袱真的好重啊!我就从来没见塞林欧巴整天这么东照西照!”   海哥凑我旁边问:“塞林格私底下有没有经常照镜子?”   我想了想:“没有。”   笑笑说:“看吧,真帅的人照不照镜子都帅!”   我说:“但可能是我没看到,很可能他都是在人背后偷偷照的……”   说完就被两人一左一右推了一把。   海哥:“不可能!”   笑笑:“你还是不是塞林格的助理啊,这么黑他!”   我:“……”好奇怪啊,你们不也这么吐槽季诗和阿岚的吗,我不过是想入乡随俗而已啊……   台上开始合第一首歌,这次他们总共会唱两首,之前还吐槽得起劲的助理们都一股脑地站到了台下。吐槽归吐槽,但一到天团表演的时候,大家就会变身一群迷妹迷弟。身为助理的一大遗憾,就是没有办法正面感受他们的舞台,所以彩排的时候绝对不容错过。   可惜我不行,音响声太大了,架子鼓给倒数信号的时候我不得不戴上了防干扰耳罩。   耳罩可以阻绝大部分声音,但是阻绝不了重低音,前奏刚起我就注意到贝斯竟然进晚了?塞林格慢了半拍,本想改回来,但这个错误出得太低级,全队的人都了下来,惊愕地转头看向他。塞林格兀自摇了摇头。   我纳闷地摘下耳机,听见石头哥喊:“有问题?”   塞林格摆摆手说再来一遍。   季诗已经兴奋地凑近话筒:“来来,我们欢迎吉他侠石头照塞英俊脑门来一下!以示一视同仁!”说完自个儿在那儿鼓起掌来,还煽动我们一起鼓,助理们没好意思鼓掌,阿岚就很给力地给配了一段鼓点……   石头哥直接走过去给了季诗后脑勺一下,又对塞林格道:“重来重来,你节奏都把不准真是奇了怪了……”   阿岚拿鼓槌指着他:“不靠谱!”   塞林格平静地戴好耳返:“我能切回来,谁让你们停的?”   阿岚:“还顶嘴!”   季诗:“什么态度?!”   石头哥:“错了就错了,有什么好嘴硬的?!”   队长:“……”   老实说我都觉得挺过分了,不带这样的,他几乎不犯错,这才犯一个错啊……可另一方面我又隐隐觉得有点好笑……   被群起而攻之的贝斯手弯腰拿了水喝,仰头喝了很大一口,不说话了。   笑笑看他喝水也能捧脸:“塞林欧巴就是酷,根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海哥笑道:“是吗,我怎么看他挺憋气的,这种酷都是逼出来的,好像心里在说‘宝宝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哼’!”   海哥那个动作和表情很可爱,和舞台上酷得掉渣的贝斯手摆一起看,有种反差萌,我也跟着笑了。   笑笑忽然感慨:“唉,好可惜思怡不在啊,要是她在肯定会打你。”   海哥翻了个白眼:“是哦,最见不得人玷污她的塞林哥了,比维护男朋友还给力~”   “也不怪她嘛,要是让我天天跟在塞林格身边,我也想嫁给他啊,”笑笑说,“但是干我们这一行吧,这一点千万要拎清,像我吧,当初看见季诗那张脸也少女心了很久,好在我季主子争气,立马就让我幻灭了。”   宝哥拍我的肩:“迟南你是直的吧?”   我有点哭笑不得:“直的啊。”   “有女朋友吗?”   我只好笑:“暂时没有,没时间谈。”   宝哥凑我身边:“我建议你尽快找一个,不要一不小心被塞林欧巴掰弯了。”   其他三个女助理都笑成一团。   我说不会的,我和他都是直的。   我对自己的性向很确定,对塞林格的更确定,虽然貌似也是很多男同心中的理想型,但他只和女艺人传过绯闻,就算和男同的歌手乐手有过合作,看得出来他也完全不来电。   我嘛,虽然是直的无可置疑,但是初恋确实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   晚会正式开始,因为要赶深夜的飞机,LOTUS是作为开场开唱的,然而天公不作美,刚开场就飘起了雨。   LOTUS一登台,台下立刻沸腾了,季诗走到台前举起话筒,雨飘得更密了,然而现场的热情不但没有被冗长的等待和冰凉的雨水浇灭,反而被这个举麦的动作引爆了!   第一首是LOTUS的出道代表作《自由》。   这首歌是石头作词作曲,塞林格编曲,传唱度极高,年轻人几乎人人会唱,现场毫不意外出现了大合唱。   我戴着耳罩,声音像隔着一堵墙,很想破墙而入,像曾经和学姐到过的LOTUS的现场,数万人一起唱一首歌,那种感觉就像被吸入了LOTUS音乐的引力场,无数行星恒星围绕着他们旋转……   和学姐是在一次校庆会上认识的,学姐不算特别漂亮,长发,戴眼镜,但是当她低头弹古筝,手指在琴弦上掠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吸引住了我。   那时候我因为喜欢LOTUS自学了吉他,电吉他自然是买不起,就买了一把两百块的木吉他,大概是因为有了共同语言,后来似乎是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交往的过程中我很努力想表现得成熟,但毕竟只有十七岁,现在想来,学姐应该是觉得我演得很好笑吧,但她也没指出来过。   毕业后她去奥地利学音乐了。   说是谈恋爱,但我们在一起好像多半都在聊音乐,聊LOTUS,唯一一次约会还是去看LOTUS的演唱会,那时候我以为学姐喜欢季诗,因为那时的女高中生们好像都喜欢季诗。我记得自己为她买芙宝冰泉,还会专挑包装上是季诗的。有一回体育测验,我去学校小超市买了两瓶芙宝冰泉,把季诗的冰泉拧开给她,她却看着我手上的那瓶,说我要这瓶吧。   那就是塞林格。   直到现在我还会偶尔去她的微博逛逛,其实也知道她的微博不会再更新了,最后一条更新还留在四年前:   ——喜欢石头的吉他,好像灵魂都会跟着爆炸,喜欢塞林格的贝斯,好像静静旋转的宇宙。   曾经我以为那只是一条很寻常的演唱会观后感,多年后的今天才读懂后一句里满腔的爱慕,因为比起爆炸的灵魂,我们都是更钟爱静静旋转的宇宙的人。   现在想来,会喜欢上塞林格的学姐,是不会真的喜欢上那样稚嫩的我的。她只是想找一个愿意倾听她,和她一起追逐塞林格的人。但我不后悔认识她,没有学姐,我不会关注塞林格,那时听着廉价耳机的我,可能根本不会发现自己错过了怎样的奇迹。   “雨大了啊!”   笑笑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场,舞台上已经可以看见清晰的雨线,LOTUS的演出还没结束,我们已经在后台准备好伞。终于两首歌唱完,主持人拉着天团唠嗑,也是方便工作人员搬乐器,工作组上台主要是搬架子鼓和键盘,好布置下一场的舞台。   雨点在架子鼓的吊镲上激起一片水雾,主持人和LOTUS都在淋雨,工作人员已经把吉他贝斯的电线、效果器都拆得差不多了,队长李想的键盘也送下去了,就架子鼓比较麻烦,不过石头哥和塞林格还挂着吉他和贝斯。   主持人在问季诗话的时候,塞林格忽然转头看向我,我赶忙把伞给了海哥,和搬架子鼓的工作人员一道跑上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把快被淋湿的贝斯,一旁的石头哥也连忙把吉他交给了我,竟然还没忘说谢谢……   下台后笑笑不解:“你怎么突然就跑上去了?”   我擦着贝斯,说塞林格让我把它拿下来。   海哥眨眼:“他什么时候叫你的啊?”   我愣了愣,低头看着身上挂着的这把价值好几十万的定制贝斯,又回忆起方才塞林格转头看我的场景,雨水把他的眉眼都打湿了,舞台上是忙碌的工作人员,但他那一眼看得十分精准,穿越了雨幕和人影,是朝我看的。我心想他当时那个眼神应该是这个意思吧,毕竟这么大的雨,这么漂亮的贝斯我都心疼了。   拿干毛巾把乐器都擦干,我检查了一下拾音器,好像没进水,塞林格肯定是用手挡着的。   LOTUS下台时一个个头发衣服都湿了,离开的时候我听见季诗和笑笑哭笑不得的对话:   “算了算了你把伞给我,我给你举,这么弯着脖子难受死了!”说着就要把伞夺走。   笑笑一把挪开伞:“那怎么行!”她这么一挪,豆大的雨水兜头落季诗头发上,精心做的头发都被打下来一绺,笑笑连忙又把伞举过去,说,“对不起啊主子,我不能让你亲自打伞啊,那让许章哥看见了要批评我的。”   季诗把那一绺头发捋上去:“你到底是许章的助理还是我的助理啊?”说着转头看过来,“塞英俊我真羡慕你,终于可以抬头挺胸做人了……”   一直心无旁骛走路的塞林格听着他的话,抬眼看了看伞,视线顺着伞落向我时,他忽然扶住伞柄,往我的方向推了推,说这样就可以了,我们身高差不多,不用举得太过来。   我和他身高还是有差距的,有十公分吧,但是在LOTUS中确实是除了阿岚和海哥外身高差最小的了。塞林格放开手后一股风把雨水斜吹过来,我又把伞举了过去,塞林格停下来纳闷地看着我,在舞台方向传来的嘈杂声中我大声道:“贝斯包在淋雨!”   塞林格这才转头看向右肩,挎着的黑色乐器包这会儿已经被淋了一层雨,因为通道不够宽,他一直走在右边,我只能站这边给他举伞。他便把贝斯换到了左肩,挑眉看着我:“虽然箱子很防水,我还是替她谢谢你。”   “那也替我转告她,不客气啊!”我说。   塞林格在这一刻笑了。   舞台那边燃起了烟火,金色都飘到了这边,这应该是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 第10章   虽然做了助理这一行,但也不敢太多和塞林格交流,他是个很安静的人,团队的大家在一起聊天唠嗑,他通常也只是坐在沙发角落一个人玩手机,要是在户外就走一边去抽烟。许章哥提醒他抽烟的时候不要被记者拍到,塞林格觉得奇怪:   “我是抽烟又不是吸^毒,拍到又怎样?”   许章哥被这话呛得不行,说:“现在这方面管得严,电视里都不许出现抽烟的镜头,LOTUS作为摇滚乐队好不容易保持住了这么正面的形象,连石头都晓得去厕所里抽。”   塞林格难得放下烟来,竟然把抽一半的烟灭了,说知道了,不过去厕所里抽被拍到不是更说不清楚吗?   这话说得很淡定,却充满轻蔑。许章哥愣了一秒,露出“卧槽好像是啊”的表情……   塞林格回了房间,许章哥朝我做了个“看着他”的口型,我装作没有看见。   对不住了许章哥,你还是别指望我了,我肯定是塞林格这边的,他抽烟,我买烟,还能怎么样……   其实LOTUS里不止塞林格抽烟,石头哥和队长李想也是老烟枪,论烟瘾,应该是石头哥大于塞林格大于李想。   据说这三人因为抽烟还发生过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有一回三个人在房间里讨论编曲,三个人同时都在抽烟,最后烟雾实在太大了,竟然触发了灭火器。   季诗和阿岚迟到了一个小时,赶来时正好撞见三个人从烟雾沉沉水花四溅的房间里夺门而出。据说季诗都快笑傻了。后来水停了,季诗把门推开,烟灰缸打翻在地,他指着一地烟头问:“你们当时是怎么在这种环境里编曲的?”   三个人都不说话。   阿岚说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天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该天团的一员,这件事有一段时间季诗和他逢人就讲,最后艺天从上到下,从艺人到员工全都知道了。我也在成为助理三个月后不可避免地知道了。   海哥说原本阿岚还打算学抽烟的,阿岚比石头、塞林格、季诗都小两岁,比李想小三岁,是团队里年纪最小的,刚入队时什么都想学塞林格,包括抽烟,因为觉得像塞林格那样玩手机游戏都能一只手夹着烟很帅。   是有一个玩手游的视频流传到网上,笑笑说是塞林格的第一个女助理拍的,那个视频我也看过,当时某手机出了一款非常火爆的乐器模拟游戏,因为模拟得相当逼真,贝斯甚至能完成击勾动作。那个视频只有三十多秒,没有拍塞林格的脸,就只有手,他在触屏上完成了一段即兴slap,弹完自己也很满意,还晃了一下手机,旁边有个男声说了声“好听”,但声音不清楚。因为这段即兴slap很好听,而且竟然是用触屏,且是左手完成的,右手夹着烟都没放,只用到拇指按弦,视频在网上一炮而红,但直到现在都没几个人知道视频里的游戏达人是塞林格。   当初有多向往,事后就有多幻灭,发生灭火器事件后阿岚彻底打消了抽烟的念头,觉得实在是太蠢了……   笑笑说其实还是帅的啊,也不知道当天他们看到一个怎样的塞林格,居然连阿岚都幻灭了。   海哥忽然问我:“迟南,是不是你们搞音乐的都爱抽烟啊,没烟没灵感,你平时抽吗?”   我说也不一定,灵感的话憋憋也能出来。   其实我不抽烟主要还是为了保护嗓子,但是现在说出这个真正的理由已经纯属多余。摇滚乐队里一整支乐队都抽烟的也多不胜数,但也和乐队的风格有关,毕竟不是所有类型的曲风烟嗓都能驾驭,所以至少主唱一定是要克制的。我记得Wendy姐和我说过,塞林格以前的声音和现在差很远,我忽然有些好奇他的烟龄。   “真的?”海哥凑过来打断我的思绪,“我怎么闻着你身上好像有烟味啊?”   “拜托,你是狗鼻子吗,”笑笑说,“就算他身上有烟味肯定也是塞林格的啊。”   上车后我抬起手臂闻了闻,真没闻出来烟味来,塞林格抽的是黑色的大卫杜夫,比起抽中南海的石头哥来,味道算得上很清淡了。   今天的行程是要给芙宝冰泉拍广告照和产品包装照,到摄影工作室后才被告知前一组拍时尚大片的明星迟到了,所以拍摄现在还没结束,摄影师助理估计还得一个钟头才能拍完,好在当天LOTUS也没有别的行程安排,大家就决定去楼下的电玩城打发时间。   海哥拉我一起玩太鼓达人,这游戏我只在两年前和同学玩过一次,刚开始鼓点比较慢的时候还有点找不着感觉,在我背后笑笑和Lisa一直在喊“迟南哥加油”,我好像也真被激起了胜负心,盯着那些红红蓝蓝的鼓点,努力找着感觉。   鼓点密集起来,一段连击后我感觉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歌曲的节奏已经把握得八九不离十了。   敲完最后一下才听见身后的掌声,最后得分27万,高到出乎我意料,海哥说天哪我第一次遇到前面不中那么多还能拿30万分的!   我心想因为前面鼓点慢嘛,MISS多一点我也能扳回来。   太鼓达人周围不知不觉已经围了好些观看者,海哥不服气,叫来阿岚,阿岚挽起袖子就上:“没事爱卿,朕给你报仇!”   阿岚戴着鸭舌帽和黑框镜,周围没人认出来,笑笑和Lisa没好意思大声给我加油,却在旁边偷偷给我比大拇指,于是我就这么和当今乐坛最一流的鼓手站在了太鼓达人前,跃跃欲试。   第二首歌曲是一首动画主题曲,正好是摇滚风,我们都很熟。   阿岚出手果然不凡,我大概也就MISS掉两三个鼓点,他没有一记敲落,连击数也比我高,这么难的曲目还是轻松斩获了60万的高分。海哥在一旁大喊陛下你简直帅呆了!   阿岚提醒他:“不要爱上朕啊~”   比赛全程伴随着围观者的叹服,虽然最后是输了,但是想想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机会和LOTUS的鼓手一起较量太鼓达人,还是挺过瘾的。天团的鼓手果然名不虚传,我一想到阿岚的架子鼓最初是塞林格教的,就觉得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身后传来笑笑的声音:“迟南哥,我找人来给你报仇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穿着黑色赛车手夹克的塞林格就站在围观的人群后。   塞林格戴着墨镜,虽然看不清脸,但一米八六的身高鹤立鸡群,四周热烈的气氛有种被压下去片刻的感觉。   阿岚指了指笑笑,说行啊,搬救兵啊!   我已经递上鼓槌,求之不得。   塞林格走过来接过鼓槌,为了方便看屏幕稍微勾下一点墨镜,对阿岚道:“你一个鼓手好意思和人比太鼓达人,来吧,贝斯手陪你玩。”   他说的是BASS陪你玩,所以在场的人都没谁怀疑。   “来啊!”阿岚旋着鼓槌,“输了的话怎么说?”   塞林格说输了我叫你爸爸,赢了你叫我。   围观群众也被煽动,全在起哄吹口哨。阿岚说你说的啊,到时候别叫不出口!   整齐划一的鼓点响彻游戏大厅,太鼓达人周围很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这次的曲目难度更高,速度快而且有大量的变速,阿岚十分投入,打架子鼓的习惯让他身体也随着鼓点和节奏律动,反观塞林格,除了双手快速规律地敲击鼓面和鼓边,身体一点动静都没有。   身后有人感慨出声:“好淡定好鬼畜啊……”   游戏中不断传来振奋人心的Combo声,分数一开始咬得很紧,但到下半程塞林格就开始稳定领先,阿岚完全没有MISS掉鼓点,但是他们的差距在于阿岚有一部分鼓点只是勉强打上,游戏显示的是“可”,塞林格却一直全程在爆“良”,一个MISS和“可”也没有。到后来我们周围全被男生一口一声“卧槽”“好屌”,和女孩子们惊心动魄的吸气声淹没。   最后那一锤定音的时候,游戏城里响起海啸般的掌声和叫好声,在困难模式的五星曲目中塞林格直接拿了八十万的得分,在没有提前练习的情况下几乎可以说是非人类的成绩了。   笑笑激动得难以自己:“塞——”喊一半又忙改口,“赛高——”   阿岚不服气:“再来再来!”   塞林格放好鼓槌,把墨镜推了上去:“不玩了。”   “你每次都是赢了就跑!”   塞林格从人群中走出去:“输了我就不会跑了。”   海哥在一旁提醒,说你还没叫爸爸呢。   阿岚面红耳赤:“我是给谁报仇的?你个胳膊肘外拐的!” 第11章   工作室时来电话的时候,季诗正在夹娃娃机前酣战,他已经夹了两大包娃娃,还不肯罢休。   “行了!”石头哥催他,“你夹这么多了,是想都夹光还是怎样啊?”   季诗专注地猫在娃娃机前:“这都不是我想要的,夹到那个小黄人我就跟你走!”   石头哥原本是来催人的,不知何时也投入了进来:“哎哎哎,可以夹了可以夹了!……哎呀太过去了,我说吧!”   笑笑跑来跑去地买币,每次把游戏币扔到季诗伸过来的手里时都狂甩大白眼,季诗全副注意力都在娃娃机上,白眼一个没见着,最后终于在夹到无数别的公仔和更无数的空气后,花巨资夹到了那个小黄人。   队长李想在人群后微笑着说:“高兴得像个孩子~”   石头哥撇嘴:“还是比较傻的那种。”   季诗夹了两大包娃娃,天团成员和助理们人手分发一个。只有塞林格一脸冷漠地拎着送他的娃娃:“这什么鬼?”   那是个蜡笔小新的公仔,而且只穿了一条原始人的裤子,裤子中央还有个不可描述的象鼻子……   笑笑说这是蜡笔小新啊。   阿岚笑道:“污王你怎么都不认得小新啊?谁都能不认识你不能不认识啊!”   塞林格露出“是我孤陋寡闻你可以闭嘴了”的眼神,提着小新蹙眉道:“为什么要做这种公仔,要是有小姑娘夹到这东西,问家长为什么有个象鼻子,家长怎么回答?”   “我们刚出道的时候公司还做了你的公仔呢,”阿岚依然在抬杠,“你都能做公仔,人家小新为什么不能做啊?论污他也比不过你啊!”   石头哥说:“讲道理,人家塞林欧巴的公仔没穿这种象鼻子裤子好吗?”   连笑笑和海哥都在笑,我看着这两个号称塞林格迷弟迷妹的人,心有点累。   阿岚在一旁摇头感慨:“塞林格啊塞林格,我真不懂你,你到底是污呢还是正直啊?”   “有什么不懂的,”石头哥嗤之以鼻,“他就是那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嘛,‘全世界的污都冲我来吧,把清白留给其他人’!”   塞林格抬头扫了一眼石头,又看向得意洋洋的阿岚:“石头说什么我不管,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爸爸说话?”   阿岚“唰”地涨红脸,瞪着塞林格如哑巴吃黄连,塞林格偏头睨着阿岚,直到对方露出“算你狠”的表情,认输地闭了嘴。   蜡笔小新被塞林格安放在大腿上,象鼻子还戳得老长,我看他一直盯着那地方,恨不能直接剪掉,但是直接剪掉那个部位,又仿佛有点蛋疼……   石头哥嫌到手的Hello Kitty太娘炮了,要和季诗换小黄人,被季诗拒绝了。   “小黄人是送别人的~”季诗在小黄人头上拍了一下。   石头哥敏锐地问,送谁啊?   季诗白他一眼:“你不认识,管这么多!”   塞林格手里玩着那只小新公仔,随口问道:“我认识吗?”   季诗如膝跳反射般立时看向塞林格。   塞林格打量着小黄人若有所思:“比你矮一点,不说话的时候带点儿文艺气质那个?”   季诗张大嘴,我们也都跟着张大嘴,怎么能从小黄人看出这一层的?   石头赶紧坐过来:“谁啊谁啊?”   塞林格站起来:“离我远点儿,怕污了你。”   石头哥:“……”   后来终于进棚拍片了,作为助理暂时也没什么事干,我就在隔壁休息间边听歌边扒谱。扒谱是念音乐学校那会儿养成的习惯,那时候也短暂地组过乐队,每次LOTUS出了新歌,乐队的大伙儿都会兴致勃勃地扒谱,再合一场band cover,上传到视频网站。可惜短短半年乐队就解散了,大家各奔东西,还走在音乐这条道路上的只余我一个。   LOTUS新单曲的B面歌《尼伯龙根》是非常典型的塞林格风,全曲带一点阴森魔幻的氛围,但编曲十分酷炫,电吉他在几种音效间游刃有余地切换,叠加时犹如群魔浮现,贝斯线全然脱离了节奏根音,却也几乎没有旋律线可循,好多音符一滑而过,你只能听见脱轨一样的尾音,像鬼魅梦呓,幽灵在呼吸,充满了不可预知的诡异美感。这样的曲子,任何学乐器、玩摇滚的人都会手痒难耐。   中途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就见塞林格已经拍完回来了。   他坐在休息间的小圆桌旁,背后的落地窗透进大片的阳光,将他的头发照成了浅浅的栗色。他还穿着拍摄时的衣服,是赞助商提供的一件白色圆领毛衣,内搭一件墨绿色的小立领衬衫,为了贴合芙宝冰泉清爽纯净的形象,连塞林格也必须穿出这一身清新暖男范儿,但其实并不违和。   LOTUS刚出道的时候,服装造型还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那时塞林格在拍CD封面和MV时,也常有各种暖色调的衬衣和毛衣的行头,似乎造型师服装师都认为他骨子里应该是个纯净温柔的人。不过现在看到经常以黑夹克黑风衣黑大衣示人,绯闻不断的塞林格,不知曾经的造型师们作何感想。   塞林格手里拿着我的乐谱,抬头问我:“在扒贝斯线吗?”   “啊对,”我笑着说,“想翻弹一下。”   我走过去,期待他能把谱子还给我,因为还只是半成品,扒得乱七八糟的万一被他发现扒错了,那脸就丢大了(之前其实还挺有信心的啊……)。然而塞林格低下头像没看见我似的,并没有把谱子还给我,而是问我:   “你会贝斯?”   “吉他贝斯都学过。”说得我心里很有点无奈,我是你的粉丝,怎么可能不会贝斯……   他有些奇怪:“怎么不找我要谱子?”   其实是不好意思要,我就打肿脸充胖子地说我想顺便练练听力。   塞林格终于把乐谱还给了我,说你听力挺好的。   两天后我终于把《尼伯龙根》的BASS LINE扒完整了,用贝斯翻弹了一遍,录好视频上传到网站,网站的账号还是念音乐学校那会儿以乐队的名义注册的,如今会登陆传视频的也只剩我一个人了,那个时候关注过我们的翻弹视频的听众也已经没剩几个,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继续翻弹LOTUS的歌,继续录视频上传,哪怕已经看不到一条弹幕。   只是每次拿起贝斯,在视频介绍里打下LOTUS cover的字样,总是能依稀忆起当初的热忱。有些一直坚持在做的事,一旦中断,可能就是永远了,每一次翻弹,我都抱着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的想法,现在这样的想法只比从前更强烈。   《尼伯龙根》的cover我并非唯一一个,在我之前已经有不少吉他、贝斯的cover,第二天早上我打开手机,发现网站的留言提醒都爆了,我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这段视频一夜之间有了五十万的点击量!   我甚至在评论区看到了从前的乐队伙伴:   ——卧槽卧槽卧槽!!!南哥我就知道你的贝斯是最屌的!本尊都给你点赞了啊!!!!想起了我们以前组乐队的日子,我特么好想再回到那个时候啊!!!!   我盯着这条留言,激动又感慨,想立刻回复,点开回复框才后知后觉地看到“本尊”两个字!   刷开塞林格的微博,果然是他分享了视频,末了还留了一句:有被指弹帅到。   下面照例是粉丝们疯狂地评论:   ——我有被你帅到!   ——被被指弹帅到的你帅到!   ——被你发微博的姿势帅到!   我将翻弹的视频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视频里我压根没露脸,框进镜头的只有贝斯的部分,塞林格根本不可能知道那是我,就算他知道我在扒这首的谱子,这个网站上有那么多翻弹的视频,弹得好的不乏其人,他不可能知道哪一个是我。   我满脑子问号,一冲动就拨了他的手机,才想起这么早他肯定还在睡觉,又匆匆挂断,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塞林格竟然打给了我。   “怎么了,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没事林赛哥,你接着睡吧,我打错了!”   塞林格在那边静了一会儿,说:“那你本来是要打给谁,打错都这么激动?”   我觉得他都能从一个小黄人看穿季诗,我还是不要挑战他的洞察力了:   “没,”我说,“没打错,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在睡觉吧,那就……”塞林格一直没说话,我都觉得他现在八成是靠在床头很清醒地听着我语无伦次。我瞬间有点受不了自己,婆婆妈妈,能不能man一点!   在床边坐下,我努力平复下心情:“林赛哥,你是不是在微博转了一个翻弹《尼伯龙根》的视频?”   他说是,然后仿佛很平静地问,所以那个贝斯手是你吗?   我说是我,盯着天花板长呼一口气:“也太巧了!”   塞林格笑了笑:“你觉得很巧吗?”   他这么问,我心里更加好奇:“你怎么会突然转翻弹视频的?”   “以前玩乐队的时候我也翻弹过别人的作品,那天你说你在扒谱,我就想上去看看,”塞林格说,“《尼伯龙根》的谱子很难扒,被你翻成这样,我看到的时候其实心情蛮……复杂的。”   他没有说开心,没有说惊讶,复杂代表什么?好像讯号传递到最后,却在最关键的地方变成了一团杂音。   “可能是我对你的曲风太熟悉了吧,”我说,“你转的时候就知道那是我了吗?”   “不知道,就想赌一赌,”塞林格说,“你来电话时我就知道赢了。”   那声“赢了”带着一丝轻快愉悦,是真赌赢了的愉悦,也是“我不可能输”的自信。就像少年站在车辆飞驰的路口,倒数着第一百辆开过来的车,知道那一定会是一辆红色法拉利,即便所有人都不信,但他知道那辆法拉利已经在来的路上,他们说好的,它一定会在第一百辆时到来,绝不会让他失望。   虽然这个赌约并不存在,但我很高兴自己能成为他心中的法拉利。   “有一处你和我弹得不一样,”塞林格忽然问,“为什么改了贝斯线?”   是有一处,改动的部分在吉他的solo里,我只是觉得贝斯在那里应该有更多表现,但它只是做了最基本的铺垫,那一段就好像拼图缺了一块一样,我只是顺手想把它填得更饱满一些。但是这样的话怎么好对塞林格说。   “那段吉他solo很好听,我就想让贝斯也跟着秀一下,可能不怎么合适……”我说。   “没有不合适,”塞林格打断我,“非常合适。”   他说完就不再说话了,没有解释为什么合适,更没有解释为什么当初贝斯线会那样写,好像陷入了思考,他一思考,对话就要冷场,我便转移了话题:“林赛哥,今天张姐不会过去,你冰箱里还有菜吗?要不我给你带点吃的来吧,想吃什么?”   “好吃的。”   还真是塞林格式的回答啊……   “好!”我飞快套上长裤,“我一个小时后到!”   关于那一段缺失的贝斯,到后来我才知道背后的原因,也知道了《尼伯龙根》原来有过一版初版编曲方案,是和后来正式发行单曲中的编曲有所不同的。当很久之后,我在塞林格的工作间发现初版的编曲手稿时,连我自己也不由得怀疑莫非我真是在什么时候看过这份乐谱。   塞林格直到最后也没有告诉我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份初稿编曲,我也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他我其实都知道了,以及为这份神奇,我有多荣幸之至。   我想这是身为偶像的他,和身为粉丝的我,都愿意共同恪守的心有灵犀的默契。 第12章   五月时刚刚收官三个月的《真心话大冒险》又要开始新一季的录制了。《真心话大冒险》做了三年,收视率其实已经一季不如一季,但是因为每一季的第一期和收官期的嘉宾都是LOTUS,合作三年来,每一季的第一期和最后一期都能创下同时段的收视高峰。LOTUS的综艺通告很少,除了通告费特别高,天团接节目也很挑,通常只选与音乐相关的节目,或者王牌主持人的访谈节目,纯娱乐性的节目如今只剩下一个《真心话大冒险》,还是因为许章和节目制作人关系铁。所以歌迷粉丝们想在电视上看到他们并不容易,网上甚至很多人调侃,只要LOTUS继续上《真心话大冒险》,这个节目就还可以存活一百年。   新一季第一期的录制地在溪城,这次通告没有贴在LOTUS的官网告示板上,但机场已然有大批消息灵通的粉丝和记者在守候。   LOTUS一露面便是一片尖叫声,这算好的了,毕竟到场的粉丝也不多。有保镖拦着,粉丝们没有太拥挤,但还是有激动的粉丝伸长手臂想把礼物拿给偶像。季诗是重灾区,他收了一件,就推不掉更多递来的礼物,很快笑笑就两手都不得空了,季诗怀里也抱了一只定制的巨大公仔。   就在这时,叽叽喳喳的女声中忽然冒出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   “塞林格我爱你——”   这声音像导火索,女粉丝们顿时炸开了锅,叫着塞林格名字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循声望去,在两排激动的女粉丝后面,有个背吉他的小男生坚强地昂着头,希望偶像能往自己的方向看一眼。   真怀念啊,好像看到了高中时的自己。   LOTUS只来过横州一次,在他们出道第二年。在喜欢上LOTUS以前,我一直以为给明星接机这种事肯定是一辈子和我无缘的,可是听说他们要来,一想到不再是隔着冰冷的CD,而是能近距离见到他们真人,我竟然也可以逃了周六的补习,提前十几个小时睡不着觉,也终于理解了接机粉丝们的心情——他们已经跨越了几千公里的距离,我们只需要跨越短短十多公里的路程,就能与他们完成这个会师,如此浪漫,为什么不呢?   那天我和学姐在地铁上也遇到不少拿着横幅,准备好礼物,满脸兴奋的年轻面孔,有来自后援会的,也有和我们一样独自前去的。长长的白色车厢,仿佛头一次不再那么拥挤压抑,穿梭在黑色的隧道里,却闪闪发光。   那时的塞林格比现在的我还年轻一点吧,还是热衷穿棒球服的年纪,那天我和学姐隔着人群举着手机远远地拍了一张,是初夏,他穿着蓝白色的长袖棒球T恤,牛仔裤,棒球帽还习惯戴白色的,也不习惯戴墨镜,如果不是被那么多粉丝簇拥着,喊着名字,如果不是背上那把贝斯,就像是隔壁大学的某个帅气学长。   那张照片就是当天所有的收获了。   那个时候我也有喊他的名字,虽然没有后面三个字,但那三个字是在我心里的。   人群推搡的时候学姐被人踩到脚,但是大概当时有偶像的力量支撑,竟然表现得完全无恙,到后来脚踝才隐隐作痛。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鼓起勇气对她说“我背你去车站吧”,学姐却笑着说不用了,她打个电话叫人开车来接。那时我才知道她明明是可以让司送她来机场接机的,但却和我约在了地铁站。   因为偶像而鼓起的一腔勇气没了用武之地,奇怪的是我竟然也没有特别失落。塞林格对我的影响在那时似乎是超越一切的。我觉得我见到他了,那么这一天已经完美到可以载入史册了。   刚做助理的时候,塞林格和我说过,机场有粉丝送礼物一律不收。其实站在粉丝的立场,会觉得有点不通情理,不过我是他的助理,他的要求就是第一位的,我不需要问为什么。   我说好,塞林格反而转头看着我,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也因此塞林格的粉丝大多不会再执着地送礼物,但也总有意外。   尖叫声中有一本像是纪念册一样的硬皮本子递过来,保镖抬手阻拦粉丝的时候那本子被一不小心拍掉在地上。   嘣,很沉闷的一响,周围尖叫声起伏,团队中几乎无人察觉,除了对低音本能敏感的贝斯手。   塞林格闻声看去的时候,那本子已在混乱中被人踢了好几脚,他走过去抬手挡了一下保镖的胳膊,弯腰把本子捡了起来,转身交给了我。   这成了塞林格收的第一份来自粉丝的礼物。但不久他就后悔了,因为这之后甚至出现了机场接机的粉丝纷纷把礼物扔到他脚下的盛况。忍无可忍的塞林格不得不在微博上发声——扔地上的东西如果你们都不心疼,我更不会心疼。   这条微博以火箭速度把塞林格送上了热搜,阿岚不可思议地问他:“你真的不怕得罪粉丝啊?”   塞林格玩着手机,说她们朝我扔手^雷的时候也不怕得罪我啊。   连李想都忍不住劝道:“你语气可以温柔一点,动不动就这么凶很伤粉丝的心,毕竟都是女孩子。”   塞林格说不凶谁把我当回事。   阿岚撇嘴:“看出来了,你就是从小这么凶到大的,当年肯定是学校的混世魔王,校长都不敢惹你的那种!”   季诗忽然问哎你们晚上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一顿?   阿岚不解:“刚吃了午饭怎么就惦记起晚饭了?”   我就趁机说公司的午饭好像不太管饱。   阿岚立刻点头:“对!油水特别少,我们公司一直这么抠门!”   石头哥说那就晚上出去搓一顿吧。   大家开始讨论去哪里吃晚饭,我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塞林格,他放好手机站起来,点了一根烟出去了。   我有想过没准阿岚说的是真的,因为季诗和石头据说是从高中起就认识塞林格的,没准这两人都不是真的想聚餐,没准塞林格真的是从小凶到大的,但我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塞林格毕业于伯克利音乐学院,他的家世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不然像我,永远也念不起那样的学校。   他没有什么必要从小凶到大吧。   ——   《真心话大冒险》第一期的录制地在野外一处溪谷,邀请的嘉宾除了LOTUS,还有另五名女艺人,有正当红的银屏小花,也有女模特和女歌手,好和LOTUS组成配对玩游戏。   和塞林格一组的是当时在热门古装偶像剧中风头正劲的女一号任美伦。有一个环节是要求两人合力制作木筏漂流,为了制造节目看点,木筏特意设计得非常狭小,两个人必须紧挨在木筏上,但就算挤在一块儿,木筏还是会进水,天气并不算很好,前一天刚下过雨,漂流时任美伦被溪水冻得牙齿战战,行程过半,本来排在第二的塞林格就将木筏靠岸了。   本来助理们是乘车跟在导演的车后面的,但是雨水冲断了道路,车子暂时过不了,我就先下车步行了。我赶到溪边时任美伦正被皮划艇上的摄制工作人员送上岸,塞林格也跟着上来了,两个人都湿透了,我把干毛巾递过去,又倒了两杯热水,拿给塞林格他直接拿给了任美伦,另一杯水他递给了摄影师,然后用手挡了一下镜头,说她身体有点不舒服,先不要拍吧。喝着水的摄影师很配合地关了摄像机。   塞林格问我怎么只有我一个人,任美伦的助理呢?我说车子还在后面,那山路女生有一点难走,我就先过来了,她们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   塞林格低头看了看我裤脚,又抬头看我:“看来不是有一点难走。”   任美伦坐在岩石上,湿衣服黏在身上,捧着热水一直打颤,塞林格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头拉下了外套的拉链,里面有一件黑色的高领衣,应该是干爽和带体温的,我忙脱了自己的外套,赶在他之前递给了任美伦,塞林格侧头看了看我,才对任美伦说你把湿衣服换一下吧,你助理还要一会儿才能来。   然后他扶着我和摄影大哥的背,让我们都转了过去。   直到任美伦说好了,我们才转过身。负责收音的工作人员给导演组打了个电话,说是车子过不来,让我们往回走,说着便下去拉了一把任美伦,塞林格在这时喊住他:   “你和他们先走吧,我负责她。”   那一刻男工作人员的神情充满暧昧,塞林格并没有理会对方在脑补什么,他脱掉右手的手套(漂流时需要划水,为了保护手塞林格是戴着手套的),将手伸给任美伦,任美伦抓住他的手,低头说了声“谢谢”,从陡坡下被拉了上来。   男工作人员方才拉任美伦的时候甚至没有打一声招呼,任美伦被拉得猝不及防膝盖差点磕在石头上,所以塞林格才会说由他负责任美伦,在那一刻他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动机,但我大概也知道了他那些绯闻是怎么传开的了……   我背着背包,等他们上来,三个人才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回走。   工作人员很快就甩开了我们距离,因为任美伦走得慢,我们也没有加快脚程。任美伦虽然是演员,但私下个性意外的挺害羞的,所以路上塞林格也不太和她说话,只是必要的时候拉她一把。但是任美伦却鼓起勇气主动和他说话了:   “真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我中途靠岸,应该能拿第二吧。”   塞林格走在她前面半个身位的位置:“又不是第一,拿不拿都无所谓。”   “你很想拿第一吗?”任美伦的语气更抱歉了,“我做这种野外生存游戏真的很不行,如果和你抽到一组的是别人,你肯定能拿第一。”   “说不定别人更差。”塞林格说,顿了顿,“正常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说你听过LOTUS的演唱会,然后我说我也看过你的电视剧吗?”   任美伦笑起来:“我真去过你们演唱会。”   塞林格说那我回头一定看看你的电视剧。   任美伦一脸的哭笑不得:“你没看过啊!”   “会看的。”   如果说任美伦现在看着塞林格的眼神里有爱慕之情,我都不会奇怪,我要是女生,也会被攻略吧,这么寡言少语,偏偏又很体贴。   “迟南,”塞林格忽然回头问我,“背包重吗?”   “没事,”我笑着摇头,“和念书时不能比。”   塞林格看了我一会儿:“你一直走在后面又不出声,万一摔哪儿了我都不知道。”   “不会的,”我抬了抬肩膀上的登山包,“摔的时候肯定是重低音。”谁都能听不见你不可能听不见。   塞林格笑了笑,任美伦也笑了,我不认为她是听见我的回答才莞尔的,她笑只是因为看见塞林格笑了。和任美伦合作的都是长相不错的年轻男艺人,她不是会轻易被塞林格的外表吸引的女生,但是这样的笑,却是很难在塞林格脸上看到的风景。   ——   我以为他和任美伦大概就是这一面之缘,果然还是过于天真了吧。那次节目后塞林格的的确确和任美伦出去过,做他的助理很难不知道这些。我其实不太理解他,我以为他是个只活在自己音乐世界里的人,简单易懂,但是在处理男女关系上,他真的还挺迷的,一点都不简单。   我知道塞林格和任美伦吃过两次饭,还有没有进一步的接触就不清楚,也不想清楚,许章哥的嗅觉却比我惊人,那段时间我很怕在公司遇见他,被他问出什么,但偏偏还总是遇见。   “塞林格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啊,公司聚餐也不来?”   我说可能忙着写歌吧,他不太喜欢和公司高层吃饭。   “迟南,你知道他这个人问题很多吧,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我言不由衷地答应下来,我一不可能去过问监视塞林格的私生活,二更不可能汇报给许章哥,但是不答应许章就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其实我也担心这又会是一段被狗仔队抓着不放的绯闻,但又会想,假如他是认真的呢?那样以他的个性,就是被狗仔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在乎吧。   然而这段感情并没有持续太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意识到他又开始宅在家里写歌、健身、或者周末去赛车了,任美伦仿佛已经退出他的生活,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剩。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会觉得作为一个摇滚人的塞林格是有点无情的,如果对对方没有好感,他不会同意约会,可是如果有好感,又为什么连结束都平淡得没有波澜。   终究只有音乐是他离不开的吧,爱情是无法束缚这个人的。 第13章   转眼就七月了,除我以外,团队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塞林格和任美伦这段闪电结束的交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LOTUS没有任何通告,将会专心制作第五张专辑,新专辑按惯例会从先前发行的单曲和EP中精选歌曲收录,为表诚意会选其中一两首进行重新编曲,还会创作四到五首新曲,工作量不可谓不大,不过这对天团来说才是他们的老本行,所有人都全力以赴。   这段时间大多工作是在公司完成的,LOTUS在公司有专门的排练大棚,从前是一间比较小的工作间,自从发生灭火器事件后就改成了一百五十平米的乐器棚,旁边还有一间小的混音工作间。海哥说刚来做助理的时候每次进这个大棚都很兴奋,后来就敬谢不敏了,因为他们常常能从白天讨论/排练到午夜,虽然乐队的主要创作人是石头和塞林格,但是也会参考大家的意见,所以时常一段副歌、一段主歌,都能来来回回地编排找感觉,助理们无事可做只能在休息间里睡觉。   乐器大棚和休息间就隔着一条走廊,大门并关不住贝斯和鼓点的声音,让我想起从前那段组乐队的经历。有时候我兼职加班迟到了,赶去音乐教室或是livehouse的后台,老远就能听见大伙儿在捣鼓乐器,哪怕是累了一天,听到这声音也能瞬间活过来。   偶尔门后只能听见架子鼓,听不到贝斯时,我会想塞林格在干嘛,然后大门就推开了,塞林格手里夹着刚点好的烟出来,后面还听见季诗在喊:“塞英俊都出去抽了你怎么好意思赖在这儿,开着空调的呢你能不能自觉点儿?!”   接着石头哥就被轰出来了,那门是往外推的,门一推开就撞到塞林格背上,塞林格捂着后脑勺往后看,他捂头的手正好是夹着烟的右手,滚烫的烟灰一下落在石头哥脑门上,一阵鸡飞狗跳。   塞林格说了声不好意思。   石头哥低头问他:“头发上有吗?给我扫扫啊!”   塞林格说现在烟灰还是烫的。   石头哥抬头瞪着他。   塞林格等了三五秒,才抬手给他拍掉了。   石头哥怒道:“林赛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又一阵鸡飞狗跳。   好几次我都撞见这两人被赶出来抽烟,塞林格靠在墙边,石头哥蹲在墙角,两人都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的装扮,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明星,好像两刚毕业的大学生,塞林格正在思考哲学命题,而石头哥在烦恼挂科的问题。   石头哥有时会招呼我:“迟南啊,大热天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啊?”   我说上洗手间,转身的时候看见塞林格将烟缓缓递至嘴边,他眼睛看着我的方向,其实也许就是一瞬的事,但白烟慢慢地升腾,让这一幕优雅得像个慢镜头。   有一回缺乐手,石头哥就来找我了:   “迟南,现在差个木吉他,你能来帮个忙吗?不插电的~”   我说好啊,赶忙放下了泡茶的杯子,反正不插电嘛。进大棚时看见塞林格,他朝我点了下头,张嘴做了个“Unplugged”的口型。虽然石头哥已经和我说过是不插电的,但看见他的“unplugged”,才有了我可以放心投入的感觉。   虽然是不插电的,虽然我只是伴奏吉他,也十分过瘾,组过乐队的人一定一生都无法忘记这种经历。   这之后石头哥就经常来找我。   有时是伴奏吉他,有时是口琴,有时甚至是钢片琴这种我完全没接触过的乐器,还好那个上手比较简单,每次理智都告诉我最好还是不参与,但又无法抗拒和乐队合奏的吸引力,好在不是舞台现场,排练厅里乐器音箱的音量普遍也都开得不高。   这天石头哥又来叫我:“迟南,帮忙合个萨克斯,谢了啊!”   “石头,”塞林格喊住他,“他不是什么都会。”   石头哥才从头脑发热中回到现实。   塞林格低头把自己那把贝斯取下来,拿给我:“你来弹贝斯,我负责萨克斯。”   我愣了一下才赶忙双手接过,霎那间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重的贝斯……   “对啊我都忘了,”石头哥笑道,“你学过爵士啊!”   这是一把白色的Fender定制贝斯,并不是塞林格在演唱会上用的黑色的那把,但确实是他自己的琴,琴身上有他的激光签名,我在他家里也见过,只在平时排练和私下弹。   琴才刚从他身上取下来,还带着浅浅的体温,弹的过程中我尽量避免太大的动作,琴把都不敢摇一下。每次踩下效果器,沉浸在贝斯由低沉到粗犷的音色中,一抬头总觉得从季诗到石头,每个人都在森森地瞄着我——这是好几十万的琴,不要玩得太嗨啊骚年……   好几十万的琴并没有吓到我,我反而比较在意这是塞林格的琴,我认识的乐手都不太愿意把乐器借给别人,包括我自己,塞林格能把自己的琴借给我弹,说一句“特别信任”不算过分吧,虽然这并不是演唱会上那把,但也很够我满足一阵了。   这首歌是石头哥写的,特意尝试了融合曲风,所以加入了一段萨克斯的solo。全曲合完,石头哥带头鼓掌:“祝贺英俊欧巴的萨克斯首秀!”   阿岚敲着鼓边说:“吹得太好了,都有楼下大排档乐队的水平了!”   大排档乐队是在公司附近一家烧烤大排档驻唱的乐队,四个人都是六十好几的大爷,自学自奏自娱自乐,塞林格的水平肯定不止那样,但是比起他弹吉他和贝斯的水平确实差远了。   除了塞林格的萨克斯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这首基本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接下来是专辑新歌预定里的最后一首。   塞林格做的demo完成度已经很高,这首歌就LOTUS的风格来说有点偏硬,其中吉他伴奏大量使用失真效果器,鼓点又快又噪,副歌时所有乐器的齐奏重如万马齐鸣,有很明显的金属感。这还是塞林格用电子合成键盘做出来的demo,等乐器们亲自插电上场,想想就很令人期待。   之所以这么硬摇还是石头哥特别要求的,理由是之前他看过一些摇滚论坛上很多人对上一张专辑的评价,认为他们的摇滚越来越流行越来越软,尤其是石头哥写的几首大热曲,被认为和弦简单,套路单一,连塞林格也被批评为自我重复,越来越保守,石头哥那天在保姆车里和塞林格商量这个事,他们既不能牺牲流行性和歌迷,但也不可以丧失摇滚性,这中间的平衡一度让石头哥很纠结。塞林格说好听就行了,管这么多。但真要求他写的时候他还是满足了石头的要求。   这首证明LOTUS还是很硬很摇滚的歌暂时还没有名字,阿岚特别喜欢,因为鼓的部分很燃很有挑战性,但石头哥还是有点担心:“副歌的主音太高了,要不要改改?”   季诗十分大无畏地摆手:“改了就不好听了,就这么写,不用管我!”   石头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用管你?你是主唱我们能不管你?”又低头看歌词,“而且这个歌词会不会太那啥了……”   话音没落手上的歌词就被塞林格抽了过去,提笔唰唰唰改完,还给石头,套上笔帽:“行了。”   季诗凑过来看,脸都白了:“全英文的啊……”   “让李想教你,很简单。”塞林格说。   季诗问你写的你不能教我啊?   塞林格说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季诗:“……你好诚实哦。”   石头哥对改后的歌词比较满意,其实改成英文意思一点没变,但是有了语言障碍,攻击性就显得低了不少。   塞林格回到了贝斯手的位置,我则负责伴奏吉他,塞林格很少写金属摇滚,我虽然可以借口离开,但完全不想这个时候走,反正是最后一首了,坚持到革命胜利吧。   电音短暂的前奏后,贝斯以一个fuzz效果的大滑弦切入。身高臂长的人做这个高把位下滑的动作一向很帅,更帅的是贝斯在塞林格手下发出的那阵引擎咆哮声,像金属狂潮的导火索,我感觉自己瞬间被从二流萨克斯中拯救了回来,果然这才是塞林格!   不过歌词确实相当有攻击性,尤其当季诗唱到副歌:   You said I let you down   With your dreams all gone   But I do not care   You're okay or done   True I failed you here   Yet I conquered there   So I do not care   You like me or not   All you want   Is to take me as your drug   All I want   Is crashing you down when I am wearing the crown I can bear   唱到crashing you down的时候,那气势摧枯拉朽一般暴烈,简直是指着批评者的鼻子说“滚”嘛……   但是爽爆了!   ——   到饭点海哥忍不住来敲门,因为整个上午成果斐然,专辑所有歌曲的编曲歌词都最后敲定,只等整理出来,剩下就是进棚录音了,当海哥探了个头进来,石头哥也没让他“一边儿去”。   吃饭时笑笑和Lisa还凑在一块儿在平板上追剧,季诗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忽然就笑蹲了下去:“我靠这造型什么鬼啊!”   笑笑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天团主唱,显然不能理解对方的笑点:“男主角挺帅的啊。”   海哥边吃边问:“女主是谁啊?”   “任美伦。”笑笑和Lisa异口同声道。   “任美伦?”石头哥看向塞林格,“就上次和你分一组那倒霉妹纸吗?”   我也不由得看向塞林格,心里跟被电了一下似的,好像被问到的人是我,他反而比我淡定,没有理会石头的揶揄,而是侧头问笑笑:“电视剧叫什么名字?”   “《引龙》。”笑笑说。   塞林格点点头,低头在手机上搜了剧名,石头不可思议:“你居然也要看这种偶像剧?”   塞林格说上次约好的,她看过我们演唱会,我就说改天会看她的电视剧。   石头哥狐疑起来:“你别是和她有什么吧,做这种约定?”   塞林格说随口说的。   “随口说的你还真找来看?”   塞林格说随口答应也是答应,看一看又不会死。   石头哥吃了一瘪,幽幽的眼神又转向了我,我埋头装作专心吃饭。   “迟南啊,我发现你吃饭都好沉稳哦……”石头哥忽然问,“最近还在写歌吗?”   都被这样问了,我也不好装死了:“最近是没怎么写了。”   “不应该啊,”他朝我坐过来一点,“和偶像走这么近,应该有很多灵感啊,是不是塞林格破事太多,你太忙了?”   “不是,”这来者不善的,我立刻坐正了,“我不忙……”   阿岚一掌拍我肩膀上:“肯定是对偶像幻灭了!”   我说没有的事,然而左右身后已经被拷问的人包围,筷子都划不开,身后的李想队长拍着我的背,语重心长道:   “这种感觉我懂,也不是幻灭,有时候和偶像离得太近了,反而不容易找到灵感,因为会有种梦想达成了的满足感,人也就跟着懈怠了。灵感这种东西,往往都要逼一逼才能出来,太过安逸的环境诞生不了好的作品。”   是这样吗?我不由得想。队长的话总是犀利得让人无法反驳。确实好几个月都没写出什么东西了,灵感如吉光片羽,会偶尔记录在本子上,但似乎总是缺乏动力和动机去完成它,这和我以前的设想真是南辕北辙。最要命的是我竟然真的有种满足感,就像一个因为崇拜乔丹和科比而开始打篮球的少年,当他有一天能天天免费看乔丹和科比打球,可能就真的找不到时间自己练球了吧。   “能让人家好好吃饭吗?”沙发上的塞林格出声道。   石头哥耸耸肩说我还不是被你整怕了,谁让你传绯闻净捡我们发专的时候,反正这次的五周年专辑千万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了……   塞林格说没问题,从现在开始到发专那天,我保证不和任何女人来往,你也别没事找事。   我知道他敢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毕竟和任美伦的事已经过去了,短时间内我也不相信他还能开始第二段恋情,他自己显然也不觉得会……   吃过饭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路过大棚时里面很安静,拉开门以为里面没人,却看见从混音室走出来的塞林格。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在银行下班后忽然想进金库逛逛的人,那么巧撞见了部门经理……   “呃,我就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我说。   塞林格叉着腰往四处看了看:“有很多,你想和我一起收拾吗?”   于是我们花了大半个钟头收拾起现场,乐器、话筒,地上绕来绕去的线……还有那把白色的Fender电贝司。   塞林格忽然笑了一声,我没找着他的笑点,不过肯定是我哪里比较好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走过来,接过那把白色贝斯,在箱子里放好,箱盖还开着,我们都看着它,“每次你看着它,我都能感觉到满满的爱意。”   我的窘迫不亚于被一个小黄人出卖的季诗,只能强作潇洒:“因为太漂亮了,而且音色很好。”   塞林格将箱盖扣下,提起来,对我道:“谢谢。”   这声谢谢非常的郑重,我大概知道他在谢我什么:“我是你的助理,(为你隐瞒也是)分内的事。”   他说:“我不是为了石头他们谢你,是许章。”   许章哥是有点难对付,我说:“我要做的只是协助你工作,你的个人生活谁都无权干涉。”这是底线,我也会帮你保留。   “你有真的对我幻灭吗?”塞林格忽然问。   “没啊,没有的事!”我哭笑不得,“那么容易幻灭就不是偶像了……”我心想,只要你在音乐上坚持自我,只要音乐和摇滚还是你的理想,那么就没有什么是能让我对你幻灭的,“对了,那首I don't care我很喜欢!”   是你作品中很少见的金属摇滚风,果然,是你的话,什么都能驾驭得很好,当然,除了萨克斯……   “那林赛哥,我回休息室了。”我说,“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迟南。”   我回头,他朝我笑了笑:“灵感会有的。”   就和那声听不见的“unplugged”一样,忽然就叫我安心了。 第14章   张姐每周会定时到塞林格家来做饭和打扫卫生,虽然钟点工的工作也已经做了快两年了,平时也一点不敢打扰塞林格,我去他家的时候都会提前接到张姐电话,问我到了没,我人到了她才会上门,因为塞林格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工作室写歌混音。   他关在工作室时不一定是在给LOTUS备歌,毕竟专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有时候就是随便把曲子弄个remix版本,或者弦乐版本,或者把原本不插电的抒情曲搞个硬核版本,好像在玩单机游戏。我基本每两天就会去一次塞林格家,张姐不止一次和我说,最害怕帮塞林格收拾工作室。   “他那工作室连个窗户都没有,他还在里面抽烟,你是不知道啊小南,满屋子都是烟味,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里面待一晚上的……”   我说不怪他,他要熬夜写东西肯定要抽烟,而且那是音乐工作室,隔音必须好,不然会吵到左邻右舍,不可能开窗户的。   “你这是还站他那边说话啊?”张姐嗔怪地看我,“还有还有,他乐谱都到处扔的,桌上地上都是,有一次我帮他收拾起来了,结果他下楼来工作室,一推开门就站那儿不动了,那表情,好像我把他房子拆了一样!”   适时我和张姐正在电梯里,我边听她说边笑,张姐说:“你别笑,真一点不好笑,后来我都不敢进他工作室,可也不能不收拾啊,还好你来了,以前我和他那个女助理都拿那工作室没办法,他在睡觉又不敢去叫他起来收拾乐谱,就只能边边角角地擦擦……他能那么放心让你给他收拾乐谱,我都觉得好稀奇啊!”   我说:“可能因为我懂音乐吧,那些乐谱也没那么可怕,按他写的顺序放好就是了。”   “我不懂音乐,我觉得他要是写个歌名也好啊,都乱七八糟的,也没个页码,东一张西一张,看上去像鬼画符,也就你们这些音乐人看得懂。”张姐叹了口气,“唉,小南啊,你怎么不和塞林格一样当歌手啊。”   我也不知怎么和她说,就说我没他那么厉害,而且他也不是歌手,他是贝斯手。   “反正你们都是搞音乐的啦。你别说,塞林格弹钢琴真好听,小伙儿人又帅,往那儿一坐,女孩子见了肯定都喜欢得不得了,他要是少抽点儿烟就好了。”   我有点吃惊:“你听他弹过钢琴吗?”   “有啊,”张姐说,“我有一次过来做饭,在楼下遇到一个小女孩在哭,说是来找她爸爸要学费,但她爸爸不给她开门,她就对着那扇门哭,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都觉得那小姑娘怪可怜。我上来就随口和塞林格抱怨了几句,他就问我孩子在哪儿,下楼去把那小姑娘带上来了!给了她学费,还留她吃饭,女孩一直在瞅那架钢琴,他就弹给她听了,真是我见过人最好的明星了,要是少抽点烟就好了……”   张姐说着说着又扯到了抽烟上,我还沉浸在塞林格给小女孩弹钢琴的画面里,不由就想起《麦田守望者》的微电影里,那个背着黑色吉他,带女孩穿越大雪森林,沉默寡言的青年。   进屋后果然又是一片静谧,塞林格多半在楼上睡觉,我就先去收拾工作室了。今天该做小扫除了,得给张姐腾出地方。   推开门一张乐谱被风轻轻扇起,飘到脚边,我蹲下捡起来,看着确实像鬼画符,我都能想象他飞快地写上又飞快地划去的过程。音乐人的乐谱都长这样,只要自己看得懂就行了,不会规规矩矩画蝌蚪。   低头收拾散落乐谱的过程像在玩拼图游戏,不知不觉就能把他昨晚写的曲子哼出来,有些不完整,大约是半成品,有些基本成型了,也许是写着备用的,有的是多声部的编曲,必须花点儿时间才能想象出它们最后的样子。   别人觉得这工作室乱得像地狱,在我眼里这里更像音乐的天堂,只要懂它的语言,走进来,看到的、听到的,全是天籁。   蹲地上把散落的乐谱一张张收好,却发现有一首抬头标着w的歌,好像缺了一页。   我蹲地上哼了一遍,确定不是错觉,主旋律看起来似乎很完整,第二段的副歌甚至进行了三遍,就结束在这里好像也未尝不可,但这是一个编曲的谱子,引导全曲走向的贝斯线还没有走到真正的终结式,吉他的一小段solo更像副歌前的蓄势待发,不管怎么看我都不觉得它会完结在这里。   然而到处都没找到遗失的乐谱,把手里那叠乐谱从头到尾理了理,看是不是夹在里面了,或者是我放错了,但也没有。   我盯着工作台一角的字纸篓,心想不会是他错手扔掉了吧。   身后传来张姐惊讶的声音:“小南,你在垃圾桶里翻什么呢?”   我把所有丢弃的乐谱都展开看过了,还是毫无斩获,只得放弃地起身。   张姐看我满手的烟灰,摇着头:“你们音乐人哦,我真是服了……”   我说:“张姐,待会儿你打扫的时候注意一下是不是还有一张乐谱。”   “丢了一张?”张姐有点紧张,“不会吧,那塞林格又得怪我拆他房子了……”   那天我还要送塞林格的SUV去保养,就没有多待。车子堵在立交桥上,我脑海里一直回旋着乐谱上的旋律,魔怔了一般,这是首很棒的曲子,旋律虽有些悲情,但编曲澎湃有力,远雷般的贝斯,暴风雨的鼓点,呐喊的吉他,都让人情不自禁想听听demo。   回到家接到张姐的电话,那张乐谱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担心塞林格丢了乐谱,还是遗憾没能看到这首歌真正的结尾。   花了一个晚上,我将所有编曲默了出来,塞林格留了一半的乐谱,对我来说,吸引力就像哥德巴赫猜想之于全天下的数学家,像断臂维纳斯之于全天下的艺术家,你就是忍不住想辣手摧花看看。   开了电脑和键盘合成器,边写边弹,循着贝斯的轨迹,填好了鼓点,写好了吉他,装饰上电音,因为原曲的声部丰富而饱满,所以每一条旋律线都能写得酣畅淋漓。当混录好的曲子从音箱中完整地流出,不知不觉天都已经亮了。   这是好几个月以来写完的第一首曲子,虽然是塞林格的歌,同样让我倍受鼓舞。我不知道填完的部分和他的初衷相差多远,但那仿佛已经不重要了。   拉开窗帘,太阳在两栋摩天大楼的缝隙中升起,像点燃的篝火。   Bonfire。   我默念着这个词,它像是影片开头的片名,如一抹流沙般被写进我的脑海里,风随时会带走它的印记,我必须抓紧时间。   回头翻出背包里记录灵感的本子,我现在一点都不困,这是一个很棒的歌名,是本子里某一段灵感在呼唤,也是漫长极夜后的日出。   ——   我又开始写歌,因为再也没办法自己唱了,所以用弦乐替代了人声,租不起录音室,尽管吉他和贝斯我都能弹,还是只能用键盘合成编曲,但也聊胜于无了,上传到网站,几个月的沉寂,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期待。   这天要去玛莎拉蒂的门店取那辆SUV,我先去给张姐开了门,拿了车钥匙就走了,路上却接到张姐的电话,她在那边急得不得了,说让我赶快回去,我问了几遍她都没说清楚怎么回事。   我赶回塞林格家,张姐给我开了门。   “怎么了?”我见她脸色差极了。   “小南怎么办啊,我进来的时候客厅也没开灯,我就想把窗帘拉开,也没注意看,结果就……”   她回头看向客厅,沙发上放着一把白色的电贝斯,我好像猜到了什么,走过去,心一下就沉下来,正是那把我弹过的白色贝斯。   “这吉他就放在钢琴上,我走过去拉窗帘的时候没注意,一转身就把它碰地上了,这怎么办啊?”   我拿起贝斯看了看,状况比我预料的糟,琴板脱漆还是小事,琴头都有一处裂开了,说明琴头有变形,肯定会影响音准和音色。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我都有点蒙了,它以前的音色多美啊……   “小南,你说话啊,别这个表情啊,你看能不能修修?”   我知道张姐也不是故意的,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这不让专业人士来没法修,专业人士也未必修得好。”   “那怎么办,这琴很贵吧?”   这把琴不是Fender的大众款,琴身上有激光的塞林格名字,肯定是量身定做的,让张姐赔她肯定赔不起,我一下也没辙了。   我让张姐先回去,这事我和塞林格说,让张姐在这儿她除了哭哭啼啼也没有用,塞林格得更糟心了。   张姐惴惴不安地离开了,我就这么一个人抱着贝斯站在客厅,光滑的白色琴身上倒映出我表情严峻的脸,我知道不用插电尝试,这把琴也已经“严重病变”,不可逆转了。   到下午两点半终于听见塞林格房间的动静,我等着他洗漱完下了楼,他看见我时有点意外。   “你还没走?”   我就把贝斯的事和他说了。   塞林格果然露出了好像人家拆了他房子的表情,他拿起贝斯看了又看,这么大一间公寓突然就变得极度安静。   我问他:“不知道送回Fender能不能修?如果你要送修的话,我这就帮你联系。”   “这没法修,修回来也不是以前那把了。”他把贝斯放下,“命该如此。”   我也知道这很难修复,但没想到他直接就放弃了,似乎在那几分钟的安静中,他已经完全消化了这个噩耗。我突然想,如果是石头哥,一定不会如此平静地接受,怎么也要死马当活马医一下,但塞林格不会那样,他好像天生善于接受悲剧,从不做徒劳的挣扎,所以所有悲剧在他这里都像弹不响的音符。   我说:“张姐让我问这琴多少钱,我没告诉她……”   “钱又换不回来琴,你和她说这把琴5000块,就这样吧。”   这把贝斯的实际价格可能是这个数字的一百倍,以张姐的工资根本赔不起,塞林格这么做只是希望让张姐记住这个教训,又不会过度为难她,这个价格既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也不是让她可以那么轻松地付出的。   塞林格回头看我:“你留下来就是和我说这个吗?”   我点头,问他:“这把贝斯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弹得响吗?”   我插上电源和音箱,弹了弹:“电路没问题。”但音准很明显不对了。   塞林格坐在沙发上,盯着我手里的琴想了想,问我:“你说怎么办?”   “要不……挂网上做慈善拍卖?”   塞林格说都坏了拍卖什么。   “是你的真粉肯定不在乎。”我说。   “比如你吗?”他抬头看我,“看它坏了你好像比我还难过。”   他眼睛里有一道光,新月一样的弧度,让眼神深邃如夜,仿佛是这满室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好像可以诱出所有人的秘密。   “迟南,”他说,“这把琴你带走吧。”   我愣了,不敢相信:“可以吗?”   “别偷偷卖了。”   “不会的,”我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感慨得不行,低头打量白色的琴身,英文的塞林格激光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说,“我会珍藏一辈子的。”   塞林格笑着说:“琴盒我记得在工作室,你装好就带走吧。”   临走前我还是忍不住回头问:“林赛哥,为什么把它送给我?”   塞林格抬手扶上我背上的琴包,手指停在拉链头处,轻巧的银色拉链在他手指的碰触下颤了颤:“我觉得它也很喜欢你,让彼此喜欢的在一起,很正常。”   那天我就这样把贝斯带回了家,到地铁站被要求过安检,安检通道无法通过贝斯箱,工作人员让我打开检查,我想了想还是算了,不知怎么的不太想取下来把它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便转身出了地铁站,叫了辆出租车。   回到家有种捧着海洋之心终于安全到家的轻松感,取出贝斯,接上电源和音箱,扫弦下去,贝斯的音色低沉醇厚,虽然音准有点偏,已经无法达到拥有绝对音感的塞林格的要求,但对我来说它依然独一无二。   他曾经是塞林格的武器,就永远是他的武器,他的战马,他的剑,他的盔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推编曲大师的作品吧,可能大家都听过,由泽野弘之大神作曲编曲,来自《进击的巨人》的歌曲《The Reluctant Heroes》和《Call your name》,编曲都非常霸气,贝斯线也都很值得一听,而且这两首都有很突出的贝斯伴奏,和迟南一起去寻找贝斯线吧勇敢的少女们!   写音乐有关的小说最大的遗憾是不能让大家听见音乐本身,所以只能推歌聊以安慰了,这两首歌比前面推过的硬了不少,如果LOTUS做金属和硬摇,那么应该就是这种风格吧,希望你们喜欢。 第15章   新写的两首歌《Bonfire》和《Hero》都没有歌词,主旋律的部分或用弦乐或用电音替代,因为是纯音乐,只能选择纯音和配乐分类,因此上传后并没有收到太多反响,但是留言来得慢,却一直在稳步增加,许多我以前的乐迷和新加入的歌迷都表示非常喜欢,这令人倍受鼓舞。   ——《Bonfire》好好听,《Hero》编曲真是妥妥的塞林格风啊!   ——这么说对创作者不太礼貌吧。   ——哈哈放心好了,这个创作者是塞林格的铁粉啊!这么说他保证很开心!   我盯着这条留言,发现自己在傻笑,但还真是很开心,现在都不用我上去回复我一点不在意被人说像塞林格了。不过致敬和学习是一回事,借鉴和抄袭则绝对不允许,我希望人们听到我的曲子的时候能想到塞林格,却不会想到塞林格的某首歌,这样就对了。   ——正好奇你怎么写纯音乐了,点进来发现好好听啊,可能是因为没有歌声,让我比以前更注意编曲了,吉他和贝斯的部分听着好带感,而且你电音也编得好棒,这是打算进军配乐界了么?   该怎么说,虽然只是调侃,但看见这样的留言其实还挺伤感的。   我卡在这条评论很久,想要回复个笑脸,想要直接跳过,但又觉得为什么要逃避,除了最后一句都是夸奖啊,我该觉得高兴才对。   如果有什么是需要反驳的,那就是这和配乐无关,这依然是摇滚,我只想做摇滚。当我捂着耳朵体会塞林格那些精妙绝伦的编曲设计和贝斯线时,同样也不需要歌词,但他的精神依然在那里,只听吉他与贝斯的语言,我也能听出他是如何的桀骜反叛、永不妥协。   ——没有歌词一样是摇滚,不唱歌我一样可以很摇滚~   最末加了个笑脸上去,谁都不必要伤感,我还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没必要觉得伤感。   ——   通常一大早我会去超市买好新鲜的食材,再带去塞林格家,让张姐做饭,不过今天张姐请假了。我家附近有一家地道的日式料理店,我常去光顾,一来二回和店老板熟了起来,有时张姐来不了,我就把食材提去老板那儿,请老板做好再带去塞林格家。   “你女朋友挺懒的。”老板把做好的饭菜提给我时说。   老板是日本人,来中国定居安家十年了,普通话说得很好。   我接过东西,说不是女朋友。   “かれし?”老板趴在料理台,饶有兴趣地问我。   我哭笑不得:“恋人ではない。”   “不是恋人?不是恋人你能把对方照顾得这么好?”   我只好说:“是BOSS。”   “那你BOSS很年轻吧,”老板趴在台边笑道,“而且我估计没恋人,也没家人。”   家人是没见到过,我心想,但恋人他不缺。   老板慢悠悠擦着台子,忽然说:“我打赌你BOSS肯定很帅,言行举止都很有范儿,品位什么的也都好得很~”   我筷子上的面条都滑了下去:“……这你也看得出来?”   “看你就知道了啊,”老板凑过来端详我,“这半年你比我刚认识那会儿变了不少,以前吧,觉得你挺嫩的,还有点羞涩,最近来我这儿打听你的女孩子都有好几个了,我说迟南,你也单身挺久了吧,要不要我帮你牵个线?”   “不用了!”让这大叔八卦起来就没完了,我匆匆几口吃完面,起身付了早餐钱和做饭菜的钱,掀开帘子走出去,想了想又回头道,“看缘分吧。”   到塞林格家的高级公寓楼下时,从车库里驶出一辆黑色重机,风驰电掣一闪而过,我在路边愣了一拍,才认出那不就是杜卡迪1199吗?这个时候塞林格应该还在睡觉呀,可不可能这高级公寓里还有另一辆黑色的杜卡迪1199吧?   我摸出手机想打个电话证实一下,想想还是算了,反正我也有钥匙,提着东西转身正要走,忽然又听见了隆隆的引擎咆哮声,本能地回头一看,那辆刚刚才开走的杜卡迪又拐回来了。   车子刹我面前,我感觉扑面就是一阵热风,发动机的声浪骤然退去,塞林格单腿支在地上,掀开挡风镜:“迟南?真是你?”   我上下打量他,他穿着一件轻薄的黑色赛车服:“你出去吗?”   “嗯,去赛道。”   我点了点头,看来饭是不会在家吃了。   他低头看了看我提的东西,说:“你放冰柜里吧,我晚上回来吃。”   我说好,正准备目送他和杜卡迪离开,塞林格却没有发动车子,他手在车把上握了一会儿,又松开了,转而摘下了头盔。   他揉了揉头发,眼神示意我提着的饭盒:“我刚想起我还没吃早饭,有紫菜卷寿司吗?”   我忙把装寿司的那只口袋打开,又把筷子递给他,塞林格正要接过,大概发觉自己还戴着赛车手套,另一只手又拎着机车头盔,又没接,而是问:“你不介意喂我一下吧?”   “啊?……哦,好啊!”我是不介意,就是男的喂男的,若是路人看见,要被“另眼相看”的吧。   我夹了一块紫菜卷寿司,只希望这附近别蹲着记者粉丝狗仔队,又想前两任女助理是不是也为他提供过这种服务,如果真有,那真是难怪女助理们最后没守住底线,还好我是男的,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我也就是觉得……稍微有点尴尬吧……   塞林格低头凑近筷子,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罕见地看见了他头顶的发旋(平常以他的身高我是不可能看到的),也可能是他眼睛垂着时就少了几分沉稳和冷酷,我总觉得他这个时候看起来像个叛逆的高中生,甚至想到了阿岚说的那个从小凶到大的“混世魔王”,因为他是真的没觉得让男生喂他吃东西有哪里不妥啊,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正给混世魔王的学长毕恭毕敬点烟的学弟小跟班,不由觉得有点好笑。   走神的时候塞林格忽然抬头瞅我一眼,说:“夹稳。”   这一声“夹稳”真有几分混世魔王的低沉腔调,我认真夹稳了,他张嘴碰到筷子的时候,才松开手指,他咬得有些深,筷子含进了很大一部分,毕竟不是女生,不会一点点咬得小心翼翼。我握着筷子迅速从他口中退了出来,忽然觉得这种姿势是有点太暧昧了,就算是男的对男的,也太暧昧了,和点烟差太远了。   不知道他还打算吃几个,我忽然觉得这个夹起紫菜卷送到他嘴边的动作完成起来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因为总是要看着他的嘴……   塞林格吃完了四个紫菜卷寿司,其实也就两分钟的时间吧,他不是女生,吃东西不讲究形象和细嚼慢咽,吃完后说了声“谢谢”,扣下挡风镜,脚下一蹬,杜卡迪轰出一道声浪,扬长而去,留我一个人站在路边,在逼人的尾气热浪中后知后觉地盖下饭盒的盒盖。   站在电梯里,不由得回忆起方才的一幕,越想越好笑,第一次喂人吃东西,照说应该是很浪漫的场景,奈何对方不是小鸟依人的女生,却是英俊得一比的男生,竟然还是我的偶像,这到底该不该说是艳遇呢。   将东西放进冰柜,路过工作室时我习惯性地推门看了一下,又有几张乐谱散在工作台上,就顺手整理好了,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塞林格有没有找到那张丢失的乐谱,他好像也没有问我和张姐。   离开的时候忽然接到许章打来的电话:   “喂,迟南,塞林格呢?我打他手机他一直不接。”   我说他在车上,又补充了一句:“在机车上,肯定听不见。”   “他去赛道了吗?”许章问。   我听出他语气有点踌躇:“怎么了许章哥,有急事吗?”   “是有点事,需要大家都回公司来商量一下,现在石头和季诗都到了,你能不能想办法联系到他,让他来一下。”   许章哥都这么客气了,作为助理我自然责无旁贷。又给塞林格拨了几个电话,发了信息,他都没有回复,我只好亲自跑一趟。   赛道叫风驰竞速赛道,地方比我想的要远,车子快到时我都被车费吓了一跳,四周人烟稀少,车道笔直,绿树成荫,不时跑过一两辆街跑和重机,出租车还没停,老远就听见了一阵阵雷霆般的赛车声。   下车前我提前戴好了防干扰耳罩,但真到了赛道耳罩根本不顶用,我原本以为就是个比体育场大不了多少的环形跑道,但实际比我预想的大很多,正前方面对的直车道就有800米,更远的地方还设计有各种弯道和障碍,看得人叹为观止,也跃跃欲试。   我到的时候一辆黑色机车正从直道加速冲来,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的热量让空气都产生了倒映,我觉得那就是杜卡迪1199,穿黑衣的骑手俯趴在重机上那样子很眼熟。   我第一次见塞林格骑重机还是在一个微博热搜视频里,那是个狗仔的跟车视频,狗仔认出塞林格的车后举着手机让司机“追追追”,为了拍得清楚车子不惜直贴过去,在红灯处狗仔一直肆无忌惮地将镜头对准机车上的人,追车的应该不止狗仔一人,车里还听见几个女孩的声音,显然都十分兴奋,1199上的骑手有一个扭头看过来的动作,但挡风镜反着光看不清脸,举手机的狗仔男嚣张地喊着“塞林格,看这边”,接着红灯转绿,狗仔立刻让司机“跟上跟上,他要加速了”,判断没有错,因为绕过红灯后,骑手往重机上趴下去,接着1199发出一声咆哮,两秒的功夫已闪电般将跟车甩在了后头,震耳欲聋的排气声浪淹没了车上所有人的声音。   现在塞林格的速度比那时有过之无不及,以这个速度他掠过赛道时旁人都只能捕捉到一个残影,他不可能看见我。   然而令我欣慰的是1199在加速一半后就开始减速,最后尾灯一闪,停在了始发点。   我赶过去,塞林格摘下头盔扭身不解地看着我。   离开竞速赛道时我提前在外面等他,黑色的杜卡迪出来时塞林格看见我有点诧异。   我说:“林赛哥,你先骑车回公司吧,我坐出租车跟在后面。”   来的时候我也想到了,塞林格不可能用重机载我,这地方又偏僻,基本喊不到出租车和专车,我就让司机大叔在外面等我了,反正路费这么高,路况又好,对司机来说也何乐而不为。   塞林格戴上头盔,笑了笑说:“你让师傅跟不住就别跟了,我可能会比你早半个小时到公司,你等我电话,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就不用来了,直接回家吧。”   我说行,上了车,塞林格的杜卡迪就在我们左前方,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下次别来这里找我了。”   我正有点抱歉,心想他可能真的不希望在私人时间被人打扰,却听见他又说:   “对耳朵不好。”   说完扣下了挡风镜,我甚至都没看清他说话时的表情。   别说跟了,等出租车启动,黑色的杜卡迪已经只剩一个遥远的背影了。   料理店老板说得不太对,塞林格身上那种……帅也好,范儿也好,可能是能不知不觉给身边人影响,影响阿岚,影响季诗,影响我,但我觉得这世界上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模仿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后文肯定也不会写了,所以这里说明一下,塞林格并没有让女助理喂他吃过什么哈,正因为迟南是男的所以才会例外。   另外最近一直在听泽野大神,事实证明越是大神越爱写漂亮的贝斯线啊,这里推荐一下纯音乐的Shut up~go to hell和BLAZE [ZERO-TWO Ver.](都来自战国BASARA的原声,网易云都有得听!)里面的贝斯线太帅气了,甚至还有贝斯的主伴奏和slap solo,为了塞林欧巴去听,信我! 第16章   许章哥让去公司商量是因为一个突发事件,原本LOTUS的新专已经约好了录音棚,但是公司临时收到了来自日本的邀约。   LOTUS出道五年,蹿红的速度和火爆的程度都令人咂舌,在东南亚诸国和韩国也是火力强劲的粉丝收割机,演唱会都开到了麦迪逊花园广场,却唯独日本没有去过。原因有点复杂,LOTUS的经纪公司艺天隶属盛年唱片公司,LOTUS的唱片约全在盛年,而盛年原本是日本最大的SN唱片公司的中国分部,后来SN分裂,盛年便独立了出来,并带走了LOTUS的唱片约。为这件事SN高层一直很恼火,并放言LOTUS以后最好别来日本做活动,所以LOTUS的唱片不在日本发行,连演唱会也没有当地的演出商敢接。而现在正逢SN董事和高管层大换血,全新的SN决定向LOTUS抛出橄榄枝。   SN有号称全球最顶尖的录音棚,他们还会为LOTUS牵线,邀请著名的萨克斯演奏家本杰明罗杰和摇滚小提琴家西野凉子参与LOTUS新专的录制,并为LOTUS安排一场粉丝见面会。条件开得很有诚意,据说连一向最有气节的石头哥在犹豫了三十来分钟后都“勉为其难”答应了。   行程安排比较紧张,难得的是这次LOTUS全员状态在线,去机场当天谁都没有迟到,在贵宾室里季诗甚至感慨:“妈呀太不容易了,我以前每次去日本玩都感觉自己像个贼……”   石头哥:“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一个人跑去日本玩的?当初不是说好了要同仇敌忾的吗?”又转头问大家,“你们有没有背着我去过?”   手指指到塞林格时被塞林格轻轻拍开了:“别这么幼稚。”   “卧槽你也去过是吧!敢情就我一个人傻乎乎的把当时说的话当一回事啊!”   “不是就你一个人,”队长李想安慰地拍了拍石头哥肩膀,“我也……”   石头哥感动地握着他的手。   李想说:“只去过一次。”   石头哥:“……”   阿岚在手机上搜着什么:“哎,西野凉子很漂亮哎,是我的type!”   石头哥伸头瞄了一眼:“可惜这种性感萌妹喜欢的都不是你这样的,”说着又回头瞄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的塞林格,“得是那样的,懂吗?”   阿岚就把手机凑塞林格面前晃了晃:“觉得如何?摇滚小提琴家哦,比你那些绯闻女友更适合你~~”   塞林格被他晃了几下后还是往那手机上瞟了一眼,阿岚立刻把手机一收,一脸正中下怀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就是成天装得无动于衷,一见美女还不是dokidoki!”   塞林格低头继续玩手机,说想多了,看脸不会让我dokidoki。   “那你怎么才dokidoki?看裸^体?”阿岚问。海哥在旁边推了他一把,提醒他说话别这么不关风。   塞林格说你鼓打得特别好的时候我会doki一下。   阿岚盯着塞林格眨了两下眼:“真的?哇你这么夸我我居然真有点……”说着摸着胸口看向石头,“被攻略的感觉耶……好啦好啦手机给你看!”   “不了,谢谢,留着自己dokidoki吧。”塞林格弓着背接着玩游戏,不再理他。   “塞林格你不是这么小气吧,就看一眼嘛,万一是你喜欢的类型呢,不是错过一段跨国绯闻了吗?”   其他人都努力憋着笑,塞林格忽然站了起来,阿岚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塞林格提起他连帽衫的帽子往他头上一罩——并没有发生什么,他只是转头招呼我:“迟南,陪我出去逛一会儿。”   阿岚缩着脖子好一会儿才把帽子掀开。   我听海哥说过,LOTUS刚成军的时候在livehouse遇见闹事的来砸场子,现场男粉丝和闹事的打了起来,LOTUS毕竟是摇滚乐队,当年又还血气方刚,结果五个人都下场打了,现场打得乌烟瘴气,据阿岚说塞林格非常能打,有人拿钢管抡他后背他都能站得住,钢管扯过来反手就敲回去,面无表情但非常暴力。   阿岚都这么说了,说明那会儿是真的很仰望塞林格的,他还说塞林格打架没什么套路,就是来一个踹一个,他很爱惜自己的手,所以很少用拳头,有人用酒瓶、钢管打他他都不会用手挡,如果躲不开就直接转身用后背硬扛,扛下后对方往往被震得一脸懵逼,塞林格正好回头就是一脚。那天他把带头闹事的人踹趴下,一脚踩人脸上直接把人牙齿都崩出一颗,都不带眨眼的。闹事的被赶走后现场一片狼藉,塞林格把地上的垃圾踢一边,上台把贝斯又挂上,说还有半小时,还听吗?现场粉丝的喊声如山呼海啸,阿岚说他那时都想给塞林格跪下了。   我猜也是从那时起,阿岚就一直觉得塞林格高中那会儿肯定是个不良少年、混世魔王吧。   我看着走在前面的塞林格,也许是一米八六的身高,摇滚巨星的光环,也许是太熟悉他背着贝斯,举重若轻的样子,往往在歌迷眼中,只这样一个背影,便强大到无所不能,甚至连阿岚都觉得他能面不改色扛下任何打击。但剥去这些光环,剩下的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搞摇滚的人容易招人爱,也容易招人厌,可能天底下没有哪个组乐团的没遇到过一些麻烦。虽然我们的乐队只组了半年,也在排练时遇到过威胁我们要么交钱,要么以后不准再来排练的人。那天我提前到了排练地,那帮家伙来的时候很诧异,问就你一个人啊,钱带了么?   我说没钱,就一条命,除了手,其他地方你们随便打,我不还手。   那天狠挨了一顿揍,似乎是出于本能,被人踢踹在地时我一直用后背承受那些拳脚,揍到后面竟然开始走神。组乐队也好,在二流的音乐学校学音乐也好,很多时候我也觉得迷茫,觉得音乐的世界大概也分高低贵贱,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只能一辈子待在这个世界的边缘。钱什么的,不是不能给,但我就是不想,不想这么卑躬屈膝地待在世界的边缘往中心眺望,如果每次排练演出前都得先毕恭毕敬地缴上钱,那这一天的排练和演出对我来说,就像磕一个响头再爬上舞台继续歌颂摇滚,令人作呕。   被揍得鼻青脸肿时我非常不合时宜地诞生了写歌的灵感,嘴里一直默念着歌词,怕待会儿被揍晕就忘了,最后这群人骂着“疯子”自己走了,我爬起来,用完好无损的双手写下了那首歌,谱子上沾了鼻血,看上去有点狰狞,但歌很完美,像从淤泥中开出的莲花。   我把那张写得挤挤挨挨的乐谱盖在脸上,感觉到阳光透过纸张投下的温柔。   摇滚的世界不是阳春白雪,苦难和痛击只会让我们更清醒,更加坚定自己想要的。我一直觉得正是那天捱下的这一顿痛揍,正是那天我脑海里混乱地闪过的迷茫和不甘,让我在乐队的同伴都离开后,还独自走了下来。   有多痛,就能走多远。   至少以前一直是这样的。   航站楼楼下摆着一台钢琴,这会儿有会弹的年轻人坐那儿弹着一首《I believe》,塞林格站在二楼的玻璃扶栏边往下看,那年轻人弹了一会儿被女朋友叫走了,塞林格忽然问我:“你不想去弹一弹吗?”   他戴着墨镜,自然是看不见表情的,我望了望楼下的琴,之前那个年轻人弹的时候就听见了,琴的音色相当不错,音准也听得出近期有调过。   我说:“那我下去弹一会儿?”   塞林格胳膊搭在栏杆上,点了点头:“我不方便陪你,你自己弹吧。”   我往扶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回头问:“林赛哥,你想听什么?”   塞林格本来在看下面的琴,听到后扭头看向我。墨镜的颜色非常深,我能看到镜片上自己的影子,和航站楼外蓝得泛白的天空。   “我想一想,”塞林格嘴角勾了勾,“你先下去吧,等我电话。”   “好!”我心想是怕晚了钢琴就有人捷足先登了吗?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扶梯,有两人并排站在扶梯上时我还让借过了一下,也不知道在雀跃什么,几乎是小跑着抵达了钢琴。   坐在钢琴前,回头瞅了一眼上方,塞林格低头在手机上写着什么,他黑衬衫的衣袖是半挽上去的,手腕上的潜水表在阳光下耀出一个光斑,像一个信号,我放钢琴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想听《Gravity》。   又震了一下。   ——byLOTUS   我盯着手机有点发笑,不过叫万有引力的歌确实挺多的。《Gravity》里有一段美轮美奂的吉他和贝斯的合奏,我想他是奔着这一段给我发歌名的。   黑白琴键在充沛的阳光下发着光,弹响熟悉的前奏,音乐声一点点接管了我耳边嘈杂的世界,一切重新变得简单,我在弹琴,又不那么简单,因为是弹给我的偶像听。   他不能弹,所以问我想不想弹,其实是“我不能弹,你替我弹弹它吧”。   有过一次,从公司回公寓的路上经过新开业的琴行,玛莎拉蒂堵在路上,我们都看见了琴行一楼靠窗的位置摆着的九尺大钢琴,在经过一番“琴看着不错”“要去看看吗”“嗯,要”的对话后,没几分钟我们就火速停了车出现在琴行了。   得到店员许可后塞林格坐下来弹了一会儿,好吧不止一会儿,因为他戴着棒球帽和墨镜,再说也没弹LOTUS的歌,而是弹了德彪西,我觉得应该不至于被认出来。起初也确实没人认出来,虽然有不少人站那儿在听,但也只是单纯地欣赏“突然降临琴行的古典王子”而已。后来有两个女孩子进了琴行,悄悄问我,那是不是塞林格?我的表情估计挺蛋疼的,女孩忙说我们不会声张的,能和他合个影吗?真的好喜欢他啊!   那声音的末端都有些颤抖,我不忍心拒绝,就低声说了声“等他弹完以后吧”。   这个时候,不要打扰他。   塞林格对身后站着自己的粉丝一无所知,两个女生也很安静地一直等着他弹完,但显然听他弹琴的人群里不止这两个粉丝,不知谁将地址发在了微博上,没几分钟琴行还是被慕名赶来见大明星的人们淹没了。那天我们从琴行二楼穿过大厦,从大厦另一侧的大门才得以离开。   塞林格因为弹了这架九尺钢琴引发了交通堵塞而上了热搜。事后许章哥问我你怎么可以放他进去弹钢琴?怎么想的?你是不是对他的人气有什么误解?我也问自己,回答是大概因为没听他弹过钢琴吧。不过自然不能这么和许章说,只能承认自己疏忽大意了,对他的人气可能确实有点误解(并没有)。   许章哥摇着头:“我真是搞不懂你们音乐人,他家里又不是没钢琴,公司也有,为什么就是见到什么都要去弹一弹?”   我说因为那是九尺的施坦威。   许章哥几乎在瞪我了。   我就是想告诉他为什么,但他大概以为我是在抬杠了吧。后来下了楼我也醒悟过来,原来他并不是真想知道为什么,那就是句抱怨的话啊……   这鸡同鸭讲的,我都被自己逗笑了,估计等我离开后许章哥对听不懂人话还穷抬杠的音乐人的抱怨得更上一层楼了。   施坦威不是人人都能弹,更别提九尺的了,不过塞林格在伯克利肯定有弹过。我弹过最奢侈的琴,还是当年学校里那台七尺YAMAHA。看起来仿佛和摇滚相去甚远,但摇滚和古典其实是有很多共通之处,九尺施坦威的诱惑,空灵的高音,厚重的低音,但凡是会弹钢琴的人都不会错过。   航站楼里这台钢琴是国产的,但音色和手感很棒,比当年参加比赛时赞助商提供的琴都好。塞林格家里是有一台施坦威,但对搞音乐的人来说,看见乐器,就是忍不住想弹一弹,尤其是看起来很漂亮的乐器,又摆在很漂亮的地方,怎么好拒绝这样诗意的邀约呢?   原版《Gravity》里那段吉他与贝斯的合奏非常轻盈,然而钢琴的低音部和贝斯是截然不同的感觉,我想也无需模仿和原版一样的感觉,毕竟我是替他弹的,塞林格不会想弹出一首毫无惊喜的钢琴版Gravity。   如果他来弹,会怎么处理左手的低音部呢?   那段在蓝天白云间翻飞的吉他,气流一样托起吉他的贝斯,必须被钢琴拉下来,从白云变成白色的冰川,从蓝天变成深蓝的冰洋,必须要有另一种万有引力,能够让冰川轰然下沉,让冰雪们如烟火般喷薄而起……   钢琴也可以很摇滚,没错,这就是我要的万有引力。   手腕从琴键上抬起时,我还听见钢琴的余音,在旋转的引力场中冰冷地沸腾着。这样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回头望向2楼,塞林格依然站在那儿,搭在扶栏上的双手此刻正按在栏杆边,张开的双臂间是一个漂亮的钢琴跨度,他身后路过的人都穿着夏季的亮色,步伐轻快,只有他是黑色的,静止的,专注得像一台钢琴,那些八度被他揽在怀里,但你不弹他,他不会给你回应。   我不知道自己期望从他那里获得什么,是亮出大拇指,还是为我鼓鼓掌。不过还真听到了掌声,回神才见钢琴边站着不少人。   “帅哥,能点歌吗?”带头鼓掌的短发女孩问。   这时手机震了震,我忙说:“不好意思,已经有人点了!”   手机上写着一个“Bravo”。   又震了震:   ——《Bonfire》by迟南。弹完这首再弹他们想听的吧。   他听过Bonfire,我好像也不是特别吃惊了,只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快,没头没脑对着手机说了声“好!”被要点歌的女孩开玩笑道:“帅哥你女朋友在哪儿听着吧?”   我快速地想着这一首要怎么改,没多想就点了头,等发现“完了我在点什么头啊”的时候,再纠正只能越描越黑了,希望声音不大塞林格没听见吧……   Bonfire是我自己的歌,弹起来更得心应手,在这座人来人往的机场里,有友好的陌生人的倾听,有某个特别的人的守望,琴键上的篝火仿佛能燎原一般。   都说上帝关上了门,必为你打开一扇窗,曾经嗤之以鼻的我,如今也心悦诚服。离开乐队后虽然也一个人追逐梦想,但陪伴我的只有音乐,现在却远不止这些。我知道我的音乐有人会在意,需要灵感时有人能给我,想要尽情享受音乐时有人陪着我。   这个人竟然还是我的偶像,夫复何求。 第17章   飞机升空的时候耳朵会有强烈的刺痛感,完全升空后会好一些,但依旧伴随着耳鸣和轻微的痛感,有时咽一口口水,耳朵咽喉甚至鼻腔都会跟着扯一下。   之前问过医生这种情况要不要紧,毕竟我需要经常和LOTUS飞来飞去,那么巧又遇到那位一点都不温柔的大叔。   “你说呢?对惜命的人来说都要紧,对不惜命的人来说都不要紧。”他看我一眼,“你是哪种啊?”   这位大夫你得仔细揣摩,往往听起来很冷酷无情的时候,情况反而不那么糟,而且他都给出我选择了,应该表示不那么严重:“那就是不要紧……”   大夫瞪我一眼。   “……不太要紧的意思吧?”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是这个意思的?你就不能换个不用飞的工作?”   我说我已经换过一次了。已经放弃做歌手了,音乐人这个梦想迟早也得放弃,剩下的日子有一天是一天,让我再放弃当塞林格的助手,我无论如何做不到。爱护耳朵的目的无非是想把音乐梦再做得久一点,为了保护耳朵让自己完全远离梦想,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大夫摇着头开药写病历:“你这孩子我也是服了,你还需要我这个医生吗?”他把打出来的单子递给我,“总之能多坐地上跑的,就少坐天上飞的,这你还做得到吧?”   我接过单子,心里绷着的弦多少松了些。负责的医生其实不少,但是懂病人的医生也不多了,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道:“一直来多谢您了。”   大叔挥了挥手让我快点消失,那天我挺开心地消失了。   完全没料到抵达东京羽田机场后竟然有大批粉丝接机,LOTUS官网没有披露这次日本之行,所以这必然是SN公司通告的了。粉丝们十分有秩序地排在通道两侧,因为被拦着不能靠近,所以尖叫声更加疯狂,男声女声难以计数。飞机降落后我两只耳朵的听感还是不平衡,陡然听见这么多尖叫声,这个时候想找出行李里的耳罩戴上已经来不及。   海哥忽然拍了拍我背,我回头就见他递来一副耳机,简直雪中送炭,说了声“谢谢”立马戴上了。   虽然隔音效果不如隔音耳罩,但降噪效果已经很好了。   来接机的日本粉丝数量相当多,到场的记者也不少,夹道欢迎的尖叫声一直持续了很长一路,我和其他助理推行李走在前面,保镖们很熟练地前后左右站开,为走在后面的天团围出一个安全范围,哪怕粉丝们都很规矩,也一点不敢怠慢。   虽然总有人调侃LOTUS是摇滚乐队中的偶像团体,但他们的气场到底是与偶像团体截然不同的。这半年来陪LOTUS起飞降落,到过很多地方,遇到过粉丝疯狂起来让机场陷入混乱的,也遇到过歌迷们自发集体大合唱的暖心场景,作为一支影响力惊人的摇滚乐队,很多人是拿他们当信仰来追随的。   有一档网络娱乐脱口秀说到粉丝接机,嘉宾问如果某大热偶像团体和某摇滚天团同时抵达机场,是什么场面,打起来哪边会赢?主持人是个孜孜不倦的LOTUS黑,当即说:“偶像团体都清一色女粉丝,宇团拥有百万男铁骑,你说呢?”   嘉宾问:“宇团是什么?”   主持人翻白眼:“宇宙天团啊!”   这之后季诗便有了宇宙主唱的黑称,当网上“宇宙天团”“宇宙主唱”的黑称满天飞时,季诗在演唱会上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觉得是时候重新做个自我介绍了,来,大家欢迎太空吉他手石头!银河键盘手李想!仙女座鼓手阿岚!以及黑洞贝斯手塞林格!”   阿岚摆了个搔首弄姿的姿势乐在其中,但石头哥的脸色并不好看,队长李想也面露尴尬,毕竟宇宙天团是个黑称。   “不好意思塞林格,”季诗走到塞林格身边,手搭在他肩膀上,“我知道的星系也不多了,只能让你黑洞了,我觉得还挺酷的,你喜欢吗?喜欢要喊出来哦~~”说着突然就蹦到舞台边,冲看台的方向爆吼一声:   “塞林格DO YOU LIKE IT——”   这一声河东狮吼,以及忽然出现在大屏幕上的贝斯手和他黑色的贝斯,如一记重拳击中歌迷的心脏。塞林格没有跟着季诗喊,却回应了一个大滑弦,野兽咆哮般的重低音响彻五万人的体育场,激得所有人热血沸腾!   季诗一只手揽着塞林格的肩,一只手握着麦冲天大喊:“宇宙天团——”   现场五万人,包括我,和他一起喊着“宇宙天团”,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喊声现在想起来都叫我起鸡皮疙瘩。   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黑称的石头哥也欣然接受了,作为LOTUS的粉丝,只要想一想那个主持人知道自己起的黑称就这么被天团征用成口号时的心情,就痛快极了!   离开机场时忽然听见身后的粉丝们用不标准的中文一起喊出了“宇宙天团”的口号,一直全程憋着扑克脸的季诗转身朝粉丝们举起手臂,高举的右手比了个摇滚手势。   可以说非常帅气了。   ——   因为LOTUS这次来随行人员从助理到保镖不少,日本方面直接安排了一辆奔驰豪华大巴来接机。上大巴后我把那副耳机摘下来还给海哥,海哥愣了一下:   “不是我的啦,是塞林格让我给你的!我不用这么贵的耳机!”   我也愣了,这是一部黑色的SN Frontier耳机,要说我是认得的,刚摘下来的时候也奇怪海哥怎么会用和塞林格一个级别的专业耳机,海哥当然不会买这种耳机,他用的手机应该推不动。会选择SN Frontier的人除了对音质有很高的要求,一定还看重它强大的低频表现。当然是塞林格,还可能是谁。   回头看去,塞林格还是习惯坐在最后,贝斯箱不离身,就放在身侧,我看他拿出手机后摸了摸脖子,像是才想起耳机给我了,冷不丁就朝前面看过来。   我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忙起身将耳机还给他:“林赛哥,谢谢!”除了谢谢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塞林格接过耳机挂回脖子上,也没说不客气什么的,仿佛这不是一件需要多说的事,他低头在手机上找歌,滑着滑着忽然抬头看我:“怎么了?”   我才发现都要开车了我还傻站在这儿发愣:“没,就是……这耳机降噪效果真不错!”   塞林格看着我没说话,大概是不懂我为什么站他跟前就为了说这么一句废话。   说真的,我都不懂。   司机让都坐下,要开车了,我回了自己的座位。耳廓上还残留着SN Frontier耳垫柔软的触感,那时候学姐用的耳机正好也是黑色的SN Frontier。   我对那部并不属于我的耳机抱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就是从那部耳机里,我第一次听见了LOTUS的贝斯线,好像一直以来水中望月的人,突然看见头顶冰冷硕大的月亮,感受到它强大的引力场让血液沸腾。   用SN Frontier听的第一首歌是石头哥作词作曲的《自由》,不去刻意注重低音已经是一首非常好听的摇滚,但当我戴上学姐的耳机,只听了十几秒已经忍不住要去翻这首歌的编曲者,arrangement的后面写着Salinger。贝斯和地鼓交织出的音轨像引擎的震动、轮胎擦出的火花,它们追逐着天空中的小提琴,大开大合淋漓尽致。而令塞林格一战成名的《巨浪》,也不只是带着你在海浪中颠簸而已,那是山一样的巨浪,重低音甚至让你有坠落下潜的错觉,这是一首不给你一丝喘息机会的歌,当你的神经被吉他和电音勾紧时,雄厚的低音浪会不断地撞过来,震碎你。塞林格说这首歌的灵感来自葛饰北斋的浮世绘作品《巨浪》和小说《老人与海》,他确实用音乐完成了对这两部作品的致敬,初听完全曲的人,都会被那种抗争后的胜利感深深震撼。   然而没有一副好耳机,可能就只听得到浪,听不到巨,只听得到老人,听不到海。遗憾的是大部分人对音乐的要求真的就仅止于此了。即使是LOTUS如日中天、塞林格人气逼人的现在,愿意为了他去认真感受低音和编曲魅力的人,依然是少数。   我想起以前妃姐在节目上问塞林格,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塞林格那时回答可能因为长得高吧。   妃姐没说错,那真不是抖机灵,那就是对着干——你想听我说是因为我长得帅,我不说又怎样。   更可能那都不是对妃姐说的,他是在和所有人说——我对只会看脸的娱乐圈永远没什么好说的。   车子行驶在异国的街道上,在我出神时,坐在前面的季诗忽然起身往最后一排去。塞林格双手抱胸低头闭目,以SN耳机的降噪水平他是不可能察觉到季诗走过来找他的,这时车子正好一个转弯,靠在椅背上的贝斯包一下倒下来,正好砸季诗脑门上。   我本想抢救一下,但下一秒贝斯包已被塞林格拎回去放好了,他还对季诗说了声“谢谢”。   季诗蹲地上捂着后脑勺瞪着塞林格:“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被打痛?”   塞林格还戴着耳机,垂着眼有些困惑地朝他挑了挑眉。   季诗在旁边坐下,把他耳机摘下来:“别听了,找你问点儿事,”说着把什么塞到塞林格手里,“帮忙看看!”   我觉得不适合再看,收回了视线,无奈还是听得到对话。   塞林格似乎是看了一会儿,说:“你认真的?”   “我也搞不懂怎么就走到这么污的一步了……”季诗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迷茫,“觉得怎样,有什么问题没?”   “我晚点儿回你吧。”纸张折叠的声音。   “现在不能回啊?”   “字太丑了车上看着有点头晕。”   “……你嘴不能甜一点?”   “喜欢为什么不直说?”塞林格问。   季诗的语气难得有几分低落:“哪那么简单,万一人家不喜欢你呢?”   “不喜欢就算了,弄这些不喜欢你的就能喜欢了吗?”   “不喜欢就算了?亏你说得出来!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真的不会难受吗………………卧槽塞林格你还有没有人性?!”   “激动什么,我在思考怎么回答你。”   “那你思考出来了吗,小骗子?”   我:“……”   “难受就写写歌。”塞林格最后说。   “……你好像也没写过什么失恋、分手、求而不得的歌啊?”   “是没写过,分手分太多了,写不过来。”   季诗仿佛被噎了一下:“好吧,我承认这方面你是高手,你说我该怎么做吧,我跟你讲这个人我必须拿下,他不喜欢我我也得把他给包了!本少爷这辈子就这么一次,志在必得!”   塞林格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让他来看我们演唱会吧。”   季诗“啊”了一声,半信半疑:“管用吗?”   “基本管用。”塞林格说,“别吵我了,我要睡一会儿。”   “……你听摇滚都能睡得着啊?”   “又不是你唱的,为什么睡不着。”   “……”   我是有点吃惊的,听起来季诗问塞林格的和阿岚时常问塞林格的是一码事。并非想听墙角,但是塞林格在说话,耳朵好像本能地就会捕捉他的声音。   这理由好烂……   季诗回了前排,后排也没有声音了,但是耳边好像还听得到塞林格在说:“你让他来看我们演唱会吧。”   季诗不该将信将疑,塞林格说这句话时是很诚恳的。   ——   在酒店下榻后,第二天就见到了要合作录音的两位大师级乐手,可能因为之前阿岚的调侃,在和西野凉子见面时,塞林格都站在最后面,除了介绍时的点头之交,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笑笑反而很兴奋:“你们觉不觉得这个不说话略害羞的样子有种秘之可爱?”   朱莉姐:“看出来不说话,没看出害羞。”   海哥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扶着脑门:“我看他献殷勤的样子都替他尴尬,好歹也是亚洲天团的一员呢,能不能矜持点儿……”说的自然是阿岚。   塞林格在录音室外抽烟,石头哥走出来提醒他:“你也不要太怠慢了啊!”   塞林格举着烟,停在嘴边想了想,说:“那我对她笑笑?”   “哎呀算了算了,你一笑气场就不对了,难得你修身养性,就这样艹目中无人人设吧。”   “嗯。”塞林格抽着烟,趴窗口继续发呆了。   石头哥有时不理解他这种仿佛随时都在走神的状态:“发呆很有意思吗?”   塞林格夹烟的手指了指楼下:“你看见那条流浪狗了吗?”   石头哥低头看去:“看见了,这狗怎么了吗?”   塞林格说:“刚开始它趴在路中央一动不动,周围有人走过去它也没反应,我以为它死了,后来上了个洗手间出来,发现它还趴着一动不动,但是换了个位置,我观察了很久,发现原来它是在晒太阳,之前那个地方晒不到了,就换了个地方。”说着抽了口烟,连吐出来的白烟都飘散得很惬意,“活得真自在啊,这小子……”   “小子什么啊,那是条狗。”石头哥摇头,“你突然和我说这么多话竟然全是废话……”   一周后新专录音大功告成,接下来会有一个限定粉丝数888人的见面会,SN公司原本只是试水,但是这个888人的限额显然估得太保守了,见面会售票通道开启后闪电抢空。   见面会的时间在下午三点,可就在离见面会开始六个小时的时候,我突然遭遇了助理生涯上的最大的危机。   因为塞林格不见了。   其实不能算不见了,我去他房间叫他吃早饭的时候他房门都没关,可是人却不在房间里,贝斯包上贴了张便条——出去逛逛,一会儿回来,别告诉石头。   我当真以为他一会儿会回来,所以也没声张,还帮他毁尸灭迹地把便条扔了,被问到时就说他不吃早饭要睡觉,因为塞林格常常这样日夜颠倒,也没人在意。和笑笑他们一起吃早饭时却听见笑笑说:“迟南,你确定塞林格是真的在睡觉吧?”   我喝着牛奶佯装镇定地点头。   “那就好,去马来西亚那次他扔下思怡自己跑出去逛,就留了张纸条,手机也关机,正好当天出了一场连环车祸,思怡都吓哭了,晚上他才顶着一身雨水回来,还买了白巧克力,谁有心情吃啊,一人一块全扔他身上了!”   我心里一咯噔,问:“晚上回来的,那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啊?”   “白天啊!”几个人异口同声。   海哥说:“他迷路了,还是遇到粉丝给领回来的!”   石头哥打着哈欠走过来,问塞林格呢?   我说他在睡觉,石头哥点点头,又回头看我,笑道:“吃个饭不必这么沉稳吧!”   吃完饭我立刻给塞林格打了电话,竟然真的关机了……   这肯定是预谋已久的,知道我找不到他肯定会找贝斯包,所以便条贴在贝斯包上就能让我第一个看见,我还不会出卖他!我脱力地倒在地上,心想难道这次还要被粉丝领回来?   拿手机看了看时间,这会儿他还不至于走太远吧。   我也出了酒店,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得远了就举起手机对着酒店拍了一张,穿过几条马路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酒店了,不过能看见一座很高的信号塔,我将信号塔又拍了下来,不管怎么走,只要在能看见地标建筑的地方,就不会走丢了吧。   我大概知道他的穿着打扮,像塞林格这样的人,还是很惹眼的,问问说不定能问到。   “哦,是看见这么个小伙儿,戴棒球帽,高高帅帅的,不会说日文,在我这儿吃了碗面,往那边走了!”   我谢过老板,吃了面那他能走到的范围就更缩小了,没准还会蹲在路边看看流浪狗晒太阳,那范围就更小了。   往前直走后遇到一处岔路,不过一边是学校,他肯定不会走这边,容易被认出来,我走了另一条路,回头望了一眼,信号塔还依稀可见。   身边偶尔经过骑自行车的上班族,天空蔚蓝,清晨的空气很凉爽,我虽然自学过一点日语,但从没来过日本,对这个国家的印象还停留在漫画和日剧里,我不知道塞林格有没有来过日本,会不会像我这样,对周遭的一切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耳畔时不时就会响起年少时听过的旋律。   波光粼粼的河水是《想要大声说爱你》,孤单的街灯是《直到世界尽头》……   不远处出现一处平交道,电车要来的铃声响起,闸栏放了下来,将我挡在这头。我忽然有点不确定应不应该出来找他。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国度,在街口巷尾每一处寻觅似曾相识的场景,这种走走停停的方式多么自在,他在国内不可能这样吧。   算了,不要找了,相信他一次吧。   转身的时候列车哐啷哐啷地驶过,这一幕还真是像极了日漫里的场景,我不由停下脚步,心想只可惜不是樱花飞舞的……   季节……   绿色的列车飞驰而过,我却愣住了——平交道那头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黑色的长袖T恤,牛仔裤和板鞋。   ——是看见这么个小伙儿,戴棒球帽,高高帅帅的,不会说日文,在我这儿吃了碗面,往那边走了……   平交道的闸栏还没升起来,我已经按捺不住地举起手:“林赛哥!”   其实找了他还不到半个小时,我竟然有种找了他很久的错觉。叮叮叮的响声再次响起,挡在我们之间的闸栏缓缓地一道道打开。   塞林格远远地看着我,压了压帽檐,朝我走来。 第18章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莫名地兴奋,可是他走过来我就开始觉得抱歉了,手机关机,代表他不想被人打扰,可被我找到,就意味着他得跟我回去。   “怎么找到我的?”   走过来时塞林格问,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很暖,四周的景物仿佛是金色的,唯有他的眼睛遮在帽檐的一小片阴影里,显得深邃。   我说我也没想到会找到,本来我都准备放弃了。   塞林格回头看向平交道那头:“老实讲,你还没到平交道我就看见你了。”   “啊?”我诧异,心说那你怎么不快跑啊?!   “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你,可能只是走路时爱出神的样子像你,所以就想赌一把,”他还望着空荡荡的平交道,像在回顾先前的画面,“如果不是你,我就往学校那边走,再逛两个小时,如果是你,我就认命跟你回去。”他转过头来,“看来只能认命了。”   如果他眼神里有些什么,也没有丝毫怪我的意思,只是,看着他一面拿出手机一面往回走,开机的音乐声在冷清的街道响起的那一刻,我快被心里的内疚感打败了。   前方就是来时的三岔路口,左边往下是回去的路,右边往上是他要去的学校的方向,校园里有一棵枯樱树,粗壮的枝桠高高地探出了围墙。   “林赛哥!”我忍不住喊住他。   塞林格停在前方,回头看我。   我快走两步上前,说:“林赛哥,我们就在这儿分开吧,我回去等你,反正现在时间也还早,还可以再逛逛,有事我打你电话。”   塞林格看着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讲真,他不说话的时候最考验我的心脏。我不想他觉得欠我人情,就飞快留下一句“你自己小心”自个儿往下坡的方向走了。也禁不住想象塞林格在我身后的样子,他停下的路边有一株墨绿的榕树,他是会立刻掉头走向学校的方向,还是会看我走了一会儿才离开?如果我现在回头,会看见树,还是会看见人……   手机忽然响起来,我以为是石头哥打来的,手忙脚乱从背包取出来,才发现竟然是塞林格。   我跟个丈二和尚似地回头往上方望去,他还站在上坡的那棵大树下,也许是因为这个仰视的角度,看起来就像站在他的黑色杜卡迪旁一样不羁又随意。   手机已经接通,塞林格将手机举到耳边:   “迟南,我没想过往学校那边走。”   那声音通过空气和电信号同时传来,有点神奇。   挂了电话,他从上坡慢慢走下来:“走吧,我跟你回去。”停在我跟前时笑了笑,“除非你不想我回去。”   我时常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帅到炸裂,但也温柔得突破天际了。   ——   我们沿路返回,经过来时的石桥,微风习习,河面上碎金点点,塞林格走着走着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他眼中有话,但我无法理解。这一眼很短暂,还没等我问“怎么了”,那眼神已经暗淡下去,仿佛有些遗憾。   他带着那份沉默的遗憾又转过身,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知怎么的我竟然有点难过,仿佛上一秒还投射在我身上的聚光,忽然就熄灭了。   等我们下了石桥,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停下。   从不知何处飘来了木吉他的和弦声,隐隐还有歌声。   歌声听不太清楚,但那一段独特又熟悉的和弦模进我只听一点就能认出来,那大概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和弦组合之一——来自披头士的《Yesterday》。   组乐队的时候我唱过《Imagine》《Hey Jude》《Let It Be》,但从没唱过这首昨日,就算有人点歌,也是不会唱的,因为光是听着保罗·麦卡特尼的声音,听着伤感的吉他和弦,就已经忍不住哽咽。这必须得是很坚强或者很麻木的人才能唱而不落泪的一首歌,因为几乎每一个唱它的人,都会被它唤起最珍贵的,却永远回不去的某个昨天。   我还没有到达那样的境界,我不想在舞台上流泪,也不想和人分享那个昨天,甚至都不太想听别人唱这首歌。   但是人生似乎总有例外和冲动:   “林赛哥,要去看看吗?”   ——   循着歌声找到坐在冷清街角自弹自唱的墨镜大叔时,歌曲已经唱到最后一段副歌,有一位年纪不轻的女士站在那儿听,我们便隔着一条石板道,没有靠得太近。   Why s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I said something wrong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大叔的嗓音像他粗犷的络腮胡,有一种沧桑感,给了这首歌很不一样的演绎。   父母车祸过世时我才五岁,这首歌对我而言的全部意义就是外婆,五六岁时的外婆在我眼里和别人的母亲没有什么差别,她保养得很好,那一点点皱纹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当她坐在教室里我的位置,替我开家长会时,我没有感觉我失去了什么。   我很想念当她只有那一点点皱纹,还能带着我四处走的时光。不知对这位大叔来说,那个She又意味着谁。   因为戴着墨镜,我无从得知他眼眶里是否有泪水,但是哼完最后那声Hmmm,他喉结滚了滚,抱着吉他安静了很久。   我身边的塞林格也安静了很久,安静得久了,某些气息也会沉淀下来,我第一次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大卫杜夫的味道。   这首歌是很神奇的,它似乎能唱出所有人的故事,让这个世界上所有人,无论高低富贵,种族宗教,都被巨大的共情连在一起。   女士的老公在前面叫她,她从手提袋里掏出钱放进大叔身前的帽子里,匆匆离去。   有一个男生同她擦肩而过,男生背上背着吉他,等细看我发现那原来是低音吉他。男生看上去十七八岁,应该还是高中生,他跑去大叔身边,从大叔身后拎出一张折叠椅打开坐下,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我仔细听,他说的是:“哇,欧吉桑,今天干得不错嘛,没有我还能赚这么多呀!”   其实帽子里只有方才那位女士放进的一张钞票,男孩偷偷从自己兜里掏出碎零钱,放进帽子里,我才知道大叔是看不见的。   有了木贝斯的伴奏,大叔唱了一首《Love of my life》,这首歌大部分的伴奏是钢琴,大叔很熟练地将钢琴换到了那一把吉他上,男生的贝斯弹得还不是很好,大多数时候还是只能走根音,但他低着头,弹得很认真,没有注意到走过去的塞林格。   能驾驭这首歌的男性歌手不太多,但是大叔竟然能唱这么高,却依然不失动情。在这条人烟稀少、冷清安静的老街,我突然很惋惜为什么没有人听他唱,如果他们能停下来听一听这个人唱歌,会觉得这一天都变得美好起来,在漫长庸碌的时间长河里有了意义。   地上那只宽檐帽很旧了,边缘都磨开了,放在地上都有点塌,把钱放进去时,我偷偷把帽子撑了撑,它稍微立起来了一点儿,像大雨后蔫蔫的野草又被阳光唤醒,仿佛能依稀看见它和它的主人风华正茂时的样子。   男生抬头说谢谢,这一抬头,那句“阿里亚多”登时卡住了,大叔问怎么了,男生结结巴巴,塞林格朝他摇了摇头,蹲下用英文问大叔:“您弹吉他多少年了?”   大叔说三十年了。   塞林格说除了我的老师,您是我见过最会弹木吉他的人。   大叔说您太过奖了。   塞林格问:“我能和您合奏一首吗?他们都说我贝斯弹得还不错。”他回头,冲我眨了下眼。   我立刻说是,他在伯克利学过低音吉他,还被当地的爵士乐队邀请演奏过!心说岂止是不错,简直厉害翻了!   问大叔时,塞林格全程都是单膝蹲在地上的,竟然还会挤眼色,看着像他刚出道时略青涩的模样,满身的桀骜不驯,却也会在遇到爵士乐的教父级人物时,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对方,半天都不眨。   男生的英文显然不太好,一直用日文追问着是要合奏的意思吗,没人回答他,他只好无助地看向我,确定真是要合奏以后激动地转向大叔:“大叔你信我,他贝斯真的弹得超级棒!”   大叔笑着点头,抱着吉他站起来,微微鞠了一躬,说:“请多指教。”   男生将自己的木贝斯取下来献宝似地捧给塞林格,自己让到远处,塞林格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回头对男生说:“你站我旁边。”   那语气蛮冷的,仿佛还带着一丝嫌弃,男生还是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站过去,抬头挺胸像个标兵。   我心里既替他激动,又很崩溃:让你站过去不是让你当保镖的,要认真学他的指法啊,难得塞林格愿意教你!   如果我十七岁时能有机会站在二十一岁的塞林格旁边看他演奏,我得在他手上盯出个窟窿吧。   “下一首是什么?”塞林格问大叔。   大叔想了想:“《草帽歌》可以吗?”   塞林格似乎是愣了一下,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点头大叔当然看不见,我说:“先生,可以开始了!”   他们第一次合作,然而贝斯和吉他却配合得十分默契,这一次终于不再是简单粗暴的根音了,变换自如的贝斯伴奏让一旁的男生看傻了眼,大叔唱得享受而投入,有时会微微偏头,仿佛想要看看这位神秘贝斯手的样子,可惜塞林格全程没有一次抬头。   唱到“Mama, that old straw hat was the only one I really loved, but we lost it. ”时,我眼眶甚至都微微发热,中途大叔弹了一段即兴的solo,贝斯竟也能默契配合,当这首歌结束,看得出大叔也意犹未尽,他站起来朝塞林格的方向又鞠了一躬,说想和您再合奏一首,可以吗?   可能是太高兴了,这一句用的是日文,我连忙转达给塞林格。这样两个隔代又忘年,语言不通却彼此欣赏的人能遇见,太难得了。   下一首大叔让塞林格选歌,塞林格选了Sting的《Shape of My Heart》。   大叔“啊”了一声,感慨地说这是首好歌,我也很想唱给您听,但歌词并不十分熟悉,不然您来唱,我负责吉他伴奏吧。   塞林格却说要不然换一首吧。   男生有些错愕,其实我也是,塞林格以前也做过乐队主唱,这首歌难唱在节奏的把握,唱功上倒没有太花哨的技巧,塞林格在节奏方面的天赋是公认的,即使他嗓子已经不如从前,也不会唱不了。   “为什么啊?”男生说,“这首歌我很喜欢啊!让塞林格君就唱这首吧拜托!”他朝我双手合十,这话根本不需要我翻译。   塞林格抬头看他,忽然又看向我:“你来唱吧,unplugged,你唱会很好听。”   这建议来得太突然了。   “好啊!塞林格君说你唱得好那肯定很好啊!”男生激动地翻出包里的手鼓,说,“我来当鼓手!啊,想想忽然就变Band Play了好激动!”   原本还有点犹豫,但Band Play这个词让人无法抗拒,没错,有吉他、贝斯、鼓,只缺一个主音就是一支完整的摇滚乐队,我干嘛要在这儿当个多余的人?   “好!”把背包脱了放脚边,不由也有点激动,我朝男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起头。   塞林格放在贝斯上的手几度按下却又松开,他说了声“对不起”,站起来,上前两步按住我肩膀就让我转了个身。   “你对着我唱我没法伴奏,”他的声音就在背后,带着一抹笑意,“你的乐队该在你身后。”   可能是他说话时正好与我耳朵的高度平行,声音抵达得毫无阻碍,听起来竟和平时有点不同,我脖子诡异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牛仔裤的背后突然猛震起来,好了,闲晃了一上午,终于惊动石头哥了,塞林格却先我一步把兜里的手机抽走,按了关机后才放回去:“歌手的职业修养。”   ……对不住了石头哥,谁让他是我偶像呢。   前面就这么条冷清狭窄的街,连行人都稀少,让我想起第一次做街头演出的那天,开始的时候多少会有些局促,然而乐手就是主唱的后盾,有他们在身后,我就能不要脸地从日升一直嚎到日落。   当站在广场上搭建的台子上,看着所有人麻木行走的样子,真是恨不得能把整条街都喊醒,所以我总是用力地唱,唱歌的时候,想象自己是一件乐器,我要把自己弹到发烫。   男生轻敲了三下手鼓,大叔的吉他,塞林格的贝斯,依次加入,在这两位无可挑剔的乐手手中,音乐声让这条盛夏的街道好像一下进入了萧瑟的冬天。   Shape of my heart,但唱的并不是我的心,不是杀手Leon的,也不是Sting的,我唱的是此刻为我伴奏贝斯的人,这是塞林格为大叔选的歌,也是他自己心的形状。   He doesn't play for the money he wins   He doesn't play for respect   这是一首不适合把自己“弹到发烫”的歌,但每当唱到“That's not my shape of my heart”时,我还是能感到胸腔里摩擦的热量,还是忍不住想叫醒这条沉睡的街,把歌声送到更远的地方。   歌曲有一段口琴吹奏,我将这段哼唱了过去,只觉得那一刻,冬雪消融,头顶都是阳光。一生有这样的一刻,即使不能拿满分,似乎也不枉来人世间走一趟了。   停下来听我们演唱的人并不多,这首唱完,也只收获了稀稀拉拉四个路人的掌声,我回头看向塞林格,他抱着贝斯抬头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像个盼着老师表扬的愣头青,明明我老师都不想说什么了,我还不愿放过他眼角眉梢每一处微表情。   “哇靠,哥你唱得好听啊!”男生一个劲为我拍鼓,“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特别有穿透力!”   唱一首歌就能被叫哥,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就也……特别爽了。   “您是歌手吗?”大叔忽然问。   ……怎么说?该说以前是吧,但又要怎么解释现在不是……   “他是。”塞林格说。   说完他起身将贝斯还给了男生,我的心情难以描摹,不管是为了避免我尴尬,还是他真心如此想,总之这两个字都……非常美好了。 第19章   时间不早,我们向大叔告了辞,男生追上来希望能得到偶像的签名,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仰慕的话,语速这么快,有些词都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好在硬是靠着同为粉丝的心,让我给查缺补漏添油加醋地翻完了。   塞林格全程冷漠脸听完,问他:“为什么逃课?”   他用的是英文,男生竟然也没听明白,这恐怕不是逃课一两天,得是长期逃课的战绩。男生看向我,一副“哥,说的什么呀”的焦急脸,我要说,塞林格抬手制止了我。   男生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   塞林格说你连这么简单的英文都听不懂,还玩什么摇滚?又转头对我道:“原原本本翻给他听。”   听完塞林格的话男生的失落可想而知,塞林格说完就走了。我回头,看见男生抱着贝斯站在原地,单薄得像根电线杆。   陪塞林格在一家便利店买烟,老觉得身后有视线,走到门口一看,果不其然,逃课boy在店外打转。   他拉着我又说了一大堆,我大致听懂了,他说他不是贪玩才逃课的,他爸不许他搞摇滚,还不许他和大叔学琴,他是气不过才逃课的。   “我就是受不了他看不起大叔!你知道ARMS吧,ARMS吉他手的老师就是大叔当年的学生!大叔要不是因为眼睛的原因……”   我也惊讶极了,ARMS是日本很有影响力的乐队,出道至今已经二十年,我有段时间也常听他们的歌,可惜错过了他们最活跃的时期。   “下川先生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失明的?”我忍不住问。   小野仰头想了想:“挺早了,三十岁的时候吧好像……”   那就是差不多二十年了……   “那他很了不起了。”我说,“没想过去别的地方唱吗?”   “我听年纪大点儿的人说这条街好多年前也很繁华的,那时来听大叔唱歌的人很多很热闹了!这些年变化有些快吧,大叔眼睛又看不见,他好像也不想去别的地方。”小野越说越不甘,“我就不懂了,为什么说我们这种人就当不了明星,谁稀罕当明星啊,我的梦想是摇滚啊!”   可能难得遇到可以懂他的人,不知不觉就对我倾诉了这么多,其实他比我惨,虽然姑爹姑妈也反对我学音乐玩摇滚,但是对小野来说,反对的是自己最亲最重要的家人,那种感觉想必比我糟糕多了。   “哥,签名我不要了,”小野说,“但我真不是那么差劲的人,”他往便利店里偷偷瞄了一眼,低声说,“我不想被塞林格讨厌,这些话请你务必转告他!”   我答应了,小野点点头离开,那背影失魂落魄得像汪洋上的浮标。   “小野!”   电线杆浮标回了头,一双眼里都是迷茫,我也无数次在镜子里看过这样的自己,在该与不该,要与不要,为什么和怎么了之间无助徘徊。   “他没有讨厌你。”我说。   他眨眼睛:“真的?”   “真的,讨厌你就不会让你站旁边了。”   可能他看见我笑了,他也笑了。我知道塞林格不可能讨厌他,从他瞒着大叔偷偷往帽子里放钱的那一刻,我也知道对迷茫的人来说,偶像的认可可以是多大的激励。   回到便利店时,塞林格还在等老板为他破开零钱,找零终于都齐了,很大一把零钞。   这样我们又返回了那条街。路上我把小野说的话转告给了塞林格,他听着什么话也没说。   回来的时候大叔不在,只有小野在那儿收拾东西,他把贝斯背上背转身就看见塞林格回来了,塞林格弯腰把满满一把零钱放进那只帽子里,小野看着也不敢吱声,木愣地站一边。   塞林格起身后问我:“有笔吗?”   看见我把笔拿给塞林格,小野眼睛里才后知后觉地冒出兴奋的光。   塞林格扯开笔帽问:“签哪儿?”   我:“贝斯上吧!”   小野:“BASS BASS!”   塞林格走到小野背后,稍微蹲下一点在低音吉他的下端开始签。   他不止签了名,还写了一句话,小野转头想瞄,塞林格按住他的脑门让转了回去。   小野不敢看了,就一个劲问我:“写什么了?好像写了很多的样子!”   我只好说写了一段非常励志的话,你看了一定会很感动的。   还没看呢他已经很感动了,像见到了伟大航道的少年。   希望到时候他看见塞林格在贝斯上写的那句“不准逃课”,也能这么感动吧。   ——   回酒店的路上经过那家面馆,老板刚好出来扔垃圾,看见我朝我笑了笑,问我人找到了吗?我点头,往前面看,老板朝前看去,笑道:“对是他,这小伙子走路吃饭都好像在想什么的样子。”   因为慢了这半拍,塞林格已经走到前方的红绿灯处,绿灯刚好还剩几秒,他便脚步一刻不停地随着人流走过了斑马线。等我赶上的时候已经转红灯了,只能望着马路那头鹤立鸡群的背影兴叹,真的是自己走自己的,一点都不等人啊……   看这红绿灯得有好几十秒了,等他回过神恐怕转身就发现只剩空气了,我见他混进东京街道拥挤的人流,很快就看不见背影了,情急之下喊了一声“林赛哥”,也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东京的繁忙可见一斑,只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街道两头已经又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终于绿灯再次亮起,我急忙穿过人流跑过斑马线,身边全是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想越过前方的人时手臂忽然被一把拽住,我吓了一跳扭头——帽檐压得很低的塞林格费解地看着我,说你跑哪儿去了。   他一出现,斑马线上的路人不再有千变万化的面孔,又变回了忙碌的影子。我松了口气,有点好笑地想,是转身发现只有空气,所以倒回来找我了吗?   有一对路过的高中女生朝他看过来,塞林格松开手,又压低了帽子,低声道:“走在后面一点都不出声,像个幽灵一样。”   我嘴上说对不起,心里哭笑不得,像个幽灵的明明是你吧,感觉你都不是在走,是在飘啊。   其实他要是在国内这么走根本不存在跟不上的问题,可是这座亚洲大都会的人流量实在太大了,他走路又不停,好像事先就计算好了穿越层层人潮的路线,像丝毫无法预判方向的做着布朗运动的粒子。好在个子高,这要是换成石头哥,我这会儿多半不是在街边为弄丢了BOSS买醉,就是站在东京塔上准备自杀谢罪了吧……   东京这座城市真是有意思,繁忙、拥挤、快节奏,是追梦的城市,也是梦碎的地方,连诞生出的灵感都充满了黑色幽默……   “在想什么?”塞林格问。   我回了神:“没什么,就是……脑子里突然冒出一段旋律。”   “你一路跟着我还能分心写歌?”   这话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从他口里说出来就有一种被混世魔王学长不满了的感觉,如果这是在校园剧里,这一准得是按着我的头说的话吧。   我说是跟丢后灵感才突然冒出来的。   “什么样的歌?”   我想了想,脑子里又冒出那些黑色幽默的片段:“类似上班族的心路历程那样的吧。”   “这个上班族的心路历程很好笑吗?”   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看见他这么认真地问我,似乎还带着一丝好奇,想想歌词和他的关联,心情不由得在罪恶感和滑稽感之间两难着。   “旋律你都记得吗?”塞林格问。   “嗯,”我说,“回去就写下来。”   “现在就找个地方写下来吧。”   “啊?”   “有点好奇。”他往广场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停。   ——   我们在广场上找了一处僻静的长椅,塞林格丢下一句“坐这儿写,我去买水”就要走。   “林赛哥!”我如临大敌地站起来,“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塞林格回头看着我,阳光下那双遮在阴影中的眼睛莫名让人不太敢直视,因为他好像真的能看出别人在想什么。   “真的买水,骗你赔命。”   我哑口无言,只能原地目送他走远。   就这样,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慵懒的阳光下,我摊开本子写下了第一个4/4拍的符号。右侧的位置空着,是为塞林格留的,但老实说如果他坐我旁边,我应该什么都写不出来吧。这么厉害的音乐人就坐在身边,还是我的偶像,那种感觉和幼稚园大班儿童当着梵高莫奈的面涂鸦有什么区别。   行人和车水马龙的声音都离我有一定距离,我毫无打扰地写完了这首歌,包括主歌、副歌、和草草填上的零落歌词,颇有点一气呵成的感觉。   等合上本子抬起头,才看见塞林格从不远处走回来,手里拿着两杯饮料。没想到才买两杯水的功夫我就完成了歌曲的初稿,算是我写歌的最快纪录了吧。   “谢谢林赛哥!”我起身接过水,却发现纸杯都湿软了,这明显是一杯冷饮,然而晃动时我能感到里面已经没有冰块了。   我握着杯子愣怔良久,塞林格已经在我身边坐下,拿起黑色的本子:“我能看看吗?”   我都没有说过,但他知道我已经写完了。   “嗯,我想听你的建议。”我说。原来压根就没有什么最快创作记录,全都只是这个人的体贴……   他把冷饮放一旁,手指准确地卡在我方才压过的地方,翻开来。   我看着放在我们中间的冷饮纸杯,他的那杯其实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吧,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得到。   歌曲的灵感来自跟丢了塞林格后的胡思乱想,可怜的上班族为了找到被自己搞丢的老板,在东京街头绝望地尝试着各种方法,在经历了广播寻人、找警察叔叔求助、街头买醉,站在东京塔上流泪后,终于找回老板的励志故事。   我无法不去注意塞林格的表情,他一如既往似乎没有表情,除了随着翻阅渐渐抿住的嘴唇,翻到最后一页时,嘴角终于有了浅浅的弧度:   “歌词这么黑色幽默,旋律这么温柔真的好吗?”   “因为最后还是找到BOSS了吧,”我说,“虽然很艰难,但还是个绝处逢生的故事,回想的时候,会有种,‘啊,命运待我还是很温柔的嘛’的感觉……”   阳光从大厦的一角射下来,那么冷硬刺眼的光,洒到我们头顶的树间时也会被融化,天这么蓝,风这么轻,如此美好的一天,即使发生什么糟糕的事,只要结局是好的,也会轻易被原谅吧。   我觉得这应该是一首纯吉他和低音吉他伴奏的歌曲,要让人听完笑中带泪,泪中带笑,充满希望。   “想好歌名了吗?”塞林格问。   “嗯,”我咳嗽一声,“《戴棒球帽的二十六岁小伙儿》。”   塞林格偏头看着我,有些失笑:“你这么写你老板,想过老板是什么心情吗?”   我只好尴尬地笑笑,但知道他没有生气,他应该是……有点喜欢的吧?   “我能改改吗?”他举着本子问我。   “啊,当然!”我忙把笔递给他。   塞林格跷起腿,本子垫在膝盖上就开始写,我太好奇,想看他会怎么改,却被他一抬手直接挡开了脸:“再等会儿。”   他这么做的时候没有抬头,手掌冷不丁碰到我的脸颊,虽然很快就拿开了,而且也都是男的,这个来自偶像的摸脸杀还是让我有点不淡定,可能因为他手上还残留着冷饮的温度,那一下我好像能感觉到他的掌纹一样。   然而写完他也没给我看,合上本子直接塞回了我背包里,拉上拉链说:“还是回去再看吧。”   ——   没多久酒店已经望得见了,塞林格难得放慢了步伐,走着走着忽然问:   “你怎么会日语的?”   我说以前常听一支日本乐队的歌,为了方便演唱就顺便学了学,其实也就只有唱唱歌和日常常用语的水平。   “哪只乐队?”   我说ARMS。   “又要学吉他,又要学贝斯,还要学日语,累吗?”   “还好,我吉他贝斯学得早,日语是组乐队那会儿才自学的。”我说,“会开始听ARMS也是因为他们的贝斯线和你写的蛮像的,都很旋律化,但总觉得要是律动感更强一点就好了,说起来还是更喜欢LOTUS的贝斯线啊,旋律突出,但那种律动感也一点没打折扣,一听现场震撼感十足!其实除了《巨浪》,还有很多歌的贝斯线都特别棒,比如《尼伯龙根》,让我觉得,‘啊,贝斯编好了效果一点不输给电吉他啊’……”   “迟南。”塞林格站住了脚步。   我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真情实感地说了这么多:“啊对不起,林赛哥,我吵到你了吧……”   “你没吵到我,”塞林格说,“但你再这么说下去我会自我膨胀的。”   我很意外他这么说,在我看来塞林格是永远不会自我膨胀的,这些年夸他的不少了,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换别人大概早就膨胀得没边了,但出道五年,除了变得更成熟、更强大,他还是当年那个沉默低调的贝斯手,一直没变过。   塞林格往前走,说不要再聊我了,聊你吧。   我说好,其实并不知道能有什么好聊的。   “你高中那时用的什么耳机?”塞林格问。   我笑着说那时没什么钱,就是手机自带的耳机。   “那你应该不会对贝斯有多大兴趣才对。”   我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塞林格的贝斯线已经很突出,但是没有好的耳机,对贝斯的低音和律动的感受都十分有限,尤其塞林格写的曲子比起石头哥写的要冷僻和超前很多,并不那么朗朗上口通俗易记,他歌曲的魅力全在精彩的编曲,以及对乐器和对乐器能给予听者感受的天才般的掌控,没有好的耳机,很难感受到这一切,谈何兴趣。   我说:“我认识一位学姐,是你的狂热粉丝,为了你专门买了SN frontier,就为了听贝斯线,借她的耳机听了以后,我才开始对贝斯感兴趣的。”   我还记得那天放学后我帮店铺送完餐,与学姐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二十分钟,给她打电话,她一通都没接,我以为她生气了,急忙赶去公园。夕阳下,她就坐在无人的草坪上,我喊她,但她没有听见,忽然就一头栽倒在草坪上,我以为她是饿晕了,提着打包的饭菜跑过去,却见她还醒着,手放在胸口,仰头看着跪在草地上的我:   “怎么办,我要被他的低音线震晕过去了……”   她说的就是《巨浪》。   我笑着说有那么夸张吗。   她坐起来把耳机摘给我,说你听听!   我接过那副崭新的耳机,问新买的?   “嗯,快听啊!”   就这样有了我和塞林格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我翻歌词本想知道编曲者是谁,在一旁吃我带的盒饭的学姐就熟练地指向了塞林格的名字。我盯着CD封面,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原先我以为只是长得帅、有点酷的大男生。   手机自带的耳机传达不出我要的塞林格,我就学会了捂着耳朵听,虽然和SN frontier的质感完全无法比,但已经能让我最大程度地捕捉到那条在LOTUS所有歌曲中最神秘却最震撼的重低音线。那是和鼓声完全不同的震动,当架子鼓震动你耳膜的时候,贝斯在加热你的血。   “所以你学贝斯是为了追学姐吗?”   塞林格的声音把我拉了回来,我还真没有过那个念头,其实学吉他的时候就认识学姐了。   塞林格点点头:“意思是学吉他的时候就追到手了。”他回头,挑了挑眉,像问“是吗?”   勉强……可以这么说吧,说起来也在放学和周末时约会过,但是总觉得与其称呼她前女友,我更愿意称呼她学姐,虽然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少年心,但她对我来说是如此重要的人,没有她,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我。   “那是第一次约会吗?”塞林格问。   正式地约在某个地方见面的话,那的确是第一次。   “那你该谢谢我,第一次约会就迟到二十分钟,如果没有我,你们约会当天就分手了。”   这么说好像是没错,我正儿八经思考着是不是要说声“谢谢”,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糟了!”   塞林格回头:“什么糟了?”   我忙拿出手机:“我手机一直忘了开……”刚按了开机,来电铃声就催命般轰炸而来,却又在两秒后戛然而止。   有人在马路对面喊了我的名字。   我循声望去——许章哥握着手机,就站在酒店大门外。 第20章   LOTUS录音期间,许章和艺天的代表在SN公司总部和高层谈新合同的事,现在应该是谈得差不多了,便来酒店和乐队汇了合。   可能因为塞林格在场的缘故,许章只说了句“下午还有握手会,你跑哪儿去了”,塞林格对他点了点头,说“随便逛了逛”,两个人之间没有更多的话,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但我知道许章迟早得找我谈话。   反正躲不掉,我反而希望他早点找我,免得我总惦记着,饭都吃不好,要是拖到明天,没准觉都睡不好……   然而别说吃饭的时候了,就是坐大巴去见面会的路上,许章也坐得离我老远。这两个多小时我头顶仿佛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摇摇欲坠但偏就不掉下来,车上我盯着许章哥的背影,不是不服气的,这种半个字都不说,却能让人如坐针毡的本事真是……   “你一个劲叹什么气呢?”海哥问我。   “没什么,”我说,“空调有点冷。”   下午两点,LOTUS全员提前抵达了见面会的场馆,见面会邀请了一位会中文的男主持,会有一个小时的粉丝互动环节,剩下三小时主要是握手签名会。石头哥听完安排后吐槽:“为什么不让我们唱歌啊?这又不是刚出道的时候,还搞这些粉丝环节!”   “因为LOTUS的演出费很高啊,”李想说,“靠888个粉丝的门票日方也赚不回来,理解一下吧。”   石头哥一脸稀罕地看着李想:“怎么说得好像你不是LOTUS的人似的?再说了,不搞傻`逼的粉丝环节,就让我们免费唱两首不可以吗?”   李想叹着气说不是你说免费就免费的,公司要收钱的。   “奇了怪了,”石头哥挑高嗓门,“要唱歌的是我们,要听歌的是歌迷,关两边公司什么事?这都什么世道!”   他是要说给在外面打电话的许章听,大家都心知肚明,给他留足了安静的空间,当然许章不可能回应他,他只是稍微走远了一点儿,对电话那头说着“没事,刚刚有点吵”。   石头哥怒瞪着门外。   李想才说:“现场都没有LIVE用的音响设备,鼓和键盘也都没带,你想免费唱那就只能让季诗清唱,你愿意吗?”   石头哥看向边玩手游边骂着“什么破游戏老子没花钱吗”的季诗,默默转回了头。   虽然上台前怨气颇重,上台后面对粉丝还是不能迁怒的,粉丝毕竟无辜。场馆不大,台子都是临时搭的,LOTUS上台时,我们就在台下,我以为许章这个时候该找我了,然而好几次朝他投去目光,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了根蜡,估计这次我是真的得罪他了。   粉丝互动的其中一个环节是要LOTUS回答题板上征集来的粉丝问题,主持人甫一撕开题板,台下登时一片尖叫,LOTUS五人在台上莫名其妙,因为看不懂日文,我看了看那个题目,是问如果在LOTUS中选一位队友做恋人,会选择谁,并要求向对方说出告白的话。   笑笑和海哥在旁边咯咯直笑,显然喜闻乐见,朱莉姐耸耸肩,说这是把哪个偶像团体的题板直接替换过来了吧。   台上五人听完题目后表情各自不同,石头哥脸上写着斗大三个“WTF”,队长李想露出一个“已阅”的得体微笑,季诗正在打量四名队友,俨然进入了筛选模式,塞林格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感觉他头顶的灯光再暗一些,他就能像鱼一样睁眼睡着了。   阿岚看来看去,表情很痛苦:“这怎么表白啊,我选择死亡!”   主持人说你们就把对方想象成女孩子嘛。   阿岚说怎么想象啊,他们尿尿的样子我都见过,还想象得出来吗?   全队的人都盯着他,海哥也在下面恨铁不成钢:“大小也是个明星了怎么说话还这么糙啊!”   主持人让五人写答题板,第一个被翻牌的是坐在最左边的李想,队长翻开白板,上面写着季诗的名字。   台下一片暧昧的“哎~~~~”,季诗捂着胸口仿佛受宠若惊。   主持人问为什么选季诗,李想说只有他我比较能把他想象成女生,其他实在想象无能。   季诗把手搭在旁边塞林格的肩上,说:“拜托,我是本团第二海拔啊,哪里像女生?”   主持人说你贴在塞林格旁边就挺像女生的。   台下的粉丝们都笑起来。   “那么队长,请说一句对季小姐告白的话。”   李想说:“我们结婚吧。”   场馆里尖叫声四起。   “喊什么啊,”季诗指着李想告诫台下的女生,“这种一上来就要求别人和他结婚的人,一定不能答应,太不靠谱了!”   女孩子们异口同声说“好~~~~”,那一声又整齐又乖,我们站旁边的人都跟着听笑了。   第二个被问到的是石头,石头哥打开答题板,上面写的竟然也是季诗。   粉丝们更激动了,季诗满脸的不可思议:“你烧糊涂了吧,你写的是我的名字啊!”   主持人问为什么啊,你们全团不会都暗恋他吧?   阿岚说你想太多了,他就是习惯性抄别人答案而已。   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早年LOTUS上综艺时石头哥也抄过塞林格,那次是问和女性有关的问题,看完一段短片后询问短片中出现的口红是什么品牌,石头哥抄了塞林格的答案,写的却是“SLY”,惹得全场大笑。   女主持问塞林格你对这个同桌是什么看法,塞林格对石头说你为什么不信我?石头哥辩解说明明那个单词是“sly”嘛,我看他写的“YSL”,我就想问他是不是写错了,结果他让我相信我自己!女主持笑得不行,说那你真不能怪塞林格啊,他都大大方方让你看了,你抄他的你还不信他,那你何必抄人家呀?   海哥也说塞林格对女性真的蛮了解,不输给他这个女性之友:   “有一次阿岚、塞林格、石头哥三个人坐一辆保姆车,当时车上空调开得很低,我下去给阿岚买冷饮的时候塞林格让我买两杯热可可,其中一杯就是给孙思怡的,我当时才发现孙思怡可能是来例假了,塞林格发现了,又不好明说给孙思怡带一杯热水,就让我带了两杯热可可,因为那天真的特别热,不可能想喝热可可的。孙思怡自己都说塞林格特别神,她有时候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发觉的。”   女生生理期换我是根本不可能察觉的,不过以塞林格细心的程度,也许没有什么不可能吧。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失落感,竟然会因为他待所有人都这么细心,而觉得那种被偶像关心着的隐秘的幸福感好像打了折扣……   现场忽然响起沸腾般的尖叫声,我往台上看去,翻答题板已经轮到季诗了,他板子上面写的名字是塞林格。   我听见有好多人在喊什么“文学CP”,有点不明白,笑笑说:“季诗的英文名是Keats,就是济慈嘛,所以他俩一直有个CP叫文学大师CP!”   这都可以啊,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主持人问:“你选他一定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这么肤浅吧?”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季诗说,忽然一拍大腿,“我就是啊!”   这梗季诗玩过好几回了,旁边的石头哥扶着额头露出了苦不堪言的表情。   “为什么不能因为他长得帅啊,他不但长得帅身材还好,性转一下肯定是超模御姐冰山美人那款,带出去超有面子,而且又有才华,恋爱方面又有经验……”   “哪方面的经验?”   “各种方面啊~”   粉丝们装作不懂在台下偷笑着。   “那告白呢?”主持人问。   高脚凳上的季诗转向塞林格,双手捧着话筒,深情地说:“塞林欧巴,阿姨洗铁路。”   主持人:“塞林欧巴,你没有什么表示吗?”   塞林格举起话筒,说:“从刚刚我就想问,现在是在干嘛?”   旁边的阿岚推了他一把:“是你在干嘛啊?!我靠你真是鱼啊可以睁着眼睛睡觉?”   他也不是在睡觉,他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已,连吃饭走路都可以神游天外的人,指望他在这种环节仔细听大家唠嗑似乎是不大可能的,就这么十来分钟的时间,够他和缪斯女神约会好多次了。   主持人无奈地重复了一遍规则,问塞林格想对谁表白,坐在高脚椅上的贝斯手揽着膝盖扫了一眼几位队友,说石头吧。   石头哥几乎要跳起来:“塞林欧巴我求你放过我,我压力大!”   “为什么选他?”主持人问。   “他吉他弹得好。”   “那你会怎么向这个吉他弹得好的……呃,女生告白呢?”   塞林格转头看向石头哥,好像在思考,坐在中间的季诗很有眼力地往后让了让,石头哥一边吐槽一边拿手遮脸:“我靠,你别这么盯着看啊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但塞林格就是有思考时盯着人看的习惯,这一阵注目的视线激得台下粉丝都屏住了呼吸,塞林格忽然说:   “一起组乐队吧。”   石头哥的表情顿了顿,虽然看起来是那种目瞪口呆的表情,但我觉得他应该是真的被这句话打到了,连我都觉得那一刻心脏好像真的有被电流准确击中的感觉。   也许和塞林格低沉的嗓音,和他说话时直接的腔调也不无关系,但更因为,在他说着与乐队,与摇滚,与音乐有关的话时,他整个人总是充满非凡的诚意和无穷的魅力。   石头哥举起话筒,压下台下的尖叫,有话要说的样子:“老实说,这么多句告白我就服他的,这话真的巨有说服力,要是真有女生跟我说这种话,我管她以前是不是有过一百任男朋友我都上了这条贼船了!”   “谢谢。”塞林格低头把没用的答题板放到一旁。   “不过你呢,”石头哥问,“真的会因为对方吉他弹得好就喜欢上吗?”   “那当然不会,”塞林格说,“但如果贝斯弹得不输我,也许有可能。”   “这样的女贝斯手还没出生吧。”石头说。   “男的也可以。”   这下好了,台下彻底炸锅了。   阿岚仿佛听见了惊天大秘密,激动地问:“不是,你这是在暗示你是双吗?!”   塞林格:“怎么我开什么玩笑你们都信?”   阿岚做了个“妈的”的口型:“因为你开玩笑很真啊!”   连主持人都十分叹服,摇着头不可思议地道:“哇,今天见识到塞林格君为什么在女艺人中都这么有人气了!这种告白方式真的是直攻其短呢!”   海哥在我旁边啧啧感慨:“这霓虹的主持人也太会说话了,绯闻缠身都能变成‘在女艺人中这么有人气了’,佩服佩服!”   我笑,我也挺佩服的。   粉丝互动环节结束,接下来就是握手签名会了,因为LOTUS没有在日本正式地发售过唱片,所以粉丝们带来的都是跨海自购的CD,纪念DVD和海报。虽然也有不少歌迷曾远渡重洋去听LOTUS的演唱会,但对大多数歌迷来说是这是五年才得以一见的偶像,签名握手时粉丝们,尤其是女粉丝,站在台前难免会激动地讲很多话,不过懂中文的主持人已经走了,随行翻译在握手这个环节也没在,勉强会两句日语的我有时会帮塞林格翻译一下歌迷的话,坐在旁边的李想和季诗偶尔也会问问我,然后不知不觉我就这样肩负起为全团翻译的重任了……   本来只是简单的握个手签个名就结束,现在歌迷们发现有人在翻译了,一下子每个人的话都说得特别多,我常常顾头不顾尾,后来便省略了转述的部分,直接用粉丝的话转达了。   ——季诗君我从你们第一张专辑就开始追LOTUS了,真的特别喜欢你!   ——我有去麦迪逊花园广场看你们的演唱会哦,超喜欢你的Live,最后一场大合唱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塞林格君真的太喜欢你了!你写的所有歌我都会唱,请一定要来日本开唱啊拜托了!   其实说来说去大概也就是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的意思,间或会说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除了自己家里人和朋友也好喜欢,听的第一张专辑是哪一张,或者曾经听过哪一场巡演blablabla……讲真还好都是这些内容,真说得太复杂了我也听不懂了。   最后我只记得自己在五个人身后来来回回地说着“好き”“大好き”,都快不认得“好き”这个词了。中途维护现场秩序的工作人员让队伍有些乱的粉丝重新排了下队,我得以喘了口气,一转头就看见塞林格手上转着笔偏头看着我,他看人目光很直接,并不会因为你和他对视了他就转回去,我忙站回他身后。他没有再转笔了,那只签名笔在桌子上“哒”磕了一下,重新拿在手里。我心里莫名松了口气,毕竟是他的助理,帮完人还是必须要归位的!   这时重新排好的队伍又再次向前移动,阿岚在那边叫我:“迟南迟南!这边这边!”   阿岚是签名桌第一个,我正要过去帮下忙,塞林格忽然转身拉住我胳膊:   “你留在这儿。”   他眼神的意思非常明确,没什么好说的,我立刻点头,阿岚已经在大骂塞林格小气了。   能帮翻译的我还是会翻一下,但是离得太远的阿岚和石头哥就没办法了,我似乎能感到他不希望我离开他身后的位置,虽然粉丝一个接一个,他其实也没什么机会回头看我还是不是站在这里。   下一名走上来的女粉丝一开始还很平静,当签完名,塞林格抬手和她相握时,女孩两只手握着偶像的手忽然就哭了出来。   她说话有些哽咽,得很仔细地听:   “……真的谢谢你们能来日本,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你了,因为我可能没有机会去中国见你,我有很严重的恐飞症……”   说到这里我也有些吃惊,低头看向塞林格,只能看见他黑色的头发,和他一贯平静的样子。   “说来特别神奇,在我难过,觉得熬不过去的时候,只要听了你的音乐,哪怕歌词半懂不懂,就能感觉好起来,你的歌好像就是有这种魔力,虽然对你来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对我来说你是非常非常特别的人!请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少熬夜,少抽烟!”   我想这一刻塞林格也是吃惊的吧,因为在公开场合和媒体上塞林格并没有以抽烟的形象出现过,熬夜的事也只是在纪录片里队友们提了一下,她会知道这些,是真的将偶像的一切都放在心上的。   工作人员在催促,女粉丝最后握了一下塞林格的手,说了句“非常喜欢你,在这个世界上能认识你真的太幸运了”!   明明是之前说过无数次的“好き”,我却不知怎么卡住了。   塞林格回头看我。   我说:“她说她非常喜欢你,能在这个世界上认识你很幸运。”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卡在这句“非常喜欢”,为什么要从第一人称切换回第三人称,显得十分可疑又刻意。   好在塞林格似乎也没觉得怎样,听完转过了头。 第21章   握手会结束后终于还是等到许章哥来找我了。我一个人在休息间收拾东西,达摩克利斯之剑就这么冷不丁坠下来了。   许章哥问我白天那么久是去哪儿了,我说只是随便溜达了一下,统一口径不能错,而且也确实只是溜达了一下。   “那为什么关机?”   我说手机没电了。   “那你应该让塞林格开机。”   我点头:“对不起许章哥,下次不会了。”   许章摇了摇头,显然不准备这样结束谈话:“随便溜达一下就两个小时?如果只是二三十分钟我也不会找你说什么,塞林格这个人我也懂,可是两个小时啊,你既然跟着他,随时都能把他带回来,你怎么还让他在日本街头随便逛了两个小时?迟南,你还记得上次在琴行引起骚乱的事吗?我不管你手机是真没电还是假没电,你作为助理手机都必须保持24小时开机,万一你们两个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石头向公司向歌迷交代?”   这种时候除了虚心接受批评,也确实没什么我能反驳的余地,他是经纪人,立场不同,他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之后忘了开机也确实是我的错。   “迟南,”许章哥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可能不适合这份工……”   “在说什么?”   塞林格推门走进来。   许章插着腰,有些气,但又没发作,就带着气说没什么,就是随便说说,说着转身要走,塞林格喊住了他。   “他手机是我关掉的。”   我看向他,这么说太不明智了。   “……好啊,”许章隐忍地点点头,“你现在关自己手机还不够,还学会关人家的了。”   塞林格看了看我,说:“是做过头了,以后不会了。”又对许章道,“我希望你不是因为这个找他随便说说的,许章,按道理你是经纪人,有权过问我的助理,但毕竟他不是和公司签的合同,是和我签的,以后有什么要说的,直接和我说吧。”   许章带着极度隐忍的表情拉开门要走,到门口忽然又倒了回来,说:“那好,我就找你说,你这个助理我不管,但是为了以后工作和通告的方便,我会让公司给你再安排一个助理。”   “不行。”   许章:“男助理始终没有女助理细心。”   “我说不行,”塞林格说,“你是不是不看见哪个女助理和我搞出点什么不甘心?”   许章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次会安排已婚,有经验的女助理。”   塞林格摇头道:“那更不行,我一个绯闻缠身,还不明不白辞退过两个女助理的人,哪个男的愿意让他喜欢的人来我这儿?你愿意把你未婚妻放我身边吗?”   许章脸都黑了,说塞林格,你有时候说话很难听。   塞林格说那你说话就太客气了,我说话一直很难听。   阿岚在外面喊:“英俊?塞英俊?!哪儿去了啊?”   我希望阿岚能直接破门进来,这两个人的对峙完全没有我这个助理能插手插嘴的空间。   塞林格看着站在门口不打算让步的许章,回了声:“在这儿。”   阿岚推门进来,门差点打到许章背上:“怎么了?去吃怀石料理了!”   许章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吃饭时连石头哥都看出许章和塞林格不对付了,在明明有空位的情况下两人都不坐一块儿,石头哥便把许章拉到了另一边。   助理们在这边桌,席间我问海哥塞林格和许章的关系是不是一直这样,海哥说其实LOTUS里除了队长谁都和许章哥干过那么几次,石头哥还和他掀过桌子摔过酒瓶,阿岚也经常顶撞许章哥。   “石头哥这么干过?”我看着那桌上正敬许章酒的石头哥,不敢相信。   笑笑边吃边点头:“有一回许章安排给咱天团买了个奖,就是那种音乐类奖项,公司出钱给买的,石头哥知道气炸了,当场踢了桌子!”   我听笑笑和海哥声情并茂地和我讲起当时的场面,应该是LOTUS出道第二年,是在某个娱乐盛典上拿了个奖,我也想起来了,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塞林格,原来居然是买的吗?   乐队要上去领这个含金量为零的奖,石头哥当时就踢了桌子,说许章你特么是不是有毛病?!这个奖你们谁愿意上去领谁去领,老子打死不去!   许章就让李想负责领奖和发言,但是全员都得上台,石头哥说不上!我做不来假,我怕我接过奖杯会直接摔地上!许章说你是主创,你不发表感言可以,不碰那个杯也可以,但你得站那上面,不然别人怎么看?   为了乐队的面子,石头哥最后还是妥协了,走红毯和上台领奖时都板着一张臭脸,还被人做了表情包,被人嘲说拿了个破奖就以为自己真是大腕了啊。我心想石头哥真是跳太平洋都洗不清。   “其实那次的奖大家都拿得不开心吧,我家主子,还有塞林欧巴也不开心啊,但是买都买了,不去领等于自打耳光嘛。”笑笑吃着牛肉说。   石头哥配合了,许章下来也安慰了他两句,说这是娱乐圈套路,让他就想象是上了个通告,不要有心理负担。那天他们领完奖还被其中一个主办方邀请去了一个游轮派对,一行人根本就没心情吃喝玩乐,关在房间里哀悼一般全体陷入沉默,许章一走石头哥就骂了声草,说扯JB蛋,原来奖就是这么拿的,然后坐在角落的阿岚忽然就哭了,石头哥一边打他脑袋,说哭什么啊,自己也一边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听笑笑说,那天大家都哭了,仿佛很委屈,只有塞林格一个人在旁边静静地抽烟,他把桌上的纸巾扯出来一大把,拿给旁边的阿岚,说发下去,阿岚哭哭啼啼地把纸巾递给季诗,季诗又递给石头,石头递给眼眶发红只是还没掉泪的李想。   过了一会儿,纸巾都用完了,塞林格说别再哭了,四个男人一起对着我哭我真受够了。   阿岚哭哭啼啼地说要四个女人对你哭你就能忍了对吧!石头说受够你就出去,我还不想对着你哭呢!   沙发上的塞林格深感无奈地弓起背,双手久久撑着额头,右手的烟灰扑簌簌往下掉了一会儿,然后他沉了口气站起来,拿过桌上的奖杯,走到甲板的小阳台上,手臂一挥,直接就给投掷进公海里了!   这下整个房间都安静了,楼下甲板上有人在喊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啊!房里自然没人敢出声应,静得像谋杀现场。   塞林格说怕什么,不是不想要吗?   所有人都不吱声,塞林格说这个奖不要了,下次我们正经拿一个,想拿什么?   石头哥说要拿就拿个含金量最高的,李想说那就锁定流行音乐学会奖?季诗说可以有,那就先拿个最佳乐队吧!阿岚说我觉得最受欢迎乐队比较好哎……   笑笑嘴里含着筷子,一脸的飘飘然:“唉,可惜你不在场,我塞林欧巴简直不要太帅!我大宇宙天团的士气都被他鼓舞起来了!”   “所以说啊,许章哥可是个狠角色,”海哥压低声音道,“石头哥和阿岚最后还是会对他妥协的,但塞林格就不会,那天上台领奖好在塞林格没有坚持不去,他要是坚持不去,许章只能自己去领了。”   听海哥说,后来有一次,LOTUS的新歌要给一个电视剧做片尾曲,那电视剧是改编自一部非常有名的抄袭小说,作者是个惯抄,抄了很多部作品,包括国内的网络小说,国外的轻小说,连我这个外行也有所耳闻。塞林格不同意,许章就觉得很奇怪,他都能同意去拿假奖,却不同意这个,仿佛说不过去。   许章说连导演演员都不怕拍这片子,你怕什么?   塞林格说我怕什么,我是恶心,别说这是抄袭的,就算不是抄的,拍得滚烂的天雷片我也不想把曲子给出去。   阿岚在旁边插了一句片子要播出来才知道烂不烂吧……   塞林格:“闭嘴。”   阿岚不吱声了。许章说你太不可理喻了,这事不能听你的。   塞林格说可笑,歌又不是你写的,不听我的难道听你的?   那天许章是真怒了,放了狠话,说塞林格你这样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迟早得喝西北风,你得适应这个娱乐圈!   “喝西北风我从来不怕,你不用拿这个威胁我。”塞林格说,“是你得适应这个音乐圈,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偶像团体的经纪人?”   海哥搓着手臂看着那边桌上貌不合还神离的两人:“我靠这两人吵架那气场太可怕了,也不干柴烈火,就静静地放冷箭,现场跟冰冻了一样!”   那天许章就说好,那我们匿名投票,我不投,你们全乐队的人来投票。   塞林格说好。   这一招挺狠的,毕竟塞林格也无法保证团队里所有人都和他一条心。要开始写投票的时候许章说请大家考虑清楚,做热门电视剧的主题曲不代表为电视剧站街,没有人会怪罪乐队,但再好的歌都需要有被人听见的机会。   塞林格就只说了一句:   “谁敢投同意试试。”   我听得目瞪口呆。   “对,我当时的表情和你一个样!”海哥说,“那眼神叫一个霸气侧漏啊!最后全员都投了反对票,你能想象许章当时的样子吗?”   好吧,我算是知道这两人的间隙是怎么来的了,不过果然不愧是我偶像,原则问题决不让步,讲真,要让我把自己的歌拿去给烂片抄袭剧捆绑做嫁衣,给我十个亿我也不愿意,能被所有地球人听见我也不愿意,一想到今后但凡有人提起这歌,人们脑子里就冒出抄袭剧的画面,真奇耻大辱。   ——   就这样一直忙到晚上,才有时间翻出那只本子,洗完澡坐床上,我有些小兴奋地打开来。   认真看下来,其实塞林格改动的地方不多,在倒数第三和第二段副歌间他添加了一段Bridge。我一直觉得副歌的三遍反复在情绪的推进上少了什么,这里应该是有一段bridge的,可是当下没有想出来,没想到他直接给我添上了。   这一段Bridge在旋律上铿锵有力,歌词上点睛之笔,最后反复的两段副歌,因为有这段Bridge的抬升,而变得力量十足,不但在唱法上诞生了更多可能性,连编曲也可以尝试更多方式。   再一处改动,是修改了副歌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的旋律,我坐床上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懂为什么这么改,看起来只是改了两句乐句,副歌的基调并没有改变,意义何在?   都关灯睡了,睡了一会儿我还是想不通,又坐起来开了灯,决定从头到尾清唱一遍。先按没修改前的谱子唱了一遍,第二遍时我认真按照他改后的谱子唱了下来。   唱得小心翼翼,生怕不能体会到他仅仅修改这两句的意义,可是当我唱到副歌第一句,便恍然大悟。   并没有什么深远的意义,这只是让我的耳朵更舒服的改法,他用更柔和的旋律替掉了更高亢的高音乐句,当我再次唱起这三段副歌,耳朵几乎感受不到共鸣的压力。而若说情绪有什么缺失的地方,他也用那段Bridge加倍地补足了。   那种感觉,就像身边正吵闹不堪时他为你戴上的耳机。   可这只是塞林格放之四海皆准的体贴和细心罢了,我苦笑着合上本子,忽然发现后面一页还写着什么。   是塞林格的字迹:   ——等你把它唱出来,就预定为BOSS的手机铃声,这样那个铁石心肠的BOSS也许就不会再走丢了。   from 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儿   虽然只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细心体贴,我还是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人生的大圆满。   作为偶像,他已经给了我所有他能给予的,灵感、动力、榜样,为什么还要希冀他给我独一无二的关怀?   关了灯,躺在床上,头发还没干透,习惯地双手垫在脑后,像曾经躺在校园的球场边,被修剪得薄薄的草坪散发出年轻的气息,那个时候的蓝天白云,都特别美好。   脑子已经开始有了编曲的雏形,在无声的吉他和贝斯的伴奏中,我又看见了东京巨大的十字路口,忙碌的上班族们密密麻麻行走的影子,塞林格就站在斑马线的那头,压了压黑色的棒球帽,那个回眸的眼神仿佛在问我,是要跟着他们走,还是跟在他背后。   说好了只是去   街角的冷饮店   Again   Again   Just another lie   跟在你的背后   多简单多困难   My boss   My bread   Now I'm in hell   Where are you my boss   拜托不要关机   Where are you my bread   你忘掉了行李   明明说好了要一起   一起走到目的地   那是约定还是说说而已   公园的广播里   不停地呼唤你   “黑い   キャップの   26歳のyoung man”   指望他们能带着你回来   But police are no superman   最后还是   对酒当歌   Singing alone   Where are you my boss   蓄谋已久的你   Where are you my bread   败给你的任性   在东京塔的最高处   看星星划过天际   好想飞去夜空的那一边   可我只是个没翅膀的人类   注定要走在这沸腾的大地   丢失了手中的宝贝   只能奔跑着寻觅   总会有人推着你走下去   丢失的梦再也找不回来   可生活还得继续   谁又不是潇洒地丢掉说忘记   可如果我们真的都忘记   又为什么总是在最脆弱无助时   想起那些梦的样子   Where are you my boss   唱你最爱的歌   Where are you my dream   哪怕已经远去   扔在街角的旧吉他   又回到我的怀里   好想拥抱十六岁的自己   我看见那些被触动的神情   我看见那些曾执着的眼睛   我看见一天又一天   我们和太阳相遇   那光的背后有我要的你   Welcome back my boss   Welcome back my bread   Welcome back my dream 第22章   回国后LOUTS暂时可以清闲一段时间,就等着新专辑烧录完毕进入发售流程,其实现今还能发行实体专辑而不亏的歌手和音乐人已然不多,很多无损和高质音频已经可以达到极接近CD的音质,买CD只是粉丝对偶像的支持,可能也正因为这样,实体唱片的式微对宇宙天团来说影响反而不大,拥有数量庞大的死忠粉让他们依然可以轻松斩获实体唱片销量第一,并获得不输给两年前的盈利。   身为助理的我们也被放了段时间的小假,休息的时候我在琢磨新歌编曲的问题,用木吉他木贝斯伴奏倒是不难,但这一首我不太想用合成器来做,还是得亲手弹着感觉才对,但这样一来录音就没法将就,得找间录音棚才能尽善尽美。   还有一点比较难办,Bridge是塞林格写的,我该怎么写他的名字才会既尊重他,又不会显得像在借他炒作?   抱着吉他盯着谱子,每次脑子一空白,就好像又回到东京街头那天,总是会不由自主想他当时到底是在哪里站着等我,等了又有多久?   眼角有什么一亮,是床头亮起的手机。   正想这么晚了会是谁,拿起来看见塞林格的名字时我条件反射就张大了嘴,有种在背后说人坏话,忽然被当事人逮个正着的感觉……   扫了眼电脑下方的时间,是晚上11点半没错,这么晚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吧:“喂,林赛哥?”   “现在有时间吗?”   “啊,有……”我仔细揣摩他的嗓音,听起来好像并不火急火燎的样子……   “那你过来一下吧。”   “哦,好!”我又看了看时间,“我半个钟头后到!”   挂了电话匆匆换好外套,出门前我才想起都没问他是什么事啊我这脑子……   下楼时遇见料理店老板,他正往店里搬货品,停下来上下打量我:   “你不是放假吗?”   “加班~”我朝他挥了挥手手,匆匆赶路,回头见老板搬下货物后撑了撑腰,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我来吧!”我跑回去把剩下的两箱飞快地搬进店里。   “你吃了什么药变成绿巨人了啊?”老板笑咪咪地说,“不过这么晚还让你赶过去,你BOSS对你真不好。”   “肯定是有急事,我要真不想去他也不会勉强我的。”我把箱子放下,“好了!”   “是,他都舍不得你去,是你自己非要去的,毕竟放了这么多天假,挺想你BOSS的吧,到我这儿的年轻人抱怨BOSS骂BOSS的没少见,就你,回回见BOSS还这么眉开眼笑的,你说你BOSS要是个大美女我也理解了……”   我没时间和他唠嗑:“您中文越说越溜了!”   离开的时候还听见老板在背后说了句“迷途的羔羊”。   ——   赶到塞林格家时玄关一片漆黑,客厅里连灯都没开,我脱了鞋,正要摸索玄关的灯,客厅灯就亮了,塞林格穿着黑色的长袖T恤和卡其色的休闲裤,从工作间出来。   我边换鞋边问:“林赛哥,什么事这么急啊?”   塞林格手里拿着一叠谱子,走到钢琴前放好:“新专里有一首翻唱作品版权有点问题,被临时叫停不能用,石头要我尽快补一首。”   我都呆了:“现在吗?”   塞林格在钢琴前坐下,双手按在腿上,看着我点点头:“啊。”   这么十万火急怎么就“啊”呀?我问:“那要我做什么?”   塞林格打开琴盖:“其实已经写好了,只是觉得不够完美,”他把谱子在钢琴上一字排开,将其中一份乐谱递给我,“你唱给我听,再给我一点反馈。”   我忙上前接过乐谱,上面是鬼画符的谱子和歌词,好在我已经很适应这种仿佛在梦游状态下写的东西了。   “有看不懂的地方吗?我写得比较随意。”塞林格问。   这不是随意,是任性啊,我笑着想,摇摇头,粗略过了一遍谱子:“是慢歌啊?”还蛮惊喜的。   “嗯,原曲是一首慢摇,石头要求基调和主题都不变,但总觉得还差了点儿什么。”塞林格说,“我先弹一遍,你熟悉一下。”   我以为他要给我唱一遍,果然还是想多了,只是用钢琴弹了主旋律和伴奏而已,我稍稍有点失望,但随着歌曲渐进,这种没有歌声的失望感就被另一种惊喜替代得一干二净。   旋律一如既往的好听,但这并非塞林格一贯风格的慢歌,他以往的慢歌虽也不乏温柔之作,但即使那种温柔也总是透着冷冷的质感,而这一首,虽然旋律有几分伤感,却能在副歌时让人感到由衷的温暖,可以说很惊喜了。   弹完他双手放回腿上,问我:“觉得怎样?”   “很……特别,”我词穷地说,“总之在你的歌里是很特别的一首。”   “是吗?我也觉得有点不一样。”塞林格猫着背盯着钢琴上的谱子,“其实这个时候石头多半也和我一样在写,我们约定到时候谁的歌得票多就用谁的。原定的翻唱曲目是一首旋律很优美的英伦慢摇,讲初次恋爱的人体会到与恋人分隔两地的思念,以往这都是他的强项,这次我不想输给他。”   “为什么?”我脱口问出才发觉不妥,这不该是我问的问题,本身也是和音乐无关的问题,只是他说出的那一刻,控制不住好奇。   “需要为什么吗?我就是不想输而已。”塞林格说,“我已经想不起初次恋爱分隔两地是什么样的感觉了,想了想应该有种甜蜜又心痛的感觉吧,我做到了吗?”   “完全没问题!”这就是我听到的,甜蜜又心痛。   “那你现在可以把背包放下来了。”塞林格笑着说。   我才发觉自己居然还背着进门时的背包,忙把背包脱下来,听见塞林格喃喃自语着“但我觉得还差了一点”,他双手撑在钢琴边,蹙眉看着乐谱。   他陷入思考时整个空间都沉静下来,钢琴和他的侧影被框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就是深邃的夜空,他注视着乐谱的眼睛也有着同样的深度,深不见底,广袤无垠……以至如此美好的画面,却又仿佛离得很远。   分隔在两地,想念却无法碰触,明知想念也是徒劳,却无法阻止自己沉浸在这份心情中,是甜蜜的走火入魔,这就是他的歌,其实已经很完美地传达了,如果还有哪里令他不满意的话……   我低头看歌词,塞林格说这是写初恋的人和恋人分隔两地,想念对方的心情,但我读着更像是第一次格外想念一个人,才意识到这会不会就是爱情,这种体会如此奇妙,于是问自己,问窗外的星空,问天上的神明……似乎他就愿意这样问下去,永远不需要答案,但总该有一个答案,如果是石头哥,他一定会直抒胸臆,他知道怎样是最打动歌迷的。   “要不要加一段bridge?”我说,当初他给我添加的那段bridge启发了我。   塞林格抬头看我,起身让出了钢琴座:“你来弹你要的Bridge。”   坐在钢琴座前我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是一台施坦威啊,我还没弹过这么贵的琴,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黑白琴键破釜沉舟般说:“也不一定就那么合适,反正……林赛哥你就凑合听听吧。”   “嗯,我会很凑合的。”   我是对着钢琴讲的,并没指望得到回答,但他的声音就从我身后上方传来,三角琴盖没有支起来,但上面依然倒映着塞林格的身影,在我身后,等待得不动声色。我知道他这么说是想让我不必紧张,但殊不知只起了反效果……   从第二段主歌弹起,施坦威厚重华丽的琴音果然出手不凡,在乐声中一切都像是画一样,琴身上清晰的倒映像画,落地窗外流动的星空像画,而这一切好像真的能带来灵感,我想当一个人想另一个人到了极致,他看见的世界一定与众不同,窗户不再是窗户,钢琴不再是钢琴,明亮的玻璃,光滑的琴身,一定处处是那个人的倒映,星空也好,天空也好,一定是和那个人一起看着,这会让他坚定这就是爱情,也会让他的爱更坚定。   是的,更坚定,坚定到手指碰到施坦威的琴键就能弹下最重最亮的音符,坚定到击锤高高跷起就能准确地敲击在钢片的心脏,坚定到在歌曲的最后一定能大声地说出来。   Wish it is love.   Wish it is love.   ……   我弹完了。   除了Bridge,还在末尾自作主张地加了两句反复。坚定的感觉有,但还不够精简,个别地方还能再整理一下……   我光顾着思考整理,十几秒后才察觉自己还霸占着钢琴椅,忙要站起来,塞林格却按住了我的肩膀:“再弹一遍吧。”   琴身的倒映上,他放开了按在我肩上的手。   从头到尾我又再弹了一次,进入Bridge时,随着对歌曲的熟悉,脑海里浮现出更多的编曲表达,无奈只有一台钢琴,没法把想象中所有伴奏都弹出来,其实这里要是有一段贝斯的低音线就……   我往左侧看过去,塞林格的右手忽然准确地出现在那个位置,不是错觉,那是贝斯的位置,他的位置。我要的低音线就在这一刻神奇地出现了。   钢琴上依然映着他的影子,站在我左侧,专注地颔首,对于突然加入演奏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就是经过橱窗里的陈列,停下来随手把它们摆得更好看而已。   对我正经受的冲击他一无所知,却又在不断加深这种冲击感,当我觉得这里应该有吉他时,他就出现了,我觉得这里最好有贝斯时,他也出现了,我想着要是能有些装饰音就好了,装饰音就出现了……他出现在每一处我幻想的位置,以每一种我幻想的方式。   弹完我激动难抑地抬头,塞林格并没有接收到我的视线,他只是拿起乐谱,用笔快速添上了那一段Bridge,写着写着忽然停下来,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可这是你写的……”   他低头看我,像碰到了一道微积分难题。我站起来,激动地说:“只是一段Bridge,完全没关系!”请一定拿去,我只会非常开心!好歌难道不就是要献给世界上最懂它的人?   塞林格一只手按在琴盖上,低头看着写好的Bridge:“我可以重新写一段……”   简直形容不出我有多失望了……   “但我不太想。”他沉吟道,在我七上八下的心跳中忽然说,“就这样吧,作曲的位置会写我们两个的名字。”   我虽然很亢奋,但也知道LOTUS没有这种惯例:“LOTUS从来没写过别人的名字吧,”我说,“林赛哥,要不然就当交换吧,用这段Bridge换你给我写的Bridge,很公平了!”   塞林格看着我:“并不公平。”他没再说什么,那眼神似乎也不许我再说什么,走过去拿了沙发上的木贝斯交给我,“唱一遍吗?”   “嗯!”   他又从工作间拿来一把木吉他,放钢琴的地方有两步台阶,他就在台阶上坐下,背靠着钢琴,抬头看我,眼睛太会说话我都不用问他什么意思,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要开始前塞林格又放下吉他,拿笔在谱子上改了改,拿给我:“照这个唱。”   我扫了一眼,特别挑战的高音部分全部改掉了:“没事的林赛哥,偶尔唱一唱没大碍,改了就听不出效果了。”   塞林格低头试了试吉他音,头也不抬地说:“你这样唱就是了。”   前奏只有吉他,我在塞林格的吉他伴奏中唱了第一句,就觉得实在是好听,每一句歌词唱起来都那么舒服,好像从嗓子到胸口到丹田都被打开了,做塞林格的主音一定能唱得非常过瘾,难怪季诗在LIVE时那么投入又兴奋。   两小节的间奏后,到修改后的副歌了,心里还是有点遗憾,没有高音总是差了许多,然而当我唱出副歌的第一句,高音却并没有消失——塞林格为我和音了。   太突然了我一句歌词险些卡壳,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他低头看谱,没有看我。可能是略有些回避的坐姿,我一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和音时气息轻轻震动他的喉咙。   他声音的质感不那么好,但是那段高音音程还是被他处理得婉转通透,从脖子微动的线条我能看出那是非常完美的胸腔共鸣式唱法。不管他如今的声音已经多不适合唱歌,但只要想到塞林格在为我和音,就令我的耳朵无比享受。   弹完后塞林格抱着吉他偏头看我:“很好听。”   “正式版不会有和音吧?”我问。   他摇摇头:“不会有。”   “有点可惜,这段和音很好听。”我说。   他没说什么,站起来,看了看窗外:“我要通宵编曲,已经很晚了,你今天不要回去了,二楼有客房,去睡一觉吧。”   已经三点多了,平常这个时间我并不会那么困,今天大概是肾上腺素燃烧过头了吧:“不用客房,也睡不了多久,我就在沙发上睡一下吧。”   “有床为什么要睡沙发,”塞林格说,“客房我没睡过,沙发我经常还会坐一下睡一下放一下吉他,你自己选吧。”   说着他就把吉他放沙发上了。   好吧……   客房张姐定期会打理,但还是很冷清,明明困了我也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好久,还是起来了。   楼下工作间的门关着,隔音效果太好我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我想要不然还是回去了吧,不过现在又不好打扰他,想起冰箱上有便条,干脆写一条留言给他好了。   正要去厨房,工作间的门却开了,塞林格看见我:“怎么了?口渴吗?”   “林赛哥,我还是……”蓦地看见他背后开敞的工作间,明亮的光透出来,忽然就有点按捺不住。   “还是什么?”塞林格问。   “如果不打扰你的话,我能看你编曲吗?”说出来了!   塞林格思考片刻:“我不太习惯有人看着我工作,不过如果你能保证像在东京跟着我时那样做个幽灵,我就放你进来。”   我说我保证不发出一点声音!   塞林格点点头,我得偿所愿地跟着他走进工作间,在门口他忽然停住,回头问:“我开玩笑是不是真的很真啊?”   “……”   “算了,随便坐。”他抓了抓头发,坐到了工作台前。   其实工作间里除了那一套设备和他自己那把椅子,根本没有别的能坐的地方,但我坐地上就挺自在的。   与其说是看塞林格编曲,不如说是听他编曲,我也不想坐他旁边或者站他后面打扰他。我编曲时有时会自言自语,不满意时忍不住会说“什么鬼”“垃圾”,做得特别好时也会真心夸自己“太厉害了”“简直天才”,反正也没人听见。也不知是不是我在这里,还是他一直就是这样,塞林格编曲时不说任何话,工作间里就只有音乐。   虽然不说话,但是他会抽烟,也会偶尔手里夹着烟半天都不抽一口。有时我发个呆,看见他撑着脑袋歪着头的样子,非常学生气,是那种女粉丝们一定会争相喊“卡哇伊”的少年气,然后才猛然发现撑着脑袋的手上分明夹着烟啊!他有时揉揉头发或者活动活动手指,烟头的位置能直接烧在头发上,我想喊他又不能,只能心惊胆战地祈祷他赶快把烟拿开,再不拿开我真喊了!好在是拿开了,但是动作有点大,积蓄的烟灰一下就坠下来,快落到地上的某张乐谱上时,我赶忙扑过去把谱子移开了。   塞林格往椅背上靠了一下,很重的一下,但显然对身后发生了什么毫无所觉,我心有余悸地想,什么时候把工作间烧起来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不过想了想那种在大火中全心创作的画面,居然有点酷,还挺配他的~~   编曲的过程很繁琐,会反复尝试不同的乐器和音效组合,能不能一次完成也全看当时的状态,说不准做了一夜最后全扔了。我坐了一会儿发觉竟然有点困意了,在大卫杜夫的气息中昏昏欲睡起来。   梦中出现了接机的现场,我旁边站着学姐,我们在人群后看见了从通道口走出来的年轻的LOTUS,在目送石头、季诗、阿岚和李想走过后,终于等到走在最后的二十一岁的塞林格,他穿着那件蓝白色的长袖棒球T恤,带着白色的棒球帽,双肩背着贝斯包。学姐双手抓着我的手臂,说他要走过去了,他快走过去,你快叫住他啊!我突然也察觉到那股紧迫和不甘,用唱摇滚的气势大喊出来:   “塞林格我爱你——”   然后忽然之间机场的一切都定格了,所有雀跃的影像和声音都像被按了暂停。我看见背着贝斯包,五年前的塞林格停下脚步,朝我看过来,在静谧的梦境中他的声音带着迷人的回响,他问:“你说什么?”   心跳骤然加速,那种被偶像注视着,被偶像要求着再说一遍,兴奋大过窘迫的心情……   二十一岁的塞林格压了压白色的棒球帽朝我走来:“不是说好不打扰我吗?”   我想起来自己好像是保证过,他越过人群朝我走来,像他在东京街头镇定地穿越人海的样子,边走边取下贝斯包,那些人潮人海被他的肩膀优雅地别开,他说那我要吵醒你了。   ……   我听见高亢绚丽的电吉他的声音,带着贝斯和鼓点,阳光破云般的好听。虽然不舍美梦,但这段音乐何其令人心动,睁开眼,一道模糊的身影背靠着工作台站立着,有着与梦中二十一岁的贝斯手相同的高挑身量,房间里明明没有阳光,然而电钢琴的声音就像点点光斑打在眼皮上,我看清塞林格抱着手臂看着我,他背后已经制作完毕的Demo正在工作间里响着,完成度惊人,也美得惊人。   “已经完成了,”他低头问我,“如何?”   我听见了我写的那段Bridge,这是全曲鼓点最丰富的一段,塞林格竟然还将电吉他做了好几个声部,做出了弦乐般大开大合的效果。在转副歌时,低吟的贝斯像一道信号,引燃所有乐器,全情投入的乐队让歌曲瞬间绚丽如烟火。   太棒了,明明还在吸着他的大卫杜夫二手烟,我却精神得像吸了纯氧,忍不住挺直背:“你肯定赢了!”   塞林格笑了笑,转身又回到了工作台前:“我再处理一下,你接着睡吧。”   我没有接着睡,看了一下时间,都快九点了,就下楼去港式早茶店买回了早餐。回来的时候却没在工作间看见塞林格,工作台上放着一只散落的U盘,合成器和电脑还开着,我一头雾水地走出来,才见塞林格从楼上下来,看见我,他停在楼梯上: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说我看你在后期了,就出去买了个早饭。   塞林格看着我,似乎叹了口气似的:“以为你真变幽灵了。” 第23章   最后这首歌被确定收录在新专里,石头哥写的其实也非常赞了,是他一贯的抒情慢滚风,但是投票时季诗投了塞林格,最终塞林格以两票对一票胜出。   事后季诗自己也很吃惊:“这首真是你写的?塞英俊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这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塞林格低头取下贝斯,说:“嗯,恋爱快乐。”   石头哥在旁边砸吧砸吧抽着烟,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好上了呢。   几天后乐队进棚录音,多声部的电吉他自然是由石头哥和塞林格亲自操刀。这两个人一进棚,之前在录音室外侃大山的笑笑、Lisa和海哥也连忙跑进来。石头哥对着玻璃这边不耐烦地挥手:“别犯花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们出去出去!”   三个人站在门边笑嘻嘻地摇头。   石头哥没辙,又不能取下吉他冲出录音室赶人,只好转向塞林格,说你都不介意吗?   塞林格挂上吉他,抬头扫了外面一眼,我怕他让笑笑他们出去,那样我也得跟着出去,结果他就说了三个字,没对着话筒,所以没听见声音,但我认出来那是“习惯了”。石头哥朝天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又像是想起什么,凑近话筒问我:“迟南,你耳朵受得了吗?”   我说没事,我就这会儿听一听。塞林格要弹电吉他啊,我不听太亏了!   石头哥看向塞林格,塞林格没说别的,翻好乐谱,只说:“我们一遍过。”   石头哥耸耸肩:“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两个最顶尖吉他手的互飚,电吉他的音浪一出,燃得人想尖叫,两人一如既往合作默契,只take了一遍,我觉得完全可以过了,果然录音师也很过瘾地举高手鼓掌:“可以了可以了!很炸了!”   之前在日本录歌,有一首叫《Revolution》,歌中有好几处纯伴奏乐句,吉他和贝斯的音程几乎完全一样,那是我唯一一次见这两个人合奏出问题,没能完全合拍,其实要说也只差了一点点,但石头哥凡事力求完美,摇头对塞林格说咱俩来统一一下弹法吧,塞林格说不用,你先弹一遍给我看,我来合你。   石头哥就从头到尾弹了一遍,塞林格瞄着石头哥的手,结果石头哥中途还弹错音了,塞林格不解地看他一眼,石头哥很尴尬地说你非要这么盯着我的手吗?塞林格说我哪里盯得不对吗?石头哥终于憋不住了:“太他妈深情了!”   塞林格耸肩,说因为你指弹有点性`感。   石头哥气得卷起谱架上的谱子敲塞林格脑袋:“林赛你还行不行了?!”   阿岚和季诗在录音棚外喊:“打他!跳起来打他!”   塞林格说行了,抬手就把石头哥敲他的谱子缴过来放了回去,抬头对录音师说,开始吧。   然后他以完全和石头哥相同的弹奏处理了所有音程一致的段落,尤其是副歌中的某个小节,快速行进的十六分音符,却小到轻重缓急,击勾、拨弦、滑奏时的细节都如出一辙,除了一个是高音区的吉他,一个是低音区的贝斯,宛如双生子。   虽然知道他是天才,但塞林格的天才之处总是在不断刷新我对偶像的认知。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那天他指弹的样子也很性`感。   新曲一个上午就录完了,石头哥背好吉他和季诗有说有笑地走了,阿岚在录音棚里喊:“喂,来个人帮我收一下鼓啊!”   我见只有海哥在帮忙,大小镲片也不拆就要连架子一股脑瞎塞箱里,阿岚又一惊一乍地取出来,就对塞林格说:“林赛哥,我过去帮下他们!”   塞林格回头看了一眼正帮倒忙的海哥,点点头。   架子鼓装好两大箱,我先抱着一只箱子走出来,石头哥他们已经在前面一辆保姆车里等我们了,塞林格一个人在车外抽烟,墨镜反着日光特别刺眼,我条件反射地往四周看了看,现如今看狗仔都成了一种本能了。   塞林格帮我开了后备箱盖,我说了声“谢谢”将箱子放里面安顿好,这鼓也是好几十万的家当,马虎不得,可箱子刚放进去底下就像磕着了什么东西。   塞林格右手撑着车盖,低头问我:“怎么了?”   我把箱子挪开,下面居然压着一双……一副鼓槌?   塞林格把墨镜勾下来看了一眼,回头喊:“阿岚!”   阿岚抱着箱子走出来:“又怎么了?”走过来看见那副扔在后备箱已经脏了的鼓槌,十分不好意思地抬头瞄了一眼塞林格,“哎呀,我之前找半天呢,怎么在这儿呢?”   塞林格说拿出来,阿岚乖乖取出鼓槌,后备箱就“砰”一声关上了。   阿岚摸着后脖子,心有余悸:“你放狗头铡呢?”   塞林格含着烟,墨镜看向他:“什么铡?”   “狗……”阿岚吃了瘪,手里互敲着那副鼓槌,一脸无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我都买了新鼓槌了,而且这只都磕缺了。”   塞林格从他手里拿过那只鼓槌,低头看了看,阿岚耸耸肩,意思是看吧,真缺了。   石头哥从保姆车前车门探出头:“你能不能不要以后把鼓槌随手往后备箱里扔啊,都换了多少鼓槌了?”   塞林格手里握着那只鼓槌,指腹轻轻摩挲着鼓槌上那道被磕出的刻痕,末了把鼓槌扔还给了阿岚,说:“对乐器好一点。”再没对阿岚要如何处置这只鼓槌发表意见。   这之后就只剩下拍MV和封面了,新专发布在即,大家都很高兴,最高兴的莫过于石头哥。那天回到公司,通过长长的走廊,石头哥回头对走在最后的塞林格说,太好了林弟弟,这次不用捆绑你的绯闻发专了!   阿岚在一旁插嘴:“意思是塞英俊你现在可以解除封印了!”   石头哥立刻给了他一记脑飘儿:“这种魔王要一直封印着!”   季诗上前搭住石头哥的肩膀:“哎,我听说岛国有个灵能力大师,可以让人转性,直变gay,gay变直,花花公子都能变性冷淡,要不我们下次去岛国找来给塞英俊试……哇!”说着捂着屁股回头,“塞林格,你生气的时候可以和人讲道理,不要动不动就动脚!真混世魔王啊你!”   “都生气了为什么还要讲道理。”混世魔王说。   通往排练厅的走道宽敞明亮,我们提着东西跟在后面,笑笑忽然抬手挡了我们一下,拿手机拍下了前方五人的背影。   “啊!我一直想要拍这种五人排开的背影,这种强势回归的感觉简直帅到炸裂!”   这个抓拍非常漂亮,五个人背着乐器包走在笔直的通道中,通道明亮,背影清晰,说帅气也好潇洒也好,那份独属于摇滚乐队的气势一言难喻。   许多年前他们也一定这样并排走过,但那时是晦暗的地下通道或者废弃的地下车库,眼前这条白色的通道,是经历过涅槃的乐队,才能从容走上的坦途。   ——   新专发布会照旧媒体济济,发布会上播出了45秒的宣传片,这次的主打歌MV里导演别出心裁,MV中会出现乐队成员扮演团队其他成员的镜头。季诗弹电吉他的镜头一出,一时间媒体们都在争相拍摄。   MV是在海边拍摄的,采用了摄像机升格拍摄,最后出来的成片再正常播放,就会有慢镜头效果,但速率却是正常的。背景是一望无垠的大海,石头哥弹着海边一台立式钢琴,李想赤着脚站在沙滩上弹奏贝斯,阿岚成了主音(当然歌声还是季诗的),效果新颖又奇妙,45秒的宣传片在塞林格打架子鼓的画面中结束,升格拍摄让架子鼓的震颤都有了唯美的延迟效果,加上打鼓的又是塞林格,一个眼神就相当帅气了。发布会的气氛登时被炒得热烈起来。   不只笑笑,连Lisa都忍不住说塞林欧巴打鼓好帅啊!   “废话嘛,”海哥说,“阿岚的鼓还是塞林格教的呢。”   朱莉姐耸了耸肩:“当初崇拜塞林格的时候追着塞林格拍马屁,说人家是节奏之王,今非昔比。”   “真的?那塞林格会不会觉得委屈啊?”笑笑笑着说,“心里想,‘崇拜人家的时候叫人家节奏之王,不喜欢人家了就叫人家污王!’”   我一直挺好奇塞林格为什么会有污王这样的称号,虽然他绯闻是有点多,但是哪里看出来人很污啊?   海哥说嗨呀这个啊……   他话没说完,台上就传来“咣”的一声,李想带头砸了那块冻着“一百万”的冰,阿岚紧跟着就是几大锤,duangduangduangduang比打鼓还暴力,季诗拿起小锤子向上抛了个花式,没想锤子抛过了头,发现接不住了他条件反射地抱头下蹲,旁边的人都急忙躲开,小锤子越过季诗头顶落下,没砸他身上,被旁边的塞林格接住了,石头哥怒瞪着地上的季诗。   最后季诗规规矩矩在那砸得半破的冰上敲了一下。   主持人过来检查,说这只露出了“一”和“百”,最关键的“万”字还没出来呢,接着就要求石头哥和塞林格一起把“万”字砸出来。   石头哥对这种环节一向不感冒,就说了一句“不可能破百万的,就这么得了吧”,台下一时间都是嘘声。   主持人说:“要不这样,你们两个一起砸,就砸一下,砸破了新专就能过百万,砸不破就过不了,要不要赌一把?”   石头哥立刻拿起锤子,还把另一把给了塞林格,说:“以免你在走神,我提醒你啊,砸一下,咱俩一起砸,做到共振,一定能破!”塞林格一脸“你不是不信吗”的表情,石头哥不耐烦地把锤子塞他手里,“拿着,你能行!”   两只小锤子放冰面上,石头哥说我数三二一,配合我啊!   三、二、一!   两只锤子一起砸了下去。   冰是破了,但是没全破,哗啦啦先碎了一大块,又紧跟着碎了另一块,但百万的“万”字只露出来一半。   主持人强力挽尊道:“不错不错,基本算砸出来了!”   石头哥下来后不解,说怎么弹贝斯你都能配合我,这么简单反而不行?   塞林格转了转手里的小锤子,说这是锤子,又不是贝斯。   石头哥垂头丧气地叉着腰:“塞林格,跟你说话很累啊……”   一直到这时现场的气氛都是融洽的。   接下来是记者提问环节,凡是关于新专的问题都是石头哥在作答,谈到专辑理念时滔滔不绝,一被问与音乐无关的问题他就爱答不理了,这种时候就由队长李想出来说些场面话。   适时一名女记者起身,先恭喜了发新专,然后说有两个问题,首先问了MV拍摄过程中有什么趣闻,这不是李想所擅长的场面话,他看向石头,石头哥压根不屑回答此类问题,就看向阿岚,阿岚接过话筒,叽里呱啦说起来,提到MV是在海边拍摄的,但是石头超级怕螃蟹,季诗就到处翻螃蟹去吓他,整个海边都回荡着他魔性的笑声。   石头哥辩解:“我不是怕螃蟹,我是不喜欢腿多的玩意儿!”   主持人问那虾呢,你从来不吃吗?   “看起来就毛骨悚然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台上在聊拍MV时的趣闻,台下多数记者也听得津津有味,反倒是那个提问的女记者,总觉得一副并不怎么关心的样子,这个话题聊到尾声的时候,她的目光微妙地指向了站在最旁边,极力想压低存在感的塞林格。   我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第二个问题,”女记者的目光果然转向了塞林格,“有狗仔拍到塞林格和任美伦在一起的照片,塞林格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发难来得猝不及防,全场都有些炸锅,石头哥不敢相信地看向塞林格。   话筒现在还在李想和石头哥手上,两个人也许都还沉浸在震惊里,没有一人把话筒交给塞林格答话。   主持人只好绕到塞林格身边,小心把话筒递到他嘴旁,塞林格没有看走过来的主持人,眼神沉沉地盯着台下提问的女记者,十分冷淡地开口:“只是朋友。”   女记者咄咄逼人地问:“真的只是朋友吗?”   “不信算了。”   主持人的话筒还戳在他面前,塞林格直接握住主持人的手强行把话筒推开了,这一次主持人似乎也感受到他身上难以靠近的气场,没再把话筒递上去。   “可有人看到一大清早你开车从任美伦住的别墅小区离开,一直送她到电视台,这也只是朋友吗?”女记者高声说。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不输给刚才的石头哥,因为完全没想到他有在任美伦家逗留过,究竟是什么时候,我想不出来,可我也不是一天24小时都跟着他……塞林格是个对私人空间看得很重的人,他不想被打扰,就有办法让自己不被任何人打扰。   全场哗然,石头哥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李想也显得很尴尬,笑笑急急忙忙刷手机,果然刷出了已经被某个营销八卦号爆料出来的照片,发出时间就在今早,正好挑了新专发布会这天,仿佛是被安排好的。   我扫了一眼照片,塞林格开的并不是白色的玛莎拉蒂Levante,而是我从没见过的一辆黑色凯迪拉克SUV,车里他穿着深蓝色的套头针织衫,正看着任美伦推门下车。拍摄时间应该就在五月底六月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他对石头哥说的话并没有食言,但是八卦号们却偏要等这个时候出来爆料。   塞林格看着女记者没说话,主持人也不敢再把话筒递上去。李想不得不出来圆场:“今天是LOTUS的新专辑发布会,希望大家不要问音乐以外的问题。”   “啊对不起,”女记者一副很抱歉的样子,“我以为这是在帮专辑炒话题呢。”   下面的人都在笑。   连季诗都有点忍不住了,正要拿过话筒,石头哥比他更忍不住,拿起话筒很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这位大姐,我看你是‘飓风音乐’网站的记者对不对?贵网站在我读高中那会儿就成立了,那时候我记得网站上全是介绍和讨论音乐的内容,最近这两年我没去过了,因为一看网站首页那些恶心巴拉的爆料和噱头,隔夜饭都能给我吐出来。我不介意你关注艺人的私生活,但是既然这样,能不能请你们网站把名字改一改,改成‘飓风八卦’如何?这样我们下次也就不请你来了,皆大欢喜,你说好不好?”   这反击给力极了,女记者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阿岚在旁边鼓了两下掌,还吹了声口哨。   石头哥看向台下所有记者:“我们乐队是有几个问题儿童,有脑子少根筋的,有自以为是情圣的,但是他们没有才华吗?你们当中有人一点缺点没有吗?啊我知道你们想说因为乐迷和读者就想看这些啊,拜托,不是你们带动这种风潮的吗?乐迷和粉丝年纪都小,整天只能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们就以为只有这些东西了啊,如果你们都让她们去看好的,引导她们去关注音乐本身,他们就会发现音乐的世界比乌七八糟的娱乐圈好一万倍!恕我直言,现在娱乐圈一片乌烟瘴气,少不了你们的功劳,可是至少我们,”他比了比自己和旁边的队友,“我们还在做音乐,你们呢?你们的人生终极目标就只能这么龌龊了吗?看不到一点高尚美好的东西了吗?”   发布会就这样以极其不愉快的方式落幕了,但我觉得今天的石头哥身高足有两丈八。不知道飓风音乐会怎么写,但是塞林格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发布会一结束石头哥就冲上去提起了塞林格的衣服。   “你能不能少给我整点儿事?!”   塞林格说对不起。   “你要谈恋爱,就定下心来认认真真地谈,但你真的想吗?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了?你根本就不想安定下来,你也不可能被情情爱爱栓住,那你去招惹人家姑娘干什么?!谈那么多有一个超过半年的没?知道的晓得你是谈恋爱谈得比较高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私生活多混乱呢!人家媒体狗仔怎么不整天追着你?!”   季诗过来想拉开石头:“行了,都是队友,别搞这么难看,他也不想的。”   “他不想?他下半身难道不听他使唤?!还有你,好好砸冰抛什么锤子,以为自己是雷神下凡吗?以后能不能少抖这种蠢机灵?!”   最后又演变成季诗和石头哥的对战,李想趁机朝塞林格递了个眼色,和阿岚两个人一起掩护塞林格离开了房间。   我拿上他的外套也跟了出去,这种时候要是石头哥又追问到我,等于火上浇油,刚带上门就听见石头哥在里面气势汹汹地喊:“塞林格人呢?就这么溜了?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他不欠我个解释吗?林赛你个王八蛋!”   塞林格其实没有走远,他站在电梯口本想等电梯,石头哥骂出那声“王八蛋”后他掉头就走去了楼梯间。   楼梯间的门被他随手在身后一带,来回扇动了很久,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见他靠着楼梯扶手,低头刷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后面无表情揣进兜里,又摸了一下`身上,才发现烟和打火机都没带。   我进门把外套里的烟和打火机拿给他:“林赛哥,我先回去,要走的时候我叫你。”   “回哪儿去?回去替我挨骂吗?”塞林格说,“哪儿也不用去,就待这儿吧。”   楼梯间不大,塞林格一站那儿,我就觉得站哪儿都局促,尤其在发生这样的事后。   塞林格还在低头看手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页面,脸上看不出是何种表情,但是他眼神偶尔凝住一秒,我就知道他看见了一些不好的东西,虽然他也很快就划过去了。   我站在门边,好注意房间那边的情况,忽然听见塞林格问:“对我失望吗?”   回头见他正看着我,怎么说?与其说失望,不如说有那么点不适应吧,知道他是绯闻体质,可当他的绯闻空降到面前,总是需要点时间适应的。   “我是助理,不会关注这些。”   他看了我一会儿:“以为你会说是我的粉丝。”   “当然是!粉丝就更不会关注这些了,”我说,“粉丝喜欢的是你的才华。”   “这种粉丝只有你,”塞林格说,“我才华有好到无论人怎么烂都能当免死金牌吗?”   “林赛哥,你一点都不烂,你很好。”谁都不会把“烂”这个字眼用在你身上,除非这世上没别人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塞林格看着我,“你有多了解我?”   我可能是不了解私底下的你,你善于和人保持距离,可是在音乐里你无法保持这种距离,那是唯一你必须全情投入,毫无保留的领域。不管是写给抑郁症患者的《天台》,对校园暴力发出截然不同声音的《A New Milgram》,写给困境中的人的《巨浪》,还是向那些苦难中的天才致敬的《1729》,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你改变,是往非常好的方向改变。我对你最大的了解,就是你的才华和你的温柔是成正比的。   “能写出那些歌的人……”我说,“就很好了。”别的我不需要了解。   塞林格靠着楼梯扶手叹了口气,很无奈地看了看上方的楼板:“粉丝滤镜怎么这么厚啊……”   我也很无奈啊,怎么会有人嫌自己粉丝的滤镜厚啊……   “其实那天早上你有发微信给我,还记得我回你什么了吗?”塞林格忽然说。   那么久我真不记得了:“可能是……在赛道?”   “拿出来看看。5月27号。”   我拿出手机,翻到了那天的记录。   ——林赛哥,你在外面吗?   ——嗯。   ——在赛道。   ——行,吃的我都放冰柜了,干洗的衣服在沙发上,你飙车小心点。   ——好。   “如果我在赛道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回复你,你一点都没有怀疑吗?对我相信到这种地步?”   老实说这种感觉有点难受,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要重新直面他撒谎时的情景,不由自主就会去想他回我微信时实际是在哪里,在做什么。本来不在意,好像都无法不在意了。   “下次我说去赛道,你就检查杜卡迪是不是还停在车位,我说去健身房,你可以给我的健身教练打电话,就说有急事找我,马上你就能知道我是不是在健身了。”塞林格说,“迟南,作为助理和艺人,我们之间的段位差太多了,我有时都觉得我是不是该教一下你怎么对付和防范我。”   “林赛哥,我不是为许章哥工作的,也不是为公司工作的。”我为什么要对付我的老板,而且还是我的偶像?   “你为谁工作,我比谁都清楚。”塞林格说,“但你不要这么相信我。”他走过来拿过我的手机,低头看着,“我撒谎的时候还让我飙车小心点,吃的放冰柜,衣服放沙发,我就回了个‘好’,石头说得没错,确实是王八蛋吧……”   像在对我说,又像在对自己。 第24章   绯闻一出,靠在MV里打鼓似乎也无力挽回了,然而许章哥这次竟然没有找我谈话,有一次我下楼拿外卖碰见他,他朝我点点头就走了,这下我反而按捺不住了。   “许章哥!”   还是骂我一顿好,这一次真的很希望他骂我一顿,到底要怎么当好一个助理,我都迷茫了。   许章哥闻声回头,我还没开口,他就一副都了解的样子点点头:“我都知道,这次不是你的责任,你是没什么经验才老被他骗,下次机灵点!”   我看着他说完匆匆离去,哑口无言。塞林格留下的绯闻大约让他这些天也忙得焦头烂额吧。   “许章哥?他忙什么啊!”吃午饭时海哥笑着说,“塞林格传绯闻可比MV和打榜的宣传效果好多了,他开心还来不及呢。他只是装作不开心而已,”说着压低声音道,“真正不开心的是石头哥……”   石头哥就坐在餐桌后,面前摆着盒饭没动,就吧嗒吧嗒抽着烟看手机。石头哥和塞林格是两个极端,塞林格脸上什么都不写,而他什么都写在脸上,从紧皱的眉宇间就知道他现在有多烦躁。也不难理解他的心情吧,本来想上网搜搜大家对新专辑新歌的反馈,结果搜出来全是塞林格的绯闻,而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五年,换做我是石头哥,我也会暴躁吧。   门开了,塞林格推门走进来,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就僵硬起来,大家都没吱声。塞林格看见餐桌那头的石头哥,什么也没说,走过来拿了盒饭就自己出去了。   这48个小时里塞林格和石头哥如同王不见王,房间里有石头哥,塞林格就不出现,塞林格在哪儿,石头哥就不露面,连坐保姆车两个人都分开坐,LOTUS一直是两辆保姆车,以前他俩都是坐一辆的。   我出去的时候塞林格一个人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吃着饭,旁边放着一瓶芙宝冰泉,进入十月天气微凉,楼梯间的窗户漏着风,他就把夹克的领子竖起来,转头拿盒饭时一不小心碰掉了旁边的芙宝冰泉,瓶子从楼梯缝掉了下去。   我忙去楼下的贩售机买了罐热的玉米汤,跑回来的时候却没见塞林格人,推开安全门,楼道是空的,往楼下看,以为他去捡那瓶水了,顿时就有点心酸,怎么说也是个摇滚巨星,却待在漏风的楼梯间一个人吃饭,说起来他也没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啊。   可楼下也没人,也没看见那瓶水,我一头雾水,心想难道这么快就捡回来又吃完走了,我跑很快了啊,甚至拉开安全门往门后看   了,面对着空荡荡的墙角都怀疑自己脑子进水了……   “找人吗?”   楼上忽然传来塞林格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仰头看去,塞林格从楼梯上方低头看下来。我才想起我是去楼下的贩售机买的水,他当然不在这层楼。   “你往门后找什么?我会藏那里吗?”他夹克的领口还竖着,遮住了微笑时的酒窝,“我不这么卖萌。”   我也笑了,大约追星真的能让人脑残吧,不过要是偶尔犯个蠢能博偶像一笑,蠢一下也值得。   上楼把水拿给他,塞林格笑了笑接过玉米浓汤,拧开喝了一口,又在楼梯上坐下,罐子“哒”放在身边,低头很自在地吃着饭。是我想错了,根本没什么好为他心酸的,即使坐在这样的地方,他依然是那个随遇而安、英俊洒脱的天团贝斯手,做他的粉丝总是觉得很骄傲。   我看那扇窗户是从下往上开的:“这窗户好像能关?”   想走过去关上,塞林格抬手挡了我一下:“别试了,我刚试过,关不了。”   他就这么吹着冷风吃着饭,吃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放下筷子,盯着吃得差不多的饭盒。   “怎么了?”我问。   塞林格双手捧起那只空饭盒端详着:“我把他搞得这么暴躁,饭都吃不下,估计觉也睡不好,结果我自己还好吃好睡。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我也能活得很好吧……”   他收了腿,站起来把饭盒扔进了垃圾桶。   手机铃这时忽然响起来,塞林格拿出来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接了电话:“什么事?”   可能是楼梯间够安静,我能不费力地听见许章的声音:“你看微博了吗?”   塞林格正弯腰拿起楼梯上那瓶玉米浓汤,听到这句话顿了顿,起身道:“没有。”   “任美伦承认你们交往过了,你去看她经纪人的声明吧。另外我刚和石头说了,为了把大家的注意力转回新专辑,会给你们接两个节目通告,他答应上了。”   言下之意,你就没资格拒绝了。   塞林格说好,他愿意上就可以。   他挂了手机,打开微博,安全通道在他的沉默中充满沉静的氛围,我以为他会看一会儿,打算给他点空间,但他很快就看完了,除了呼吸稍微深了一些,没别的反应,将手机揣好,对我说:“走吧。”   走出门外忽然又站住,回头道举了举玉米汤的瓶子:“多少钱?”   忽然问这个什么意思啊?“呃……”我犹豫了一下,说,“我忘了。”   “以后你买了什么都直接找我报账吧,不要堆到一个月后再来算,我发现你很容易忘。”   “我是没有记账的习惯。”有时被塞林格问到不得不临时凑个几笔,买水啊买烟啊,谁能记得那么清楚?   “你这样很容易把自己饿死。”   “不会,都是小钱,林赛哥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又不是你让我买的,是我自己买的,算我请你的!”   塞林格看了看玉米汤,笑道:“谢谢款待,很好喝。”   ——   塞林格和任美伦的绯闻爆出后,有很多人以为他们还在交往中,任美伦的经纪人这才在微博发了条简短的声明,承认任美伦与塞林格有短暂的交往过,但是很早就分手了,由于这段恋情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所以也没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希望大家能多多关心她的新戏,尊重艺人的感情生活。   石头哥肯定也看到了,那多半也看到下面乱七八糟的评论了。   ——塞林格不是好姐弟恋这口吗?怎么这回找了个比他小的?   ——以前的绯闻女友辰雪也比塞林格小啊,虽然就小两个月,不过除了这两个他好像的确更喜欢搞年纪比他大的~   ——嘴巴放干净点好吗,搞来搞去搞你妈呀!   ——塞林格这么渣,为什么这一个二个女星都不要命地往火坑里跳?塞林格的黑历史任美伦没听说过吗?   ——很正常,女人也有被男色迷了心智的时候,而且很多女生都扛不住塞林格这款的,你看那么多女星,还是阅历比较丰富的都栽在塞林格手里,任美伦怎么可能招架得住?   ——他哪里渣了?谈恋爱叫什么黑历史?他当第三者了吗,劈腿了吗,一夜情了吗?   ——LOTUS出道五年,我知道的他的绯闻女友好像就五个,也不算多啊。   ——你也说了是你知道,这还是公开承认的,谁知道没承认的还有多少?   ——任美伦经纪人说很早就分手了,那张照片不是5月27拍的吗,现在才十月,如果刚分手那也才四个月,但又说很早就分了,是说两个人交往了只有两三个月?我的妈呀!任美伦和塞林格是在录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认识的吧,恐怕那期大冒险还没播两个人就分了,塞林格这是找女朋友还是找炮^友床^伴啊?   ——谈恋爱是不叫渣,说塞林格渣是因为他花心吧,他真的是颠覆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啊,一直以为他会是那种很专情的男生,因为他眼睛真的迷之深情啊,结果他今天和这个传绯闻,我还没来得及从失落中走出来他就分了,还没来得及开心多久明天又传绯闻了,粉着他天天提心吊胆的,最后实在是粉不动了,现在就舔舔他的颜养老了……   ——炮友床伴什么的不至于吧,这次爆出的照片,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塞林格是一直等到任美伦进了电视台大楼后才开车走的,能一直目送对方的背影不像是随随便便把人当床^伴的人。   ——塞林格的脑残粉和颜粉特别多,比喜欢他音乐的至少多一百倍不夸张,也不知道对他来说是一种悲哀还是幸福~~   ——塞林格路人粉,感觉他是有点花吧,但是渣不至于,娱乐圈里多的是劈腿渣男,那谁谁和谁谁谁我就不说了,现在还洗得特别白,像塞林格这样结束一段再开始一段的其实不算什么了,就是他绯闻真是特别多,而且媒体迷之爱追他的绯闻,真真假假分不清楚,感觉是天生桃花体质,人气又太高,所以每次他爆个绯闻比人家爆个劈腿反应还大。   ——对,而且宇宙天团又总是爱艹低调人设,一副我们摇滚er逼格高,不屑和你们凡人一般见识的样子,可每次一发专就捆绑塞林格的绯闻,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啊!   ——信了,LOTUS能发多少专,塞林格就能爆多少绯闻实力为团队站街!深藏功与名!   ——以后干脆这样,LOTUS发EP,塞林格就上节目和女嘉宾爆个粉红互动,LOTUS发专辑,塞林格就谈三个月恋爱,LOTUS开巡演,就爆塞林格艳^照,娱乐圈这么多女艺人,塞林欧巴加油!LOTUS快趁塞林格颜值身材巅峰期使劲发歌啊!   ——如果要爆塞林格艳^照跪求不发歌只开演唱会!   ——哈哈哈哈笑死了,新专辑其实还蛮好听的,被你们这么一说简直听不下去了!   ——这个车祸天团,靠脸天团,绯闻天团为什么还这么红?   我关了微博,又去一个音乐论坛搜了一下LOTUS的新专,总算搜到不错的反馈。对《I wish it is love》的评价比较两极化,有人觉得这首歌是塞林格的自我突破,因为他很少写这种恋爱题材的作品,没想到写出来还能特别戳少女心,另一些人则认为这是塞林格的媚俗作品,放专辑里凑数的,没什么好说。   更受欢迎的是他的另一首金属风的作品《I don't care》,这首几乎获得一致好评,被网友自发翻译成《关你屌事》,评价更是被“跪着听塞林欧巴骂我”“天哪宇唱英文竟然好评”刷了屏。整体而言这是一张广获好评的专辑,不管是石头哥的主打作品,还是塞林格的作品。   真希望石头哥能看见这些啊。   ——   许章哥给LOTUS安排了两个通告,其中一个是个老牌综艺节目,二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热度,宣传效果非常好,LOTUS会在节目中打歌。   中午吃饭时我特意坐到石头哥旁边,想找个契机让他知道有这么个论坛,多看看正面的东西。这网站是最近两年发展起来的,而且是匿名的私人论坛,他未必知道。我边低头吃饭边装作刷手机,石头哥也在看手机,没看两眼就扔一旁了。我就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装作不经意地说了句:“石头哥,新专辑反应顶不错啊……”   “什么顶不错,夸张!”   他一句劈过来把我都劈蒙了,不对我是想说“挺不错”,就舌头打结了一下……   “是真不错,这网站上反响都很好!”   拜托看过来啊石头哥!要是还不上钩我真的要吐血了……   还好石头哥还是好奇地瞄了一眼,蹙眉问:“这什么网站啊?”   我赶紧朝他挪过去,把手机递给他看:“是个比较私密的音乐论坛,但是流量超大,你看这些点击数和回复量都是不做假的!还有这里面的用户……”   “迟南,”石头哥打断我,“你是这网站的创始人吗?”   “啊?不是啊。”   “那你这么着急给它推销干什么?”   我哑口无言,怪自己演得太用力,怕是要前功尽弃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石头哥想了想又说:“你把网址发我看看。”   “好!”   然后一中午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吃饭,都在专心刷论坛,虽然这里面有超多LOTUS的黑话,例如叫LOTUS都叫宇团,但这始终是一个以音乐为基础的论坛,很多看似黑的其实都是真粉,我感觉石头哥会喜欢这个论坛的。   我偷偷观察他的表情,现在看来苗头不错,希望他可以看在专辑口碑不错,大家对塞林格在新专辑里的发挥也十分认可的情况下,原谅塞林格吧。   ——   《爱上星期五》LOTUS刚出道时上过好几期,但这次是两年来第一次上,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节目组安排了一个考验团队默契的游戏环节,事先要求每个人填写好答案,题目都和其他队员有关,以检验队友彼此间有多了解。   游戏方式是一人在前方作答,其余四人站在后面,如果答题人的答案同另外四个人写的答案有出入,就会落一只花盆下来惩罚四人,如果答题人超过五秒没有作答,花盆也会落下来。   花盆看起来挺大,比头小不了多少,但是是塑料做的,起始悬挂高度也不高,只是随着问题的进度,悬挂高度会慢慢提高,后面的工作人员负责松绳子,所以落下来的速度也不会很快,但是看起来确实比较惊悚。   第一个上场答题的是季诗,女主持问第一个问题:“你的身高是?”   季诗一口嘹亮的“两米八”!   四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花盆通通砸了一遍,只有塞林格向后闪开了,石头哥和阿岚都在朝季诗喊“你是不是有病”!季诗十分开心地对主持人说:“我喜欢这个环节~~”   台下导演对女主持人说了句什么,女主持很不好意思地对塞林格道:“塞林格,这个环节不能躲的,你要重新站那儿,再被砸一下~”   季诗从座位上直接滑了下去,不愧是摇滚乐队主唱,一个人的笑声就淹没了在场所有粉丝观众的笑声。   阿岚立马跑到板子后面,对主持人说我来放绳子砸他好吗?   女主持啼笑皆非:“你们团队真的好不和谐啊!”   塞林格回头说:“慢一……”   话还没说完那花盆就直线坠落下来,“duang”一声砸他头上。   台下女粉丝都哭笑不得,似乎是该心疼偶像,但是塞林格被砸个措手不及的样子又有那么点好笑。   工作人员是松绳子,但阿岚根本不是松绳子,而是把绳子直接放开了,那花盆砸了塞林格后还落地上打了个滚,塞林格向来桩子很稳的人都被砸小晃了一下。   笑笑努力憋着笑,鄙视着台下笑得前仰后合的观众:“都是假粉!第二排那个举塞林格灯牌的,灯牌都笑掉了!”   “下一个问题,”女主持问道,“最喜欢的动物是?”   季诗:“小黄人!”   花盆duangduangduangduang又落下来。   石头哥快暴走了:“动物!动物!你是不是智障?!”   游戏气氛非常……融洽,好像连石头哥也被愤怒折磨得忘记了烦恼。就这样最后轮到塞林格答题,他通常回答得十分果断,但队友还是连连中招,其中一个问题是“喜欢的食物”,塞林格回答了“紫菜卷寿司”,四只五颜六色的花盆飞驰而下,被砸的四个人登时抗议起来。   石头哥:“怎么就是紫菜卷寿司了?!”   季诗:“你不是不挑吗?!”   主持人翻看答案,说这一题你们的回答倒是都很一致哎,没什么特别爱吃的,结果人家爱吃紫菜卷寿司啊,所以你们到底是有多不了解塞林格啊?   阿岚说不,他平时吃东西真不挑!从来没见他说过要吃紫菜卷寿司!你信我!他就是故意的!   连队长李想都忍不住点头:“问他要吃什么的时候确实从来没提过寿司,连日本料理都没提过。这个回答蛮意外的。”   季诗:“他哪个回答不意外?!刚问他怕什么他说怕蟑螂,上次见着蟑螂他还蹲下来说‘喔,好大一只啊’!”   女主持说所以你们才写他无所畏惧啊哈哈哈哈!那只蟑螂后来他踩了吗?   四人齐声道:“没有!”   石头哥说:“让他踩,他一直在那儿消极怠工,最后蟑螂自己跑了。”   阿岚打断石头哥:“不对,那蟑螂完全是被他掩护跑的,他脚就这样……”说着学塞林格的动作,脚尖翘起又轻飘飘落下,“那蟑螂就是个老太太也早跑了!”   女主持又好笑又不解,那你们可以自己踩啊!   季诗说是他说他来踩的!他怎么可能怕蟑螂?要真喜欢紫菜卷寿司怎么可能从来没见他吃过!你们这个节目对撒谎的难道不该惩罚吗?   塞林格抱着手臂转身看向身后,面对要揭竿而起的队友,什么都不回应,特别淡定,女主持看向塞林格,忽然站起来,走上前一把抱住塞林格。   台下粉丝都在尖叫,最后女主持放开塞林格,满足地说我们不惩罚答题者,塞林格对她比了下拇指,阿岚和石头哥被那个淡定到鬼畜的点赞手势搞得快抓狂了。   “唐琳我看错你了!”   “塞林格你是不是很爽!”   他说爱吃紫菜卷寿司,从队友到助理到台下的粉丝,没有一个人相信,都以为他是胡乱说的,我应该是全场唯一知道为什么的人。其实也以为他会回答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不管是故意整蛊队友,还是真心喜欢上了老板做的紫菜寿司,这个回答对我来说都是个惊喜,即使海哥他们不信,我似乎也不想告诉他们,有那么一点……不想分享这个秘密。   “下一题,”女主持说,“假如你漂流到荒岛,只能带一样东西,你会带什么?”   “带个天文望远镜吧。”   duangduangduangduang。   “我靠!”石头哥被砸毛了,“吉他贝斯大卫杜夫荒野求生指南哪样不好你要带天文望远镜?!”   “为什么带天文望远镜啊?”唐琳也十分疑惑。   “哪有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砸我们!”   塞林格无视了聒噪的阿岚:“一直想去荒岛看星星。”   季诗:“小骗子!”   石头哥:“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只有唐琳翘首看着他:“看星星哎,真的吗?”   “嗯,是北半球的荒岛就看北斗七星,是南半球的荒岛……”   他仿佛卡了一下,阿岚立刻哈哈大大笑:“南半球的荒岛看什么?看什么你说啊!说不出来了吧!”   塞林格看向唐琳:“就看南十字星,半人马星,大小麦哲伦星云,可以看的很多。”   阿岚嘴里都能塞下鹅蛋了,塞林格这个圈套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而且一定要等他先得意忘形,再帅气地抽个脸,坐看对方蒙圈。   海哥很铁不成地耸肩:“谁让你当时砸他,你不知道他很鬼畜的呀?”   笑笑托腮叹气:“唉,好替我主子糟心啊,头发都砸没形了,砸一次就蹲一次,像打地鼠一样……”   唐琳笑着念了下一道:“这一题和上一题算是关联题吧。如果你漂流到荒岛,只能带一个人和你同行,你会带谁?”   “带……”   所有人都等着他说出如何离谱的答案时,塞林格却没说下去,像是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没有人催他,连花盆下的四人都放弃了,大家都在等待他在最后一秒放大招,但塞林格就这样一直沉默了四秒……   以及最后一秒。   石头哥做出了放弃的动作,任凭四个花盆欢脱地砸下来。   阿岚忽然痛呼了一声,我们在台下也吓了一跳,好像是花盆的边缘破了口,有一处锯齿磕到了阿岚的后脑勺,海哥慌忙跑上去,现场暂时停下了录影。   好在似乎问题不大,没有划伤出血,就是那一下磕得比较疼,唐琳问要不要到下面去休息,让他们三个玩完,阿岚说哎呀搞摇滚的没这么金贵,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   台下的粉丝纷纷鼓掌,阿岚又回到了一盆新花盆下,对塞林格说:“来吧!仙女座鼓手扛得住!”   节目又恢复了录制。   “就剩最后一题了,”唐琳看了看手上的题目,用同情的眼光看了看四人,最后念道,“请用两个字形容你自己。”   石头哥摊开双手,说完了。   大家都觉得完了,这个题目能答对的可能性太低。   “污王。”   台上的塞林格忽然说。   花盆没落下来,这一次终于全员通过了,四个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海哥露出感激的眼神:“塞林欧巴放了阿岚一马耶!”   游戏环节结束后就针对这些问题和嘉宾聊天,唐琳看了看统计数据:“因为是连坐式的惩罚,所以游戏时大家看不出谁答对谁答错,但五个人里正确率最高的人,我都有点吃惊。”   石头哥问是谁?   唐琳卖了一拍关子,目光最后停留在塞林格身上,全场都发出“哦~~~”难以置信的声音。但我一点不觉得奇怪。   “全部八十道题目,他答对了七十三道,正确率超过90%,超出第二名李想34%,连车牌号都能记住!李想答对了五十六道!队长也很厉害了,错的大部分都是塞林格的答案。”唐琳看着数据摇头道,“也难怪他要砸你们,你们一直在拖他后腿耶!正确率最低的人是阿岚,你居然只对了七道题,正确率10%都没有,你是有多不了解你的队友啊?不过嘛,这里面有一道题你对的好蹊跷啊,塞林格最后一题就你一个人写了‘污王’,”唐琳来回看塞林格和阿岚,“所以污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哎呀这个说来话长,”不等塞林格说话,阿岚就大侃特侃起来,“不是有些粉会写我们的同人小说嘛,你看过没,里面还有写H的……”   唐琳说没看过,阿岚就接着说:“啧啧,全是超限制级的!哎这里播出时会剪的吧?”   石头哥和李想怎么使眼色都拉不住,而唐琳似乎还来了兴趣:“嗯,会剪的,你大胆地说,你看过你和谁的H本啊?”   阿岚立马摇头:“我的我绝对不看,看了要有阴影的,我都看他们的。”   “谁的?”   “主要是塞林格和季诗啊,塞林格和石头啊……反正塞林格都是上面那个。”   台下粉丝们尖叫声都快失控了。   阿岚对台下说我也想找一本他在下面的啊,你们什么时候写一本啊,别老是他上别人啊……   唐琳兴致勃勃地问塞林格:“你看过自己的H本吗?”   塞林格说没看过。   阿岚推了他一把:“少来了,我专门拿给他看的!”   塞林格很隐蔽地翻了个白眼,抿着嘴不再说话。   阿岚还在绘声绘色地描述那本子有多黄暴,塞林格一夜七次,各种姿势,随便能把人做得哭出来,越来越丧失下限,石头哥额角都是青筋,眼看要暴走了,塞林格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对摄像师说麻烦转那边,说着自己已经强行把镜头推到一边了,然后手捂住别在领口的麦,对阿岚说:“再说下去我现在就让你哭出来。”   他声音不大,比平时说话音量还低一点,只有台上和离得近的我们听到了,第一排的粉丝可能也听到了,都在激动地交头接耳,后排的粉丝窃窃私语忙着问前排塞林格说了什么,粉丝大概以为塞林格在开玩笑,但经过之前一役阿岚已经不敢再开罪塞林格,立马就收敛了话题。   录完节目都快七点了,大家先一起解决了晚饭,塞林格和季诗先吃完就回保姆车了,石头哥和阿岚还在喝酒,在保姆车里季诗好奇地问塞林格:“去荒岛那题你为什么不答啊?”   我也挺好奇的,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我还在猜你会说蜘蛛侠还是钢铁人呢。”季诗说。   塞林格忽然问:“你对象搞得怎么样?”   宇宙主唱非常不争气,立刻就被带跑了话题。   “哎,进度缓慢啊!”季诗似乎是往后座靠了一下。   “怎么会喜欢对方的?”塞林格问。   “就是觉得他很可爱啊,就是超级可爱那种你懂吧?”   塞林格沉默了一阵没说话,只有季诗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心想我还是不要听了,正要戴上耳机,后座窸窣一声,塞林格探身拍了拍我的座位:“迟南,帮我去买包烟吧。”   “哦,好!”我忙起身,逃离了这辆非礼勿听的保姆车。   ——   石头哥和塞林格没僵多久就缓和了,大家都松了口气,虽然笑笑说这两人就是这样,哪回闹矛盾不是两天就和好啊,但我觉得还有许章哥的功劳,他应该不是单纯地为了宣传专辑让他们上《爱上星期五》的。当个经纪人其实也很不容易,尤其是LOTUS的经纪人。   新专辑销量可喜,LOTUS会签名送所有助理,我去公司时笑笑把我的那张签名限量版CD转交给我,封面是简单的蓝天白云,背面却是黑夜。封面做得简单但精准,石头哥和塞林格就像乐队的两面,石头哥给了LOTUS传唱度和流行度,塞林格给了LOTUS匠心和深度,就像白昼和深夜。   其实我自己已经买了一张,只是这两天太忙没找到机会从头听到尾,回家拆了CD想戴耳机听,最终还是开了公放,声音放得有些低,好多细节都听不见,只能靠想象,边听歌边翻看歌词本,到那首《I wish it is love》时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是作曲的位置确实写着“Salinger & Chinan。”   确定每个字母都没错后我都快炸了,竟然真写了我的名字!仿佛情理之外,细想又好像意料之中,可虽然塞林格说过会写我的名字,但我知道这并由不得他做主,所以当歌曲通过票选确定收入专辑时我还挺吃惊的,收到作曲费时更吃惊了,但我也已经做好了上面可能没法出现我的名字的准备。   可居然真印上去了,怎么办到的?   可恶想不了这么多了!我现在就想把这一页拍下来,要找个单反拍,再找个相框裱起来!以后在海边盖个小木屋,就放大了挂在床头,听着海潮声,放着这首歌,感觉……   不过到那时候多半听不到了吧……   但我还是能把它挂在床头的,最重要的是,我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他旁边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粉丝能做到吧?   太了不起了迟南!   ——   第二天去塞林格家有点早,到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可能还在睡觉,我本想当面感谢他,但是怕是等不到他起床了,就打算在冰箱上贴留言。   餐桌上洒满阳光,会让人不禁充满倾诉的欲望,除了感谢,忍不住又写了点儿对新专辑的感想,毕竟我也不是全程参与录音,这也是头一回听到所有歌曲的成品,而且这是第一张我亲眼见证从无到有的LOTUS专辑,很多惊喜一言难尽,我都还没有很正式地和他说过有多喜欢他写的那五首歌。   要动笔写第四页时我才停下来,因为本来就不剩多少的便利贴被写得只剩下一页了。   不知不觉居然写了三张啊,想了想还是算了,又不是在写作文,写作文也得突出个中心思想吧。   最后就写了——林赛哥,我收到签名CD了,也看到歌词本上我的名字了,谢谢你!   之后照例进工作间收拾,乐谱还是东一张西一张,放得特别任性。张姐有一回向我吐槽塞林格:“小南啊,我怎么觉得自从你来了以后,他写歌更放飞了啊,你看这满桌满地的谱子哟,他以前起码还会固定堆在两三个地方的……”又无奈地摇摇头,“这人啊,就是惯不得,明星更惯不得。”   “没事,两三个地方十几个地方一样都是收拾。”   “那要是哪天你不做他助理了呢,谁来给他收啊,他还不得学着自己收拾啊。”   张姐无心的一句话而已,我却一下就觉得胸口沉如灌铅。始终都会有那一天,但我不愿去想,总是告诉自己,人要活在此时此刻,不用去想太多,未来谁也说不准。   未来是谁也说不准,但只除了我会听不见这个铁打的事实。   弯腰捡起第一张乐谱,慢慢看下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被那些鬼画符的蝌蚪一点点挤了出去。有点意外,这是一张练习用的稿子,就一个声部,但不是吉他谱,不是钢琴谱,也不是编曲总谱,而是单声部的五线谱,我读到后面才认出这竟然是给大提琴写的吗?   这一页最后一排的乐句虽然只截了一半,但确实是Liber Tango里的经典段落,塞林格以这个旋律为命题,练习了大提琴的谱曲方式,我又弯腰在地上找,找齐了全部大提琴谱,其中有很多变奏段落,他甚至还尝试标注了演奏时的手法,这是不懂大提琴演奏的人很难弄懂的。真是看得人服气得不行,塞林格对乐器仿佛天生就造诣非凡,什么时候他写出一支管弦乐队来我都不会惊讶吧。   整理完乐谱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今天张姐放假,我带上工作间厚重的隔音门走出来,忽然见吧台式的小餐桌上放着一只水杯,之前明明是没有的吧?   风从拉开的百叶窗外吹进来,桌子上一排黄色的小纸片像钢琴琴键一样起起伏伏。   我没看见塞林格,但是桌上的水证明他刚才下过楼,可能是口渴下来喝水,然后又上去睡了。   走过去一看,桌上是我扔在垃圾桶里废掉的那四页便条,被展平了一字排开贴在餐桌上……   冰箱上还贴着我言简意赅的感谢便条,无人问津,这四张却被从垃圾桶里翻出来认真阅读了。   忍不住摸了一下水杯,水还是温热的,所以当我在工作间学大提琴谱的时候,塞林格大约就穿着睡袍,站在餐桌旁,一边喝水一边低头读一个脑残粉语无伦次的留言。   他似乎天生就不喜欢看明明白白摆出来的东西,更着迷那些隐藏得很深的蛛丝马迹。我莫名就想起了那天在楼梯间他对我说的话,他说想教我怎么对付和防范他。   这种会翻垃圾桶的偶像对脑残粉来说确实很难对付了吧,但我一点也不想防范,似乎他不管怎么做,都只会让我被那种神秘的气质吸引,不管做什么,都只会给我万分的惊喜和满足。 第25章   新专发布一周后许章得到了销售统计,不单实体销量可观,线上销量更打破了上一张专辑的记录。公司照例给LOTUS开了庆功宴,参加的都是LOTUS团队的工作人员,没有高层来,几乎全公司都知道天团不喜欢和上面的人应酬。   似乎宴席上大家最怕的人就是石头哥,据说劝酒有一整套,我亲眼见识后也不得不服,他能一直盯着人把酒喝光,每一杯都能找到不同的理由让你不得不喝,而且自己喝醉后更加不依不饶,我看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也后背一凉,说:“石头哥我要开车的!”   石头哥忽然笑起来,拍我肩膀:“你紧张什么?筷子都夹不稳,装啥沉稳呢,知道你要开车!”   他放过我我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如果被他逮着,不连喝三杯我是逃不了的。   石头哥在庆功宴上巡逻了一圈,几乎所有不开车的都没有逃过他的法眼,唯独塞林格滴酒没沾。   最后石头哥果然开始专攻起塞林格一人。   “塞林格,所有人都喝了,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他当时已经喝多了,嗓门大,还是在众多员工面前,就站在圆桌后举着酒杯对着对面的塞林格,塞林格靠在椅子上看着他,两个人一阵对峙,全场都很安静。   海哥压低声音说:“要不要来赌塞林欧巴喝不喝?”   “他肯定不会喝的,”笑笑很笃定,“以前石头哥发酒疯他也没喝过。”   石头哥举着酒杯站那儿有点尴尬,他往周围扫了一圈,咳嗽一声:“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发专的时候不会传……”   塞林格站起来拿起酒杯就一扬而尽。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笑笑嘴里包着水晶虾饺,目瞪口呆。   石头哥心满意足地瘫坐下去,仰着脖子道:“天下没有我石头劝不了的酒,塞林格又怎样,我让他喝,他还不是得乖乖喝!”   大家一时都心有余悸。   石头哥忽然又坐起来,对左右的人说:“你们信不信我还能让他再喝一杯?”   塞林格擦着嘴角,抬眼睨着石头哥不说话,扔下餐巾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哦,”石头哥说,“野兽一样的眼神,but I’m not afraid of you animal boy~~”   后面一句他是唱出来的,现场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因为这句歌词来自天后顾桑妮的一首很性感的舞曲《Hot and Dangerous》,而顾桑妮就是塞林格的第一任绯闻女友,比塞林格大九岁,也是塞林格唯一维持了长达半年的恋情。因为这段绯闻,学姐那时候还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而这首歌虽然没有明说,但很多人都猜是在写塞林格,因为在被问到的时候,顾桑妮只是笑,从未否认。   其实这两个人和平分手后依然保持着朋友关系,已经非常难得,顾桑妮上《超级现场》时还会找塞林格帮忙编曲,两人也并不避讳提及对方,但是石头哥在这个节骨眼唱这歌,说明他多少还有点埋怨塞林格的意思。大概也是喝醉了,真情流露吧。   石头哥在座位这边走过来晃过去,还很惬意似地指着塞林格对季诗说:“这尼玛是人体瞄准器啊!我就看他能瞄我多久?有种你别眨眼!哇他真不眨眼!眼睛都瞪出血丝了林弟弟!”   季诗扶着椅背笑个不停,尴尬的氛围就这么被拗成了一出情景喜剧,每到这种时候我都无比庆幸LOTUS里有季诗,再尴尬局促的氛围都能瓦解在宇宙主唱魔性的笑声里。   酒过三巡,我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老远就见石头哥的声音:   “塞林格你真是个好样的,母带都拿去制作了你才跟我说那首歌的Bridge是迟南写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故意的嘛……”   我恍然停在门外,难怪,原来是先斩后奏……明明是如此乱来的行为,可除了感动我什么别的都感觉不到。   石头哥端起酒杯,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塞林格拿起酒杯,一口就喝了。   季诗啪啪啪地拍着巴掌:“为塞林欧巴突破自我,鼓掌!”   全场都很给面子地鼓起掌。   我怕石头哥还要接着灌他酒,正要推门进去,就见石头哥在塞林格旁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你干嘛要用迟南写的Bridge,你可以自己写的啊。”   阿岚调侃道:“塞英俊你不会连男助理都不放过吧?”   我站在门口好几次欲进又止,像个听墙角的人,背后来来去去的服务生已经看了我好几眼,够尴尬的了,然而现在就更尴尬了。但我还是很想知道塞林格的回答。   塞林格歪着头说爸爸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阿岚举高手做投降状,躲到季诗身后去了。   “这话我必须说清楚,”塞林格说,“我用他写的Bridge,是因为这段Bridge写得非常好,没别的原因,当然我也可以不要这段Bridge,或者自己写一段,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但我怎么都想象不出这段bridge除了长这样还能长成什么样。”他看向石头哥,“懂吗,它就是这么完美。”   石头哥没有说话。我看着塞林格的背影,他说话时还保持着清晰的逻辑,但语气和吐字已经彻底醉掉了,每次说“bridge”都跟喷麦一样,却没人敢笑,但是当他说“它就是这么完美”的时候,他好像从酒精中脱离了出来。   “既然可以做到完美,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署名退而求其次?”说完他身子前倾,双手按在桌沿,环视所有人,“我的回答各位还满意吗?”   大家纷纷点头。   塞林格说点什么头,满意就鼓掌。   这一幕看着又好笑又无奈,塞林格在众人的鼓掌声中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眼睛还巡视着在场的人,看谁没鼓掌,样子特别混世魔王。   石头哥终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迟南实力不俗,但是你要搞清楚,他毕竟不是我们乐队的成员,你下次还是不要找人家寻找灵感了,如果你惜才,让他给我们伴奏都没问题,说实在的我也挺欣赏他的,但是原创版权这个东西不能乱来。懂吗?”   喝醉了的塞林格转头看他,说不懂。   “装不懂!”   “他是我助理,也是我粉丝,音乐风格也有受我影响,怎么也不能算外人吧。”   石头在他脑门上揉了一把,说林弟弟,当然是外人。   那一揉,似乎把塞林格的眼神揉得更迷离了,他垂下眼睫,好像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我想进去,但作为被讨论的对象,似乎又不方便这时候进去,只得在门外逗留着,看塞林格保持着那样灵魂出窍的状态,直到撑不住伏在桌上。   包间里的气氛放松又惬意,大家吃着甜点和水果,热烈地聊天,合影,我走进去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塞林格一个人静静地趴在圆桌上,他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我坐下来时也没人注意到。   “林赛哥,谢谢。”   为你为我做的一切。   说得那么轻,好像只是比心声大了那么一点点,但他肩膀忽然就动了一下,抬起头看见我,因为微醺而失焦的眼睛在那一刻短暂地清亮起来,笑了笑,在喧闹的人声中低声说:“回来了?”   我朝他点点头。对不起林赛哥,让你被拷问那么久。   那个明明已经醉得不轻,头痛欲裂,却还努力像往常一样对我踏实一笑的样子,像子弹击中了我。   ——   快到十一点,酒宴终于要散场了,塞林格的酒力似乎真的特别差,该是全场喝得最少的,却好像是最难受的。要走的时候我去扶他,他轻轻推开我,说不用,我能走,结果起身一推开椅子,那椅子直接就倒地上,压到了季诗的脚上,季诗蹲下来抱脚痛呼:“塞英俊你是不是故意的?!”   塞林格转身把那把椅子提起来,“咣啷”往旁边一搁,差点又要歪倒,我连忙给扶住了,他蹲下来捧起季诗的脸,说了声对不起。   季诗愣神的时候塞林格在他脸上搓猫一般又揉了揉,说:“我不是故意的。”   天团主唱一下跳开老远:“我靠塞林格你离我远点儿!”   蹲在地上的塞林格空着手一脸无辜。他还是站了起来,从善如流地离季诗远了点儿,回头对我说,还是你扶我吧。   我扶着塞林格出了包间,还听见季诗在后面喊:“我的妈呀他绝对性向成迷!太可怕了!肯定经常这样仗醉揉男生的脸!迟南你小心点,他上次还问我直——”   声音一下就没了,塞林格忽然双手捂住我耳朵,我知道他是醉了,但这个动作还是有点突然,我的吃惊不亚于被揉脸的季诗,但塞林格没理会我,捂着我的耳朵强行往前走。   他走得有点快,虽然醉了但步伐稳得离谱,走进电梯时后面的季诗喊道:“塞英俊你等一下我们啊!”   塞林格越过我“啪啪”按了两下关门键,把赶过来的宇宙主唱和笑笑关在了门外。   我看着合拢的电梯门,有点傻眼:“林赛哥,不等……他们啊?”   塞林格靠在电梯壁上,一直盯着电梯数字直到数字开始往下滑,才耸肩看我一眼,说:“来不及了。”   我只好点头,转头看着数字一层层往下滑,光滑的电梯墙上映着塞林格站在我身后模糊的身影,看不见表情,只看得见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无动于衷的样子。   真是,好来不及啊……   ——   到地下停车场时,走了几步塞林格忽然停下脚步,我回头问怎么了,他皱着眉头,摇摇头说没什么,快到停车位时附近突然响起“咣”一声,紧跟着附近的车辆都鸣叫起来,然后猝不及防的,一个女生不知从哪里冲出来,闷头就撞在塞林格身上,塞林格本能地扶住对方,自己居然也稳住了。   那女孩看起来形容有些狼狈,她后面的深蓝色比亚迪SUV副驾驶的门敞着,刮到了旁边的车上,比亚迪里有个男的正在整理衣服。女孩抬头看见塞林格也有些惊愕,塞林格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车里的中年男子,目光落在对方正往裤腰里塞衣服的手上,皱起了眉头。   中年男子下了车,对塞林格说:“不好意思啊,把你们吓了一跳吧。”又对女孩说,“干嘛呢,上车我送你。”说罢上前想带走女孩,女孩却一直往塞林格身后躲,中年男子表情不悦地伸手想强拉她,这一次塞林格几乎出于本能反应,抬手将女孩往身后挡了一下。   那一下动作不大,却很果断,男人笑着说不要误会啊,我和她是认识的,不信你问她。   女孩虽没否认,但男人一走过来他就往塞林格身后躲,如果这个时候塞林格让开,她一定非常绝望。但我知道塞林格既然挡了那一下,就不会再让开了。   他回头问女孩:“你认识我吗?”   女孩第一次开了口,声音颤抖着连连点头:“我认识!我认识你!”眼里净是帮帮我的眼神。   塞林格点点头,对中年男道:“既然她也认识我,那我送她回去了。”他向后牵住女孩的手,尽管身上还有香甜的酒味,但握住对方手时极力保持的清醒和果断,还是让女孩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了。   那一刻我还在为这一幕庆幸,如果我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也许那天我该狠下心来,阻止塞林格搭救这个女孩。   可以有一百种方法帮到她,但不该是这种。   ——   并没有走多远塞林格就松开了女孩的手,只是问:“你住哪儿?”女孩报了个地名,我有些意外,因为那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那一带大多住着漂来这座城市的外地人,读书的,寻梦的,务工的,因为租金低廉,所以其实治安也不太好。   塞林格问我顺路吗?我说顺路。他点了点头,说那送她吧,自己上了副驾。   女孩还杵在原地,出于各种原因,她没有主动拉开那扇车门,我就替她开了门,如果她愿意上车,自然要把他平安送回家,如果她不愿意,也可以帮她叫辆车,这个时候和她说过多的话似乎也不适合。   我拉开门等了一会儿,女孩终于低头说了声“谢谢”,上了车。我关上车门,转身时看见塞林格的手肘搭在副驾的车窗上,从后视镜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   车里无人说话,车子开出没多久就停在红绿灯前,女孩的手机在这时忽然响起来,她低头匆匆看了一眼,一瞬间表情无助到快哭出来,手足无措地按了关机。   车厢里又静了一会儿,但能听见女孩越来越努力压抑抽泣的声音。   “需不需要报警?”塞林格忽然问。   明明喝醉了,但是这一刻他的声音是十分清醒沉稳的,女孩一下就哭了出来,摇头说不能报警,那个男的是天空娱乐的高层。   我有点意外,天空娱乐是这两年常听到的一个名字,最早是做网络娱乐节目和网络剧的,确实产出过很多大热的娱乐节目和热门IP剧,现在好像又开始和一些电视台合作。   等红灯时我从后视镜里打量女孩,才发现有几分眼熟。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一没注意就问了出来,塞林格忽然别过头看了我一眼,眉头皱着,我有点不太明白,是我问得不是时候?   女孩说自己参加了CBC电视台的舞蹈选秀节目,我才想起来,那个舞蹈选秀节目是《舞动天下》。   “难怪呢,我有跟那个节目,你是不是叫……董佳?很喜欢你跳的黑天鹅。”我很努力拿捏说话时的语气分寸,说完回头看了她一眼,希望这个话题能让她至少分散一下注意力,却听见塞林格淡淡地说,“绿灯了。”   我忙又把头转了回去,发动了车子,笔直地凝视着车道不敢再分心。   董佳住的地方离我以前的住处大概有两百米不到的距离,路况依然那么不好,路灯也坏了好几盏,间或能看见一两个疲惫的人沿着挺满摩托,堆满杂物的路边往里走,得一直开着车灯,否则根本看不见路上的人。路边小店铺拉拉杂杂,一些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几个孩子从石板道上冲下来,然后忽然什么东西“砰”一声砸在车上,我立刻停了车。   旁边小超市那儿有个拿弹枪的孩子掉头就往店里跑,我下车查看,子弹在车门下方刮出了拇指大的印子,小超市的老板连忙出来,一叠声地和我说对不起,问要赔多少钱。   这轮不到我说,我看向车里的塞林格,他看了一眼躲在小店门口的小男孩,说算了,射得还挺准的,你让他把枪赔给我吧。   男孩的爸爸听完这个要求一脸愕然,连后排的董佳都有几分好奇。不过老板还是很快从儿子手里缴走了那把到处惹是生非的塑料枪。我把枪拿给塞林格,塞林格熟练地打开枪膛,问子弹呢?   男孩最后不得不把一大包彩弹全部上缴了。   塞林格扫了一眼扁着嘴被他爸爸训的男孩,将塑料枪放在驾驶台上,让我开了车。   董佳下车时已经平静多了,十分感激地道完谢。我目视她进了屋,屋里亮起灯,松了口气发动车子。   塞林格望着窗外,说:“你对这一带很熟悉。”   我说是啊,再过去一点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了。   塞林格稍微坐起来了一点,说你指给我看看。   这个要求颇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我说好,发动车子才想起这路太窄了,要去我住的地方得倒出去,可是这种路况根本没法倒车,我说可能要绕很大一圈。   “嗯,”他说,“我有的是时间。”   我就把玛莎拉蒂小心驶出狭窄曲折的车道,然后掉头重新上立交桥再开回来。   经过一条45度往上的坡道时,我指给他看:“就在上面。”   塞林格沿着那条上坡望上去,说:“在这儿什么都看不见。”   “那要开上去吗,路况不是很好。”我说。   “能多不好,还有小屁孩朝我射子弹吗?”他说,可能喝了酒,醉意始终没那么容易消散,最后竟然嘟囔了一句,“那就都缴了。”   那语气里带着阿岚所谓的混世魔王的狠劲,又有种孩子气的认真,我想笑,但争气地忍住了。   车子沿着上坡开进去,四周熟悉的景物让我有些怀念,有我买过泡面躲过雨的小超市,有修过电脑和音响设备的修理店,店门外还停着老板的自行车,有冬天时会来犒劳自己一顿的小火锅店……   我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对面围墙里那栋四层楼的小公寓,说:“林赛哥,就是这儿。”   这么一个独门独栋的旧式洋房,里面总是住着三十好几人,大多数是大学生和毕业后来寻梦的年轻人。   塞林格有些好奇地抬头看向那些亮着光的阳台,说你住哪一层?   我笑着说看不到的,我住负一层。   塞林格好一阵没说话,我忽然有点后悔就这么说出来,就让他以为我住在阳台那儿,每天能看见升起落下的太阳多好。   我不想他同情我,刚想说住地下室有地下室的好,做音乐安静,也不容易吵到人家,塞林格忽然说:   “不可思议,你能在这样的地方写出那些歌。”   夸得不动声色但又直球得不行,他可能自己没有发觉,我却耳根一阵发烫,低头发动车子,说像我这样的人挺多的。   塞林格看了我一眼:“多吗?”   可能是因为他醉了,我总觉得今天的塞林格显得格外不一样,好像处于混沌和清醒的边缘,放纵和克制的边缘。   回去的路上塞林格问我:“她舞跳得很好吗?”   他问得有点突然,我反应了一拍才知道他在问什么。其实我不懂跳舞,但董佳跳那个黑天鹅,在我换台时无意间看见,就觉得很美。   “你都不懂跳舞,你怎么知道就很美。”塞林格说。   我有点不好意思,对舞蹈我确实是一窍不通:“可能是因为……所有艺术都是相通的吧。”   可是跳得再好,得罪了上层她还能进决赛吗?这之后她该如何做,该不该用这个机会换取自己以后平步青云?可是能跳出那么惊艳的舞蹈的女孩,肯定不会愿意的。   车子卡在了高架桥上,一动不动,车里只有或静止或闪烁的光晕,塞林格忽然放下了车窗,说了声热。   冷风灌进来,吹着他的额发。他很矛盾地说着热,却又在冷风中拉起蓝灰色的高领毛衣,罩在下巴上,沉默地颔着首,本来就沉默,显得更沉默了。   “我能抽根烟吗?”   我连忙点头,我有什么资格说不许。   他点了烟,将烟拿在车窗外,前方一闪一闪的车尾灯照着他的眼睛,车子往前移动一步,红色的光就仿佛在他眼角流连游弋。   我想起那个很早看过的脱口秀节目,心想汤丹姐看人好准,这个人就是天生自带忧郁的气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两个字。   “你耳朵这段时间还好吗?”塞林格问。   也说不上好坏,我只是专心工作不去想它而已,但左耳的听力一直在衰退是事实,刚开始很不习惯,总有一种有什么东西堵在耳朵里的感觉,睡觉时甚至能感觉到两边不平衡的压力。但时间一长就也习惯了,至少目前来说右耳是健康的,去医院医生也说至少右耳没有病变。   我说还是老样子。   “是吗?”塞林格说,“我注意到上次录音你走楼梯时差点摔了。”   我有点诧异,录音室因为在地下,必须经过一道狭窄的地下楼梯,楼梯比较陡,我只是稍微踉跄了一下而已。也说不出为什么会踉跄,但是确实感觉下楼时偶尔脚下有点发空,像是找不准台阶离脚的距离感,但只有下楼时会有这种情况,现在下楼梯都会下意识留心脚下。   可我那天下楼时是一个人,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见的,很好奇,但似乎又不该问。   塞林格从车窗外收回视线,说:“我听说有耳疾的人有时候掌握不好平衡。”   “这样啊。”我点点头,还是今天才知道,但应该是真的吧。   在安静的车厢里越发显得塞林格声音低沉,没有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清亮,我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问:“林赛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我小心说:“我听Wendy姐说你以前也做过乐队主唱,是真的吗?”   塞林格愣了愣,但也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真的。”   “那你嗓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关于这个Wendy姐没有多说,只说是因为意外,但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很想知道他本来的声音,又是什么意外改变了他。可是这么问出来合适吗?他会回答吗?   塞林格沉默了一会儿,从几何时起,他的沉默不会再令我尴尬,可能是太习惯了,习惯到觉得他不说话也是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事。   “唱完现场我走的时候,有人递给我一杯水,”塞林格说,“我喝了,后来嗓子就这样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极度骇然,猛转头看向他:“那人故意的?!为什么?!”   “不知道,讨厌我吧。”   我难以压抑心中的愤怒,他以为是歌迷递给他的啊!所以才想都没想就喝了,怎么变成这样……   “开车了。”   我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发动车子。   前方车祸的车辆被拖走了,白色的玛莎拉蒂在立交桥上夜奔,我却全程沉浸在震惊里。   回去后也根本睡不着,不管是被高层性骚扰的董佳,还是因为喝了“歌迷”递来的水而伤了嗓子,从此告别主唱生涯的塞林格,都让我辗转反侧,对董佳的遭遇是无奈和庆幸,对塞林格的只有愤怒和心痛。   好在他最后遇到了LOTUS,LOTUS是他的救赎。   这样想着,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我打开手机点开音乐,放在枕边,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影子,不管怎么看,都无法忘记塞林格告诉我真相时平静的神情。 第26章   这天去塞林格家,都到他家楼下了才收到发来的信息——去赛车场了。   其实昨天才和我说今天待家里做混音,张姐请假了,让我带点吃的去,一定是一大清早睁开眼,感到体内的赛车之魂在蠢动,或者听见了楼下某辆呼啸而过的机车,我也只能这么想了,没办法,我偶像必须得是这种随心所欲自由不羁的人设!   我把东西放冰柜就下楼了,站电梯里却忽然想起他上次说过的话,鬼使神差地按了负一楼。   停杜卡迪的车位是空的。当然是空的,不然能怎样啊,我笑自己鬼迷心窍,以后还是别这么怀疑偶像了,这种行为特别猥琐了。然而转身要走的时候眼角冷不丁瞥到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会吧,倒回去,一瞬间真傻眼了——白色的suv车窗上贴着一张黄色便条,上面写着斗大两个“Well done”。   我盯着便条,着实不知道塞林格是怎么想的,上车前还能有功夫贴张便条在这儿,用剩下的那叠便条纸就顺手放在Lavente的车顶,最起码放车里啊……   有那么一秒想装作没看见,但看着那句well done,最后我还是带走了便条,写过的和没写过的。不知塞林格骑着杜卡迪回来,摘下头盔看到消失的便条纸会是什么表情,是笑着想这家伙果然长记性了,还是严肃地琢磨这家伙果然开始怀疑偶像了啊。   犹豫后还是拿走了便条,不管塞林格看到便条不见后是怎样的想法,起码我得让他知道我是真的会把他的话当真的。   所以以后类似这样的话还是先三思后再和我这个迷弟说吧。   那天之后也就这样了,晚上我也没等到塞林格的电话或者短信什么的,然而“Well done”的便条只是个开始。某天一大早,我还缠绵在被子里就收到塞林格发来的微信,上面什么别的也没写,就直接附着一个健身教练的手机号。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盯着手机顿时睡意全无。怎么办,这是逼着我打过去问啊,他压根没被消失的便条吓到啊……   下楼去日料店吃午饭,老板问我:“怎么了,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说我有一件不知道应不应当做的事。   “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哪儿那么复杂啊,要遵从自己的心啊!”老板敲着胸口对我说,“想做就去做。”   想做吗?我边吸溜面条边问自己,我是想的,其实也并不在意他有没有撒谎,可是当他把教练的号码发给我,我就想把握住这个拨过去的机会,把握住他给我的这个小小的权利……   莫非这就是下属突然被上司放权后,那种既激动又复杂的心情?   “您的鸡汤越炖越好喝了。”我埋头喝完面汤,付了钱匆匆出去了,走出门还听见老板疑惑的声音:“鸡汤?这不是鸡汤面啊小子!”   走出日料店,想着这个时候接近中午,塞林格应该也在休息了,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就直接拨过去了,一不小心却拨到塞林格的号上了,赶紧挂断,盯着那个号码还有点心有余悸,摇摇头正要重拨健身教练的号码,没想到塞林格就回拨过来了。   我只得硬着头皮接了电话:“林赛哥。”   “怎么了?”   他呼吸声有点沉,身后的背景音听着是在健身房没错,我说:“没事,我、那个……”   “拨错了?”   “哎……对!”   塞林格笑了笑:“嗯,那你拨对的那个吧。”   说完就挂断了。   可这分明就是在健身了,还有必要去麻烦人家健身教练吗?   老板提着垃圾走出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蹲我墙角?”   我低头看着手机:“我这个BOSS,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都被你搞懂他在想什么了他还当什么BOSS啊,”老板说,“BOSS必须高深莫测,必须耍得你团团转啊。”   我看着哼着歌走到巷子外放垃圾的老板,他哼的是LOTUS的《巨浪》,竟然是我BOSS的粉啊您呐……我笑着想,说起来老板好像要过五十岁生日了,到时候送他一张签名CD吧,这个年纪还有摇滚魂的大叔要特别珍惜了。   那边健身教练的手机终于接通,我站起来:“你好,我是塞林格的助理,请问他现在在健身吗?就……有点急事要找他!”我抠着脸一口气说完,长出一口气。   “哦,他在啊……”   “好的,谢谢,那我待会儿……”我本想说我待会儿直接去接他,你就不要打扰他了,然后这个查岗就算完成了,却没想到教练说:   “你等一下,我让他接电话。”   “啊不用了!”   老板空着手哼着歌回来,上下打量我:“我发觉你很像我邻居家养的那只柴犬,那么与世无争的一只狗啊,每天被它主人整得一惊一乍的……不过你BOSS天天这么打击你你还待他如初恋,也是真爱了……”   手机那头传来一阵器械声,换成了塞林格的声音:“我以为你不会打过来了。”   “我没打扰你吧林赛哥,我本来是要跟你教练说那我等会儿直接来接你,没想到他让你接电话了。”   “你等会儿要直接来接我吗?”塞林格说,“正好我也练得差不多了,我待会儿去楼上冲个澡,你两点钟能到吗?”   说来接他只是个借口,他是自己开车去的,应该不需要我去接才对……   “来不了吗?来不了就算了吧。”塞林格说。   “没问题!”我忙说,“两点钟没问题!”   “那两点见。”塞林格笑着挂了电话。   两点见,我看了看时间,我现在赶过去得转三次地铁,但我竟然充满干劲。   站在人满为患的车厢里,想起高中时第一次去机场为LOTUS接机,竟是同样雀跃的心情。   走的时候老板说你BOSS又让你加班啊,他还有没有人性啊?每次他吐槽塞林格我就很有一股冲动想告诉他我BOSS就是LOTUS的贝斯手,想看他是什么反应,我猜应该会立刻改口:“塞林格叫你去你还磨蹭什么啊小子?!”说不准我面还没吃完就会把我轰出来。   那时他就能理解我了吧,谁不想每天都能见到自己的偶像,尤其是在灵感枯竭,庸碌无为的一天里,想到马上能见到他,我脑子里灵感的齿轮又开始转动起来。   那首《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儿》我终于想到要怎么编曲,全曲大部分依然用木吉他和木贝斯做清弹伴奏,但是我要在塞林格写的那段bridge里依然用插电的乐队伴奏,这会让这首歌听起来非常特别。   车厢里那么多面孔,一定也有不少和我一样,被要求加班,被要求上补习班,被要求这样,被要求那样,放眼看去全是疲惫的身影和无趣的表情。而我正被要求去做的事,让我心中只有一万个愿意,站在拥挤的车厢里,只觉得敞亮幸福。   ——   健身中心是高级会员制,我在楼下给塞林格发了条微信,说我到了,过了一会儿塞林格回我:你上来拿车钥匙,先把车开出来等我。   塞林格并没有在健身房,而是在楼上的客房,我敲了门,手机忽然响了,塞林格在手机那头哗哗的水声中问我:“迟南?”   我说是我,然后大概十几秒后门自动就开了。   进了玄关就听见花洒喷水的声音,发现玄关旁边就是浴室,里面的灯亮着,雾蒙蒙的玻璃上氤氲着热气,门后一道模糊的影子挡住了蒸汽后的光,塞林格的声音夹在水声中,从门后传来:“车钥匙在桌上,你去楼下等我。”   “好!”我应完匆匆拿了钥匙就走了,经过浴室门时能感到门后朦朦胧胧的人影离开了,似乎又回到了花洒下,水声从均匀的喷洒变成大股小股的水流落在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让我脸上一阵燥热,当他助理这么久,我还没碰到过他正在洗澡的情况,虽然都是男的,但偶像毕竟还是不同的,偶像……应该算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三种性别吧。所以才会有点不自在吧。   我把玛莎拉蒂开出来,停在楼下,等了二十来分钟,穿着一身黑色机车夹克,戴着墨镜,背着双肩包的塞林格走出来。   他拉开车门上车时我闻到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刚洗过的头发吹干得不彻底,还泛着水光。   “直接回去吗?”我问。   塞林格扣好安全带:“我们去个地方。”   我点点头:“去哪儿?”   “你先开吧。”   他不说去哪儿,我就不敢放开了开,有点折磨,但又有点好奇,就这样听着塞林格让我前面左转,上桥,前面右转……   我看着路牌,一路猜测着他要去哪里。   当路牌上出现大学路时,仿佛猜到了,再前面就是CTR音乐学院,还没到正门就已经能感到浓重的节日氛围,校园外悬挂着校庆的横幅,进出的车辆甚至造成了小规模的交通堵塞。   音乐学院的校庆,我突然也期待起来。   塞林格说:“我听石头说今天是校庆,会有演出,就想来看看。”   “石头哥会来吗?”我问。   塞林格说:“应该会吧,他是CTR毕业的。”   “他知道你要来吗?”   塞林格转头看我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我尽量不动声色转过视线,握着方向盘笔直地凝视着车道,心想是什么让我不敢再看下去、再问下去,也许是他刚洗过的头发太柔亮,让那个笑也好像在阳光中洗过一样。   车子开进校园便举步维艰,来往的人车太多了,我们便就近停了车,塞林格戴上墨镜下了车,这个刚洗过头非常天然的状态让人不太容易认出他。   今天的CTR人山人海,热闹得堪比游乐场,到处都是音乐声和乐器声,校庆日会有很多名人校友回母校,所以前来的媒体也很多,大多数人都簇拥追逐着名人的影子,但这却不是塞林格关心的风景。   校园里随处可见临时搭建的小舞台,各个专业的学生都能在今天尽情地表演,没有舞台也可以在路边搭个架子鼓,拿一件手风琴、萨克斯,纵情演奏。   有很惊艳的电子小提琴四重奏,将摇滚的元素融入到古典乐中,听着像云霄飞车一样过瘾;   有纯声的阿卡贝拉组合,虽有不成熟之处,但和声依然可圈可点,轻快的歌声像摇摆的海盗船,摇向天空又荡回耳边;   有学古典吉他的男生,在散步道的某条长椅上,一个人抱着吉他弹着一首《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虽然是很传统的曲目,但指法惊人的好,听着相当享受。如果电提琴是云霄飞车,阿卡贝拉是海盗船,我愿意将这样的演奏比喻成旋转木马,所有游乐园的经典项目,缺了它就不完美了;   当然差劲的也不少,有穿着奇装异服,表演所谓音乐剧但从音乐到剧都一塌糊涂的新人,塞林格皱着眉头撇撇嘴,说了声“鬼屋”,掉头就走了。   最拥挤的时候人群接踵摩肩,塞林格似乎总能找到捷径穿越人海,我却常常跟得狼狈不堪,人潮好像能在他身前自动分开放他通行,一到我这儿就毫不留情地挡住去路。   “林赛哥!”我喊了一声,立刻被追捧某个大明星的人流推搡到一旁。   等大部队如迁徙的角马般从我身前轰隆隆地踩踏过去,我面前除了一地散落的宣传单,已经找不到塞林格的身影。   走到稍微僻静的地方打电话给他,只希望他手机开的是震动模式,手机响了一会儿终于接通了。   “喂,林赛哥!你现在在哪儿啊?我来找你!”我捂着一只耳朵,“我这边刚刚人太多了!”   “在哪儿吗?”手机那头塞林格似乎也在四处看,“你那边能看到一棵很高的水杉吗?”   我一转头就看见了,松了口气。   我以为找着水杉就能找着他,走过去才发现要命,这里有一个排的水杉!   我仰头看着那些水杉深感无力,忽然想起来什么,塞林格和我说话时,背景里好像有弦乐,不是小提琴,是大提琴,那是巴赫的某个大提琴无伴奏组曲。   音乐线在耳边纵横交错,我庆幸自己还听得见,多年来培养的对低音的敏感度,让我能从五花八门的乐器中摘出了那条隐藏的大提琴线。循着大提琴声而去,终于我看到了一棵高大的……   站在那棵金色的大树下我叹为观止,这是银杏啊林赛哥!   台上的大提琴手起身谢幕,我在渐渐散去的人群里找着塞林格,这时卫衣的帽子冷不丁兜我头上。   “Got you。”   塞林格不知何时走到我旁边,伴着那声轻快的“got you”,他似乎心情很好,虽然戴着墨镜,但我仿佛能接收到他微笑的眼神。我心想是我got you啊林赛哥,回头看那棵银杏,我决定将这个一言难尽的秘密藏在心里,对谁都不说。   流行音乐专业的学生在离琴房不远的地方搭了个很炫的舞台,这会儿已经有乐队上台了,男主唱调好麦后说:“到这边的朋友们你们就不要走了,不然保证会后悔的,因为今天有一位超大牌的本系师兄前来为我们捧场,下面这首歌,将要献给这位特别的师兄,我的摇滚初心,也是我的偶像!”   台下的学生好像猜到请来的是谁,纷纷兴奋起来。   前奏的吉他音一出大家都认出这是LOTUS的《自由》,当跳动的贝斯线和密集的鼓点一起加入,那股震动力顷刻引爆了全场!台下眨眼的功夫就围得水泄不通,我和塞林格本来是站在人群外围,这会儿回头后面已经是黑压压的人群。   《自由》的作曲虽然是石头哥,但编曲是塞林格,是他初露锋芒的作品,非常浓墨重彩,当舞台上的乐手们全力输出,这一角毫无争议地成为了校庆上最瞩目的舞台。   吉他solo的时候舞台上忽然加入了一名不速之客的吉他手,我还没把人看清,耳朵就被塞林格捂住了,四周立刻就是一片山呼海啸震耳欲聋的尖叫,台上赫然是穿着CTR校庆纪念T恤,正怀抱着标志性红色吉他的石头哥!   人声的动静稍微小一些时塞林格放开了手,想谢谢他的救耳之恩,却见塞林格专心看着舞台,双手随意地插回衣兜里,似乎那只是个举手之劳,他并不需要什么感谢。   这样的偶像,怎么说呢,很暖,很帅,但也有点小小的无情哪,我笑着想。   一曲结束,石头哥向大家打了招呼,从观众中看着石头哥感觉有些奇妙,我和塞林格就站在人群里,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石头哥和学生们大概有十来分钟的互动,台下争先恐后地问你在读CTR的时候谈恋爱了吗,石头哥说我的恋爱对象只有摇滚啊,真没有,真的没有,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全团都近塞者污好不好?   我随着旁边的学生笑了一会儿就听见塞林格说哪里好笑,赶忙不笑了。   主唱问那你们那些恋爱歌曲是怎么写出来的啊?   石头哥说我就谈过一次恋爱,还是初中时候,就谈了一个学期,人家嫌我成绩太差把我甩了……   大伙儿都在笑,我觉得不奇怪,石头哥和塞林格站一块儿那就是很分明的学渣和学霸的气场。   石头哥说:“我们写谈恋爱的歌词都要全队凑一块儿交流心得,拼拼凑凑地写出来。”   “听起来好可怜啊,”主唱给掬了一把同情泪,又说,“可是不对啊,塞林格可以写啊!”   石头哥翻了个白眼:“他写个鸟啊,他写《巨浪》《天台》《1729》一夜就能写出来,逼他写个谈恋爱的他可以写到睡着!”   “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把纸笔给他,关他在棚子里写,我心说你不是谈恋爱的行家吗,谈了这么多总得给我产出吧,过了几个小时我去检查成果,他蜷在沙发上睡觉,乐谱上写着个歌名叫I'm fucking loving you。”   台下都要笑疯了,塞林格颔首扶了扶墨镜,很含蓄地沉了口气。   主唱问:“《I wish it is love》也是这么拼凑着写出来的吗?”   “不是,这首是你们塞林欧巴的个人作品,歌词得到了你们季诗欧巴的认可,可以说非常屌了,我单身狗团的扛鼎之作。好听吗?”   学生们齐声喊着“好听~~~”,那声音软软柔柔的,应该是想到了歌曲,真心觉得好听。   “那太好了,我宇宙天团也是有好听恋爱歌的摇滚乐队了,”石头哥说,“以后谈恋爱的歌就交给你们塞林欧巴去写,我回去会转告大家对他的认可的!对了,咱们录一段视频转告他吧,我想想说点什么呢……大家一起喊‘塞林格we're fucking loving you’好不好?”   那还能有不好的,石头哥和歌迷们在一起时就各种鬼点子多得不得了。   乐队的成员也都凑过来,蹲在第一排,石头哥前前后后调整了一下角度,说好,都框进去了,大家看镜头啊,我数三二一一起喊!   所有人都朝镜头比出了摇滚的手势,在石头哥的号令下大喊出声:   “塞林格——We're fucking loving yoooooou——”   如果不是石头哥,粉丝们是不会对塞林格用出fucking这个词的,这一声大家喊得特别开心特别放肆。塞林格抬起手,朝镜头方向竖起中指,石头哥一下就看见了那个特立独行的手势,手机差点没拿稳。   塞林格似乎很高兴看见石头哥惨白着脸,接着就比了个爱心,将fucking loving原样奉还了。   不知道这个双手食指比爱心的动作石头哥有没有录进去,没录进去太可惜了,塞林格做这样的动作很……说可爱好像不合适?   视频录完,石头哥拿起话筒咳嗽一声:“刚刚吐槽那么多,我也要公平地说一下,塞林格是个好人……”   “谁要你发我好人卡啊。”塞林格哼了一声。   “你们是学音乐的,他编曲有多牛相信不用我说了,他贝斯有多牛听过现场就知道也不用我说了,他长得有多帅这个我是get不到,现场女生说了算……”就这么说了一大堆好话,石头哥最后忽然放出一颗炸弹,“大家想不想见到他?”   现场响起一片倒吸气声,紧跟着就被此起彼伏声嘶力竭的“想”替代。   石头哥说那我打个电话给他,看他愿不愿意加入我?说着真的拨了手机。   之前还那么炸锅的台下此刻全都安静下来,所有人屏息听着手机绵长的嘟音,期待会在哪一刻听见塞林格的声音。   手机振动起来的那一刻我虽然听不见蜂鸣的声音,却因为贴着塞林格的肩膀感到了那股轻颤的震动。我想象着塞林格接起电话那一秒,人群沸腾着朝他回过头,人们会像摩西分海一样为他分开,让他走上舞台,接过属于他的王冠,那感觉一定很棒。   石头哥从台上看着他,然而塞林格没有接电话,双手依然插在衣兜里,右手不动声色按住了兜里震动的手机,阻止它发出太大的动静,他朝台上的石头哥轻轻摇了摇头,石头哥却没放弃,对着嘟嘟作响的手机喊了声:“COME ON!~接电话啊animal boy!”   手机依然在塞林格腰侧震动,他就这么从容地握着它,直到通话自动断掉。   现场失望的叹息声像一只漏了气的热气球,石头哥摇摇头,说可能他又在热恋中了。   大家才都轻松地笑起来,塞林格也笑了。   乐队接下来演奏了《I wish it is love》,没有塞林格的贝斯,只有石头哥的吉他,还是无法完全撑起这首歌,但它依然非常动听,不输给我听过的任何一首谈情说爱的歌。   而且它似乎真的能令听者心动。   有些遗憾塞林格没有站上那个舞台,没能听到他弹贝斯,没能看到人群为他疯狂,但是如果他上去了,我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他一起轻松自在地听歌了吧。   夕阳映照在他的墨镜上,是金色的,仿佛被最后热烈的副歌点燃了。 第27章   去CRT校庆的灵感让我敲定了棒球帽的编曲,全曲用木吉他清弹伴奏,只在塞林格的部分照我之前的想法使用了比较丰富的电音,而本来还在纠结的塞林格所写部分的版权和署名问题也迎刃而解。   那天从校庆回来的路上我委婉地问他请他作曲的费用大概是多少,塞林格说:“我是拿版税分成的。”   “那要是不商用的免费歌曲呢?”   他看我一眼,说:“那当然就不要钱了。”   我开着车心里挺开心地点点头,这路行得通,又问:“林赛哥,你出道前用过别的艺名吗?”   塞林格说:“高中组乐队的时候用过一个很中二的名字。”   “什么名字?”   “非要知道?”   也对,都说了很中二了,我以前叫自己“隼人”的黑历史也一点儿不想让人知道:“没,就随口问问。”   车里又一阵安静,我心想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巴哈姆特。”   他这么突然就说了,前面又突然是分岔路,我打方向盘的手都有点应接不暇,绕过转盘,忙说:“是龙的名字啊!这名字很适合你啊,西方神话里的龙都是邪恶的吧,但是巴哈姆特那么强大却是善龙之王,很酷的名字,一点都不中二。”   “我是不是说我那时叫开膛手杰克你也能找一堆理由来夸我?”   这话说得很克制了,是分分钟可以笑你但分分钟给你面子的那种,我回放了一下自己的语气,特别像拍马屁的小弟没拍到位,被混世魔王学长嫌弃了,还得给自己找理由:“呃,因为我也喜欢巴哈姆特,还想过以后要养一条德牧,就叫它巴哈姆……特……”   完了,我简直对自己目瞪口呆!车厢里的氛围登时被我搞得尴尬得不行,怎么和偶像对话时保持智商在线就这么难……   我闭上嘴专心开车,偷瞄一眼塞林格,他胳膊搭着车窗,嘴角有浅浅的弧度,心情似乎不错。   我希望这首歌做出来能给他一个惊喜,所以没打算直接问他,还好他也没问我为什么问这些。只是离他说想用这首歌做手机铃声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不知这个惊喜还有没有效。   回家后我查看了一下LOTUS的行程,一周后要上一个访谈节目,趁这几天我联系了以前常约的录音室,录音室的主人Ray大我两岁,大学毕业后乐队解散,他就自己砸锅卖铁地做了这个录音室。   我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老样子咯,你晓得吧,做录音这一行真的能见证这个圈子的残酷,好多面孔来过几次就再也不会来了,我挺希望他们是往高处走了,我这个小录音室满足不了他们了,但是往往他们都是走了,你还能来照顾我生意我真的蛮意外的。”说着拍拍我的肩,“朋友,什么时候你不用来我这儿了我会很高兴的。”   我打开吉他包取出电吉他,笑着说好啊我努力往高处走。   自然不会有那一天的,除非发生奇迹,但是我现在这样也很好,虽然不在梦想的中心,但是紧挨着他。   既然也不打算商用了,我俩对录制的水平就没有要求得特别高,录得很享受,木吉他清弹清唱Take了两遍就完成了,只有塞林格的Bridge部分比较花功夫,虽然电吉他和贝斯的段落不多,我还是不想将就,全都自己弹了,就鼓的部分用了合成器。   “好听!”Ray双手叉在脑后,感慨地说,“想起我以前玩乐队的时候,那时候真好啊,摇滚真好啊……”说着忽然就低头往眼睛上一抹,“哎呀我其实不想说你的歌把弄哭了的,你要负责啊!”   我笑着敲了下玻璃,以为他在开玩笑,等人眼睛抬起来,竟然真的红了。   这么个大老爷们突然红了眼圈,我反而有点措手不及,心情很复杂,觉得这歌是写对了吧,但也有点心疼,心疼所有一旦拿起就放不下的人。   走出棚子时Ray问我:“耳朵不舒服吗?看你录的时候一直在揉?”   我说因为好久没戴耳机录音了。   “这个巴哈姆特是谁啊?”Ray好奇地问,“Bridge是他写的?”   “嗯,我偶像。”   “你偶像不是塞林格吗?”   “是啊。”我背上乐器包,“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Ray送我到门口,忽然又喊住我:“迟南,你还会继续来我这里录音吗?”   我回头,想开玩笑说你不是刚刚还让我别来了吗,但看见他站在那扇窄门前,那样郑重。   “会,”我说,“只要你这儿还开着。”   如果有一天我不来了,也不意味着我放弃了,只是没办法来了。   “嗯,”他说,“我真的不想整天录那些垃圾广告曲和口水歌了,一直没跟你说过,我很喜欢听你唱歌,你唱歌的时候像换了个人,巨帅,巨发光,巨有能量!咱们要是早点认识就好了,我也可以给你当鼓手的!”   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交换了半个拥抱。我根本没有那么好,巨帅,巨发光,巨有能量的,是我们心中摇滚的模样。   来给我做鼓手这话讲出来就跟告白似的,虽然这话来得已经有点晚了,但是永远好过没有,虽然认识得有点晚,但好过从来不认识。   ——   回家自己混完音,两天后怀着忐忑和期待将曲子上传到了网上,作曲和作词那儿写上了“Bahamut”。没有写塞林格的名字,但是相信他会理解,我不想借他炒作,也不希望因为他私下给我写了歌,而让公司和许章再找他麻烦。   第二天就要录访谈了,上午我去接塞林格,刚开门就听见张姐的声音,她说:“换手机铃了啊?”   我赶忙收回了推门的手,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听见塞林格从楼上走下来,“嗯”了一声。   “这唱歌的声音听着好像小南啊?”   “就是小南。”塞林格说。   张姐的声音听起来更惊讶了:“啊?他还专门录歌给你当手机铃声啊?”   张姐知道我学音乐,但并不知道我也唱歌,在她的印象里大概只有歌手的歌才会有手机铃声下载吧,所以才会这么问,但这么问出来听着着实有点难为情。   塞林格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说:“这么说也没错。”   “嘿呀,你们音乐人还能这么玩啊!”张姐说,“本来我还想问这是什么歌呢,也想拿来当手机铃的,既然他是专门唱给你的就没办法了,不过哦……”   “不过什么?”   “要是小南打电话给你,听起来会不会有一种他先给你唱了首歌再和你说话的感觉啊?这样哪怕是坏消息你也会原谅他吧,啧啧,没想到那孩子还挺狡猾的~~”   我听见塞林格笑了笑。   我轻轻带上了门,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再听下去可能心脏要过载了。   一个人去了楼梯间,塞林格最后那一笑轻得像一片羽毛,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笑过,还是只是我的幻想。   打开了音乐网,歌曲下已经有很多留言,顺着留言划下来,但一条都读不进去,只是不断想象塞林格在听到这首歌时的心情,他会喜欢吗,能在心里打几分?Bridge的编排会觉得惊喜吗?看到“Bahamut”会不会会心一笑?   越想要平静越无法平静,我望着天花板,只要一想到他竟然第一时间下载了歌曲,第一时间设置成了手机铃声,心里就压抑不住那种中二少年的蠢动,说要做手机铃声二话不说就做了!而且到底是有多经常刷我的音乐首页啊!   想掀开头顶的天花板,跑上天台,望着脚下的大地什么都不说,就笑。   征服世界的傻笑。   ——   下午去CBC电视台录访谈节目《乖乖听你说》,节目很新,但形式很新颖,与普通的主持人和嘉宾聊人生不同,节目中有一个陪聊团,会邀请与嘉宾来自同一个领域的专业人士参与访谈和聊天环节。   这一次LOTUS上节目,坐镇陪聊团的全是音乐界人士,有音乐制作人、词曲作者、音乐网站创办人,有几位论资历甚至算得上是LOTUS的前辈。主持人毫不谦虚地说今天的陪聊团是我们节目最豪华的阵容。连笑笑听完介绍都说我的妈呀,我天团面子好大!   也侧面证明许章哥真的很用心在给LOTUS挑通告吧。   节目一开始,为了引出嘉宾还特意播放了一段VCR,VCR是LOTUS的歌迷后援会自发录制后发给电视台的,来自五湖四海的粉丝在视频中为LOTUS应援,其中有个女粉丝还带了自家的哈士奇出境,狗狗很乖地蹲在一旁,女粉丝说“塞林格握手手”,狗狗就听话地把爪子搭在女孩手上,主人和狗一起面向镜头:   “LOTUS加油,塞林格加油!”“汪!汪!”   季诗直接笑趴在塞林格背上:“好宽阔的狗背哟~~”   没想到的是竟然有几位出镜的粉丝被邀请到了现场,其中就有哈士奇的女主人,请上台以后男主持好奇地问:“为什么要给一条狗取爱豆的名字啊?你们女生的逻辑我真的不懂!”   女粉丝很无辜地说因为我很喜欢他啊!   “那塞林格你和人家握个手手嘛~~”女主持忽然用撒娇的语气说。   台下观众都跟着起哄,要看握手手。   塞林格便起身和女粉丝握了手,女主持却忽然说:“塞林格你先别放,”然后问羞涩的女孩,“觉得手感怎么样?”   女孩对着话筒小声说:“……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要一样还能好?!”女主持妙语连珠,逗得台下笑声一片。   “就很大,很暖和……”女粉丝抬头瞄了一眼塞林格,搜肠刮肚地说,“好像掌纹有点深,手指上有厚茧……”   塞林格就看着她,她好像说不下去了,女主持突然拍塞林格:“够了啦你还要握多久!人家想不出来了!”   塞林格问女孩:“没有了吗?”   女粉丝红着脸点点头。   塞林格才松开了手,他松得很慢,礼貌而温柔。   粉丝们都下台后,男主持问塞林格:“把你的名字安狗身上,你会生气吗?”   塞林格说没关系,阿岚立刻接道:“别是泰迪就行!”   旁边的天团主唱又发出了魔性的笑声,别人都在笑的时候塞林格就静静地坐那儿摩挲着手指。   轻松的开场后就正式进入谈话环节了,看得出来石头哥和配聊团聊得很尽兴,大家都在畅所欲言,只除了塞林格,队友发言时他就看着队友,真就是看,有时看人家头发,有时盯人家手……   女主持忍无可忍叫了他的名字:“那边那位先生,你倒是吭声啊!虽然你就这么坐这儿静静地散发荷尔蒙就很好了,但我们还是想听你说话啊!”   塞林格说话筒不在我手里啊,女主持立刻说给他给他都给他!   石头哥和李想从善如流地把话筒递到塞林格嘴边,女主持自己也站起来,走过去把麦往他嘴前一送:“够多了吧!”   台下观众笑得前仰后合,塞林格在三只话筒中抬头问女主持:“说什么啊?”   看眼神他是真不知道,女主持叉着腰很无奈:“啊好想打人但是你们又不会让我打他,塞林格你到底听我们聊天没有啊?!”   塞林格问旁边的李想:“聊的什么?”   女主持:“不准告诉他!”   队长只好爱莫能助地耸耸肩,塞林格就看向台下粉丝,希望能被支招,女主持反应比他更快,指着粉丝说你们要是告诉他了他后面就接着走神完全不理你们的懂吗?!   粉丝们只好闭了嘴,有女粉丝很过意不去地喊了声:“塞林格对不起!”   塞林格就这么一个人被三只话筒戳着,无可奈何地环视全场,他视线移过来时我赶紧悄悄指了指他背后的大屏幕。   沙发上的塞林格就拿过一只麦,转身看向身后的大屏幕,说,在聊这个啊。   女主持大喊:“谁!谁出卖了我们?!”   阿岚说还能有谁,就——   塞林格隔着一个李想从背后拍了一把阿岚的肩膀,阿岚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看向塞林格,又投降般看向女主持:“不行我真的好怕他呀……”   除了这样的小插曲,谈话内容也很有意思,然而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地聊到了音乐圈的现状,陪聊团里的曲向波老师忍不住痛批起选秀节目来。   “现在搞音乐的很少再像我们这批人一样,踏踏实实脚踏实地往上走了,选秀节目一多,一个个都想着一夜爆红,我有时候在好几个选秀节目都能看到同样的面孔,让人特别无语。我今天就地图炮一下,凡是参加选秀的,没一个心态不浮躁的,注定做不出什么好音乐。”   曲向波老师在音乐界资历老作品多,更以说话耿直闻名,他敢在靠选秀节目博收视的CBC这么说,主持人都没好直接反驳,只有女主持委婉地说了句:“拜托老师你给我们留点面子啊,楼上就在录选秀节目呢!”   “留什么面子,反正不也要剪掉的吗,坐在这里的人有选秀出来的吗?LOTUS是选秀出来的吗?”   队长和季诗他们都在摇头,石头哥头摇得不明显,但表情若有所思。   “真正有两把刷子的人用得着上赶着参加选秀吗?这道理不是很明显?”   这里唯一参加过选秀的就只有我吧,虽然知道曲向波老师不是在特指谁,也不可能特指谁,但还是会有种无形的难堪。因为他是权威的代表,他的话自带真理滤镜,会让人忍不住反思自己。我确实想去更大的舞台,想被更多人听见,是不是真的就那么浮躁?我又想起董佳,选秀节目的确充满让人无能为力的黑幕,为什么明知道还要去参加?那些从未怀疑过的东西,因为这个人掷地有声的抨击,好像也在动摇。   这种感觉很不好,是那种你想反驳,但你知道自己一点资格都没有,拿什么反驳的挫败感。   陪聊团的各位也纷纷附和:   “曲老师来握个手,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是打心里看不起选秀的,成功了的没一个是靠真本事,失败了的根本就没真本事,就算是有点本事,参加完那种选秀心态也变了,他就不会再沉下来做音乐,而是指着这些捷径了,那才是特别可惜,选秀节目就是个名利场,真安心做音乐该离那种地方越远越好。”   “选秀出来的只能叫明星,不能叫音乐人,这个确实是有区别的。”   台上一直沉默的塞林格忽然沉了口气:“听不下去了。”石头哥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话筒就被塞林拿了过去,“选秀就是比赛,有些人让比赛变成了现在的选秀,但参加比赛的人何罪之有,什么叫参加了选秀心态就变了,你们也是音乐人,你们是对自己的坚持多没信心?”   不只我吃惊,连主持人和石头哥都很吃惊,他敢这样直接了当地反驳曲向波。   曲向波并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摇头:“你这么想说明你很天真,音乐人也是凡人,什么叫凡人?凡人就是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人,音乐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心如金石,能耐得住寂寞是因为知道人性的弱点,所以回避那些不好的影响,”他敲着桌子说,“你非要往染缸里跳,你能独善其身吗?就说说你们吧,组摇滚乐队当初的初心,现在是不是也有一点不一样了?会去参加选秀的人说穿了,就是耐不住寂寞,看别人红了眼红而已,参加选秀后你还指望谁能保持做音乐的初心,我告诉你,没有了。”说着他放下话筒,手臂交叉,“不接受反驳。”   那是权威拒绝你再发言的姿态,我也看见石头哥朝塞林格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   塞林格身子前倾,将石头哥的眼神甩在了身后:“好,那我不反驳,下面的话我只说给选秀没成功,但是依然在坚持做音乐,比谁都耐得住寂寞的人听,只要你足够有才华,足够热爱,足够坚持,你就有权让选秀成为你的舞台,值得被更多人听见,值得一夜爆红,你参加选秀的决定没有错,正因为有了你选秀才有了那么一丝丝价值,有些人龟缩在安逸窝里,不见识名利场的无情和残酷,并没有资格谈所谓坚持,见识过的你才有资格,经历过这些你会更明白自己坚守的是什么,因为你感染了病毒,挺了过来,你有了抗体,你才是更宝贵的存在。所以没必要因为并不了解你的人的几句话就怀疑自己。我不想看到这样。”   塞林格忽然说那么多话,全场观众都很安静地听着。   说这些话时他没有看曲向波,他看着台下,看着镜头,仿佛又越过镜头看着我,我知道这些话,至少有一大部分,是说给我听的。   ——所以没必要因为并不了解你的人的几句话就怀疑自己。   ——我不想看到这样。   他说话一如他写歌,如果他不能用词曲打动你,那么就是用强悍的编曲也必须要你听他的。   可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林赛哥,我还配不上你今天说的话,我还会因为别人的话动摇,还会需要我的偶像像神明一样来拯救我,但我会努力让将来的自己配得上你说的话。   演播厅里响起了掌声,竟然是曲向波:“搞摇滚的是不是永远都是这个臭脾气啊。虽然我认为你说的这种人不存在,但是我也希望存在。”   海哥捏了一把我的手臂,眼睛都在发光:“他在维护你!刺激不刺激?惊喜不惊喜?!换我我就冲上去直接扑倒了!”   我看着塞林格,情不自禁地点头,没错想扑倒,不对是想拥抱!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我向往的样子。   笑笑倒在海哥身上,我不行了,好帅啊……我也好希望我家主子以后上节目聊到吃货的时候能维护一下我……   那天《舞动天下》也在这边录制,录制现场就在楼上,比我们结束得早,有一些选手就来看了LOTUS的访谈,我在门边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董佳也看见了我,笑容仿佛看见故人,她脸上画着比赛时的妆,眼睛上都是亮闪闪的粉,妆容之下已经瞧不见当天的憔悴。   我问她比赛得怎样,她说今天过后她就不会再来了。   我好像也猜到了,像看见那天被淘汰的自己,想起那天在地下车库的事,甚至感觉比那更糟。   “没事,”还没等我想到安慰她的话,她就自己说起来,“也许就是我跳得不够好。”   “你跳得很好,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我说,“虽然我怎么想似乎不重要,但是……”   “不,你这么说我很开心,”她眼睛上的妆一下就花了,“我就是难过,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果,比赛了那么久,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个舞台看起来很闪亮,但是背后完全是另一个样子,没有人喜欢我,甚至比赛结束了也没人给我一个拥抱……”   这个时候除了给她一个拥抱,我也帮不了她什么,虽然只是个礼节性的拥抱,也让我发现原来在舞台上充满力量和爆发力的舞蹈,其实来自如此瘦小的身躯。放开时董佳破涕为笑,说:“谢谢,真的觉得好多了……”   可能她经受了很多,也许她来这座城市的时间比我还长,而这是走得最远最艰难的一次,所以才会哭成这样,让人觉得她似乎就要放弃了,可是至少她还有实现梦想的机会,这只是挫折,不是失败,就算是失败,也不是不可以重头再来。   “我真的很喜欢你跳的黑天鹅,那天还给你投票了,”我说,“以前从来都不会想要给哪个选手投票,你是第一个,别放弃啊。”   别这样就放弃啊。   我不是董佳的偶像,又不懂舞蹈,我的话能给她的支持,可能只有当初塞林格给我的亿万分之一,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性,能让她鼓起勇气,不说都是种遗憾。   “谢谢。”董佳这声谢谢说得意味良多,说完她看向舞台的方向,“我听说LOTUS在这边录节目,就想来再当面和他道个谢。”   那天送她回去,虽然下车时对我一叠声地道了很久的谢,但是真正该感谢的对象那时坐在车上,并没有直接接收她的谢意。   我说那你再等等吧,快录完了。   台上的塞林格好像又在发呆,女主持叫了他两声他才听见,回神说:“又要说什么?”   逮住这个人发呆的瞬间就能换来全场开心的一笑,屡试不爽。   女主持感慨着:“我的妈呀塞林格你怎么这么会走神啊?”   四十分钟后节目终于录完了,我带董佳去了休息间,让她等在门外。   屋子里其他人都在聊天,塞林格一个人在沙发上玩手机。   “林赛哥,现在有时间吗?”   他没抬头,只低着头说干什么?   我说有个人想见见你。   石头哥朝我这边看过来,仿佛有些警惕似地,问:“什么人啊?”   我顿时有点支吾,塞林格站起来,说走吧。   董佳看见走出来的塞林格仿佛格外不好意思,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就是想来说声谢谢,上次真的太感谢了。   塞林格说不客气,这是舞蹈时的妆吗?   董佳点头:“我怕你们提前走了,还没来得及卸妆。”   塞林格说很漂亮。   董佳有些脸红:“刚刚有点激动就哭花了……”   塞林格说还是很漂亮。   我觉得他不该说这句话,但显然塞林格没有这种自觉,他仿佛不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会对女生产生怎样的影响。哪怕他说得面无表情全然无心,人们也只会觉得他话中有话。   乐队的大家走出来,石头哥用怪异的目光瞅着塞林格和董佳,又怪罪地看了我一眼,董佳连忙鞠了一躬,匆匆离去。   石头哥问塞林格:“谁啊?”   塞林格说一个女粉丝。   “一个女粉丝能化成那样的妆来见你?一个女粉丝你助理能让你单独见她?”   石头哥眼光一扫过来,我就仿佛泰山压顶。   “石头,”塞林格说,“人都走了。”   ——   那天坐保姆车回去塞林格好像很困似的,上车就睡了,到他家楼下时我回头喊他他都没反应,只好拍了拍他:“林赛哥?”   他靠着车窗,就这么睁开眼看着我,可能是真的太困了,眼睛看着都有点红,我说该下车了。   他起身一言不发猫着背下了车,我和他一道下了车,保姆车会直接开回公司。   塞林格回头问我你怎么回去。   我说坐地铁,一看时间,马上就要收班了:“林赛哥那我先走了!”   冲下扶梯时就听见最后一班的广播在催促了,飞快地打了卡过了闸口,还是晚了一步。列车呼啸而去,整个地铁站就我一个人被扔下,只得慢吞吞地又掉头上了楼,出地铁站时忽然想到平时下个楼梯都觉得脚下不稳,刚刚跑那么快居然没有摔倒,哈……   “笑什么啊?”   听见塞林格的声音我一个激灵抬头,他就站在地铁站入口,竖着毛领夹克的大翻领,居高临下问我。   我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扶梯:“林赛哥,你还没走啊?”   他拎了一串车钥匙给我:“开我的车回去。”   我感动得不行:“不用……”   “反正明天也要来接我。”   那眼神就是不许再说了,我只好和他去了地下车库,回想起来有点好奇:“林赛哥,你怎么知道我赶不上地铁的?”   “我不知道。”   “那你还站那儿等我?”   “就赌赌看。”   我心想果然:“好像每次你都赌得赢。”   他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也不是每次。” 第28章   董佳离开了《舞动天下》的舞台,有一天忽然在我微博留了言,我有点意外,她应该没有看过我的比赛,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   我好奇问她,她回道:我关注了塞林格,你在他的关注列表里,他关注的人也没多少,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了!   我得知她现在在一家舞蹈教室当老师,听上去状态似乎不错。   “不会就这么放弃的,至少努力到三十岁嘛!”   这条留言似乎是对我那天在演播厅鼓励她的话的最终回复,巧的是一年前我参加《超级音场》的比赛,被淘汰时主持人也鼓励我不要放弃,我那时也说不会的,至少努力到三十岁。   可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说那样的话,乐队解散后,队友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要继续搞摇滚吗?我说我才二十岁,至少要努力到二十五岁。   其实没什么用,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期限只会被我无限地放宽。记得那时乐队演出结束后我们都会聚在一起喝个小酒,那些家伙总是比我喝得猛醉得快,最后倒一桌,得我一个个扶上车。键盘手小轩比我小一岁,有一天醉醺醺地问我,南哥,我挺好奇的,有一天你会说不玩摇滚就不玩了吗?   我想起一周前挨的那顿揍,顿时浑身骨头都疼,心想我要是以后不搞摇滚了,这顿揍就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没有之一了,我干嘛要去白白受这一顿呢,挨揍时那种对摇滚至死不渝的忠诚也会变成一个年度最佳笑话,简直没有比这更蠢的了。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有一点你要记得,”我说,“如果哪天我说放弃就放弃了,那我肯定是被人给下药了,要不就是被送网戒中心了。”   他大笑着拍我肩膀,口齿不清地说:“南哥你进去了我们一定来救你!”   现在想想,要是真是被送进去就好了,起码有人会来救我。   和董佳互关后也互加了微信,偶尔会收到她的留言,有一回还向我展示了她买的两张LOTUS的专辑,问我能不能帮忙要个签名,我答应了。   这天去4S店取玛莎拉蒂回来,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说做了一点家乡菜,还熬了汤,让我带给塞林格。   “这样你要签名就顺利多了吧。”   其实不需要,LOTUS签名都是当吃饭的,在公司里经常是进棚前按在墙上签两张,出棚了顺手签两张,有时进洗手间还能遇到来要签名的工作人员,手都没洗就签两张,洗完手再签两张……一到LOTUS发专的时候这几乎成了每日惯例了。   董佳笑:“塞林格也这样吗?那他会不会很烦?”   塞林格进洗手间时敢冲上去找他要签名的人委实不多,只除了一次。那回许章哥忽然在走廊喊住塞林格,说你等一下,顺便帮我签个名吧。塞林格就在走廊等许章进办公室拿要签名的CD,我们都以为就是顺便签个两张,没想到拿出来好大一摞,还有一大捆海报。   塞林格对许章道:“你没看出来我要去尿尿吗?”   许章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么大包小包地提着,拦着人解决生理问题有点尴尬,就说那你快去吧,等你回来签。   可能是怕塞林格出了洗手间就跑了,许章竟然拿着CD和海报堵在了洗手间门口,塞林格洗完手一出来就看见等在外面的许章。   那天塞林格边签边问:“谁啊,一口气给你这么多?”   许章说是我侄女,和她妈在澳洲,好不容易回国一趟,特别喜欢你。   塞林格问喜欢我什么。   许章说还能什么,喜欢你长得帅。   塞林格问你侄女多大。   许章说15岁。   塞林格就点点头:“算了,原谅她了。”签了最后一张交给许章,盖上笔帽,“15岁怎么能明白我有多牛逼。”   许章有点诧异塞林格这个样子,说你尿完是不是都这么放飞?   塞林格收走了其中一张海报:“这张不适合未成年人收藏,我拿走了。”   那张海报实际并不暴露,是为一个潜水表品牌拍的代言广告,也不知道小姑娘是哪里收来的。LOTUS五个人都有拍单人照,分别展出五款潜水表,塞林格这张是穿着黑色背心,趴在沙滩上,左手戴着一款黑色潜水表,只是因为裸露的臂膀上黏着细软的沙子,皮肤又化成了古铜色,显得有些性感,当初拍出来后被不少粉丝大呼“想舔”,最尴尬的莫过于有一次笑笑和海哥在休息间刷这个广告,笑笑刚说了声“我也想舔”,抬头就看见房门从外面带上,本来要进屋的塞林格默默带上门退了出来,我看他的表情,可以说很尴尬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觉得不适合未成年人收藏吧。但是现在十五岁的孩子都挺早熟的了。   第二天许章很不好意思地来找塞林格要回那张海报:“我侄女那脾气你是不知道,回去和我大闹了一场,那张海报是她自己印的,说是最喜欢的一张,让我必须要回来,不然就必须要和你合影才能罢休。”   塞林格其实最怕应付这种娇蛮的女生,就把海报还回去了,但是天生反骨的贝斯手在海报上皮肤裸露的位置写满了签名,整张海报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   许章接过海报一头黑线:“你就不能让一下她,她才15岁啊,你这样干她肯定还会缠着我要合影要这要那,现在的小孩动不动就要绝食,你惹不起的。”   塞林格说:“不见得,手机给我。”   许章递给他自己的手机,塞林格随手录了一段视频:“海报乖乖收好,别再烦你舅舅,我不和凶的女孩子合影。”   许章表情复杂地带着视频回去交差了,据说15岁的侄女看了这段只有十秒的视频都难过哭了,但是果然没再纠缠许章,晚上吃过饭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循环播放着虐自己。   塞林格不好对付的名声不胫而走,石头哥虽然有时也会签烦,但是再烦躁也就是边签边骂,而塞林格什么都不说,光叼着烟看人一眼都会让人如坐针毡,连阿岚都说你真是Animal Boy啊,你看人时能不能含蓄一点?   石头哥也帮阿岚说话:“塞林格你有没有观察过自己?我们人类吧,看东西看着看着就会眨眼,但是动物就不一样,动物可以一直盯着一样东西很久都不眨眼。”他抬手在塞林格眼前晃了晃,“你看,正常情况下你应该眨眼!”   塞林格拍开他的手:“正常情况下我该叫你滚。”   大家不敢找塞林格,就都来找我要签名了,是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背包里总是背着一叠CD,只要一去公司,就跟收作业的课代表似的,进电梯出电梯,进公司出公司,总是摆脱不掉纷纷来交作业的人。   又不能太频繁地打扰塞林格,所以要挑个合适的时机让他签名成了一件技术活。记得刚做助理那会儿,有一次我竟然收了五十好几张CD,感觉背着背包上保姆车时车子底盘都仿佛震一下,这些CD最后我只好趁塞林格在休息间睡觉的时候放在茶几上,都没有勇气直接交给他。   那天后来我返回房间,房里没人,沙发也空着,茶几上依然放着那叠整整齐齐的CD,我心想他肯定是被郁闷坏了,也好,我就说他不想签都还回去吧。走上前却发现CD已经全签完了,旁边的烟灰缸里摁着烧了一半的烟头。   每一张CD都要打开来签,再放回去,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定的,我感觉很对不起他,也意识到助理这份工作的艰巨所在。那天以后我养成了能走楼梯就走楼梯,进出公司不走大门,有人叫我装没听见,手上一定提个两三样东西的习惯。   这么坚持下来竟然成果斐然,后来阿岚发现自己在签二十几张CD,而塞林格只签五张时,很惊讶地问我:“迟南你怎么做到的?”   那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做助理总算也做出了一点点成就感和心得。   一来二去我也知道了公司里哪些人是真喜欢塞林格,哪些是自己不喜欢但家里有人喜欢,不管是喜欢他的颜也好,喜欢他的才华也好,至少不能是那种无差别想拿个明星签名去卖的人。需要签名的CD少了,塞林格偶尔心情不错的时候还会有工夫在签名旁画个爱心。   这才对嘛,这才是签名应该有的样子,传递了粉丝对偶像的喜爱,也饱含了偶像对粉丝的祝福。   ——   董佳住的地方巷子本来就窄,我到的时候前面还停着一辆轿车挡住了路,我就把车停在路边,给她打了电话。董佳在电话那边说这就出门,可这之后我等了快二十分钟,人迟迟没来,明明就五分钟的脚程。   我下了车,沿着巷子步行进去,忽然听见前方有女人高声打骂的声音,前面似乎还围着好些人,隐隐听见破口叫骂的女人正大骂着谁狐狸精。   冷不丁听见一声“姓董的”,我心里咯噔一下,跑过去挤进围观的人群,然而还是迟了一步,董佳被一个黑衣女人揪着头发用力一推,从台阶上推了下来。   她整个人是从台阶上滚下来的,脚后跟磕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脆响,脚踝扭曲成一个可怕的角度,黑衣女人竟然还不放过她,冲下来提起她头发。   “装啊?!我让你装!狐狸精……啊!!你谁啊放手!!!”   我从来没对女人用过这么大的力气,暴戾的黑衣女被我拽得尖叫起来,我抓着她的手臂感觉像抓着一条扭动的毒蛇,这条毒蛇当着所有围观者的面大喊着:“你谁啊?!你是他男朋友吗?!你女朋友勾引有妇之夫你知道吗?!”她拿出手机举到我面前,还拿给周围的人看,“看看!这个狐狸精就是这么勾引有妇之夫的!”   我把手机夺过来,飞快地扫过上面的信息,先发信息的明显是男方,约董佳出来吃饭,说什么要详谈,董佳只是回了句“好”,几个钟头后男方又发了几条信息,问她人在哪儿,要不要去接,董佳就回“我已经到了”,日期正好是我们在酒店庆功那天。   是谁骚扰谁已经很清楚了:“你知道是你丈夫企图骚扰我女朋友的吗?我们没告他性骚扰已经很好了!”   “你胡说!明明是——”   “不信你可以去调酒店车库的监控记录,你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如果董佳真的和你丈夫有过什么,她至于那么早就被淘汰出局吗?!”   女人终于哑口无言,我看了一眼路对面的监控摄像头,不确定它是不是开着的,我只是想让她意识到有这么个东西:“她的脚很重要,如果有个万一,我们会来找你的!”   我回头看董佳,她满脸冷汗,看来脚真的伤得不轻。   她是学跳舞的,脚就是她的一切。   “还能站起来吗?”我蹲下问。   她抓着我手臂撑了撑,摔得太狠又伤了右脚,根本发不了力。   我生平第二次背一个女生,却是在这样的境况,背着董佳刚走了两步就踢到什么东西,是打翻在地上的食盒,那两张本来要签名的CD已经浸泡在满地的汤水里。   在女人和围观者面前董佳都咬牙忍住了,等我们走出小巷时她终于痛得哭出声。   上车时她问我:“迟南,我的脚会不会完了?”   我给她扣上安全带:“还没见医生呢,不要那么悲观。”   她摇着头:“可是真的好痛啊,和以前练舞时受伤的感觉都不一样,如果韧带伤了,我就没办法再学舞了……”   “不会那么倒霉的。”我说。   这个城市里像这样的倒霉鬼有我一个就够了,我们能凑到一块儿倒霉,我不相信这种概率。   ——   路上有些堵,我给塞林格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林赛哥,我这边突然有点事,有个朋友受了伤,我现在正送她去医院,恐怕要晚点儿才能把车开回去了。”   塞林格静了片刻,说:“你朋友在哭吗?”   我看向旁边的董佳,这不能叫哭,她只是一个人掉眼泪而已,动静真的很小了。   我“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被塞林格打断:   “伤到哪儿了?”   “脚。”   “不要命吧,你听起来像世界末日了。”   可能是感同身受吧,想起我被诊断耳朵不可逆病变的那天,大雨倾盆,对别人来说就是普普通通,庸碌得发腻的一天,对我而言真的就像世界末日。   “迟南,”塞林格说,“你镇定一点,她可能会好过很多。”   ——   到医院后医生检查了一下,没下定论,只说要再多做下检查确认。   “确认什么?”我问。   “确认有没有伤到韧带。”   我看向董佳,她坐在床上,看着我,那眼神我难以形容,塞林格说得没错,虽然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但现在我是她精神上的依靠。   “就是检查一下,没事的。”我说,这样很镇定了吧。   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着董佳做核磁共振时,我手机忽然响起来,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   电话是塞林格打来的:   “你朋友的脚还好吗?”   我看向检室,下班后的医院大楼阴森空荡:“林赛哥,我之前没和你说,伤到脚的人是董佳,你可能不记得了,她……”   “我记得。你说舞跳得很美的那个。”   我点点头,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如果她真的伤到韧带,不能再跳舞了,我该怎么安慰她?”   手机那头安静了很久,我都以为他是不是不在那边了,忽然听见塞林格的声音:“不会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寻求他的建议,我只是想把通话拖得久一点,可以听他的声音长一点。毕竟这是塞林格啊,他一句让我镇定,比镇定剂还有效。   “可如果真的不能再跳了呢?”因为我已经真的无法再唱了,如果我在那个时候能有机会这样问他,他会给我怎样的回答?   “如果真的那样,她还会有别的幸福的。”   塞林格的声音近在耳侧,明明是低沉又偏冷的腔调,却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显得隐秘而温柔。仿佛我正坐在某间黑暗的忏悔室,当我需要,他就拉开对面的门走进来,在隔板的那头坐下,那双毫不含蓄的眼睛透过影影绰绰的格子看向我,说:“说吧。”   医院的走廊好像不再阴森空荡,变得如他的眼神,深邃静谧。   “谢谢你,林赛哥,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不打扰你了,我等她出来。”   其实这些话原本都该在大雨倾盆的那天对着某个人说,只是那个时候世界上好像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也不对,他存在,只是我还没有资格和他说这样的话。   也许塞林格就是被偏爱的,一个钟头后拿到核磁共振的结果,医生说只是普通的扭伤,并没有伤及要害,董佳激动得哭了。今天发生的事对她来说虽然不幸,却会反过来成为一种动力吧。   比起在镜头前说过的有关梦想的漂亮话,那些为了梦想而挨过的拳头,才是对梦想最真实的告白。   我送她回去,问她要不要报警,她摇了摇头:“算了,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推门下车时她忽然转头问我:“你为什么要说是我男朋友?”   我才想起来,当时我是这么说的,那个时候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反而有点尴尬起来。   “现在知道害羞了?当时可是霸气得很呢,跟塞林格学的?”   会顺着对方的话说,只是想到她在这个城市孤身一人,我如果说是她男朋友,那么在外人眼里,这个女孩也会是有人保护和呵护的吧。   董佳笑着,很郑重地说:“今天真的谢谢你。”   ——   开车回塞林格家,停好车锁好车门,隐约听见哪里传来手机铃声,正好是LOTUS新专里的那首《黑色沙漠》,铃声听起来很近,可能是谁忘在车里了,果然天下无处不是我大宇宙天团的歌迷啊。   我上楼归还车钥匙,进屋时客厅都是黑的,塞林格大概已经睡了,我就把钥匙轻轻放在玄关。   然后灯突然就亮了。   沙发的方向窸窣一声,塞林格从沙发上坐起来,把一把木吉他放到一旁,问我:“有人在楼下等你吗?”   我吓了一跳:“没,我以为你已经睡了,怎么不上楼去睡啊?”我打量他,就这么睡沙发上还抱着个吉他,怎么可能睡得好,是在写歌吗?   塞林格看我一眼,又低头揉了揉头发,问我:“她怎么样?”   我说没事,只是普通的扭伤。   他点点头:“你对她很好。”   “她挺不容易的,女孩子一个人来这边打拼,身边也没什么能帮她的人。”我也只是举手之劳,谈不上多好。   “你也是一个人,也挺不容易。”   “我还好,起码是男生,不会遇到那些事。”   “男生也会有,”塞林格说,“你只是没遇到罢了。”   是,因为我遇到你了。心里忍不住这么说。   塞林格就这么盘着一条腿坐在沙发上,情愿和他的吉他挤在一起,也不会把吉他放地上,他身上的灰色卫衣都睡皱了,头发揉了又揉还是有点乱,眼神略带疲惫,明明和舞台上比起来是有点崩坏的形象,可我还是觉得偶像就该是这个样子,哪怕他睡觉能从沙发上滚下来,那duang的一声也是我力量的来源。   脑补得很开心的时候又忍不住会想,可我有塞林格,董佳又有谁?   “她也付出那么多了,女孩子没有多少年华可以浪费,要是能有个机会就好了……”是真的机会,真的伯乐,而不是只想用她的才华博眼球的人。   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塞林格抬头看过来。   我打扰他也够久了,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林赛哥,没事我先回去了。”走了两步,又倒回去拿了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儿,“你接着睡吧。”   反正写歌的时候也不可能让他回卧室睡免得着凉,就这样吧。   “迟南,”临走前塞林格喊住我,“如果她实现梦想了,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为什么她可以,你不能?”   如果我现在还在那间地下室里挣扎,没准真的会羡慕嫉妒,觉得不公平吧,也很难心平气和地看待和自己有一样遭遇的人最后的成功,会变得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说不定就变成一个丑陋的loser了,可是,此刻我扪心自问,我竟然真的希望看到董佳成功,看见别人的成功非但不会嫉妒,反而会祝福。不管别人信不信,那是真心的。   因为仿佛已经没有什么可嫉妒了,在塞林格身边,让我可以由衷地祝福他人,哪怕就这么和梦想渐行渐远,也不用害怕自己有一天变成怨天尤人,丑陋不堪的Loser。   “不会,”我说,“现在不会了。”   ——   我希望能在更大的舞台上见到董佳,至少她没有我这样无法逾越的障碍,只要她想,她还是有机会和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一争的。   第二天我休息,晚上已经很晚了,张姐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她把手机忘在塞林格家了,问我能不能去帮她开个门,她明天要赶去参加侄女的婚礼,我说我给塞林格打个电话吧,张姐说哎呀我打过他家里座机了(张姐没有塞林格的手机号),他人没在家,要不就是关在工作间里,听不到的。   晚上我跑了一趟给张姐开门,塞林格果然没在家,下楼后我送张姐到路边帮叫了个车,转身准备去地铁站,忽然看见一辆白色玛莎拉蒂Levante往地下车库的方向开过去。我在这栋高级公寓楼的地下车库没有见过第二辆白色的玛莎拉蒂Levante,而让我惊讶的是竟然看见副驾上坐着个女生。   女孩的侧影看不太清,却让我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焦虑,我跟去了地下车库,一路上都在想,或许这楼里已经有了第二辆白色Lavente了……   可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凑巧的事,那辆玛莎拉蒂就停在我熟悉的车位。   车库里很安静,我听见了发动机关闭时的声音,车灯熄灭,副驾的车门忽然推开,女孩一下车就蹲地上呕吐。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想我可能是看错了,我要再看清楚一点。   女孩就这么一直抱膝蹲在地上,我始终看不清她的脸,直到塞林格推开门下了车,他绕过车头,递给女孩纸巾和矿泉水。女孩抬头接过纸巾,在那一刻我的心一沉到底。   塞林格将吐够了的董佳拉起来,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下去,掉头就走的时候脑子里黏稠得像一团浆糊。为什么塞林格会和董佳在一起?心里控制不住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偌大的地下停车场好像变成了迷宫,我发现走错了方向,刚想掉头,忽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从身后传来,离得太近,我条件反射地低头捂住刺痛的耳朵。   轿车司机探出头来,喊了句什么,我只得到他怒骂的表情,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车库里好像变成一个真空,直到司机开走,我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走出来时世界依然安静着,深夜的路上没有行人只有车辆,车子驶过时好像有声音,但其实只是风吹在耳朵上的错觉。这样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两次,坐一会儿应该就会慢慢恢复了。我穿过马路,在对面一张长椅上坐下,枯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太冷了,挣扎了一下还是钻进了24小时营业的KFC里。   进门前我挂上了耳机,店员问我要什么时其实什么都听不见,但因为戴着耳机她也没觉得异样,只是表情微微有点不耐烦,我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点了一份薯条和热饮。   店员语速很快地向我确认了我一遍,我看着点单机上闪过的字,一份大薯,一份热橙汁,点点头。   在窗边坐了一夜,不停地玩消消乐,希望声音能慢慢回来,消消乐总是死得很快,我以前不玩这些游戏,因为塞林格无聊的时候常玩,就好奇下载了一个,但他能玩很久,我似乎不行。我玩这游戏出于本能,不太思考。玩最好的一次也是塞林格看不过去,坐在旁边帮我才拿到的最高分。   这次玩得更差,耳朵听不见了好像眼睛也跟着变色盲了,不屈不挠地死了一遍又一遍。每次游戏结束时公寓楼的方向始终冷冷清清,无人进出。到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是期待早点听到消消乐的声音,期待董佳从那栋大厦走出来,还是期待塞林格打电话给我,说一句让我送董佳回家,好让我安心。   我不想再去猜测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但这样究竟又算怎么回事?董佳不了解塞林格,他是个不会被爱情束缚的人,他怎么可能为了她停留?   塞林格就像风,穿过麦田,自由不羁,没有确切去往的方向。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想去哪儿。   我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天亮。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终于听见了消消乐欢脱的声响,却无法高兴起来。   我死了有一百遍了吧。   然而谁都没有走出来。 第29章   就算戴着粉丝滤镜,也无法不觉得这实在不怎么正常。和上次任美伦的情况完全不同,如此毫无征兆,猝不及防,为什么?   但我只是助理,就算他曾经教我该如何对付他,如何去查岗,现在看来若非他一时兴起,那就是故意让我对他建立信任感。   不,是塞林格的话,应该是前者,毕竟他就是这么随性的人。   多希望我是季诗,是石头哥,是他的队友,甚至是许章哥也可以,那样我就可以面对面地问他,林赛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董佳?是怎么喜欢上的?你能给我个合情合理的回答好消除我的疑惑和糟糕的想法吗?到底为什么要我信任你,却又不给我你的信任?   哪怕能得到一句“和你无关”都好。   可那都是奢望。   能问得出来就好了。   天亮回家的路上碰见了早起搬食材的老板,他站直了看着我摇头,扶了扶腰:   “你老板让你通宵加班啊?他还有没有人性啊?”   我帮着搬进食材,身上稍微出了点儿汗,感觉好像是好多了,听说出汗有助缓解抑郁。   “这些要放冰柜里吗?”   老板回头看我:“哎呀你放那儿就可以了,这个天气不用放冰箱!……哎呀也不用码这么整齐这么高,待会儿就要用的!你是吃了大力丸吗用不完的力气?”   我只好住手了。   “怎么?被炒鱿鱼了?”老板掀开帘子走出来。   “没有,我又没做错事,他怎么会炒我鱿鱼。”   “那你一副老婆跟人跑了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这个形容有点准确,忍俊不禁:“不是老婆跟人跑了,是老板跟人跑了,还是跟我朋友跑了……”   “纳尼?”老板从帘子后探出个头,“你BOSS和你朋友好上了?”   “嗯。”我点头,“有时候真的搞不懂我BOSS,他人真的很好,对我也好,对别人也好,就是男女关系总是拎不清。”   “小南,”老板从厨房里出来,换上一张指点迷途羔羊的表情,“你是不是暗恋你朋友啊?”   “啊?”我吓一跳,“没有啊!”   “最好是没有,你看着就像是喜欢上人家,但又不敢表白,突然被你BOSS捷足先登了,你呢,又很崇拜你BOSS,万万没想到你BOSS会撬你墙角,你以为他们两个都拿你当知交,结果人一直把你蒙鼓里,我说得对吧?”   “不对。”   老板打了个响指:“说对了!”   那个响指把我打恍惚了,我闻到什么烧糊的味道:“你厨房里东西糊了。”   “卧槽!”   老板冲回厨房,我提了背包走了。   我并不喜欢董佳,和她只是普通朋友,也许有一点同病相怜,但再没别的了。   我只是失望,我知道塞林格在感情问题上有他的缺点,但这一次是不是太随便了?他们才见过几面?才说过几句话?他又有几分用心?董佳不是那些女艺人女明星,她没有事业,没有地位,完全弱势,如果只是两三个月就分手,那对她来说无异于跌入第二个地狱吧。我都能想到,塞林格不可能想不到,这样的女孩是你不该轻易接近的,就算你对待感情再随意也要为她多考虑一分的,除非你抱着特别认真的想法。   塞林格会吗?   董佳没有什么不好的,她有才华,坚持,努力,不同流合污,她还喜欢塞林格。   我停在楼下,仿佛醍醐灌顶,怎么到今天我才发现那么明显董佳就是喜欢塞林格啊,和我交谈时的主题总是围绕塞林格,我是有多迟钝……   也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塞林格也看了她的舞蹈,她的黑天鹅,也许他就是喜欢她的才华,她的努力,她的干净,她的仰望和喜欢,他不必要特别了解她别的方面,就这些就足够了。   这像塞林格。   ——如果她实现了梦想,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为什么她可以,你不能?   为什么那天要这么问我?明明没有关系的两码事,他是在问我什么?   太阳很大,但一点照不开我心里的焦躁和阴暗,老板明明什么都没说对,但又好像说对了什么。   什么真心的祝福,现在回想起来像在打我的脸。   ——   董佳没有再联系我,微博也好微信也好,我也没再联系她,她现在想为塞林格做点什么,家乡菜也好,签名CD也好,也不需要再通过我了。   我以为装得滴水不漏,完全不过问塞林格的私生活就可以了,但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那天早上去塞林格家,追电梯的时候有人帮我按了一下,我刚说了声“谢谢”走进去,却见里面的人是董佳。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她,她拎着包,一只手提着便当袋,非常尴尬,其实我也尴尬,但还是不好这么冷场,就问她:“是给塞林格带的吗?”   她点点头,还好电梯速度快,我刷了门卡,按密码的时候董佳稍微往后退了一点儿。   我很怕撞见塞林格,还好屋子里很安静,他似乎还在楼上睡觉。我把吃的,包括董佳的份都放进了冰箱,匆匆收拾了一下依然很乱的工作间,出来的时候见董佳站在客厅往楼上看,问我:“做音乐的人都经常这样日夜颠倒吗?”   “日夜颠倒不至于,但熬夜是常有的事。”我说,“那我先走了,你要在这儿等他吗?”   董佳摇了摇头,提起沙发上的包:“算了,我和你一块儿下去吧。”   在电梯里,董佳终于按捺不住:“你都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你好像一点都不吃惊?”   “刚开始还是吃惊的,”我说,“只是接受得比较快。”   董佳低声说:“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不解她为什么这么问:“为什么要瞧不起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迟南,你会不会觉得我接近你都是为了接近塞林格?”   这句话问得我背上陡然凉了一下:“……你是吗?”   “我发誓不是!”她着急地举手,“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的,我压根都不敢这么想……”   我看得出来董佳是真的很喜欢塞林格,可是……   “他绯闻那么多,你真的不在乎吗?”   董佳笑,仿佛我这个问题不值一提:“我有资格在乎吗?”顿了顿,她说,“你别告诉他的经纪人和队友,好吗?”   要说早就说了,可如果说出来,许章和石头哥他们会怎么看塞林格,以前好歹还是圈内人,现在连圈外的人也……我不知道塞林格对董佳是怎样的感情,但这里面一定有欣赏,所以他一定会帮她,我如果在这个时候告发,那是不是毁了董佳的梦想和前程?   “我什么都不会说,”我说,“但你要保证不能成为他的绯闻,别被别人看到拍到,如果要见他,必须给他打电话,经过他同意才能见,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了,不要和他出现在公共场合,如果你发现有可疑的人,搞不定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如果……真的一不小心被拍到了什么,就说我是你男朋友,你找塞林格是为了找我。”   “要求好多啊……”董佳苦笑道,“你连这些都想到了。”   “没办法,我的工作就是保护他。”   “做助理的都像你这样吗?”   “他还是我偶像,因为他我才喜欢上摇滚。”我说。   她似乎有些惊讶:“你从来没说过……”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说,“如果你也当我是朋友,那也当是为了我,答应我。”   这也是为了你们两个人好。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董佳沉默着点点头。   那之后我们都盯着电梯数字,什么也没有再说。   ——   一切如常,至少看起来如此,LOTUS的行程忙起来,很快就无暇去胡思乱想。LOTUS为一款越野车做代言,广告要去野外拍摄,广告商精挑细选选了一处“宝地”,集合了低洼、水坑、草丛、石子路,石头哥看着那地形已经面如土色,要在这种地形上开车,乐队里除了塞林格没人开得了。   导演和塞林格说开车的路线,石头哥蹲在旁边愁眉苦脸地抽着烟,对季诗说:“我觉得让他开要完犊子。”   季诗说那怎么办,反正我不开,这方向这么复杂我都记不住!要不你开?石头哥说我开两步就得歇,又看向李想:“队长,要不你来?”李想说:“相信塞英俊。”石头哥又看向阿岚:“年轻人上!”“凭什么啊?”阿岚瞪着他,“为老不尊!”   石头哥看着就很崩溃:“我靠你们给不给力?再没个自告奋勇的塞林格真的要开了!”   塞林格已经上了车,胳膊搭在车窗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朝这边按了两声喇叭。   四个人灰头土脸地上车了。   各单位准备好后正式开拍。越野车里有摄影机,跟拍的摄影车也会从外面拍车里的镜头,导演要求全员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我和笑笑他们在旁边看塞林格开着那辆黑色SUV在颠簸的路上以波浪状全速前进,镜头里的乐队成员全员呈惊恐状,我们离这么远都能听到宇宙主唱全程的尖叫声。   车子开回来除了塞林格,全员都吐了。于是就变成了塞林格一个人站着,其余四人在他面前蹲着。   石头哥抱怨:“你不能开慢一点?”   塞林格说:“慢了过不去。”   李想问你开的是多少?   塞林格说60。   “小骗子!”季诗喊起来,“后来都飚到70多了!”   塞林格耸肩,说那没办法。   阿岚:“什么叫没办法?!你就是故意的吧!”   塞林格环视四人:“不要叫,越叫我越兴奋。乖乖在车里保持微笑,我就能控制在70。”   本来还怨声载道的四人抬头看着他,一个个无声地吞着唾沫。   塞林格说我去抽根烟。   阿岚在背后小声说了声“混世魔王!”   第二遍拍摄好了很多,天团成员们没有尖叫了,虽然还是不理想,坐在副驾的季诗全程捂着嘴,后面还把手指全塞嘴里了,后排的石头哥依然一脸惨白,李想哥和阿岚虽然在笑,但笑得非常僵硬。   导演很开心,说有进步,下一条一定能一次过!   海哥绝望地说:“我不知道导演哪里来的这种自信……”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年轻有干劲的导演也终于妥协了,最后采用了分段拍摄,反正到时候也是要剪辑的。最难的几个地段,上坡和俯冲的镜头由塞林格开着车一个人完成。   没有了拖后腿的队友,那辆越野车在塞林格的操控下仿佛顿时变得轻盈了,越过泥潭,劈开草丛,马力全开。我们这边能看见车里的镜头,到一处陡坡时海哥忍不住喊“要上坡了冲啊!”镜头里的塞林格熟练地换挡轰油门,比悍马小不了多少的越野车一挺冲上陡坡,又一个鱼跃俯冲下来,水花飞溅,但是画面看着狂野极了,空中摄像拍到的镜头非常漂亮!虽然开车时塞林格全程都没什么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很享受。   这一段同时需要队友们在车里欢呼雀跃,欢呼雀跃的镜头则是在静止的车里拍摄的,四个人在车厢里做出各种胜利的姿势高呼,还要在后排假装上下颠簸,而塞林格一脸冷漠地掌着方向盘。   笑笑笑得肚子都痛了:“我的妈呀太鬼畜了哈哈哈哈……”   导演喊出那声CUT,全员欢呼,塞林格受不了地双手趴在方向盘上,扭头看着车里一群为终于拍完而激动得拥抱的队友。   越野车的厂商代表带来了野营的全套行头,架起炉灶,招待大家野炊。   大家都围在一起等竹筒里的野味出炉时,塞林格的手机响了起来。   石头哥惊奇地道:“嗨呀这里都能有信号啊!”   阿岚说你眼睛怎么了,那边那么高的信号塔看不见吗?   塞林格看了一眼来电,起身走到一边去接电话了。   他其实很少接电话回避得那么远,这个电话很是通了一会儿,石头哥顿时警惕起来,手里拿着竹筒,让我去叫他。   我只好说他打完电话就会回来的。   “你就不怕他待会儿来没得吃了?”   “不会的,我这儿给他留着呢……”   “那你给他送过去嘛!男助理就是没女助理贴心!”   我进退两难,只好先答应下来,石头哥还在一个劲催我:“还烤什么呢?”   我说再热一会儿。   “都冒热气了已经熟了,再热就焦了!该你贴心的时候不贴心,不该贴心的时候瞎贴心……”   我被石头哥赶鸭子上架,无可奈何地起身,刚转身就见塞林格回来了。   石头哥挑着眉毛:“你这长话打很久啊?”   塞林格从我手里接过竹筒:“那边有个湖,风景不错,我随便逛了一下。”   “有湖啊?”阿岚问,“漂亮吗?”   “嗯。”塞林格把手机拿给阿岚看,上面是拍的湖面,不大的一片湖,湖岸却很宽敞,适合露营,像电影里的场景,塞林格说,“一会儿去打水漂吧。”   “哈哈你还爱打水漂啊,”阿岚说,“玩这个我可从来没输过!”   “刚巧我也是。”塞林格说。   我看着低头若无其事地吃饭的塞林格,他是洞察力惊人的人,可反过来却没有人能洞察得了他,石头哥这么多年对他严防死守,也防不住他不断的绯闻,如果不是我已经知道实情,可能也会和阿岚一样,以为他真的就是去看风景,玩了几下水漂吧。   “怎么了?”塞林格抬头看我,“坐下吃啊。”   我点点头坐下来,心说我看不透你,只希望你也不要看透我的伪装。   ——   第二次接到董佳电话是在拍完越野车广告几天后,我去塞林格家,刚把吃的放冰箱里,就接到董佳很慌张地打来的电话:   “迟南,你说过我遇到麻烦可以打电话给你的吧?我现在被人堵在洗手间了!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被狗仔堵在洗手间里了!   “塞林格呢?”我抬头看了一下二楼,难道他没在家?“他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他不知道,他应该还在健身,”董佳在手机那头语无伦次地说,“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听,可能没听见……”   我越听越糊涂:“他没和你在一起你怎么会被狗仔堵住?”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来给他送午饭,送完我从会所出来突然就有个狗仔从车里出来,追上来问我和塞林格是什么关系,我就往地铁站的电梯跑了,他当时没上得来,结果我现在被他堵在地铁站的洗手间里……”   “好,你发位置给我,我来找你!不要给塞林格打电话了!”   我叫了辆车,赶去了那个会员制会所,心里想不明白塞林格为什么会让董佳给他带午饭,且不说那样的会所餐厅应有尽有,很多狗仔都知道他经常去那里,他也不是不知道,而且健身中心那一整层楼都是全景玻璃窗,狗仔在车里或者别的建筑里想拍就能拍到照片。   本来我已经做好了可能纸里包不住火,又要面对一次塞林格的绯闻的准备,路上稍微冷静了一点,情况应该没有那么糟,毕竟隔着全景落地窗也只能拍到个人影,不至于拍清楚脸,所以狗仔才会追问董佳和塞林格是什么关系,董佳只要没被拍到正脸,什么都不承认,狗仔也没有办法让别人相信那就是塞林格。   但前提是我能把董佳安全护送走。   中途我在眼镜超市买了一副黑框镜,脱了自己的外套放口袋里,到地铁站的卫生间外,果然看见一个脖子上挂着单反的狗仔在外面徘徊,他正和谁通电话,表情看起来很兴奋。我努力竖起耳朵,还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我找到一位要去洗手间的女士,请她帮忙把口袋拿进去,就放在洗手台就好,然后打电话给董佳,让她换好我的衣服,戴上黑框镜:“我让你出来你就出来,出来后直接上地铁。”   她连声答应,十分抱歉:“对不起迟南……”   “他追着你问的时候拍照了吗?”我说。   “我不记得了……”   “你好好回忆一下,这很重要。”   她沉默了很久,再次出声时已经很沮丧:“好像是有拍,他叫我的时候我回了下头,那个时候他好像按了快门……”   所以把她安全护送出去还不够,我得想办法把照片都删了,这些照片可能眼下还不能说明什么,但惹出争议也麻烦,留着更是定时炸弹,我也很担心对方万一拍到了很能说明塞林格身份的照片。   离地铁进站还有一分钟,我站在不远处观察狗仔,他还是挺警惕的,每从洗手间出来一个人他都会注意,有点棘手。   地铁已经进站了,狗仔大概是站累了,在墙角蹲了一下,地铁门打开,我快步往洗手间方向走,对手机那头的董佳说:“就现在!”   董佳穿着我的衣服走出来,我在洗手间门前挡了她一下,狗仔第一眼并没有发现她,他往这边看过来时应该只看到董佳的背影,可是很快他就发觉不对劲,站了起来,忽然就往董佳的方向跟去。   我上前拦住人,他径直撞在我身上,趁机我拽走了那只数码单反,往电梯的方向跑。   那头董佳已经上了地铁,车门在最后关头关上,狗仔掉头朝我追来。   我人生从没有过抢东西的操作,紧张之余竟有点久违的刺激,像当年在街头弹唱结果被城管驱赶,我和队友们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分头跑开。我抱着贝斯在地下通道里乱窜,跑的时候才想我真是划不来啊,我是主唱,城管大叔肯定第一个追我啊!不过年轻就是体力好,一口气就把大叔甩掉了。   我边从扶梯上借过,边低头飞快地删除照片,没有细看就全部删掉了,反正量这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对社会有价值的照片。   狗仔在电梯后面大喊我抢了他的东西,我一抬头就看见电梯上方对我虎视眈眈的地铁管理员,赶紧回头把单反相机抛了下去,喊了声:“接住啊!”   狗仔左挪右移,生怕把上万的相机给摔着了,好在相机是落在他怀里了。   我跑出地铁站出口时还听见他在下面破口大骂,大概是发现照片一张都没了,正骂骂咧咧地喊着“你特么就删塞林格的不行吗?!”   出了地铁站,我给自己买了杯水,找了个地方坐下,初秋的日子,这么跑一跑还是有点热的。   出来才发现兜兜转转还是在那个高级会所外面,这会所里有健身房,游泳馆,有桌球室和英式壁球馆,据说楼顶还能打高尔夫,当然酒吧和贵宾套房也不缺,塞林格只有来这种地方,隐`私才能得到保护,他有时会在这里待上一整天。   我将喝完的纸杯投掷进垃圾桶,秋高气爽的天气里太阳有点刺眼,我仰头望着那些全景玻璃窗,不得不拿手挡在眉宇,想象着在那后面,塞林格正缓慢地做着他的展臂或者展肩的练习,和现在的我一样流着汗,心情舒畅。   我很庆幸今天董佳能打电话给我。   起身要走的时候,忽然望见那面遥远的落地窗后站着一道人影,黑色的无袖T恤,脖子上好像挂着白色的毛巾,看着像塞林格。   离得那么远,又哪里像呢?我想,大概是那种动物一样专注,静到深处仿佛能这样一动不动地矗立一万年的姿态吧……   哪怕他才刚刚健完身,眼睛上还有汗水,呼吸还很灼热。   很迷人的。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董佳打来的电话。   “迟南你还好吧?那个狗仔有没有追到你?”   我说没有,也告诉她照片我都删掉了。   “太好了,”董佳感谢得不行,也抱歉得不行,“真的很对不起……”   “不怪你。”也不是你想被狗仔发现的,让你来这种地方送吃的的塞林格问题更大吧。   “塞林格他……会不会生我的气了?”   “他在健身没听见你的电话吧。”   手机那边沉默了一阵:“迟南,其实,不是塞林格让我给他送吃的来的……”   我愣了:“那你为什么……”   “早上我去他家,本来是给他带炖好的汤,结果他正要出门,就让我把吃的放冰柜,然后我看见……”   我不解她支吾的语气:“看见什么?”   “我看见冰箱上贴着给你留的便条,说他今天一整天都会在会所,让你如果有时间就把日料送去会所……”   可我到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塞林格的留言。一下我全明白了。   “对不起迟南,我就是有点难过,明明我也带了熬好的汤,为什么他不直接带去会所?我以为他喜欢吃日料,以前看一个综艺节目他也说过喜欢吃紫菜卷寿司,我就想那干脆不麻烦你了,我去买了给他送去吧……”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自作主张?!   “我知道!我知道错了,我去的时候他也很意外,我看得出他不想我出现在那里,真的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我答应你只有经过他的同意我才会去见他!”   明明答应过我的事为什么一再反悔?选择了塞林格你就应该有所觉悟,他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和你谈恋爱不是吗?   想要苛责,可是听着她一遍遍的道歉,却又说不出口。爱得这么卑微,真的快乐吗?   那天我徒步穿越了CBD的广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有时候会一时心血来潮,但那天我应该是因为听见了LOTUS歌,从广场的上方传来,像个召唤。   坐在商业街的长椅上,抬头看高空作业的人员辛苦更换着巨幅的灯箱广告。这是面向CBD入口的广告,也是航拍都能拍清的高空广告,是最黄金的位置,上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是LOTUS为某个时装品牌拍的广告,这一次又是谁呢?   我一直坐在那儿等,等到旧广告“哗啦”落下,新广告迅速地牵起来。   我看见闪亮的机械腕表,它们依然戴在LOTUS五位成员的腕上。   位于广告正中的季诗很漂亮,但我还是会长久地注视着他旁边的塞林格。他有着孤高又遥远的眼神,像盘旋在人们头顶的鹰,他对脚下世界的观察不可谓不深刻,但却似乎永远也不会爱上它,他观察得够了,他就展翅而飞。   广场上空飘荡着LOTUS的歌,是那首《黑色沙漠》,明明是很摇滚的歌曲,却在主歌时用钢琴和弦乐欺骗了人们的耳朵,然后突然之间,强劲的鼓点撕开一切假象,暴风雨就来了。   呐喊般的和声夹在狂风暴雨的伴奏中,好像在广场的上空刮出乌云的漩涡,吉他和贝斯擦出的闪电无比壮观,在音乐的魔咒中,这座灯火通明的商业街仿佛也能被忽然吹倒,变成一泻千里的沙漠。   他们说   世界很大很自由   我就像风   不必拥有什么   看见他们的王国   姹紫嫣红的花朵   说我不能仰望不能羡慕地停留   我不能够觉得寂寞   我拥有的   只是干涸   只是沙漠   只剩下黑色   我还在等待   我的大雨   我的王国   我的花朵   何时会到来   雨很大   却是壮观的银幕   风起云涌着   像与我都无关   它们在远方闪烁   电闪雷鸣的快乐   说我不必叹息不必收起了羽翼   我拥有一整片天空   我拥有的   只是干涸   只是沙漠   只剩下黑色   我还在等待   我的大雨   我的王国   我的花朵   何时会到来   就趁现在   落下来   淹没我   别留情   狂风暴雨   吹垮它   推掉它   放肆的   黑色沙漠   折断翅膀   给我双臂   教会我拥抱   教我拥抱   我拥有的   只是干涸   只是沙漠   只剩下黑色   我还在等待   我的大雨   我的王国   我的花朵   何时会到来   就趁现在   我拥有的   只是干涸   只是沙漠   只剩下黑色 第30章   在公司,塞林格的日常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除了和大伙儿在排练大棚里弹弹练练,就是一个人在调音台前摆弄一天。吃午饭的时候石头哥问我塞林格人呢,我说在录音间,饭我给他送过去,石头哥又问阿岚呢,海哥也不知道,就说大概在洗手间照镜子吧,石头哥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都是间,怎么差这么远呢……”   不过海哥说错了,阿岚没在洗手间,也在录音间里,我进去的时候塞林格正在给一首曲子做混音,这首歌不是塞林格的风格,显然也并不出自石头哥之手,之前也没听过,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在专心听歌,没人注意到我。   “怎么样啊,我觉得架子鼓和军^鼓的声音是不是太吵了?”阿岚问塞林格。   “你知道你还这么写。”塞林格说。   猜对了,这首歌是阿岚写的,我记得有一次听他提起过,说是下一张新专辑里务必要有一首是他写的。他是公认的学东西很快的人,应该能说到做到。   “我就想写军鼓啊,觉得很叼啊,”阿岚说,“但是又不能不要架子鼓,这种情况怎么办?”   塞林格调了下……应该是架子鼓的混响通道,将架子鼓移动到了军^鼓后方,听着便层次分明了,阿岚拍手道:“对哦,还可以这样干~~”他靠在椅背上,刚巧看见我,“哦迟南,到饭点儿了啊?”   塞林格闻声回头,看见我手里的饭,朝我伸出手。我把便当盒和筷子递给了他。   “你现在可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阿岚起身取走了写的demo,“谢了英俊,走啦,哦对了,我写歌的事你们别告诉石头啊,朕要给他一个惊喜!听见没有塞林格?!”   塞林格说我点过头了。   “我刚都没看你你点头我怎么看得见?你都这样在别人背后点头的吗,就不能像迟南一样出个声?”   我心说这也不怪他,他点头的时候在摆弄调音台,也不知道你是背对着他的……   阿岚离开后塞林格放了自己写的demo,都是一些练习编曲用的曲子,我注意到他特意将音量调低了三分之一。   这样的举动让我对他有多感谢,就让我对自己有多无奈。我的存在已经妨碍到他创作的自由了。   “林赛哥,我还没吃饭,那我先回去了。”   塞林格有些意外地回头看着我,半晌说了声“好”。   我带上门离开,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看见塞林格回头将手里的便当放到了一边,有股冲动想又进去告诉他你别不吃啊,但我忍住了。   音乐又放了出来,是正常的音量,这个时候和他说什么都是一种打扰了。   下次换能保温的便当盒吧。   LOTUS待在公司的话助理们也没什么要忙的,石头哥和李想在剪辑室看初步剪好的五周年DVD的片子,下午朱莉姐和Lisa就请假去逛街了,阿岚和海哥在公司的餐厅上网玩游戏,季诗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笑笑就也加入了海哥的网游队伍,而我对网游一窍不通,就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   可能是晚上熬夜写歌的缘故,整个人一闲下来就特别困,我以为眯一下能挺过去,但竟然睡得很沉,等我醒过来手机闹铃早就响过了,但我完全没听到,手机上有连续三个笑笑打来的未接来电,我忙拨了过去。   “迟南你可算接电话了!你在哪儿呢?”   她语气很急切,我拉开门,才发现走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像一整栋楼的人都走`光了。我说我在休息室啊,怎么大家都回家了吗?   “回什么家啊,那么大的火警你都没听见啊?人都下楼了!”   “火警?!哪层楼?”   “不是我们那层,在顶楼,但大家还是都跑了,结果跑下来没看见你人!你赶紧下来吧,我这儿看着楼顶都好大的烟!”   我回头看沙发,我睡的时候右耳压在下面,左耳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吗……   我说好,我马上下来!想了想又问:“你现在和季诗他们在一块吗?”   “嗯嗯,他们刚刚也下来了,你快点儿啊!消防车都快到了!”   我背上背包,下意识从玻璃楼道那儿往下走,回想过来觉得不对,又掉头去了安全楼梯,火势并不会那么快蔓延到我这里,但是忽然整栋大楼都没人了还是会让人有点紧张,可能是走得太快,停下来歇口气时忽然就一阵天旋地转,我抓住旁边的扶手,脚下的楼梯还在不停地转,感觉自己像个旋转的陀螺。   休息了一下稍微好了一点儿,刚要接着赶路,安全楼道的灯忽然开始闪,之前还觉得没有任何异样的楼层这会儿已经能闻见隐隐的烟味。   手机又忽然响起来,老实讲塞林格的《巨浪》在这种情形下听到还真让人紧张到心跳加剧。   电话是笑笑打来的,我有点诧异:“喂,笑笑,怎么了?”   “迟南,你有没有看见塞林格啊?!他好像没在下面,我们打他手机也没人接!”   我猛然想起来,塞林格一直在录音间里,很有可能压根没听见火警!   还真是要在大火中创作了啊!当初胡乱立什么FLAG啊!!   我挂了电话往楼上飞奔,还好虽然能闻见烟的味道,烟雾还没漫到这层楼,好在大概是走得急,大棚的门都没锁,我冲进录音间,却见里面没人,只有我的歌在循环,是从被不小心压在便当盒下的手机里传来的。   所以他其实是听见火警后离开了?   我也没时间多想,揣上手机,离开排练棚前想到棚子里好些乐器还插着电没拔,想顺手拔几个,但细看却发现乐器的插头该拔的都拔掉了。   是塞林格。   所以他肯定是走了,我的心彻底落回来,合上了乐器大棚的门:“挺住啊伙计们,消防员就来了。”   掉头下楼,这次再耽搁不得了,然而烟雾的气味加剧了那种天旋地转后恶心反胃的感觉,我不得不再次扶住扶手歇下来,就在这时上方猛地传来一声爆炸,震耳欲聋的一响,楼梯间的灯一下就黑了,我赶忙拿出手机打开,顾不上脑子里旋转得像陀螺,又匆匆下楼,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响动,震动让手机一下就脱手落了下去,明亮的屏幕坠落进黑暗中,在楼下的台阶上滚了两下,忽然又停下了,我看见明亮的白色屏幕在黑暗中被一只手拾起,那个人从楼梯的缝隙看上来,微弱的白光照亮他的轮廓。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林赛哥?!!”   我加快脚步下楼,楼下手机的光在黑暗中摇晃了一下,也朝我靠近。   我们在16楼汇合,看见他我有满腔的话想说,想说为什么来找我,我马上就下去了啊!这样让我怎么原谅自己明知道左耳不行了还压着右耳睡觉!塞林格只扶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们要快点下去,他说得那么平静坦然,反而显得我的情绪多么大惊小怪。   先前爆炸的不知道是什么,但爆炸的楼层在25楼,离我们也不能说很远,并且响了两次,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连锁反应。   黑暗中只有两只手机的光像鬼魅一样不停地晃动,我不知道塞林格为何能在黑暗中也行动如此迅速,耳朵失衡只让我不堪重负,很快我就和他落下了整段楼梯的距离,那种总是在拖累他的感觉简直令我对这样的自己怒火中烧!   塞林格停在了楼梯下方,他半明半暗的影像也在我视网膜上不停地打转,然后他忽然关掉了手机。   我的手机只够照亮眼前半米开外的距离,塞林格忽然上楼出现在我面前那感觉都显得挺突兀,他把我的手机也拿走关掉了。   “信我吗?”   我听着他近在身前的声音,与其相信自己已经靠不住的五感,好像信他是更理所当然的选择。   “那你跟着我跑,什么都别想。”他抓住我的手,说,“摔了我陪你。”   头顶又传来好像什么东西塌下来的声音,楼道里已经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烟雾,我们在黑暗中沿着楼梯奔跑,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反而再不会有天旋地转的感觉。在跟上塞林格奔跑的节奏后就发现也根本不需要看见,折转的楼梯像乐谱上一个接一个的小节,能在黑暗中也行动果断是因为他就像闭着眼在钢琴上狂奔,行云流水地飞跃那些八度,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准确地切换贝斯的品格,而我只要记住并配合他的节奏就好了。   脑海里很突然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有这样一个人能一直握住你的手,即使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完全寂静的世界里,也够说一声无所畏惧了吧。   ——   后来我们在五楼遇到了往上赶的消防队员,我听见一个小伙子隔着消防头盔的面罩喊了一声:“哇塞林格!”   他只回头很激动地看了塞林格一眼,就急急忙忙跟着队友往楼上冲了,看上去不过高中毕业的年纪,见到偶像的一瞬间能感到他整个人都斗志昂然起来,哪怕塞林格都没和他说一句话。   下来后我被笑笑和海哥训了一顿,塞林格被李想和石头哥训了一顿,石头哥说林赛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啊,那是火,是火警,要是一群丧尸我才懒得管你,你就去踹吧!   塞林格说谢谢关心,我死不了。   石头哥说谁他妈关心你死活,我是关心下次演唱会我们阵容还齐不齐整,难道还要供着你的骨灰盒开演唱会啊?   塞林格笑了,说那也挺酷的,石头哥还要骂什么,塞林格说把我的骨灰洒到摇滚区吧,如果歌迷们不介意的话。   石头哥仿佛吃了一瘪一般,不再说话了。   事后李想问石头哥,说你怎么不接着骂了,石头哥抽着烟感叹,骂他有什么用啊,咱们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他就是哪天把自己玩死了,估计他自己还觉得挺酷的。   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塞林格并不特别看重自己的性命,他是拿自己的身体当精神的容器在活的。放在容器里的东西自然不知道这件盛放自己的容器有多重要,有时候说不定还想冲出束缚,所以他飙车,他不睡觉地创作,他往着火的大楼里跑……   我看见塞林格站在人群察觉不到的地方,仰头看着楼顶的大火,整栋大楼都被疏散了,但听说还有两名维修员被困在某层楼,被困人员的家属也赶来了,在警戒线后焦急地等待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手里拧着一瓶水,怎么都拧不开瓶盖时塞林格走上前替她拧开了,女孩说了声“谢谢”,把水拿给前方焦急的母亲。   你的灵魂那么漂亮,所以它的容器也倍加重要,对我来说就像圣杯一样。像今天这样让你冒着风险来找我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三个小时后浓烟终于得到控制,被困人员也被救出,剃着板寸的消防员小伙子满脸灰和水,走下来时看见LOTUS全员等在那里,感动到像孩子一样哭出来。   我听着他的哭泣声忽远忽近,良久才确信,真的只有右耳听得见了。   可能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种种不幸中的万幸,似乎不太痛苦就接受了左耳终于完全丧失听力的事实。世界上总是美好的事和不幸的事同时发生,幸福的能量是守恒的,在我倒霉的时候,一定有人忽然获得幸福。甚至我也可能会被他的幸福传染到,在倒霉的时候感到一丝安慰和美好。   合影后塞林格朝我走过来:“火警那么大怎么没听见?”   我说可能因为戴着耳机吧。   他看着我的耳朵,以那种毫不含蓄的目光,我心想再看下去我耳朵都要紧张死了,会不会突然给面子地好起来?   自然不可能,顶多会害羞吧~   我说我耳朵还好,老样子。   “你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他走到我身边坐下。   仿佛是巧合,他坐在我左侧,四周还有些喧闹,使得我听他说话变得十分困难,必须竖起耳朵。我说:“明天不是有通告吗?”   “只是个电台节目,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此刻我们坐在楼下的花台,旁边是上下的楼梯,进进出出的人从我旁边擦过,我便趁机往左边挪了挪,塞林格侧头看着我,因为我坐到了几乎贴着他的距离,才能更方便听到他说话又不引起他的怀疑。   他看我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担心,担心他会往旁边让,但是这个担心没有发生,除了庆幸,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隐蔽的快乐,只因为他没有要与我拉开距离。   “谢谢你上来找我,林赛哥,”我说,“还有刚刚跑得很过瘾!”   塞林格说你怕吗?   可能是坐得近了,连看到他的酒窝都很冲击似的:“刚开始有点儿吧,怕就我一个人摔不够,还要连累你也摔得鼻青脸肿。”   “要摔当然是两个人一起摔,不摔就谁也不会摔。”塞林格说,“高中时学校也发生过火灾,不晓得是哪些人在教室里烧书,课桌烧起来都不知道就自己走了,我在天台睡觉,所有人都走了,就我一个人睡到晚上才醒,还是被火吵醒的,那时也怕得要命,什么都看不见就往楼梯下飞奔,感觉自己像在飞,跑出来看见身后的火海,竟然觉得自己涅槃了。”   我想象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很壮丽。   “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天台睡觉?”我问。   “因为睁开眼就可以看到天空。”   这个答案不靠谱,在操场上睡睁开眼也能看到天空,但是他只是想一个人看着云朵和星星,在一个远离喧嚣的地方。   “在天台都是一个人吗?”我问。   “也不都是,有时候也会有别人,”塞林格夹着烟的左手垂在腿边,“看见有人站在那儿,我就把人赶走,毕竟那是我的地盘。”   塞林格写过一首歌,名字就叫《天台》,是写给抑郁症患者的,我忍不住问:“那他们会走吗?”   他转头看着我:“会的,因为我很凶。”   是啊,要做天台的守望者,一定要比死神更凶吧。   ——   第二天我去医院确诊,做音叉测试时半天都没动静,我回头看向医生大叔,才知道他已经给左耳做过音叉测试了,我啥都没听见,聋得很彻底。   医生说你现在只有右耳了,右耳也在病变,现在所有的负担都在右耳,一定要小心。   我其实不明白,耳朵病变就病变,为什么不能唱歌不能戴监听耳机还不能暴露在大功率音响的环境里,会不会不管我怎么做它还是会按部就班地病变?   “耳朵也不过是精密的仪器,你买个音箱耳机用着用着也会坏呢,更别说这个仪器还是肉做的,你这么问是想干嘛啊?”   我说我就想知道,我小心和不小心,中间能差多少,是一年,一个月,还是一天。   如果是一年,那我就忍忍,至少能在塞林格身边多待一年,还是划算的,如果只是一个月,一天,那有什么意义?   医生大叔说你进来。   我跟着他进了检室,他翻出两张CT,拉开灯,挂上去一张,说这是健康人的耳管,然后又挂上另一张,说这是你的。   其实黑黑白白的看着都挺丑的,但是看清我自己的,再一对比就觉得健康的实在看着顺眼多了。不用大叔特意为我指出,我都能看见溃烂不堪的部分。   医生大叔问我有什么感想。   我盯着照片,感想还挺多的,竟然有了一股很不合时宜的灵感。   “大叔,这照片虽然是你们拍的,但毕竟拍的是我的耳朵,所以版权还是属于我的吧。”   医生大叔拍开我指着照片的手:“我跟你说耳朵你说什么版权!”   “聋以前我想出张个人最佳作品选,打算把这张用来当封面。”我说。   乍一看有点惨,但是细看,有点像植物荼蘼后开始腐败的样子,到时候上个色,应该会相当酷了吧。   ——   离开时正赶上下班高峰期,医院门口有空的出租车,我就上了,车上刚好在放音乐电台的节目,一上车我就听见了石头哥的声音,倍感亲切,心情一下就好起来,然而听了半天也都是其余四个人在说话,塞林格好像神隐了一样。   到了粉丝来电环节,我竖起耳朵,这个时候肯定会听见塞林格的声音了,因为到这种环节他和季诗都是被问得最多的。   有男粉丝问塞林格平时都怎么保持身材。   塞林格对这种问题兴趣不大,就说定期健身。   男粉丝接着问想知道塞林格有几块腹肌。   塞林格说知道我有几块腹肌又能怎样,十二块,好吗。   旁边传来季诗魔性的笑声。   阿岚对粉丝说你一个男粉丝想知道他有几块腹肌干什么啊,你换你女朋友来问,他保证好声好气地回答,又问塞林格:“对不对?”   “不对。”   一口就否决了,大家反而都在笑,也许像现在这样会对阿岚的调侃予以反击的塞林格反常得有种反差萌吧。   后来又有一个女粉丝来电,问塞林格写歌没灵感的时候都会做什么。   塞林格说等灵感来找我。   阿岚在旁边翻译道:“意思是睡觉,等着和缪斯女神在梦里约会。”   女粉丝笑起来,又问:“那灵感不来找的时候呢?”   塞林格没有立刻回答,我都以为他又在走神了,却听见他说:   “那我去找它。”   主持人好奇,问怎么找啊?   “打电话,发信息,”塞林格说,“让它知道你在找他。”   季诗哈哈大笑,说难得你也会讲冷笑话啊,这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给满分!   我都能想象出宇宙主唱先生竖着大拇指欢脱又帅气的样子。   车子堵在路上,我就把电台节目全听完了,节目最后放了LOTUS新专里的歌,是某个男歌迷为喜欢的人的生日点的歌,主持人顺口就说:“那祝那个女生能听见,也祝她生日快乐。”   男生却打断道:“不是女生。”   在出租车里我都能感到现场突然的冷场,男生有些怯场地问还能点吗?主持人还没回话,就听见天团的五个人几乎同时说:“能点,当然能点!”   《I wish it is LOVE》的前奏响起的那一刻,窗外的街灯刚好点亮,街道的景色在歌声中仿佛都变得温暖了。   我努力回想着,刚刚大家都说能点的时候,塞林格是怎样的语气?他的声音太低,夹在季诗和石头哥的声音中,如今的我已经无法听得很真切了,但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像永远支撑着主音和吉他的贝斯。   车子停在我家对面,因为司机掉头不方便,我就在路边提前下了,反正下车穿过马路也走不了多远。   等红绿灯的时候忽然接到塞林格的电话,我有点惊喜:“喂林赛哥?你们结束得这么快啊?”电台节目才刚刚录完不久吧。   “你听了?”   “嗯,我回来的路上在车上听的。”   “耳朵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啦,左耳听力比较衰弱,医生让我多注意一下。”   马路很宽,中央有个安全岛,斑马线有两条,我看见所有人都在加快脚步去赶对面还剩三五秒的倒计时,唯独我没有,从今以后我都必须慢慢地走路,跑起来身体会不平衡,摔倒更糟糕,就这样像老年人一样规规矩矩地过马路,直到右耳也彻底聋掉那天。   看着奔跑的行人离我擦肩而去,就想到得到噩耗的那天我离开医院,想打电话却无人可打,如今左耳彻底失聪,但我竟然能得到来自塞林格的关心,这到底是不幸还是幸?那时候想打电话明明是想得到电话那头的人的安慰,可是当这个电话向我打过来,我却只想告诉塞林格好消息,即使没有好消息,也要创造好消息告诉他。   因为我要的安慰,在手机响起的那一刻已经双倍地获得了。   “左耳听力衰弱是什么意思?”塞林格问。   “意思就是没有右耳那么灵敏了。”我说,“没事,反正迟早都有那一天,现在情况还好,就跟每天在中彩票一样了。   “迟南,”塞林格说,“那一天来了,你要告诉我。”   我言不由衷地说好。我旁边站着刚刚走过来等红灯的小男孩,手里拿着父母给买的昂贵的手办,笑得很满足,那一刻我仿佛在模仿他的表情。   林赛哥,如果那一天来了,你是我最不想告诉的人。   ——   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得到董佳的消息了,现如今没有消息大概就是最好的消息,这天LOTUS为杂志拍封面硬照,塞林格换衣服的时候手机留在了休息间,铃声忽然响起来,我想给他拿过去,却见上面赫然是董佳的号码。   休息间只有我一个人,手机铃声还是那首《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儿》,我自己写的歌,这会儿却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想不出对策只好先离开休息室,谁想到石头哥从洗手间回来,推开门就说:“手机一直响啊!”我看他要去拿手机,忙又倒回去,抢先一步拿过来:“石头哥,我给林赛哥拿过去!”   将手机带去楼梯间,一直等到铃声停下来,又想董佳会不会有什么急事,不过塞林格就要拍完了,回来应该能及时看见未接来电。   石头哥去拍照了,手机我又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处,塞林格回来发现未接来电似乎毫无反应,只是发了一条信息回去,这之后手机再没有响过。   那天从摄影室回来,下车前塞林格忽然问我要不要去看董佳的演出。   我太惊讶了,以至于没有管理住自己的表情。   这段时间我没有关注过董佳的动态,虽然早有预感塞林格会竭尽所能地帮她,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塞林格直接将演出的票给了我。   “想看就去,不想看就扔了。”   我带着演出票心情复杂地回了家,演出的地点是在中央大剧院,所有舞蹈家都梦寐以求的舞台,我上网查了这个舞剧,是由最好的舞蹈导演指导的,而董佳的名字仅次于男主角和女主角之后,是女二号。   塞林格在舞蹈界应该没有任何人脉和影响力,我唯一能想到的人脉就是顾桑妮,顾桑妮是CTR舞蹈学院毕业,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从伴舞变成了现如今的舞曲天后,那么多半是通过顾桑妮才能为董佳牵线搭桥的。   忽然就释怀了,如果没有塞林格的帮助,董佳实现梦想的机会微乎其微,我想这段感情始终还是和塞林格以前的绯闻有所不同的,至少他是看重董佳的才华的。   第二天傍晚我去了CTR大剧院,与别的无关,我也想看看董佳实现梦想的画面。我进场比较早,找到座位坐下后等了一会儿身边才陆陆续续坐满,上座率可以说非常高了,连楼上包厢都座无虚席,只有我旁边的位置一直空着,直到开演前几分钟,观众席的灯光都开始暗了,才听见有人朝这边低声说借过,那声音耳熟到令我心头一惊。   抬头时,声音的主人已经走到我面前,塞林格穿着黑色的大衣和同色的高领毛衣,毛衣的高领拉起来遮住了下巴,我愣了一下才赶紧侧让,塞林格从我座位前走过去,大衣衣摆掠过我膝盖时的触感有种轻微又陌生的战栗。   他在我旁边坐下,说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是啊,有什么奇怪呢,他帮了董佳,自然也想来看看她跳的舞,看看被自己圆梦的人最辉煌的时刻。   现代舞剧有一个很完整的剧情,董佳虽不是女主角,但戏份很足,且有相当出彩的舞蹈段落,她饰演的是引诱男主献出灵魂的幻影。我不懂舞蹈,但看她恣意旋转,长裙飞扬,只觉得惊艳难当,当男主将她托起,这一幕和黑天鹅仿佛殊途同归,她依然是引诱男主的反派,但是很美,美得叫人信服,更让人折服。   舞剧谢幕,观众起身鼓掌,掌声太热烈,像一条垮落的瀑布,忽然之间我就像被这条瀑布击落到水底,掌声变成汩汩的水声,再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   人们在鼓掌,演员在谢幕,突然失聪的自己叫我尴尬,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伪装地鼓掌下去,这时右手忽然被握住,我一个激灵转头,塞林格皱着眉头在问我什么,我一点都听不见他的声音,十分焦灼,还好他又说了一遍,我不敢眨眼,拼命辨认他的嘴型,他是在问我耳朵不舒服吗?   我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没事,声音太大了,我没听见你在问我。”   塞林格松开了手。   ——   我在后台见到了董佳,还见到了舞蹈界的一位泰斗级人物,正和她说话,这部舞剧的女导演也是一位享誉全国的舞蹈家,微笑着站在董佳身旁。这一刻的董佳,与三个月前在CBC的演播厅伤心落泪的样子有着天渊之别,而我一点都不奇怪,她资历虽轻,但是天赋和实力足够人刮目相看。   想要获得成功好像很难,又仿佛很简单,横竖只要有一个机会就是了,这样的机会,总有少数人可以轻易地给予,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却都遥不可及。   虽然什么都听不见,但我也算是见证过美梦成真的人了。   导演和大师离开后,董佳捧着人们送给她的花转身回化妆间,却在见到走廊尽头的塞林格时愣住了,我看见她一下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这应该是一个激动的、感动的哭,但是却有哪里不一样,她捂着嘴的样子像在恐惧什么。塞林格有什么好恐惧的呢,那是替她完成梦想的人啊,我心想。   董佳抱着花走到塞林格面前,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站在不远处的我,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董佳忽然很激动地抱住了塞林格,她怀里的花全落在地上,也许因为什么都听不见,视觉效果就显得特别夸张,这一幕竟让我觉得触目惊心。   这个拥抱令塞林格也猝不及防,因为身高的差距,董佳的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脖子不放,似乎想要将塞林格拽下来同她拥抱。这个动作充满了占有欲,太大胆了。   耳边忽然就传来了董佳的抽泣声,听力回来得很不是时候,我不该站在这儿,还好旁边就是楼梯间。   在楼梯间里,满脑子都是坠落满地的花,和被迫弯下脖子的塞林格,魔怔了一样挥之不去……然后突然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   很强势的力道,想要我转过去,我克制着焦灼感回头,竟然是塞林格。他右手还提着那两束被扔在地上的花,衬着他从头到脚的黑色,对比很刺眼。他皱眉看着我:“你耳朵到底有没有事?”   他可能叫过我,我在走神,我说外面有点吵,可能没听见。又问:“好了吗?”   塞林格说你不想去和她说点什么吗。   我说不用了。   “那就结束了。”他说。   我想起董佳哭着抱住他不放的样子,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果然这段恋情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特别吗,唯一阻碍他分手的障碍只是还没有帮她实现梦想吗?   离开大剧院时我们路过前厅,那里陈列着舞剧的巨幅海报,四周堆放着姹紫嫣红的花束,塞林格把那两束花留在了那里。   我看他弯腰放下花束,被黑色大衣罩住的背影矛盾的温暖又冷漠。是不是所有摇滚巨星都这样既多情又无情?他内心的情绪太多,没有什么人能常驻在心里,总要给新的灵感挪出位置。   可是知道他和董佳永远地结束了,我竟然有种终于风平浪静的庆幸。   离开的时候塞林格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说明天你能帮我去一趟杜卡迪店吗,我预定了一个新头盔。   我说好。   他说那个头盔你要帮我试一下。   我说好。   除了说好,我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还能和他说什么。兜兜转转,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我都不知道这些事为什么要发生过。 第31章   我第一次来杜卡迪的专卖店,进店就看见展示厅里和塞林格同款的杜卡迪1199,只不过这款是红色的,宛如一头火红的野兽矗立在视野中央,那种极富冲击力的危险和帅气,真是毫不意外塞林格会喜欢。   等取头盔的时候逛了逛前厅,靠墙的展示柜里陈列着一些名人和车友的签名和照片,我一眼就看到了中央塞林格的签名,是签在那台黑色1199的照片上的,忽然就觉得整个门店都变得熟悉亲切起来。   店长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干练女性,新头盔拿来,和塞林格之前的哑黑色是同款。店长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再定制一个头盔。   我也没问过塞林格,就说可能是旧的坏了吧。   女店长一脸担忧:“又出车祸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是在赛道飙车时出了车祸,那么大的事我不可能不知道吧?而且为什么要说又?   “那是怎么坏的?那头盔是碳纤维的,抗压防撞指数都是顶级的,是撞碎了哪儿吧,要不然为什么要重新定制一个?”   我顿时也有点紧张,别是真的出了车祸脑震荡什么的他自己扛着吧,真要是那样而我什么都没察觉那我得劈了自己!忍不住问:“您说又出车祸是怎么回事?他以前出过车祸吗?”   “哦,不是最近几年,比较久了,”女店长回头看着展示厅的杜卡迪机车,“1199 panigale不是塞林格第一辆机车,他出道前在我们这儿购了一台大魔鬼,那个时候我还是刚进店的新职员呢,那车是我卖给他的,我的第一笔单子,结果没到一年车子就撞坏了,他把车子运来问能不能修,撞成那个样子我们都吓到了,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撞的。当时是晚上,外面在下暴雨,他是自己找车把大魔鬼运来的,我们都准备下班了,忽然有人敲门,店里的小伙子去开门吓了一跳,塞林格就淋着雨站在玻璃门外,指了指背后停着的看着都快报废的机车。我那时问了一下他有没有受伤,他说没有,车子冲出护栏摔河里了,就说了这么一句,你也知道他的性格,他是来找你修车的你就不能问他别的情况,我能问他还是因为这车是我卖给他的。因为总店说那种情况要修理等于全部翻新,没意义了,塞林格就说算了,我也向他推荐过新款的车,但他说不用了,以后都不骑了。那天他就这么淋着雨走了。我们店里那个小伙儿还说要不要去他走过的地方看看,没准雨水里都是血,没走两步就倒地上了呢,现在想来挺玄幻的,但是塞林格就是给人这种很危险的感觉啊……”   虽然没有亲临那天,但完全可以想象塞林格说以后不骑了时说一不二的语气,可是最后还是没扛住金属野兽的诱惑吗?怎么说呢,说一不二的人设挺像他,可像孩子一样偶尔赖赖皮,似乎也很像他……   “后来出1199的时候LOTUS已经相当红了,他来我们店里店员们都很激动,”女店长说着笑起来,“然后他签了购买合同后看见我好像很吃惊,我想他大概有点不好意思,也以为我没在这家店了,我就大着胆子问他不是说不骑了吗,他当时就低头笑了笑没说话。”女店长回头看着展示柜里的照片和签名,对我说,“我接触过的客户也不少了,但如果让我选出最容易出事的,我觉得就是塞林格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也就出过一次车祸啊……”   我带着新头盔匆匆赶回塞林格的公寓,结果在地下车库的车位却没看见杜卡迪1199,机车没停在车位,也没送店保养,那就是去赛车了,可是如果旧头盔坏了那他现在不就是戴着坏掉的头盔去赛车吗?!   我给他拨了电话,才想起他在那地方根本听不见,还可能干扰他飙车,就挂了,带着新头盔上楼时却忽然接到了塞林格打来的电话。   “喂,迟南,你找我?”   他那边噪音相当大,我提高嗓门说:“林赛哥新头盔我拿到了……”   “你等一下。”塞林格打断我。   他好像走去了别的地方,好一阵后噪音小了不少。   “好了,说吧。”   我说:“新头盔我刚拿到了,要给你送来赛场吗?”   “不用了。”   “你还要接着跑吗?”   “不跑了。”   我心里始终放不下:“林赛哥,今天我去店里的时候,店长问我你那个旧头盔是不是撞坏了,担心你是不是又出了车祸。”   手机那头好一会儿没声音,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难道还真被店长说对了?   “喂,林赛哥?”   塞林格忽然又出声了:“她担心得哭了吗?”   我被问得丈二和尚:“没啊,她就是问问,毕竟你以前……”   “那你替她转达什么,”塞林格说,“我还要接着跑,你还有事吗?”   ……不是你刚刚不是说不跑了吗?   我说没了,他就挂机了。很果断的一声“咔嚓”。   我感觉他心情不好,虽然他口气也不算差了,可能正因为心情不好才会去飙车吧。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我一点都不想去想那背后的原因。   ——   深秋了,从公寓楼出来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了,万万没想到我却在大门外看见了一个人徘徊的董佳。   我感觉至少有大半个月没见到她了,上次看到有关她的消息还是在顾桑妮的微博,顾天后Po了一张和CTR舞蹈学院的几位大师和后辈的合影,其中也有董佳。她的事业正蒸蒸蒸日上,不是不令人羡慕的。我也羡慕。   她看见我,表情很尴尬,我见她眼角还挂着泪痕,把妆都晕花了,我当然知道她是来找塞林格的。   “他不在,去赛车了,”我说,“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董佳点点头:“那你能陪我聊聊吗?”   我们坐在路边花台上,我说太冷了,去店里坐吧,她不愿意,说不冷,我也没办法,明明都抱着手臂了,还说不冷……   买了两杯热可可回来,递给她的时候她低着头没接,我就放她旁边了。   “今天气温多少度啊?”我喝了一口热可可,看着灰色的天空,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有时候幸福很简单,寒冷的时候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能有一杯热水暖手暖胃,都可以让一个人觉得很幸福了。可是当你有了一杯热可可,你就会想要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当你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你又会想要吃美味的食物,穿漂亮的衣服,开帅气的车子……   大概确实是太冷了,董佳还是拿起了杯子,双手捂着,低声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贪心的意思是我已经有了梦想,但我还想要塞林格吧。   “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会像以前那样安慰我。”   我不是不想一切回到昨日,可我又该怎么安慰你,没错人都是不知满足的,贪心没有错,你想要一杯热可可,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一件好看的衣服,一辆帅气的车子,那就把它们当做梦想,去为之奋斗,如果你这么问我,我一定会这样鼓励你,因为梦想会青睐有才华、肯付出汗水的人。可是塞林格不是梦想,不是你坚持坚持,永不放弃他就会为你停留的。   “其实我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好像在做梦……”董佳轻声说,抬头仰望着大楼的顶层,那里好像被黑色的云层包围着,“我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是我,我甚至幻想他是不是对我有那么些好感。我这样问他,他说他也不知道。”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林赛哥,这你也能不知道吗,在和女生交往的时候到底有什么是你知道的呢?   “他说他不知道,我更会胡思乱想,你懂吗,”董佳说,“他要是直白地说就是想要个床伴,我就会明白自己的地位,不去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可他为什么不知道?”她声音里忽然有了哭腔,“迟南,我真的喜欢他……”   她整个人伏了下去,趴在膝盖上,叫我无法直视她现在的样子,那种把心都剖给你看的样子,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恐慌。   “那天在后台,我问他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董佳吸了口气,“他说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我说我想要你,可以吗?”   问出这样的话,得多卑微,可塞林格的回答一定是否定的,这都不需要她告诉我。   董佳抬头看我,像在埋怨:“迟南,我不是要他说可以,但他说不可以,都不带一点犹豫的……”   是了,她只是希望他能有一点点犹豫和不舍……   “你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我真的很想像电视里的狗血爱情剧一样,说你怎么能这么无情,你的心是冰做的吗?可是……”董佳说,“可是后来他又说……”   ——你已经有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我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不如把我留给别人吧。   董佳吸了吸鼻子:“你们学音乐的是不是都这样,前一秒还那么冷酷,后一秒就像换了个人……我想讨厌他,想恨他,都恨不起来讨厌不起来,只会更喜欢。”她又抬头问我,“你应该比我更懂他吧,塞林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说我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助理,你想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平时有什么爱好,我可以说给你听,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是真不知道,总是在我以为对他了解了的时候,他又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我像追逐着星星轨迹的科学家,隔着数万光年的距离,当它在宇宙中翱翔时,我只能在渺小行星地表的某一处,日以继夜地计算着它神秘莫测的轨道,哪怕这一辈子无法与这颗星星相逢,只要能多了解他一点点,那么朝闻道,夕死可矣。   董佳摇着头:“对他来说你不止是助理,他说过喜欢你的歌,都是听他说了以后我才知道你还写歌,也知道你以前参加过比赛,只是和我一样无疾而终。迟南,你是因为这样才变成他助理的吗?”   我没想到塞林格会和董佳说这些,愣了一下才说是。   董佳捏着纸杯:“其实我挺想和你换换的。”   我有些震惊地看着她,她的眼神竟然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没法不生气:“你疯了吗?”   够了吧,好好珍惜现在拥有的啊!你为了它付出了多少,经历了多少,你要把过去的那个自己完全否定吗?你想和我换什么?换待在塞林格身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他吗?   如果可能,我多希望能站在与他比肩的地方,能发一次光,以那样的方式让他看见……   董佳埋下头:“你骂骂我吧,我肯定是疯了……”   我可以骂她,可是喜欢上塞林格,难道真的怪她吗,换了是我,我又能表现得多潇洒?   ——   送走董佳,已经连地铁都收班了,出租车跑上空旷的高架桥,我听见隆隆的引擎声,向窗外望去,黑色的机车一闪而过,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塞林格,回头望去,红色的尾灯鬼魅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都到家了,突然发现塞林格发了消息给我:   ——下午的时候口气有点不好,不是针对你。   我回他:没事,林赛哥,早点睡吧!   睡下去还是不放心,驾着机车冲破护栏、冲进水里的塞林格在眼前挥之不去,我好像被机车溅起的巨大水花打湿了一遍又一遍,浑身都是黏腻冰冷的气息。就又坐了起来,写道:对了,你比赛的时候没出过车祸吧?   ——没有。   他说没有,我应该要相信他:那就好,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我就是想多备一个头盔。   我仿佛听懂了潜台词,他的杜卡迪没载过人,难道说那个头盔是给谁准备的?可是才刚和董佳结束吧……算了,想再多也没用,我现在也只担心一点。   ——林赛哥,飙车虽然爽快,但也挺危险的,一定注意安全。   过了好久,我都躺下去了,手机才孤零零响起一声。   ——睡吧。   ——   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董佳,塞林格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因为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行程通告,我去塞林格家的时候,他几乎都在楼上睡觉,恍惚间我发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和他打过照面了,每天好像都是在他冰箱里留吃的,有些他都没动过,隔天去看还原封不动地放着,我只好在便利贴上留言:   ——林赛哥,该吃点东西了。   并不知道有没有效,再去他家时,冰箱上还贴着黄色的便利贴,我正有点无奈,走过去准备撕下来,却发现那是塞林格的字迹:   ——都吃了。   拉开柜门,里面果然吃得很干净,连给他买的水果都吃得一个不剩。   他都给我回了,我就又写了一张:又在写歌吗?   其实感觉不出他在写歌,因为工作间里的谱子多是练习用的。已经一个礼拜没看到他的真人了,总觉得再这么下去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都会挺尴尬的,得重新认识一遍的样子。   那天我收好乐谱离开,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阴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刚下楼就下雨了,顶着雨跑去地铁站入口,背后忽然有人在叫我,我回头,见是个撑着伞追来的女生,女生穿着高跟鞋,我就朝她跑近了点儿,才认出是一楼访客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她递给我一把雨伞,我挺莫名地说了声谢谢,问为什么给我啊?   “刚接到业主电话让我务必给你送过来的!”   会给我送伞的业主这大楼里只有一个,我举着伞抬头往上望,三十几层的高楼,自然什么都望不见,顶楼像是永远包裹在云里那么远,那么他能看见现在正抬着头看他的我吗?   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看着放在旁边的雨伞,这是一把广告伞,多半是地产广告商放在一楼接待处的。   我给塞林格发了条信息:林赛哥,谢谢你的伞。   他什么都没回我。   我反而确定了雨伞就是他让接待处的小王给我的,否则他一定会问什么雨伞。   他不是在楼上卧室睡觉吗,是刚起来正巧看见我吗?可是从那样的高度能一眼认出是我吗?   如果塞林格是个谜,那我大概永远也别想猜到谜底。   隔天再去的时候发现冰箱上留着一句话:给你留了小样和歌词,想听听你的看法,小样不要流出去。   我有点激动,这比给我送伞更惊喜,进工作间发现了放在工作台上的U盘和一份歌词,我留言后就带回去了。   两首歌都是新EP的预定歌,我听了第一首,是风格非常硬的摇滚曲风,歌名叫《兰斯洛特》,小样的主音是一条电吉他轨,我跟着歌词唱了一遍,整首歌从旋律到配乐到歌词都燃得不得了,以至歌词虽然透着矛盾与挣扎,但是从头到尾都是兰斯洛特式的强大和桀骜。编曲无疑是最大的亮点,鼓和贝斯的部分全程使用了break beat,合着主歌4/4的拍子听会有一种类似爵士乐中切分音的错位感,光听小样那种冲突感已经足够让人亢奋,我情不自禁想象着,现场时主歌与乐器互相战斗的感觉该会是怎样的燃爆全场!   Break Beat在电音里比较常用,但是摇滚中却见得比较少,可是这首歌引入Break beat非但没显得不伦不类,让人热血沸腾的程度不亚于曾经的《巨浪》。在编曲上塞林格委实是个天才。   第二首是慢歌,倒是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竟然如此简洁。全曲四分钟,直到三分钟,都没有一个鼓点,只有钢琴和弦乐温柔饱满地铺陈,钢琴的重低音替代了鼓点和贝斯,像水一样缓缓上涨,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塞林格的编曲中听到过的沉溺的氛围。直到第二段副歌过后,间奏才令人惊喜地出现一段昂扬的电吉他,那股沉稳中蕴含的力量像蓦然落入水中的巨石,让人喘不过气的好听。乐曲进入最后一段副歌,竟罕见地以定音鼓接替了钢琴的重低音,全曲在轻柔绵密的鼓声中攀升,蕴含着难言的热情,歌曲尾声是涟漪般梦幻的电音,像月光落在水面的闪烁。   由《兰斯洛特》带来的激昂仿佛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这首慢歌的氛围沉溺得让人难以自拔。我不敢相信,但是全曲没有用的贝斯,他给了乐队所有成员表现的空间,唯独没有贝斯,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特别适合。   如果要我形容,这首歌就像塞林格本人,基调忧郁深沉,配乐中却蕴含着热情,像水一样冰冷,却也像水一样温柔。听的时候心中涌动着一种奇妙的潮涌,这么久过去了,由钢琴和弦乐诞生的这片水域依然盘旋在我不大的房间里。   无论旋律还是编曲都找不到瑕疵,唯独歌词的部分只填写了主歌,随着音乐读下来,美得像一副画,但这幅画充满晦涩的隐喻,你很难知道作词者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副歌的部分写了一些又涂掉了,都涂成了一团黑,我对着灯照,也没看见之前写的是什么。涂完以后他直接在后面划了一条长线,打了个问好,似乎是在问我这里应该写什么。   我看着主歌的歌词,想要不被打扰地再听一遍,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戴上耳机。那些落下的花朵,断掉的琴弦,潮汐与月亮,消失的星星,色彩斑斓却晦涩难懂的意像,只有在音乐中去挖掘他埋下的苍白的根骨,清澈的灵魂。   ——   隔天我将写好的歌词和小样完璧归赵,放在了工作间里。张姐来打扫卫生,逮着我问你这几天见到塞林格了吗?   “天哪我觉得他这吸血鬼般的作息真是要不得,什么时候你和他说说,他现在是年轻,但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大概是张姐那副严厉的过来人的语气,我也觉得有点迫切,在冰箱上留了言:林赛哥,歌词和小样我放在你工作台了,张姐让我转告你……   “哎呀你不要说是我说的呀,我说的他才不会听呢!”张姐上来扯掉了便条,“你重新写,说是你担心他,他很听你的!”   一方面是被张姐高看的心虚,另一方面,我也奇怪我为什么要借张姐的名义去担心他,我有什么不该担心他的吗,我是他的助理,我理应关心他,那不是我正当的权利吗?   就又重写了一张:林赛哥,现在歌也写完了,你还是早点恢复作息吧,早点起床按时三餐。   想了想,又写了一句:都好久没看到你了,有点担心。   但我怀疑塞林格不会这么听话,甚至会觉得我们管得太多,说不定还会起了逆反心理,就不早起,就不按时三餐……完了怎么越想越觉得这才是塞林格啊。   第二天我去取了他送店保养的玛莎拉蒂回来,打开门,竟然看见大厅的落地窗前,塞林格正站那儿喝牛奶。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驼色圆领棒针毛衣,黑色长裤,赤着脚,刚洗过头的头发软而服帖,显得刘海有点长,再长点得遮到眼睛了。   我感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林赛哥,你这是起床了还是没睡啊?”   他把牛奶放餐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我可不是吸血鬼。”   不会吧?我有点心虚地问:“那天……你听见了啊?”   塞林格面露疑惑:“什么?不是你在冰箱上留言让我早点起床按时三餐吗?”   我心里有点雀跃:“对是我,”换了鞋进来,我脱了背包,“哦对了还有张姐,她也挺担心你的。”   塞林格喝着牛奶“嗯”了一声。   中午张姐来做卫生,偷偷和我说:“看吧,我就说他会听你的吧!”   “只是运气好,碰巧他歌也写完了。”我收好乐谱,乐谱们的状态也非常好,垃圾桶里阵亡的乐谱都蛮少,我心想没有逆反真是太好了。   张姐根本不听我说,又撺掇我:“那你让他以后在工作间少抽点烟嘛!那房间又没个窗户……”   “那不行,”这有点得寸进尺了,我说,“说多了他得烦了。”   张姐说:“那样对身体不好啊,他吸了一手烟还吸二手烟!”   我一想还真是,而且一吸就是一晚上!得去买个空气净化器才行了。   塞林格一个人在餐桌上吃饭,抬头看我们:“背着我说什么呢?”   张姐说没事没事,你可得多谢谢小南啊,他都是一大早去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我中午把饭做好,你要是都放冰箱等到晚上啊隔天啊才吃就太浪费了。   “谢谢,”塞林格抬头看着我,又看向张姐,“也谢谢你。”   张姐红着脸摆摆手,说那我去做卫生了!   塞林格对我说:“你去拿碗筷陪我一起吃吧。”   我说不用了,饭菜都是给你一个人准备的。   再说我都准备好要走了。   “我也想一日三餐按时吃,”塞林格夹起一筷子苦瓜炒鸡蛋,又抖了抖把苦瓜抖回盘子里,“但一个人吃,吃饭就显得特别浪费时间,而且还苦。”   都这么说了,我就拿了碗筷,坐到他对面,塞林格希望有个人就寻寻常常地陪他吃个饭,算什么大要求。   “林赛哥,那我不客气了。”   他低头吃着饭:“谁让你客气了。”   “新歌名字想好了吗?”席间我问他。   “嗯。”   塞林格这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对好奇心真是一种折磨,我忍不住问:“我能知道吗?”   他抬头看我一眼。   我忙说:“不方便当我没说~”   塞林格忽然问我:“你不爱吃甜食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没有啊……”   “那怎么不吃,”塞林格看着面前那盘糖醋排骨,眼神示意道,“吃两块,我就告诉你。”   我心里啼笑皆非:“好!”   吃完他才重新拿起筷子,说:“歌名叫《灵魂骚动》。”   我愣了愣,是歌词里没有出现过的名字,但是意外地契合,回想起demo,胸口都噗通了一下。   “歌词写得很好。”塞林格忽然说。   我放下筷子:“林赛哥,歌词的部分能不写我的名字吗?”   他皱眉:“为什么?”   虽然歌词是我写的,但是那些歌词其实只是你埋下的伏笔,我只是把它们找出来而已,这种情况下要让你和石头哥再吵一轮,太不划算了:“歌词就是顺着你的主歌写的,我觉得这种还不能叫原创。”   塞林格看了我一会儿:“那你要我怎么办?”   “就写你一个人的名字吧,不用写我了。”   “不写你的名字那也不用写我的了,”塞林格说,“这首歌就不出EP了。”   “啊?!”   可能我这一声音量太高,楼上的张姐忙问怎么了?   塞林格抬头道:“没什么,”又他看我一眼,“吃饭吧。”   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接着吃饭,我心想这不可能是认真的吧,这歌如果就让它躺硬盘里多么暴殄天物啊……   “那……写我的名字的话,这次又要先斩后奏吗?”   “先斩后奏怎么了?”   “总觉得这样对石头哥他们不太友好。”   塞林格点点头:“知道了,这次友好一点。”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和他说清楚的:“林赛哥,如果石头哥不答应那就别写我名字了,但是歌还是要出的,不出太可惜了。”光这么说还不够,他肯定会觉得我在谦让,我还得显得铜臭气一点,“写不了名字给我作曲费就可以了。”   “知道了,”塞林格筷子一抬拨开我举在盘子上的筷子,“筷子举这么高我怎么夹菜。”   一激动忘了我是要夹菜的,随便夹下去一筷子,却好巧不巧夹到了塞林格的筷子,他被我夹得一顿,我赶忙松开了,随便夹了点儿啥放碗里,和着饭吃的时候忽然被塞林格喊了一声:   “迟南!”   我抬头看他,一瞬间S级的辣味在我喉咙里横冲直撞开来,快呛出我眼泪了。   塞林格看着我,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那是辣椒啊。” 第32章   塞林格说要友好一点,但实际不见得就有那么友好,我还是有点担心他和石头哥硬来,这几天一直留心观察两个人,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矛盾,我也不知道塞林格是不是已经找石头哥说过这事儿。   这天中午在公司,午饭的时候石头哥难得没有刷手机,一个人埋着头闷不出声地吃饭,总觉得有点反常……   “迟南!”   石头哥忽然放下筷子瞪住我,太突然了我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啊你小子?不吃饭光盯着我看?”   他人都要站起来了,我赶忙往后坐,抬起手:“没……我就是奇怪怎么石头哥你吃饭都不刷手机了?”   “他手机坏了。”   一旁的塞林格出声道。   石头哥站到一半又坐了下去,把手机拍了一下:“是啊,掉洗手槽里了。”又回头看塞林格,“塞林格,说好了啊……”   “知道,赔你个新的。”   季诗左看右看:“你手机他给你掉洗手池的啊?”   石头哥耸肩,一副说来话长的样子。   阿岚嗤之以鼻:“石头啊,你好歹也是个明星了,就一个手机还要找他赔,你们资本家就不要混进我们无^产阶^级的阵营了……”   “这话说的,他弄坏的他不该负责赔啊?手机怎么了,就是一个拨片我也得找他赔!”   塞林格头也不抬:“赔,半个拨片我也赔。”   他在沙发上低头吃着饭,又把苦瓜抖掉,只把鸡蛋和很少的一点苦瓜碎末放嘴里,忽然像是察觉到我的注视,朝我看过来一眼。   他嘴里还含着筷子,眼睛里有种动物样无害的警觉,看起来有种诡异的……   “迟南你耳朵怎么了?”海哥忽然说,“好红啊……”   “可能是穿多了,吃饭有点热……”我尴尬地说。   实在叫人无法理解,耳朵都听不见了,为什么还要保留发红的功能……   下午要拍个杂志专题,化妆的时候大家也都聚在化妆间唠嗑,发型师撩了撩塞林格的刘海,说稍微有点长了,要不要修一下?塞林格向镜子里看过来,问:“修吗?”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但看旁边都没人,好像也不可能是问别人,就上前认真看了看,刘海就在他眼睛上方,其实塞林格是属于那种刘海哪怕很长也不会显得颓废,反而有种暗黑气质的类型,但是相反如果完全露出额头又会显得非常英气,是与他本人气质截然相反的光芒万丈的感觉。   ……奇怪我想这些没用的干嘛?   “再长就挡视线了,修一下比较好?”万一飙车的时候桀骜不驯的刘海刚好挡住视野就不好了。   塞林格朝发型师点点头。   发型师笑道:“你还会询问助理的意见啊?”   塞林格没有答话,顺了顺刘海,手指在额头比了个位置:“剪到这儿吧。”   拍摄的时候我们也跟去了摄影棚,多人照最后拍,先拍单人的部分,因为石头哥和队长都是拍照苦手的人,单人照就由季诗和塞林格先上,季诗虽然长相俊美,但是其实可以驾驭各种风格,所以当他穿着一身考究的黑色西装出镜时,那种俊美轻熟男的感觉着实相当惊艳了。可到塞林格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为了拍仰角,男摄影师正跪在地上举着相机,同样一身时尚黑西服的塞林格坐在高背椅的扶手上,垂首看镜头,笑笑和海哥在旁边一脸兴奋。   似乎不管造型如何,摄影师想表达怎样的主题,塞林格永远都是塞林格,就算礼服上身,他也依然是那个帅得让人有点魔障的贝斯手。   因为《兰斯洛特》这首歌,摄影师又突发奇想,拍完这组俯视镜头,又设计了一个让塞林格蹲在地上,右手往下试图遮挡镜头的画面,看着有种正为镜头后的人合上眼的感觉。为了拍这个镜头,摄影师必须整个卧倒下去。塞林格单膝着地,手往镜头盖下去的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哪里不对……   相机咔嚓咔嚓连响了几声,这个镜头拍完了,摄影师却忽然握住了塞林格悬在镜头上方的手。   塞林格似乎愣了一下,也没多想,就顺势将躺在地上的摄影师拉了起来。   我有些蒙圈地看着摄影师站起来时两只手都握住了塞林格拉他的右手,海哥在我旁边小声叽咕:“这摄影师我们圈内出了名的,摄影水平那是没话说,就是有个毛病,爱揩模特的油,塞林格一点不知道吧,啧啧,这家伙胆子也越来越肥了,塞林格都敢揩……”   塞林格好像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除了愣那一下。   “他怎么不揩我主子的?”笑笑问,“我主子不说话不傻笑的时候多明艳照人啊!”   “你主子看着不像1啊,”海哥说,“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圈子是0多1少啊?迟南你还是提醒一下塞林格吧,后面还有一组呢!”   我看了一眼正在摄影师的笔记本前查看拍摄效果的塞林格,是得提醒,他真的太直了,为什么一点感觉不出摄影师看他时异样的目光?   塞林格一只手撑在桌沿,微微弯着脖子低头专心看照片,摄影师又往他靠近了一点儿,我趁机把水递了上去,正好递在两个人之间。   塞林格愣了愣,不怪他错愕,这水像是强行塞给他的,我说:“照片选好了吗?过去歇一下吧,你嘴唇都干了。”   塞林格眼神奇怪地游离了几秒,才低头摸了摸嘴唇:“是吗。”   除非是和音乐有关的通告,否则他好像随时都可以走神似的。走到一边后我压低声对他说:“林赛哥,我听海哥说,那个摄影师常揩油拍照的男模特,你后面拍的时候要注意一点。”   塞林格停下了喝水的动作,皱眉诧异地看着我。   我都不知道他这眼神是被我的话吓到,还是被我吓到。   他拿下手里的水瓶,好像在想什么,末了很平静地旋上瓶盖放一边:“他也没对我怎样吧。”   “刚才你拉他的时候……”   说到一半我也觉得是不是真反应过度了,再怎么紧张也只不过是摸了一下手,塞林格又不是gay,被同性摸一下手心理上根本不会怎样吧,甚至可能根本没觉得自己被揩油了,我这样告诉他是不是反而让他不舒服了?   可是我心里也不舒服。   海哥和笑笑也一样吧,哪个粉丝愿意看到自己偶像被人揩油呢?   我还是忍不住说:“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塞林格看了看我,说了声“好”。   第二组照片是白T恤和牛仔裤,会有贝斯出境,摄影师拍了几张后忽然要求塞林格做向上脱T恤的动作。并没有身体接触,这也算是个惯用的动作设计,但私心里我却不太希望塞林格这么做,印象中他还没有在任何场合赤裸过上半身。   塞林格果然拒绝了,理由是身上有纹身,不想让歌迷看见。   不但摄影师奇怪,连笑笑和海哥都很奇怪。摄影师说你们摇滚人纹身的很多啊,纹身在前面还是后面,我们不拍纹身,或者后期修图也可以。   塞林格说不行:“前后都有,满身都是。”   笑笑和海哥瞠目结舌,摄影师也一脸惊叹,塞林格坐在拍摄道具的行李箱上,看着三人,脸上是“好像把人吓到了啊”“算了就这样吧”的无动于衷。   我心里一阵好笑,不但开玩笑很真,连骗起人来也面不红心不跳啊林赛哥……   摄影师放弃了,这一组照片拍下来,也再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有时候也特别能理解石头哥说塞林格是animal boy了,好像什么都没做,但是身上已经散发着微妙的“请与我保持三米”,仿佛很客气却又很危险的气场。   道具贝斯上来,鼓风机鼓起风,刚剪好的刘海一路沿着他额头吹拂上去,完全露出眉眼时那双眼睛显得尤其明亮抓人,黑色的贝斯在他怀中,明明该是他的武器,却又像是从他肋骨里长出来一般,浑然一体,像他的某根反骨。   排除偏见,摄影师的水平确实不是盖的,这一组怕得太好看了。   杂志方的代表送了几本杂志过来,等队长拍照时阿岚就低头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这个女团最近在搞人气票选啊,”阿岚看着杂志上某个专题页,说,“你们都喜欢哪款?”   笑笑和海哥说了同一个名字,我听说过这个女团,但对成员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会对女团感兴趣,好像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吧。   阿岚把杂志递给正做头发的石头哥扫了一眼,被不耐烦地拂到一边:“我看都长得差不多,全按一个模子包装的,有什么意思?”   阿岚不可思议:“石头你怕不是弯的吧,这怎么就都长一个模子了?”又把杂志拿给沙发上玩消消乐的塞林格,“英俊,来看看有dokidoki的没有?”   塞林格起初也和石头哥一样随便瞄了一眼,没想又眯起眼多看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姿势都是错的。”   阿岚把杂志拿给我瞧,我才明白为什么塞林格多看了一眼,因为女团的每一个成员都拿着一样乐器,但是显然都只是做做样子。   也并非全部都是做做样子,有个坐在前排弹古筝的女生其实姿势摆得相当专业了。   不知道她是真的会弹,还是只是模仿得很到位,但是学姐弹古筝时确实就是这个样子。   一晃都好多年了,我印象中的学姐还是高中生的样子,可是她现在应该不比这些女团成员的年纪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弹古筝,还是转学了西洋乐器……   石头哥是最后拍单人照的,大家好像都来看他笑话似的,全待在摄影棚,石头哥在阿岚和季诗没玩没了的揶揄声中顶住压力拍完了,接下来拍完团队照就可以收工了,塞林格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我想他可能一个人待在化妆间了,回去找发现果然在。   “林赛哥,要拍下一组……”   推开门,塞林格仿佛被人打断一般朝我看过来,我以为他在玩手机,却没想到他在看那本杂志,而且正好是女团那一页……   之前明明说姿势不对不屑看,现在却一个人躲在化妆间看得很投入,不管怎么看都有种人设崩塌的感觉,如果现在推门进来的是阿岚,塞林格大概要被嘲上一年了吧。   原来他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淡定,我的这个偶像,始终还是很直的。   比我直多了吧。   塞林格合上杂志,把烟按熄在烟灰缸里,他看起来并没有被我发现的尴尬,也可能他尴尬的方式就是更加让人捉摸不透的沉默。   ——   拍摄结束已经快八点了,石头哥做东,请大家一块儿吃了晚饭。EP发行在即,石头哥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塞林格刚好坐他旁边,到后面一直被醉醺醺的石头哥念叨,说是要关心一下他的感情生活,还对着进来送菜的服务生举手大喊“来啊,看绯闻王子”,塞林格一言不发地低头把连帽拉上,石头哥指着他哈哈大笑,说你也是要脸的啊,笑得太过椅子直接翻了过去,“咣”的一声,把整桌人都吓了一跳,季诗捶桌狂笑,塞林格坐那儿无动于衷地吃着油酥花生,季诗一拳头砸桌上,筷子上的花生就骨碌滚下来,他慌忙接了一下,没接住,想要再夹的时候,只见那一盘子的花生都在季诗的捶桌下热闹地跳动着。   像这样有点魔幻的天团日常,总是能让我觉得心情很好,觉得活在眼前,不计划太多才是对的。   离开的时候在洗手间里偶遇石头哥,我叫了声石头哥,赶紧低头洗手,怕他以为我又在盯他,谁想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幽幽的“迟南啊……”   一抬头就看见镜子里的石头哥,他拍了拍我肩膀:“你那歌词写得挺好。”   我简直受宠若惊,才知道塞林格真的提前征询过他的意见了。   石头哥冲镜子里笑了笑:“怎么这个表情,我就不能夸人了?要是换塞林格自己写,那家伙肯定从头到尾的意识流,看了你的歌词我才稍微明白他想表达什么,虽然还是挺晦涩,”他仿佛自言自语般,“但这样也挺好了。”   司机大哥去取车,全员就在路边等着,塞林格站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左手插在夹克的兜里,灰色的连帽还罩着头,两件衣服在他身上都贴很紧,因为怕冷怕是把拉链都拉到顶了,偶尔有车经过,一闪而过的灯光就照亮他呼出的白烟,看着像个危险分子。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旁边,最后抽了一口烟,将烟扔进了垃圾桶,还注意了一下可回收和不可回收,扔完低头往下拉了拉帽子,仿佛做了好事不留名。   今天到公司的时候塞林格只穿了一件灰色的连帽衫,但他其实是有点怕冷的人,实在冷得受不住就下楼去买了件夹克穿在外面,本来是我陪他,阿岚也跟着去了,说出去透透气。我们沿着一水儿的品牌店往前走,阿岚总是想停下来进去逛逛,塞林格抓着他的胳膊就往前走。   “再走就走到底了,你到底要买什么啊,不进去逛怎么知道?”   “买件衣服套外面。”塞林格说。   阿岚把墨镜扶上脑门:“套你这卫衣外面?那得是斗篷吧!……不是你这一路到底在看什么啊?”   “橱窗啊。”   阿岚走到前面:“英俊你听我说,买衣服它不是这么买的,你得走进去逛,没准就有合适的呢,看橱窗能看出个鸟啊?”   塞林格停在旁边的橱窗前,两手按着玻璃往里打量:“模特身高一般和我差不远,再说橱窗展示的都是设计师的代表作和当季新品,这么买才有效率,也不会出错。”   他看得很仔细,若有所思非常专业,好像能用目光扫描出面料。阿岚忽然扯了他一把:“别看了,你这么盯着人家模特的裤^裆看有点色^情……”   塞林格扭头看他,虽然戴着墨镜,脸上也是斗大而生动的“Excuse me”。   最后还是买了件夹克,直接套在了帽衫外面,塞林格买东西几乎不挑,在镜子前穿上只要没有不对的地方,转身就付钱走人了。不过这次有阿岚在,就没法来去如风了。本来是出来透气的人,这会儿反而在店里如鱼得水起来,塞林格穿着那件黑色夹克坐在沙发上等阿岚,沙发正对着大门的方向,就这段时间又有两个客人选了同一款夹克。身为粉丝的我居然有种奇妙的自豪感……   塞林格玩了一局消消乐,抬头发现阿岚不见了,问我,人呢?   人已经在试衣间了……   正说着阿岚就穿着一件牛仔色的羊羔绒大衣出来了,塞林格转身朝着他“喂!!”了一声。   这一喊把旁边的店员都吓了一跳,又不能叫他名字,阿岚在镜子前摆摆手,说稍安勿躁嘛,我要是女生你就不会这么不耐烦了吧?   塞林格:“你为什么总是要和女生比?”   “不是我想比,是你总是区别待遇嘛,”阿岚在镜子前竖起大翻领,回头问我,“迟南,用你的直男审美给我参谋一下!”   我看塞林格也不想等了,就说蛮好的,就这件吧!   塞林格低声说:“他不会买的。”   我有点不信,毕竟阿岚看着是真喜欢:“不会吧……”   “要不要和我赌?”塞林格忽然说。   阿岚在穿衣镜前的表情看着就是不能更满意的样子,我觉得他只差掏钱了,突然也来了股冲动,想赢塞林格一次:“赌什么?”   “我赢了可以对你提一个要求,你赢了我随你提要求。”塞林格说。   和偶像做这种对赌感觉赚的怎么都是我啊,我说好,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看阿岚买单了。   阿岚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还朝我们这边说:“哟,怎么了,突然就耐心起来了?”还搞怪地摸了摸自己胸口,“我没突然变性吧?”   塞林格什么都没说,戴着墨镜看不见表情,只嘴角微微凹陷着,好像真的在等女朋友一样,异常地有耐心。   阿岚终于把那件大衣脱下来,旁边的店员上前接过,问就这件了吗,这时阿岚忽然摆摆手:   “不用了,不太适合我。”   转折快得我措手不及,他最后拒绝那件衣服时的表情和先前陶醉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塞林格说:“是我赢了。”   没办法,我偶像总是赢的,赢得再匪夷所思也是让人服气的:“行,林赛哥,要我干嘛?”   什么都行,你的要求我都会全力以赴,能为偶像做点什么,作为粉丝也是赚了的,这赌局横竖我都不亏。   他墨镜的颜色很深,眼睛藏在背后就显得很幽深,良久后说:“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他也没有告诉我要提什么要求,可能是真的没有想好,虽然我也很好奇,不知道以他的能力,以我的能力,我还能为他做什么,虽然我什么都愿意做。   车程一长,在保姆车里就比较难捱,一开始大家还会闲聊几句,但也不可能聊上个把钟头,拍了一天也都累了,最后都是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玩手机,听歌的听歌,石头哥和Lisa都睡着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毫无困意,还是只能玩玩手游或者听听歌打发时间。打开手机,发现最新下载的歌曲里有一首顾天后的《Hot and Dangerous》,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下载的了,大概也是因为和塞林格有关,抱着那种“偶像的东西都想收集”的脑残粉的想法吧。   鬼使神差就点了播放,曲子虽然不是顾桑妮写的,但是歌词的确出自天后之手。   Hot and dangerous   Got my heart booming   You're such an animal boy   But I'm not retreating   You don't need to catch me   Come and prey on me   大概因为音量调得低,再加上只有右耳听得见,这一段吟唱听着像甜蜜撩人的耳语,歌词里的主角此刻就坐在我身后,意识到这一点就再也没法平心静气地听下去了。   切了歌,我有点后悔下载这首,以后应该也都不会听了。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像做了对不起BOSS的事,保姆车后排,塞林格没在睡觉,也没有听歌,耳机挂在脖子上,正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的塞林格既不hot,也不dangerous,似乎还是忧郁这个词更适合他,可是当耳机里响起《兰斯洛特》的前奏,激烈的鼓点,冷酷的贝斯线,帅爆的电吉他,滚动不息的break beat,忽然就觉得歌词写得一点都没错了。   岂止是hot and dangerous,根本是burning and deadly。   在他的音乐中再看他,忧郁的底色就被熔岩爆发般汹涌的色彩淹没,一切印象都天翻地覆。   等到听不见的那一天到来,塞林格在我眼中又会变成什么模样,他的色彩,他的激情,他的危险,还会存在吗?多久又会褪色?我想象不出不再为这个人顶礼膜拜疯狂痴迷的自己,那样的人还是我吗?   还是不甘心,又调大了音量,一段失真电吉他的主奏像撞针一样袭来,这种一波卷走心跳的感觉当真是久违了!   我躺在椅背上,只觉得身心彻底放松下来。说什么要保护耳朵,可我的耳朵已经不能没有他。   我能怎么办,我也挺绝望的啊~ 第33章   EP发行后又迅速攻占了各大榜单,连曲向波老师在音乐节目中说起来也十分叹服:“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真是在洗劫榜单啊。”   EP里共有五首歌,四首新歌,一首专辑里旧歌的remix,在上电台打歌的时候石头哥聊到EP的创作理念,说这次的主题想写写迷茫的人生:   “我们也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有时候迷茫也是一种成长。”   不管是石头哥的《超级英雄》《双重否定》,还是塞林格的《兰斯洛特》《灵魂骚动》,都将这个主题诠释得很好,更重要的是这四首歌的整体质量之高,在LOTUS发行过的EP中都可说是绝无仅有的。   拿到CD后就一头扑了进去,我现在听歌已经很少戴耳机了,但LOTUS必须是例外。五首歌中四首的编曲都是塞林格,主打歌《超级英雄》在经过他的重新编曲后,面貌一新,全曲各种乐器轰击式的狂暴,却在最后由电吉他奏出了一段仿佛上个世纪日摇风的旋律,用那一丝丝日风引入石头哥写的Bridge,从中二少年的夏日狂想到一切皆成回忆的褪色照片,没有丝毫的突兀,只有难言的沉淀与感动。   我不确定左右声道是否有差异,像《巨浪》里,有些乐器会从左声道漂移到右声道,又漂回来,整个人像在浪中颠簸一样,所以为了听清全貌,我又用右耳听了一遍左声道。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除了石头哥自己编曲的《双重否定》,左声道的木吉他和右声道的贝斯距离感有差异,塞林格的四首歌,左右声道竟然是相对平衡的。   对我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应该感谢混音师,塞林格并不负责混音,他可能会给混音师提意见,但一定是以最适合曲子的方式来混音的,但我却觉得庆幸,这样我只用一只耳朵,也差不多能捕捉到这些歌的全貌了吧。   听完整首曲子的全貌,就克制不住想再去听每一件乐器,每一条轨道,那种感觉就像在拆解塞林格,他如何充满激情地运用电吉他,贝斯线却始终像看不见的缰绳牢牢套住奔驰的旋律,再多乐器千军万马地放出去,都能一把收回掌心,如此挥洒自如。等到都拆解得差不多,再次将它们合在一起,听到的是庞大的乐队组织,竟会让我觉得浩瀚。   摘下耳机,窗外的车水马龙声袭来,世界在他的音乐面前都显得有限而局促,一页页翻看歌词本的时候不由得想,失聪的左耳是不是还是让我听漏了些什么,或者即使没有听漏,单耳捕捉到的塞林格,和双耳捕捉到的,已经有距离了吧……   但即使是用一只耳朵听到的他,也能将我征服,暂时……这样我就放心了。   ——   这之后又开始每天刷音乐论坛,一开始论坛首页都是刷屏地聊这张EP,却没想到后来的走向变得匪夷所思,始料未及。   一切始于一个标题为“灵魂骚动和兰斯洛特好好听啊,本EP最佳”的帖子。   ——灵魂骚动太可以了吧,没想到塞林格可以这么温柔,温柔哭了!兰斯洛特燃到炸裂,又让我听到了刚出道时那个充满反骨的塞林格!   ——灵魂骚动和兰斯洛特,看着都不像是一个人写的,编曲风格也大相径庭,塞林格假以时日真的能成为大师吧。   ——一点都不输给主打《超级英雄》啊,为什么都不让塞林格做主打?公司对塞林格是不是不太公平啊?   ——我觉得LOTUS有点太埋没塞林格了,没错他以前的歌是有点高处不胜寒的味道,但从上张专辑开始他的创作明显开始多元化,而且现在乐迷的素质也越来越高,那些以前觉得太硬太超前的大家慢慢都能接受了,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主打,回回都是石头的主打啊?   ——这不关公司的事吧,别的歌手有制作人负责专辑,但LOTUS是原创摇滚乐队,他们的歌哪首做主打不是自己说了算吗,只能说连塞林格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能做主打咯,他要坚持主打别人还能拦着他吗?   ——那是因为以前一直是石头主打吧,所以都成惯例了,以塞林格的个性也不会去争取吧。   ——你们这是在指石头打压塞林格?哇本论坛不为这种言论负责啊!   ——塞林格在LOTUS任劳任怨这么多年也真是够了,塞林格粉丝说点真心话吧,我是觉得LOTUS对他挺过分的,他吉他弹得不输给石头,结果后来他为了乐队转贝斯了,他的歌以前可能不火,但现在越来越有存在感,主打还是石头的,你们有看过LOTUS的歌词本吗,大部分歌曲的编曲,包括石头写的,都是他啊!塞林格去哪个乐队不是支柱啊,犯得着一直在LOTUS受气吗?   ——塞林格转贝斯是因为他长得帅啊,他转了贝斯粉丝还是能注意到他呀,他转贝斯完全是顾全大局~   ——讲道理塞林格编曲那么牛掰,他能把贝斯线写成巨浪那样,他去做吉他手不过也就是多了一个好吉他手,损失了这么出神入化的贝斯线那才是浪费,外行快别哔哔了。   ——塞林格转贝斯没意见,这么多年都没一首主打确实有点欺负人。   ——这么一看兰斯洛特的歌词还真挺耐人寻味的,你们看了吗?   ——楼上你这么一说去看了一遍,妈呀这是要搞事啊!   ——塞林格还真可以对应兰斯洛特,实力强大为人孤高,石头更像一呼万应的王者,建议石头下次写一首亚瑟王,两个人正面交锋~   ——别啊,兰斯洛特让亚瑟王戴过绿帽啊你们不知道?   ——LOTUS之所以都是单身难道不是因为塞林格没解决个人问题前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又黑我绯闻王子!   ——去看完歌词,完了,兰斯洛特这歌要红!贴个歌词:   你给的武器太重我已无力再承受   正义荣耀使命要囚禁我到哪一秒   你说要光明我就撕开黑夜不犹豫   战斗终结时谁能看见我的伤   I'm falling falling   Whatever I want no one cares   Whatever you give fades away   I'm fighting fighting   The whole world turned against me still   My heart is beating by your side   I'm fighting fighting for you   你说有一天人们会记得我们的血   血再热比不过我曾经给你的承诺   为你的自由切开肋骨上的锁   当王冠加冕不必记得我是谁   I'm falling falling   Whatever I want no one cares   Whatever you give fades away   I'm fighting fighting   The whole world turned against me still   My heart is beating by your side   I'm fighting fighting for you   Give me break time   Give me freedom   Give me back my wings   I'm fighting fighting   I'm fighting fighting   Fighting fighting   For you   ——妈呀这相爱相杀的剧情,果然不愧是我大宇宙天团啊!   ——去看了音浪网的评论,“石头在那儿又当英雄又否定,塞林格这边又骚动又要造反,这张EP直接叫内战算了!”这条评论笑死!   ——塞林格这歌词什么意思啊?他是要甩了LOTUS啊?   帖子到这儿已经发散到不能看,好在这之后就被众天团粉丝合力顶别的帖子,让这张帖子沉了,我只希望石头哥逛论坛时能刚好错过这帖子。然而仅仅一天后,这张帖子又出现在了首页,热度已经快爆了。   ——卧槽哪个八卦号把我楼的内容搬出去了?!尼玛的兰斯洛特上热搜了!   ——各位,兰斯洛特在音浪网的点击率超过EP主打《超级英雄》了,现在是全网第一。   ——什么情况?   ——有个很贱的八卦号转了本楼的内容,发了条长微博,各种新旧料一起上,说LOTUS疑似不和要闹分裂。   ——八卦号唯恐天下不乱啊,我们内部讨论一下要他转个屁啊!   ——LOTUS真分裂了老子跟这群垃圾没完!   ——还真别骂人家,是我们自己说起来的,天下没不透风的墙,再说了,塞林格那个歌词还真是有点说不清楚,不提还好,一提很难让人不往那方面想。   ——楼主快去申请删贴吧!   ——都上热搜了,删也没用了,该看的都看见了。   ——分裂什么啊,塞林格要走也是一个人,他能带走队里任何一个人吗?那都是石头的人,他动不了。   ——以前就想过,LOTUS如果有一天解散,第一个走的肯定是塞林格。   ——别再这儿传谣了啊,除了塞林格本人,没人敢说他要走!   ——是哦,塞林格没有整天和队友亲亲抱抱他就是第一个要走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首歌词而已,看把某些被害妄想症高`潮的!   ——塞林格真是躺枪体质,莫名其妙的麻烦就能自动找上他。正常谈个恋爱被说渣,怼狗仔被说撞人,写个歌被说要搞分裂,心疼我塞林欧巴,如此坚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关了帖子,我不知道这次定EP主打的情况,但是绝对不相信《兰斯洛特》是对石头哥的挑衅,更不相信塞林格要离开LOTUS,我都不信他动过这个念头。虽然他心里未必没有心结和遗憾,但他怎么可能亲手拆散这个自己为之奋斗了那么多年的乐队?   可是这样的言论,当事人很难不受影响,尤其是石头哥,拜我所赐,他现在也经常来这个音乐论坛了,就算没看到论坛里写的,那个八卦号长微博的内容他肯定都看见了。他会怎么看待这首歌,怎么想塞林格?   EP话题度猛增,销量也跟着水涨船高,许章哥对这个免费得来的炒作似乎也喜闻乐见,公司照例安排了庆功宴,依然只有LOTUS团队参加,还特意安排了日式温泉犒劳大家。   去温泉的路上,石头哥和塞林格坐同一辆保姆车,塞林格上车时石头哥忽然咳嗽一声,貌似不经意地说:“你看微博了吗?”   塞林格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把贝斯包靠边放的时候只说:“你信他们还是信我?”   石头哥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哈哈笑道:“当然是信你了!所以说……”   塞林格挂上耳机:“所以说别看那些垃圾。”   我看见石头哥仿佛吃了一瘪般转过头。   塞林格叫他不要看,但一路上他依然不时刷着手机。   塞林格的表现没有任何异样,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绯闻经历使然,他是真的完全不会被外界的风言风语干扰。可是石头哥不同,他很在意外界的评论,也很在意队友的想法,偏偏塞林格不像季诗、阿岚,他不怎么喜欢表达自己,唯一表达自己的机会就是在歌里,石头哥很可能会把《兰斯洛特》的歌词看成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可是石头哥,你忘了是你自己定的“迷茫人生”的主题,塞林格只是顺着你给的方向创作,他既然会写《1729》,会写《兰斯洛特》一点都不奇怪,兰斯洛特也许是写兰斯洛特,也许是写像兰斯洛特的人,就像你写的超级英雄,也许是写每一个被责任、道德、义务捆绑得喘不过气的人,也许是写每一个为了别人而不是自己活着的人,但却怎么可能是写他自己,为什么你第一次接纳他的歌词时毫无异议,现在却因为一些对他不了解,甚至是有偏见的人的只言片语就怀疑他这么多年为LOTUS做过的一切?   到目的地时石头哥往常都会喊一嗓子“到了”,这次却什么都没说,自己先下了车。   我拍了拍在后排睡觉的塞林格:“林赛哥,下车了。”   塞林格摘下耳机弯着脖子起身,下意识看了一眼前排石头哥空空的座位,他脸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我感觉得出他是有点意外的,因为紧跟着就往窗外看了一眼,石头哥和Lisa已经进了温泉馆,塞林格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低头下了车。   走在石头哥他们身后时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墨镜上映着石头哥和Lisa的背影,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洞若观火如塞林格,不可能没有察觉出石头哥的异样,可桀骜不驯如他,在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是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吧。   ——   庆功宴吃完烧烤,因为晚上要泡温泉,大家就一起约去买浴袍了,房间里虽然有提供免费的日式浴衣,但穿过的人肯定不少。石头哥就很大方地说随便挑,都算我的,算我送你们的!季诗说那我挑两件?石头哥说你一个人用得着穿两件嘛?季诗说我拿回去送人。石头哥在后面给了他一脚,当然没有真的踢到人:“送人都不知道自己掏钱,一件浴衣都要占我便宜!”   大家在前面挑选浴衣时,塞林格就一个人站在人群后,他是最后一个走进来的,因为个子高,矮了一头的笑笑海哥他们在他前面逛来逛去,就显得他杵在那里特别显眼。但因为塞林格一向如此,也没有人觉得怎样。   我按他的身高帮他选了一件:“林赛哥,这件可以吗?”   塞林格慢半拍地接过浴衣,说了声谢谢。   石头哥在那边问都选好了吗,我结账了啊!他问的时候都没有回头,我无法不多想,觉得他在回避塞林格。   “不用了。”塞林格忽然说。   石头哥愣了一下转头。   塞林格走上前,把衣服放结账的柜台上:“这两件不用。”   阿岚问为什么啊,挺好看的啊!虽然我觉得你穿污一点的好……   “我是说不用付钱,这两件我买,送人总要自己掏钱吧。”说着回头看向我,“谢谢你帮我填词。”   我有点错愕,接过那件浴衣,心情却很复杂:“谢谢,林赛哥。”   “塞英俊你也太没诚意了吧,要送就送把吉他什么的,送浴衣!”阿岚说,“要是女生……”   “那送你一台钢琴?”塞林格忽然对我说。   我怎么也没料到这个转折,这句话让他突然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千万别林赛哥,我又不是没拿作词费,”一件浴衣我已经很受宠若惊了,半首歌词就送一台钢琴这也太过了,“而且我家也没地方放……”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希望他能接收到我的眼神,他墨镜中央是我的影子,背后是店铺的暖灯和五颜六色的浴衣,片刻后墨镜后的人点了点头:“也是,我想太简单了。”   我不知道塞林格心里在想什么,他似乎是真的想感谢我,又好像……是觉得此刻的自己格格不入,只想找个可以分散注意力的法子,也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不想欠石头哥哪怕一分钱的人情,但也不会显得突兀。   他应该是有点生气了,对信别人却不信他的石头哥。于是在爆发和维持表面的和谐间摇摆着,可能他还不知道该不该生那个人的气,但是他已经有了火气,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装作无事粉饰太平的。石头哥对他的误解,是他根本没办法为自己辩解的,要人证明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已经难如登天,何况他需要证明自己根本没想过的事,真心这种东西,如何掏出来给人看?   十点钟泡温泉,却迟迟不见塞林格,我想他应该是想避开石头哥,等到石头哥他们都先去了,我才回头去叫他,走廊尽头的房门冷不丁滑开,塞林格边低头系着腰带边赤脚走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我也有点愣,因为他穿着我给他挑的浴衣,这件浴衣很朴素,素白的底,简洁的和风格纹,本来也有神奈川冲浪图的浴衣,但我觉得塞林格可能不会喜欢。   这种感觉很奇妙,仅仅因为衣服是我挑的吗?   塞林格21岁生日时,在一次露天演出中,有位坐轮椅的粉丝送给他一件写着R21的T恤,他当时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虽然只说了声谢谢,却在那样热的天气将那件T恤套在了外面,女粉丝捂着嘴激动哭了。演出结束塞林格的后背整个湿透了,转身下台时两件衣服几乎黏在了一起,白色的R21T恤下透出了黑色背心的影子,风一吹,就勾勒出整张背的轮廓。   我并没有亲临那场演出,只是看了网上的视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注意到这个细节,那是身为男生的我,也觉得这个人男人实在是性`感的时刻。刚柔并济的年轻躯体,虽然浑身是汗,在烈日骄阳和暖风浩荡下,却只让人心生向往。如果要给性`感划分一个等级的话,我觉得那天的塞林格几乎可以拿满分,那份因为美好和体贴而意外得来的性`感瞬间,简直一击即中。   榻榻米的地板走起来没有声音,走廊很安静,浴衣那种轻盈而空落的感觉让我觉得和塞林格之间离得格外的近,是那种没有阻力的近。   “立式钢琴也不行吗?”   塞林格忽然出声。我愣怔了几秒,他还在想这个问题啊?   不希望他破费不仅仅是因为我觉得受之有愧,还因为那是租来的房子,就算能放,以后……那天来了我也不可能带走的……   我还在犹豫要怎么措辞才合适,塞林格又说:   “我送你东西是不是会让你有压力?”   我忙说不是:“得看送什么,送浴衣就没什么压力,送钢琴就有点儿……”   “你可以当做我送了你几百件浴衣。”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林赛哥,其实我就写了半首词,一台立式钢琴太贵重了,”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一件浴衣差不多了。”   “你不只写了半首词,还给了我灵感。”   “拉玛努金,兰斯洛特,都给过你灵感。”我说。   塞林格停下来看我一眼:“但你给的不太一样。”   肯定不会一样的吧,我心想,终其一生我也无法成为这样的传奇人物,而被写进你的歌里,但毕竟拉玛努金和兰斯洛特也不能穿越过来帮你写词。   拉玛努金、兰斯洛特可以为任何人带来灵感,但我只是想尽我全力给你我能给的灵感。   塞林格走到了我前面,我依稀听见他还说了句什么,但是什么都没听清,就那么两三步的距离,声音就被带走了。也可能并不是在和我说话,也许他只是自言自语,毕竟他也没有回头确认我的反应,但不知为何,觉得有一点难过。   ——   十个人的私人池子里只有天团的五个人,包括我和海哥。海哥似乎挺郁闷的,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每次泡温泉他们都把我塞男池,我是gay啊,这样我很难做哎。   “可是也不能把你放女池啊……”   “不行了我受不了塞林欧巴赤裸裸的诱惑,我先出去了!”   海哥是第一个走的,大概他以前也是第一个走的,大家也都习惯了,我打算做第二个走的,海哥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池子里也有点不合适,不过紧跟着走也不合适,就打算再待个五分钟。   回头看了眼塞林格,他背靠着池边闭着眼,我心想这种赤裸裸的诱惑也还好吧,你把他看成池子里的一尊雕像,就类似于那些大理石喷泉里的雕像一样,不管怎样他也不会动起来。   所以说那个纹身到底是什么……   走神的时候刚好塞林格就睁开了眼睛,我有点尴尬,这种时候就只能笑一下了。   塞林格看着我,也没笑,也没怎样,就好像在问“刚刚是你在看我吗”,相当直白的眼神。   泡在水里石头哥还一个劲劝大家喝酒,除了塞林格,几乎每个人都多少喝了点儿,酒虽然是清酒,但毕竟在泡温泉,我们只喝了一点也觉得有点上脑,石头哥显然是喝多了,嚷嚷着池子里还有谁没喝?自觉举手啊!   塞林格就站了起来,要出池子。   喝醉了的石头哥终于憋不住喊了声:“去哪儿?”   塞林格回头说你不是让池子里没喝的举手吗。   石头哥说那你怎么不举手?   塞林格说我出去。   然而这一次石头哥没再耍赖说什么“你不喝就代表XXXX”,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白色小酒杯,举起来说:“林弟弟,就一口好吗?”   石头哥手里的酒就递在跟前,塞林格看着那只酒杯,最后还是有些无奈地拨开了对方的手:“你就放过我一次吧。我已经泡得很热了,喝一口就得晕。”   好像是听海哥说过,有一次也是去温泉,石头哥骗塞林格米酒喝了不会醉,海哥说塞林格喝完没一会儿就像蒸虾一样,立刻就瘫了,一直趴在池子边动也不动,喝醉的石头哥还在一旁拍手叫好,拿水泼他,那次听说想哥都生气了,让季诗把石头拖回去,和阿岚两个人合力把塞林格拽了出来。   塞林格执意要走,然而大半个背都还没出水,石头哥就突然从背后一扑,把他又扑回了池子里:“林赛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你就不能高姿态一点?!”   队长李想过去拉人了,因为这俨然就是耍酒疯了……   石头哥手臂一抖,杯子里的酒直接就泼了出来,塞林格别开头,还是被酒滋了一脸。   温泉池里一下就安静下来,我知道石头哥那一泼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被队长拉着手臂不小心把酒扬了出去。   可是他似乎想装作那就是故意的:   “林赛我告诉你,我们团就你最难伺候,你整天跟个闷罐子似的,你长着嘴不会说话,不会交流的啊?!”   石头哥话中有话,谁都听得出来。   “我跟你交流有用吗?我说了我不想喝。”塞林格拿手背抹脸。   “是,跟我交流没用!那跟谁交流有用,粉丝?歌迷?狗仔还是八卦——”   “要我喝酒是吧?行,给我!”塞林格直接打断了他。   不但石头哥愣了,我们都愣了,石头哥一脸气没处使的无奈,把酒杯递了过去:“早喝不就……”   塞林格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喝完一抬手将酒杯扔到了院子里,杯子撞在院墙上发出“当”的一声。   石头哥扭着头看着葬身在院墙上的酒杯回不过神,塞林格转身就上了岸,出了池子想起身上还有被泼洒的酒,又弯腰往胸口拍了两把水,裹上浴衣要走的时候,石头哥忽然喊了一声:“兰斯洛特!!!”   塞林格背影一滞,石头哥打了个酒嗝,说:   “兰斯洛特很好听,我打算写一首亚瑟王,你还能来给它编曲吗?”   塞林格回头,忽然皱眉,十分冷酷地说:“不编。”   石头哥脚底一滑就往池子里沉了。   季诗在后面喊:“塞林格你说句好话嘛,他发酒疯你干嘛陪他发啊!”李想安慰石头哥:“不编是玩笑话,对吗塞林格?”阿岚说:“你写亚瑟王我就写高文爵士!让兰斯洛特单飞去!”   塞林格转身,他眼里有压抑的怒火,阿岚一下就举手投降了。塞林格还是什么都没说,挥开树枝头也不回地走了,竹节在冷风里抖了半天。   我跟着匆匆出了池子,追上去却没找到他人。   石头哥和塞林格,很难说谁对谁错,他们只是太不一样了。   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有个狗仔碰瓷塞林格的机车,那天塞林格去赛车场,所以我对当天的事也毫不知情,他从一家超市出来,刚发动车子就被不知道哪里冲出来的狗仔硬躺在他车轮前,塞林格做的是退后几步,骑上杜卡迪绕过狗仔走了,但是狗仔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的同伴在旁边全程拍照,把照片发到了网上。   石头哥让塞林格起码出来说明一下情况,不要让网上不明真相的人白白骂他,塞林格接过手机对着照片看了一眼,说这还需要我说明什么?   车子是在路边的,说明之前是停止状态,才刚刚发动,再说了真被杜卡迪撞了,狗仔不可能躺在车轮前面,早被甩到后面去了。   果然这事在网上吵吵闹闹,但破绽实在太大,没两天就澄清谣言了,粉丝们气急败坏,要让狗仔出来道歉,狗仔最后不得不出来说话,承认不是有意要碰瓷塞林格,而是塞林格踩碎了他的单反相机,他为了拦住人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这个狗仔自塞林格从赛车场出来后就一路跟踪,最后塞林格停车进了一家超市,他在超市里才把人跟丢,在超市里无头苍蝇样乱转时有人从背后拍他肩膀,他一转头手里的单反就被塞林格扔地上,据说是“一脚就把镜头踩烂了”,狗仔辩称“相机和镜头加起来两万多我能不找他吗?”粉丝反驳说一脚就能踩烂你那单反是豆腐做的吗?狗仔卖惨道,真的服了,我可以对天发誓,他就是一脚踩烂的,你们不知道你们偶像有多暴力,真的是粉随偶像,拜托塞林格的粉丝不要再往我车上泼油漆了!   这件事风平浪静后石头哥也埋怨过塞林格,连队长李想哥都说不该这样一声不吭。两个人在过道堵住了刚从电梯出来的塞林格,塞林格只好靠墙站听他们说。   石头哥说你要是稍微吱个声,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骂你!你知道他们骂你什么吗?   塞林格说骂LOTUS了吗?   石头哥说那倒没有。   塞林格说那随便骂。   石头哥抓过他正要点的烟扔地上:“我说你真不在乎啊,为什么就任由别人栽赃污蔑你啊?说句话很难吗?”   塞林格只好把打火机揣回去:“要我对那些人说fuck就很简单,说Sorry就很难。我可以走了吗?”   石头哥和李想哥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愕然,塞林格别过肩膀从墙壁和石头哥之间走了。   他曾经给顾天后写过一首歌,比较冷门,是在分手后写的,叫做《强盗逻辑》,写这首歌的契机是在顾桑妮因为被传和公司高层有染,深陷舆论漩涡的时候,其中一句歌词便是:   伤人的理直气壮   造谣的无比嚣张   网络就像把利剑   斩断人的智商   为什么要我跪下   为什么要我勉强   对强盗逻辑的世界   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做的事就是向那些栽赃污蔑他的人妥协,可是他大概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不愿意相信他的是石头哥。   ——   泡完温泉大家都在榻榻米的屋子里打牌,石头哥喝醉睡了,我绕着温泉馆找了一圈,才找到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抽烟的塞林格,他身后有只大概才个把月大的小柴犬绕到他旁边,把头往他浴衣袖子里钻,塞林格愣了一下,把狗揪出来放回走廊上,很认真地指了个方向:“去那边,懂吗。”   混世魔王式的恫吓对别的物种显然无效,小柴犬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儿没忍住又往他阔袖里钻,来回几次,塞林格终于提着狗脖子,把小狗放到了院落的地上,这下狗崽扑棱着再也上不去了,不屈不挠地扑棱了好一会儿,直到空中飘下一片雪花,我仰头看着灰色的天空,雪像某种燃烧后的灰烬旋转着洒下来,不知不觉又想起那首《黑色沙漠》,再低头时,塞林格已经弯腰把狗崽提了回来,放进了怀里。   那天我没有去打扰他,那是他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第二天从温泉旅社回来,才不得已给他发了条信息:   ——林赛哥,我问过店员了,那只小狗是散养的,身上可能有寄生虫,你还是全面清理一下吧。   大概三个小时后,手机响了一声:   ——已清理。下次早点儿告诉我,别再躲一边看笑话了。   我不知道我能为他做什么,特别想帮帮他,他的沉默是他的天才也是他的弱点,要是能帮帮他就好了。   那论坛是我当初告诉石头哥的,我该为此负责。我相信塞林格不是那么想的,他也没有想过会被过度解读,石头哥这样的反应,会让塞林格觉得自己真的被孤立了,真的像兰斯洛特。但LOTUS是一个整体,石头,季诗,李想,阿岚,对塞林格来说是梦想路上的伙伴,他都愿意为了他们牺牲自己,成全乐队,怎么可能在乐队正取得成就,自己也被越来越的人认可的时候抛弃乐队。   注册了一个ID,我在那个帖子里第一次写下了回复。   我不相信:   ——是怎样的契机加入LOTUS的?——石头来找我,我就加入了。   ——他要是不来找你呢?——没想过那种可能。   ——喜欢的乐队是?——Beatles,Lotus。还有很多,就不说了。   ——你的歌很少写自己,比较多观察世界?——观察世界比较简单。   ——为什么?观察自己很难吗?——你眼中的自己和别人眼中的自己可能永远都是南辕北辙,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以后会写写自己吗?——应该不会。   ——为什么?——那样的歌不会有人喜欢吧。我不是他们那样的人。   ……   ——喜欢的乐队是?——Beatles,Lotus。   ——还有很多,就不说了?——嗯,对。   ——四年前你回答这个时有人说你很狂妄,把LOTUS和BEATLES相提并论?——是啊,现在一样狂妄。   ——你现在开始有一些表达自我的歌了?——嗯,可以这么说吧。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想让LOTUS的歌更多样化一点,世界每天也没那么多事儿让我观察。他们也鼓励我表达自我。   ——他们是谁?——就不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了。   ——你和石头的风格很不同,哪怕是表达自我也是用不同的方式,你觉得区别在哪儿?——他比较直接,我拐弯抹角。   ——哈哈哈,你歌词确实都有点,怎么说,意识流,为什么不直接一点?——我太负面了,委婉一点大家可能会觉得忧伤感动什么的,太直接了没人会喜欢。   ——你在意别人不喜欢你吗?——我不是说我,我是说LOTUS。   ——我觉得你的队友会希望你更直接地表达自我吗?——也许吧,他们就是一群长不大的小屁孩,就想让我什么都跟他们一样,张大嗓门喊出来。   ——你不是小屁孩吗?——我是混在里面的老妖怪,得看着他们免得被其他的妖怪吃了。   上面两段是塞林格在LOTUS出道纪录片和之前的五周年纪录片里说过的话,他的很多想法可见一斑,当然不相信的人也可以认为他在说谎,但作为一个喜欢了他那么久的粉丝,我不觉得他是个会在采访时说谎的人,如果他可以说谎,他更会选择沉默。   我丝毫不觉得他想要离开LOTUS单独发展,相反他是想要自己回头能看见LOTUS的,他处处、无时无刻不在为LOTUS想,甚至为了LOTUS可以一次次挑战自己。但可能因为不善言辞,歌迷、乐迷甚至包括队友偶尔都会误解他。我知道我也没什么资格揣摩偶像的想法,但是,除非塞林格在LOTUS中再也写不出巨浪、1729、兰斯洛特这样的作品,除非他在为石头哥编曲时再也做不出像超级英雄那样的完美契合的编曲,否则我是不相信他会受够了LOTUS而离开LOTUS的。   敲下最后一句话,怕帖子沉了,我还自己顶了一下。   石头哥,你还在跟这个帖子吗,希望不要只看到那些负面的话,希望你也能看到这里。   关了电脑,倒在床上,我希望我没有做多余的事,头上三尺如果真的有神明在倾听,从高中起就一直支撑我的乐队,请务必要保佑他们走到最后,永远互相爱着彼此。   ——   第二天早上收到塞林格的信息:不用来接我,我直接去公司。   我自己坐地铁去了公司,走出地铁站时天还是暗蓝色的,隔着马路我望见黑色的1199停在公司大楼下,塞林格停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本想叫他,他忽然又发动了车子,杜卡迪咆哮着离去。   后来乐队的大伙儿都到了,许章哥正好下来,看见我就问塞林格呢,我说他说直接来公司,没让我去接,许章哥朝窗下望了一眼,说你在看什么?我只好说雨下这么大,我没带伞。许章哥笑了笑,说公司有伞,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这个时候塞林格还在雨中跑吧,我被诊断耳朵不可逆病变的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只不过那是傍晚,现在是早晨,塞林格是不是就喜欢在太阳刚升起,快落下的时候飙车?可能是吧,那有一种美感,应该也不只他一个人喜欢,在朝阳和夕阳中极速狂飙,金色的太阳在深色的护目镜上快速地刷过一遍又一遍,我能想象那种忘我的痛快。   可是会有速度党热衷在大雨天飙车吗?这都是第二次了吧,他之前把大魔鬼开进河里那天,没准也是这么大的雨。   当速度快到一个极限,雨水也会变得暴烈,冰雹一样砸在导流罩上,白色的水沫四溅,护目镜上没有太阳,只有倾泻不完的雨水,整个世界急速又扭曲,雨水会流进脖子里,身体热得快沸腾,胸口却是透心的凉。   离乐队集合的时间只差五分钟了,我的耳朵终于艰难地捕捉到了引擎咆哮的声音,黑色的机车从立交桥上俯冲下来,雪亮的前车灯刺穿晦暗的大雨,它拐进了公司楼下的停车场。   我等了一会儿电梯门就开了,一身雨水的塞林格走出来,看见我时愣了一下,边走边低头拧着刘海上的水,问我:“我迟到了吗?”   我说还没开始排练。   塞林格点点头,看了一眼前面大棚,却推开了茶水间的门。   我帮他冲了杯热咖啡,塞林格就脱了湿外套搭在椅背上,里面那件浅灰色的毛衣领口也被雨水浸成了深色,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点了一根烟,盯着桌子上的烟灰缸一言不发,我把咖啡放桌上,知道他不喜欢吃药就省了感冒药了,正要出去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就看见了哭笑不得的一幕,又不得不回去赶紧拿走那杯咖啡,给重泡了一杯,他抬头看我,目光不解。   我重新泡了一杯递给他:“喝这杯吧。”   塞林格皱着眉头,几秒后恍然了悟地回头看向垃圾桶:“我把烟灰抖里面了?”   “林赛哥,你要是身体不舒服请个假吧,我去跟队长说。”   塞林格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没有身体不舒服。”   明亮的灯光下,被雨水拧成一股股的刘海让大团的阴影遮着眼睛,可能英俊的人一狼狈起来,就特别让人不忍。   过了一会儿排练大棚那边响起一阵鼓点,塞林格起身将只抽了两口的大卫杜夫按熄在烟灰缸里。   他是最后一个来到排练厅的,虽然面无表情,但我能感到他一路上脚步的踯躅,排练室里乐器声在门拉开的一刻停了下来,我看见石头哥坐在一把椅子上,正低头看歌词,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然后朝大门的方向笑着挥了挥那份歌词单:   “塞林格,难得你也会迟到啊!”   我能感到因为石头哥的这个表情和这句话,塞林格一下就轻松了,他似乎有话想讲,因为我能看见他喉咙滚动了两下,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提起支架上的贝斯,低头挂上。   “重……”   然后就打了个喷嚏。   阿岚敲着架子鼓,说:“塞林欧巴,你这个喷嚏打得好羞涩啊~~”   塞林格将谱架上的乐谱翻到第一页,说:   “重头开始吧。”   几乎每一个摇滚乐队都有解散,陨落的一天,但是每个歌迷都会希望乐队永远在一起,会吵架甚至会打架,但就是不会分开,我也希望我爱的LOTUS,即使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变得不再耀眼,魅力式微,可当初一起打拼的队友依然在一起,有再多罅隙,也能在彼此的争吵声和拳头中,用汗水和血更牢地黏合在一起。希望那个时候的塞林格,依然能和他的小屁孩们一起弹贝斯,希望他永远不用后悔为了乐队变成一名贝斯手,即使那个时候我已经彻底听不到了,我也会很高兴知道他们还在一起,相爱至最后一天。 第34章   “你小子这两天心情不错啊,饭量都变大了~”料理店老板擦着料理台打趣道。   这已经是第二碗面了,但我感觉自己还能再战两碗:“是啊,之前发生了一点不好的事,现在全解决了!”   说起来,料理店老板五十岁生日快到了,貌似还真是LOTUS的大龄铁粉,我拐弯抹角问了一下,除了已经绝版的出道专辑,别的专辑他都收全了。   “喜欢上LOTUS完全是偶然啊,”老板谈起这段渊源,“我是冲绳人,你知道的吧,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远渡重洋来中国定居,才来的时候其实挺迷茫的,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感觉自己也完全适应了异国他乡的生活,毕竟在哪儿不是一个活呢。有一回看电视,听见有个女歌手在唱岛呗,你知道岛呗吗?那是冲绳的民谣,那首岛呗是重新编曲的,听上去焕然一新,但是因为使用了三味线,又有浓浓的冲绳风,我竟然一下就听哭了,觉得‘啊,真是久违了啊’……”老板感叹道,“后来知道这首歌的改编者是塞林格,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这个我才开始接触LOTUS的歌,正巧我也是个摇滚迷,听完两张专辑感觉又找回了年轻时的摇滚魂啊……”   他说的便是《最强LIVE》某期里顾桑妮演唱的《岛呗》,那一期的主题是民族风,各国民族风都来者不拒,顾桑妮就请塞林格帮她挑歌编曲,最后敲定演唱这首冲绳民谣,并且拿下了那一期的第一名。后来顾桑妮还透露,因为三味线的演奏家当天飞机晚点,塞林格甚至赶到了现场,做好了自己上场弹三味线的准备:   “他说他的三味线肯定比专业演奏家差很多,只能唬唬外行,反正我还是被他唬住了~不过我抽签的时候他还是挺紧张的,我说不要紧啦,你已经很强了,他说这是首好歌,他不想自己成为最弱的一环,你们听,他紧张都不是因为我哎!满脑子就只有音乐,别看长得hot and dangerous,但是真的不会谈恋爱啊,我感觉自己得肩负起教他谈恋爱的重任,要不然万一以后我俩分手了,他和别人交往,人家会说我这个启蒙老师没把他教好……”   没想到这个flag一语成谶,但是顾桑妮与塞林格分手后两人也依然是朋友,这样洒脱的天后,即使当年学姐醋意高涨,不断地向我表示不喜欢她时,我也没法和她一起同仇敌忾起来。   我琢磨着送老板一张LOTUS的Debut专辑他应该会喜欢,这张专辑现在在网上已经是天价,我也没那个能力买来送,就想公司是不是还有库存什么的,隔天去公司问了下许章哥。   “第一张专辑?”许章想了想,“我也记不得了,不过我办公室好像还有一些CD,都是以前送礼剩下的,你来找找看吧。”   许章哥在办公桌前忙活,我就蹲书柜下面翻找,倒是倒腾出来不少东西,除了限量版CD,还有演唱会DVD和早期的各种写真,翻着翻着不由得津津有味地回顾起来。   这不是刚出道的时候的Q版团扇吗?没想到这种东西都留着啊!画师画得绝顶传神,季诗的眼睛像小鹿一样闪亮,反观Q版的塞林格就是黑洞一样的眼神,眼仁乌漆麻黑一点高光都没有,好歹给他点儿高光啊哈哈……   对了还有这本写真,21岁穿着黑白棒球T恤的塞林格,坐在公园的攀爬架上,摄影师安排他坐在最顶上,已经离镜头很远了,但他还是一脸“不要看我,我只是附送的贝斯手”的冷漠表情,和现在在镜头前挥洒自如的塞林格判若两人,虽然现在也一样冷漠,但是对着镜头已经不会有当初的排斥感了……   还有办了不到两年,就嫌太麻烦停办了的粉丝月刊,里面有一些独家花絮。有一个MV里LOTUS的五人扮演武装特警,现场有一些燃烧爆炸的场景,塞林格额头好像是被炸伤了,坐那儿让人处理伤口,还低头玩着消消乐,旁边配文是小编的问话:   ——不痛吗?   ——痛啊,[亮出手机]都发挥失常了。   ——你给Sunny姐打个电话要亲亲抱抱就不会痛了哦。   ——[笑]这点小伤算了吧。   那个时候正是塞林格和顾桑妮的姐弟恋公开并得到大家祝福的时候,就算这样调侃他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粉丝月刊真是宝藏,有石头哥过生,戴着口罩和墨镜的塞林格神秘入场的画面,石头哥睁开眼准备吹蜡烛时,看到的却是一把漂亮的黑色定制燕尾吉他,以及说自己在济州岛,其实是从纳什维尔飞回来给他过生的塞林格;有五个人只穿着泳裤,在盛夏的金色海滩的合影,塞林格双臂揽着左右两侧的人,笑得竟然很开心,海风吹乱他的头发,好像被初中二年级的林赛同学附了体……   像一点点见证了塞林格和LOTUS五年来的成长。   “迟南?……迟南!”   “啊?!”   我才听见许章哥在叫我。   “你找着了吗?”许章哥站我跟前低头问,“怎么还在这儿坐下了?”   我拍拍裤子站起来:“没找着出道专辑,许章哥,这几本月刊你留着还有用吗?”   许章拿来翻了翻,笑道:“我留着是没用了,你拿去吧。”他把粉丝月刊递给我,“我以为你只对音乐感兴趣,怎么跟那些女粉丝一样,连这种也收啊?”   这一下问到了我,以前没收是因为真的不感兴趣,LOTUS是乐队又不是偶像团体,关心他们舞台下的日常做什么,学姐和我聊起这些的时候我明明都不太提得起兴趣,可是……   “可能我真变脑残粉了吧。”我说。   回休息室发现塞林格独自一人蜷在沙发上睡觉,黑色大衣的翻领盖着脸,除了露出来的小半张脸,整个人从头到脚裹在黑色里。他是朝左侧躺的,受过伤的左额正朝着上方,我悄悄拉开椅子坐下,本不想打扰,百无聊赖地翻着那几本粉丝月刊,看着照片中那个血淋淋的额头,又看着沙发上正好露出左边额头的塞林格,好像受了蛊惑般不由自主起来……   比对手里的照片,受伤的部位应该就在这里吧,不过现在看不见,得把头发捋上去才能知道有没有留疤。想想还挺后怕的,因为离眼睛还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而且爆炸的时候对耳朵是很大的冲击吧,还好没影响到耳——   “唔!!”   冷不丁就被忽然醒来的塞林格一胳膊打在了鼻梁上!   塞林格给完我肘击又起身一把拉住我:“痛吗?!”   我捂着鼻子,忍着痛摇头:“没事没事!”长期健身的人力道真不是盖的,这滋味比吃了一整瓶芥末还酸爽!   塞林格神情严峻地掰开了我的手,我才看见鼻血都从手指缝渗出去了。   真是逊毙了……   不得不在偶像面前塞着一管纸,仰头止鼻血,我现在的心情,大概可以叫做“粉丝包袱”吧。   塞林格弯腰捡起掉在地上那本粉丝月刊,看了一眼放到一边,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你刚刚在干嘛?”   我只好交代:“林赛哥,你额头是不是被炸伤过?”   “头仰着。嗯,是小伤,没什么大不了。你刚刚就是在找这个?”   “找这个”前面省略了“趁我睡觉时”和“在我脑门上”,难以形容我的尴尬:“我在看这个月刊,看当时炸得还挺严重的,就有点在意。”   塞林格忽然伸手过来,隔着桌子把我脑门往后推了推,我一下就看不见他了。   “在意什么?”他问。   我被迫仰着头,视野里只有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光滑的灯罩上映着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子后的塞林格:“呃,就是……”   “塞英俊!!”   休息间的门忽然被推开,石头哥兴高采烈地举着手里的跨国快件:“亚摇的邀请函!!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们在玩什么国王游戏吗?”   ——   亚摇,全称是亚洲摇滚势力音乐节,在中日韩都举办过,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这次的举办地竟然在老板的老家冲绳。除了会有三天三夜的摇滚盛宴,音乐节上还会给杰出的乐队颁奖,当然最大的亮点要属每年邀请来的表演嘉宾,阵容都十分强大,将会在音乐节的开场和压轴献唱。LOTUS作为出道才五年的年轻乐队,已经是第三次受邀作为表演嘉宾出席音乐节,虽然还未斩获奖项,也是对人气莫大的肯定。   目前为止在亚摇上拿奖的都是出道至少十年以上的乐队,亚摇凭借着评奖协会的严谨公正已经成为摇滚人心目中含金量最高的奖项,石头哥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这里拿个奖,听说每次过生许愿都许这个,季诗就总是在他闭上眼许愿时在后面插嘴:“别许那个了啊,老实再等五年吧,别白白浪费了一个心愿!”石头哥就恼羞成怒地回头叫他闭嘴。   不过我觉得能够受邀作为表演嘉宾,和那些成立十几二十年的日韩乐队,甚至欧美乐队享受相同的待遇,已经很牛掰了,作为粉丝的我深感与有荣焉!   下班后在电梯里遇见许章哥,他问我找着专辑了吗,我说没有。   “什么专辑?”靠在电梯后面玩手机的塞林格问。   “哦,他想找一张你们的出道专辑,确实不好找,我估计全公司都找不着。”许章哥说。   塞林格问我:“你找出道专辑干什么?”   我说送给一个喜欢LOTUS的朋友当生日礼物。   “女朋友?”   “不是,”我哪来的美国时间交女朋友啊林赛哥,“就是我经常给你带日料的那家店的老板。”   “女老板?”   “是男老板,他是日本人,马上要过五十岁生日了。”   许章哥笑道:“搞得跟审问一样,你管人家送给谁呢?”   塞林格看了许章一眼,对我说:“我随口问问。如果是送女生的话,还是不要送专辑这种东西。”   我刚说了声谢谢,许章哥就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改行当恋爱专家了?”   塞林格瞥着他没说话,又自己低头玩手机了。   这两人还真是两句话就要擦枪走火,我忙转移了话题:“就是这下不知道要送什么好了,他LOTUS的专辑都收齐了,就差第一张,本来还想送这个他肯定会高兴的……”   我说完满以为会有回应,然而身后压根没人出声,电梯门模糊的倒影上,两人都低着头看手机,轿厢里除了我说话的余音,一片死寂,异常尴尬。   万万没想到隔天去塞林格家,冰柜前的吧台上居然放着一张签好名的出道专辑,左上角还贴着黄色的便利条:   ——我的已经签了,剩下那四个你得自己想办法了。   我朝楼上看去,主卧室的门还关着,只是一扇白色的房门,都让我觉得心潮澎湃,帅得没边,要不要这么有求必应啊林赛哥?!   想起初中时还热衷热血少漫的自己,总是对漫画中的主角提不起兴趣,却对那些人格魅力爆棚的强大配角向往不已,想成为那样的男人,即便个子不高也能让身边的人充满安全感,不知不觉成了他们的信徒(可能也不知不觉变得有点中二)。只是我没想到原来长大后我依然被那个中二时期的自己支配着,在名为《LOTUS》的热血少漫中,又崇拜上了这样一个“强大配角”,仿佛遇到任何难题,他都会在第二天早上很平淡地告诉一夜未眠的你“哦,那件事啊,已经搞定了”。   把CD拿给阿岚签名时连海哥都很惊奇:“哇,这张专辑不是已经绝版了吗,你送谁送这么贵的绝版CD啊?”   “不是……”   我想说不是我买的,手机突然在兜里震了一下,只见上面是塞林格发来的——别说是我给你的。我下意识回头,他猫着背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举着手机,像在专心看视频,目不斜视,无动于衷。   海哥还在等我回答,我把手机揣了回去,说:“这张是我自己的。”   阿岚猛抬头:“哈?你自己的你舍得送?你还是不是我们的粉丝啊?!塞英俊我太失望了,你看看你,不洁身自好,你迷弟都变节了啊!!”   我心里哭笑不得,变节这种事,得等下辈子,他不是塞林格的时候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吧。   第二天就要飞那霸了,晚上我特意去了料理店,吃饭的时候问了老板一些冲绳的风土人情,聊起自己的家乡,老板变得像个小孩子,叽里呱啦说了快一个钟头,说了从爷爷辈传下来的蛇皮三弦琴,庆生时喝的泡盛酒,说了美军基地外高高的铁丝网,有战斗机掠过的蓝色天空,还有海边的红色瞭望台……最后露出一个苦笑:“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这个时代什么都变得很快,我说的那些东西,你多半都看不到了。”   老板的生日刚好是我们从冲绳回来后的第二天,我计划把专辑留到那时再送,说不定还能给他带点老家的小礼品,他没说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回去过,我料想他一定是有不能回去的原因。可是他口中的那个胸无大志,慵懒闲散的少年时代,竟然有种迷之魅力,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冲绳,看看那些他曾经赤脚奔跑过的白色沙滩和甘蔗林了。和LOTUS一起,和塞林格一起。   ——   去机场那天,阿岚刷着手机,找到了亚洲摇滚新势力音乐节的前九届获奖名单,越看越不服气:“凭什么都是老乐队得奖啊,太不公平了,销量,传唱度,实力,影响力,我们差哪儿了?就算季诗的唱功是短板,咱们不是还有你和塞英俊这样高得如埃菲尔铁塔的长板吗?”   笑笑神经敏感地往后瞄了一眼,一脸“还好主子去洗手间了”的万幸。   石头哥嗤之以鼻,说狂妄。   “我狂妄?”阿岚转向一旁玩《节奏大师》的塞林格,“英俊你也很不甘心吧?咱们又不比谁差,就算不拿最佳乐队,最佳专辑、最佳单曲什么的总得给个盼头吧!要不然回回去参加这个颁奖,都是给别人鼓掌做陪衬,你们真的不觉得尴尬吗?”   “不觉得,”塞林格说,“我暂时还不想拿那个奖。”   适时某个金发美女经过,阿岚一边扭头一边挑高嗓门道:“What?!Why?”   塞林格瞄着走神的阿岚:“和谈恋爱一样,太容易追到手的就不会珍惜。”   阿岚收回了被美女牵走的视线,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问:“那万一你一辈子都得不到那个奖呢?”   “那也不错,”塞林格收起手机,“我会把这个遗憾记一辈子。”   ——   班机延误,原本下午四点的飞机,现在太阳已经快下山了,石头哥和季诗他们在贵宾室里打牌,塞林格不在。我走出贵宾室,远方停机坪上的天空夕阳如火,那台国产立式钢琴还放在航站楼一楼,只是已经不像大半年前那样,被那么多人新奇地围着了。我找到了趴在二楼栏杆后打量钢琴的塞林格,忍不住问:“林赛哥,还要我去替你弹弹吗?”   塞林格摇摇头:“不用了。那钢琴很久没调过了。”   我们站这儿这段时间并没有人去弹钢琴,只有个小女孩在上面随手按了两下,就被父母牵走了,琴音夹在人声和广播声中,其实我压根听不见,更无从判断那几个音有没有变得荒腔走板。   我对这个人的好奇心又开始发酵:“林赛哥,你真的不想拿那个奖吗?”   塞林格看着钢琴,抿了抿嘴唇:“你有没有过这种想法,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想保持距离。”   “嗯,”有过,“怕自己配不上它。”说完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也把胳膊搭在了栏杆上,像在模仿他的动作,我像一个露了马脚的人,又把手收了回来。   塞林格侧头看我:“我以为你会说怕幻灭。”   “以前是怕幻灭,”我说,“但后来就想通了,会怕幻灭说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喜欢,真的喜欢,再多瑕疵也幻灭不了。”   有再多瑕疵又如何,人们会因为月亮上满是陨石坑而停止在黑夜里仰望它吗?   “举个例子,”塞林格说,“好比如我吗?”   ——   那天如果不是中途遇到认出塞林格的粉丝,被拉着合了一波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吧。   笑着说“是啊林赛哥,我是你的脑残粉啊”,这样四两拨千斤的话,好像已经无法心无芥蒂地说出来了,更糟糕的是,我总会想他是不是已经对我有了某种看法,他是不是也曾经说过这样似是而非的话,然后紧跟着就看穿了孙思怡,以及他的第一任助理。   塞林格为什么想要一个男助理,我一直都记得,最近也一直提醒自己。   在飞机上,左耳已经不会再耳鸣,管他血管里沸反盈天,左耳始终静如死水,只有右耳依然躁动不安。在我后面,笑笑和Lisa在看某个手机视频,笑声忽大忽小,像隔着一只坏掉的喇叭。海哥把视频发给了我,那是某一年石头哥生日,季诗拍下来的视频。   几乎每次石头哥过生,队里都要整蛊他一番,第一次他们决定绑架石头哥,视频里,刚走出公司大门的石头哥和季诗就被蒙着脸的其他三人绑上了车,季诗装作很惊吓地在旁边叫个不停,其实实际憋着笑在录影。车上除了石头哥,所有人都用了变声器,对话听起来各种搞笑。   石头哥这样的暴脾气绝不可能乖乖就范,一路都在挣扎骂爹,阿岚搞不定,转头问副驾上的塞林格,用那种很混混的语气:“大哥,绑起来不?!”   塞林格说绑,阿岚就开始给石头哥绑手,很粗的麻绳照着手腕很大力地绕了几大圈,石头哥吃痛了一声,这时塞林格忽然转身按住了阿岚的手:“松一点,别伤到他手。”   石头哥听完一愣,立刻就识破了:“林赛?!我艹你大爷的!是不是你?!妈的你们这群小王八犊子还想骗老子,早了五百年!”还踹了阿岚一脚,“给你爷爷松绑!”   奸计没能得逞,季诗和阿岚一路都在骂塞林格。   阿岚:“我想过季诗可能会露陷,想过想哥可能会露陷,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你!”   季诗:“就你们吉他手贝斯手的手金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石头哥:“得了,骂了一路了,我这个受害者都听不下去了。当猪队友的感觉如何啊,林弟弟?”   虽然插曲很失败,生日派对依然其乐融融,石头哥在蛋糕前许愿时招呼大家一起许愿,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唯独塞林格手插在夹克的兜里,事不关己站在一旁,看着摇曳的烛光走着自己的神。   季诗大概在回放视频时发现塞林格没闭眼,后来玩真心话大冒险时就问你为什么没许愿啊?   塞林格那时已经被石头哥以过生为由灌了两杯白酒,醉得不轻,就扔下牌说了句“不想许”,向后重重靠在沙发上。   “为什么啊?”孙思怡问,“虽然不一定灵验,但是许一下万一美梦成真了呢?”   “不想就是不想,”塞林格说,“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石头哥问:“你难道就没什么还没实现的梦想,或者特别想得到的东西?”   塞林格白他一眼:“当然有啊笨蛋……”   石头哥黑着一张脸:“算了,看你醉成这个傻样,原谅你的口误了,来,”他把打火机打开举到塞林格面前,“想要什么现在就许出来,让大伙儿一起乐呵乐呵!”   塞林格嘟囔了一句什么,可是谁都没听见,我总觉得他像是故意的:“别人的梦想我管不了,但既然是我的梦想,我喜欢的东西,那就一定要让我尝够苦头,流够汗水才能得到它。每天嚷嚷着‘啊好想要啊’,哭着让它掉下来给你,许一百遍愿,折一千只纸鹤,我一点都不觉得感人,许愿值几个钱啊,小孩子才那么搞……”说着就往沙发后倒了下去,“好了,本来不想说的,是你们逼我的,要打就打吧,不还手……”   叉子、盘子、杯子、扑克牌都一股脑甩到了他身上,二十三岁的塞林格趴在沙发上,无动于衷地睡了过去。 第35章   到那霸机场后天气完全变了样,微风和煦,晚霞漫天。推着行李上电梯时Lisa在我前面,原本扶着行李低头在看手机,却不知为何身子突然往后倒,我忙伸手托了一下她后背,以为她是脚下不稳,但实际比那严重得多,手碰到她的背几乎立刻就感到她是晕倒下来的,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猝不及防的右手上。   我松开抓着行李的左手,改用双手握住她肩膀才扶住人,还好只晕了几秒人就清醒了过来,前面的笑笑和海哥也很紧张地转身问怎么了。   “没事,我有点低血糖,偶尔会这样……”Lisa回头道,“谢谢你啊,迟南哥。”   上面有人走下来,是塞林格,他直接接过了Lisa的行李,对笑笑说:“你扶着她。”   笑笑忙扶住了有些虚脱的Lisa。   塞林格抓着行李箱,回头问我:“手怎么样?”   “没事,就杵了一下。”我甩了甩手腕。   他点了点头。   除了这个小意外,来冲绳的第一天一帆风顺,Lisa也在短暂的休息后恢复了精神,晚饭时石头哥还一个劲给Lisa添菜,让她多吃一点就不会低血糖了。晚饭过后乐队都关在石头哥的房间里,要为两天后的演出做准备。   Lisa提前休息了,朱莉姐留下来照看她,笑笑和海哥约我一块儿去岛上逛逛,我又再一次充当了蹩脚翻译的角色。下楼时在旅馆外看到不少徘徊的年轻面孔,那种眼睛里在冒星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粉丝。原本还很安静地蹲守的粉丝们某一刻忽然纷纷抬头,激动地大喊出声,我和笑笑海哥也闻声看去,三楼阳台上,季诗朝大家比了个高举过头的爱心,下面的粉丝纷纷回给他爱心,天团主唱乐得抓着阳台扶手,直接笑蹲在了地上。   石头哥冲出来把人拉了回去,门边的塞林格直接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还把窗帘也拉上了。   我听见粉丝中有人委屈地嘟囔着:“好无情啊塞林格……”   讲道理,把季诗拉回去的明明是石头哥吧,你们怎么什么都推在他身上啊~   ——   第二天傍晚,音乐节正式拉开序幕。亚洲摇滚势力音乐节举办至今已经第十个年头,以往的九届在公园举办过,也在森林、湖畔举办过,这是第一次在海边搭建超大的露天场,放眼望去整片海滩乌压压的人群,连海岸公路上也停满了车辆,没有买到进场票的年轻人或举着望远镜,或三三两两站在车顶眺望。快七点半的时候天空变成了暗蓝色,星光乍现,舞台上的灯光也亮起来,人声夹着潮声,海风裹着热浪,将人们期待的情绪带到了顶点。   LOTUS和所有受邀的乐队一起坐在舞台下方前排的位置,舞台上方悬挂着巨大的金色幕布,七点半时,随着一声钟响,幕布坠落,我想象中那本该是伴着喷薄的烟雾,轰然垮落,气势逼人的一幕,然而因为滚滚海风,那么大一面幕布竟像是翩然飘落的,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温柔矜持地撩起了舞台的面纱。   这样的开场,大约是冲绳独有的诗意吧。   开场乐队是保密的,直到这一刻才露出真容,竟然是已经解散的一只老牌日本乐队,成员如今都四十多岁了,能看到他们再次为了摇滚,为了音乐集结,演唱上个世纪的经典曲目,令人振奋不已,全场气氛高涨,现场的嘉宾乐队们也纷纷起身鼓掌致意。   可能这成千上万的乐迷中就我一个人挂着耳机,因为离舞台音响太近,为了不显得不尊重,我早早拉上了卫衣的帽子,然而看着四周纵情投入的歌迷,只有我一个人隔靴搔痒,那种感觉实在是很不甘心。   开场乐队的两首名曲后现场气氛彻底热了起来,两位主持人走上台,男主持是一位人气颇高的日本三栖艺人,是歌手也是演员,会乐器,组过乐队,也自己写过歌,四十岁以后开始了主持生涯,亚摇第一次在日本举办时也是邀请他作为颁奖主持的,他的女搭档也依然是老面孔,负责将他的话翻译成英文。摇滚音乐节的开场词都十分简短,几句话的功夫就进入了颁奖环节,这次也不例外。   “离我上一次主持亚摇已经过去五年了,今年是亚洲摇滚势力音乐节举办第十个年头,”男主持感慨道,“十年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但是对音乐节来说这个年龄还远远不够,我知道亚摇一直在追赶那些成立已经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乐队,也一直被更多刚成立的乐队追赶着。和音乐节的创始人聊天时他告诉我,最初亚摇只是一个音乐节,之所以会加入颁奖环节,也是希望能让更多人看到优秀的摇滚乐队,颁奖环节其实只是音乐节的一个彩蛋,却没想到年复一年,这个颁奖被越来越多的人重视,我们也不得不更加认真严谨,这些年亚摇颁奖一直有个遗憾,就是奖项设立得太少,而好的乐队,好的专辑,好的歌曲太多了,评奖时大家唇枪舌战,每次评奖其实遗憾比满足多,所以这一次,米娜桑,音乐节要做出一点改变了。”   这个关子卖得相当让人想入非非了,台下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既然是说奖项太少,难道是要增加奖项?可我仔细想了想,从年度最佳乐队,最受欢迎乐队,到年度最佳专辑,最佳单曲……似乎能颁的奖都囊括了……   “这次音乐节奖会颁发个人奖项,没错,颁给台下的主音,吉他,贝斯,鼓手和键盘手们!”   主持人一语惊人,这着实是个大惊喜,连坐在嘉宾席的乐队们都面面相觑,难掩惊讶。   “那么我们话不多说,今晚的第一个个人奖就是——”主持人转向舞台正上方的大屏幕。   屏幕上闪出Asia Rock Power Festival的字样,所有人都看着同一个方向,屏住了呼吸。   颁奖VCR中出现了四条琴弦,我们都知道那是贝斯的琴弦,从琴弦到琴身,当一把完整的黑色贝斯展现在屏幕中时,好几条耳熟能详的贝斯线也依次响起。   “感谢那些安于平淡不为人知的贝斯手,是你们引导乐曲的走向,给了现场澎湃的动力,感谢你们帮乐队看管乐器,感谢你们在乐队打完架后收拾现场,感谢你们为乐队开车……”台下笑声融融,主持人一边用日文说着,旁边的女主持一面用英文流利地翻译着,“今年的第一个奖项,献给一直默默无闻,却是乐队当之无愧灵魂存在的贝斯手!让我们看看这位杰出的贝斯手会是谁——”   屏幕上继续播放VCR,磁性的男低音一句句道出获奖人的线索:   “他是一位年轻的音乐天才,毕业于伯克利音乐学院,原本有机会加入最吸金的爵士乐队,却将自己献身给了摇滚,从吉他手变成一名贝斯手,和名不见经传的队友们一起从零开始。”   明知毕业于伯克利的不只塞林格一人,我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就算不是塞林格,也想看看来自伯克利的另一位甘当此项殊荣的贝斯手。   VCR的男声不紧不慢地继续着:“他极富创造性地贝斯线写法影响了很多年轻的贝斯手,让越来越多人意识到贝斯也可以成为优美的伴奏乐器,而绝非仅仅是节奏乐器。”   人们纷纷猜测着,我却想不到别人,心跳随着VCR的声音时快时慢,这样的评价,真的还会有别人吗?   “ 精通钢琴、吉他、贝斯、架子鼓, 他还是天才的作曲者,编曲者,世界的观察者,年仅27岁的他,在最近的专辑里让人看到了飞速的成长,已经无愧于最佳贝斯手的称号……”   现场骚动起来,答案似乎已呼之欲出,我激动地看向左前方塞林格的背影,不只是我,海哥、笑笑、Lisa、朱莉姐……现场每个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不在他身上的也在热切地搜寻他的身影!石头哥和李想哥脸上极力保持着镇定,但是季诗和阿岚已经很难保持淡定,如果不是因为还没有念出名字,应该已经把塞林格按在地上狂吻了吧。   塞林格的神情遮掩在墨镜后,他还想等个十年二十年才珍而重之拿到的桂冠,还是向他投来了青睐之眼。当他注视着大屏幕上那些和自己契合的描述时,心里又在想什么?   “他是巨浪上的水手,是圆桌后的骑士,是兰斯洛特,是摇滚世界的拉玛努金,这一次我们不让悲剧再发生,我们要趁他最闪耀的时候,给他最闪耀的王冠!Best Bass Player ofthe Year——”   名字还没爆出,雷鸣般的掌声已经响起,因为这不可能是别人,每一句都是献给……   “Salinger from LOTUS!”   屏幕上终于出现了这一行字,在全场蓄势而发的尖叫声口哨声中我们都站了起来,石头哥,季诗,阿岚,李想,笑笑,海哥,Lisa,朱莉姐……熊抱他的,揉他脑袋的,亲他脸的,圈他脖子的,都分不出是谁,塞林格被有节奏的掌声催促着上台领奖,起身时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看见他左手按在胸口,虽然只几秒,但那个悄悄按捺住心跳的动作却像子弹,正中我的心脏。   在CTR校庆上的遗憾今天终于被弥补,我能看着他在万众瞩目中走上更大的舞台,接过属于他的王冠,那种心情无以言表,我喜欢的人,也被这么多人喜欢着,我崇拜的人,能被最权威的人们肯定着!虽然即使没有这些肯定也无所谓,他依然会是我一生唯一的偶像,但是有了这些肯定,那种感觉……就像他终于拥有了你一个人无法给他的全世界。   塞林格从主持人手中接过那个吉他造型的奖杯,现场稍微安静了下来。   女主持将话筒递过去,塞林格以一种放空的状态握了一会儿话筒,女主持抬手鼓励他,男主持在一旁开玩笑道:“这么关键的时刻可不能再走神了啊!”   全场大笑。   塞林格低头看着奖杯,像是也有些失笑:“我没想过我会得这个奖,太突然了,好像还在单相思阶段,忽然就被强吻了。”   “是本垒打!”台下有人用日语喊了一声。   塞林格:“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又一阵全场大笑。   男主持向台下压了压手,问塞林格:“这是亚摇的第一个个人奖,其实评奖的时候也有很多争议,但最后这个里程碑式的奖还是颁给了你,你有没有什么想对评委会,对你的乐队,对支持你的歌迷说的?”   “嗯……”塞林格若有所思点点头,“怎么说呢,做一个贝斯手并不是我的理想,但一只乐队总需要有人弹贝斯,剩下就是问你自己,愿不愿意,值不值得,我并不愿意,但我知道值得,这很矛盾,所以我也挣扎过。可是从我们五个人聚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LOTUS会是一只了不起的乐队,只要我愿意拿起贝斯,似乎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   我想看看石头哥此刻的表情,但是又无法将目光从塞林格身上移开。   “成为贝斯手以后也经常迷惑,后来有一个人告诉我,他喜欢上贝斯是因为我和我写的贝斯线,和我说这样的话的人很多,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很久以后我回想起来,有一点后悔,那么热情美好的告白,我却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后来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所有的行动都在证明这个告白。”   他往舞台下方看过来,视线与我交汇的那一刻,我便大着胆子幻想这些话是对我说的,这想法像一记强心针,可是那目光停留了一会儿就拿开了。他眼中的“热情美好”,应该不是我肤浅贫瘠的语言能及的。   “因为他我开始重新审视贝斯,我发现当它和钢琴在一起时,和吉他在一起时,和架子鼓在一起时,它仿佛给了它们呼吸。我意识到贝斯并不是灵魂般虚无缥缈的存在,它是实实在在赋予乐队生命力的乐器。很高兴命运让我成为了一名贝斯手,这样我的队友们才能站在最适合他们的位置,这只乐队才会有最好的主唱,最好的吉他手,最好的鼓手,最好的键盘手,它才可以是最好的乐队,那就是现在的LOTUS。”   现场一直高喊着塞林格的名字,在他的一番话后又开始高喊LOTUS,不同的国籍不同的口音,一声又一声“Salinger”“LOTUS”好像要将天空都掀翻。   “我只会说这些了,”塞林格颔首而笑,“希望你们满意你们听到的。”   我看见石头哥站了起来,双手举过头顶,大力地为自己的队友,为一同追梦的同伴,鼓掌喝彩。   “妈的塞林格还说自己不会说话,”阿岚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尼玛说得我都快哭了……”   不是都快哭,你已经哭了呀……   塞林格下来后被大家团团抱住,我听见他有些生硬地说着:“都是场面话,别信。”   石头哥:“嘴硬!”   阿岚:“呜哇哇哇哇哇口……口嫌体正直啊你!”   季诗:“死傲娇就信了怎么地!”   李想:“为了LOTUS!”   连突然不合时宜地喊出口号的队长,都在这一刻成功换来了大家不争气的热泪。   被队友们抱得密不透风的塞林格很突然地扭头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激动地上前,想帮他拿着奖杯,但他没有把奖杯给我,而是隔着季诗的背,朝我伸出了空着的左手。   明明很不妥,我却无法拒绝,手的主人明亮到灼热的眼睛,却又宛如黑洞,对我有着摧枯拉朽般的引力。   我不管不顾上前握住了那只手,以我能想象的作为男人最紧的力度,怕我现在不握住,它就会被别人握住。因为这颗光芒万丈的巨星,在今天暴露在了万千行星的面前。   现场还沉浸在鼎沸的人声中,塞林格握住我的手,贴在季诗的背上,那一刻,好像我也属于LOTUS了。   ——   塞林格拿了最佳贝斯手,网上也炸开了锅。   你塞拿了最佳贝斯手,诸位怎么看?   ——才貌双全,实至名归。   ——长得太帅了,应该颁给一个丑点儿的才显得有含金量。   ——颁给塞林格还没含金量?无知也有个限度。   ——塞林格的外形也加了不少分吧,以前玩乐队的时候谁知道贝斯手是什么鬼啊,以前的乐队找贝斯手就只找个会弹根音的就凑活了,反正没人注意贝斯在干嘛,现在我网上打游戏,认识个妹纸,那天要公会战我说有演出来不了,妹纸问我你还玩乐队啊,我说是啊我是贝斯手,结果她居然很激动,说那你肯定很帅,我:黑人问号。   ——对,你跟她说不是每个贝斯手都长塞林格那样,她还会坚持那你弹贝斯一定很酷!其实很多贝斯手嗨起来和吉他手一样啊,像塞林格那样动作都不大的真没几个。   ——塞林格主要是不像其他贝斯手要摇头晃脑,但他手指动作幅度还挺大的。   ——LOTUS贝斯线都挺复杂的又不是点个根音完事儿,能不大吗?但是很多贝斯手摇头晃脑真不是为了中二耍帅,是因为贝斯琴颈长,要看右手拨弦又要看左手品格,看来看去很容易摇头晃脑,塞林格是天赋异禀,没准你让他闭着眼睛他都能弹,自然不能比。   ——来评价一下LOTUS吧。   ——别,又要掐一轮……   ——那就我来吃这个螃蟹吧。先说宇宙主唱,季诗其实没外面传的那么烂,完全是被黑过头了,他嗓音很有煽动力,标准唱ROCK的料了,音域虽然不算最宽,但唱LOTUS的歌也很够用了,我知道有的人要说他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还叫音域宽啊,那是你没听见他上得去下得来的时候啊,没那个音域根本就上不去好吗,季诗属于先天条件好但是后天唱功不足,所以他的现场好坏全看发挥,发挥得好,像三周年巡演的《自由》和四周年巡演的《巨浪》,谈得上完美。发挥不好,尤其是前半场太high满场跑的话,后半场必定是车祸现场。不过他一直很能带动气氛,换一个主唱不一定能像他一样全场二十首歌都大合唱下来,摇滚乐队毕竟要看现场的,LOTUS现场那么燃有很大一部分是季诗的功劳,不然他要真是一无是处石头和塞林格能忍他?   再说队长李想,石头都说要是他和塞林格不在,靠李想和季诗两个人也能把现场唱下来,这什么意思?意思是李想一个人可以把吉他贝斯鼓都用键盘担当下来,那键盘功力不是吹的!   阿岚嘛,LOTUS刚出道时看起来其貌不扬,以前要塞林格配合他,被人吐槽过,第二年他就能配合塞林格随便玩SLAP了,节奏感他和塞林格应该不分伯仲,看过演唱会上他的Solo,谁敢质疑人家水平直接甩视频打他个托马斯回旋耳光。   好了说主角,石头和塞林格,我觉得都是LOTUS的核心人物,一个吉他一个贝斯,如果说李想和阿岚的实力是本专业一流,这两个人的吉他和贝斯实力绝对是亚洲顶尖水平,不过乐器玩再好也不能叫音乐人,不巧这两个人还都是创作型,说实话这两人在同一支乐队太奢侈了,多少乐队羡慕也羡慕不来,所以LOTUS才能叫天团。这两个人的音乐理念有统一的地方,但分歧也不小,石头更Pop一点,塞林格更古典一点,石头不是科班出身,塞林格毕竟是伯克利高材生,石头的优势在于作品更接地气更有感染力,缺点是少了点儿深度,塞林格的音乐深度高度都没话说,但是和普通歌迷有距离,LOTUS能一夜爆红,石头的功劳更大,但要说给予乐队的含金量,石头比不上塞林格,没几个人比得上,塞林格对乐器的天赋简直是非人级别的,就连石头的不少歌都是塞林格编曲的,《自由》能这么红正是因为这两个人摒弃分歧通力合作,石头作词作曲,编曲是故意交给塞林格的,小提琴前奏一出来好听醉了!塞林格的编曲天赋那真是不得不服,拿到歌就知道要用什么乐器,怎么编排,用哪种风格,再难再冷门的乐器他都不是随便写写,好像就没有他不了解的乐器似的,别说贝斯弦出神入化,连电吉他的效果器都能用得出神入化(巨浪,尼伯龙根),但是你要说塞林格的歌有多少传唱率,那还真是比石头差远了,不但旋律没石头那么亲和,而且歌词那都是什么鬼,我朋友说塞林格的歌词听着特别有感觉,我反正是听不来,他就不会像石头那样好好说话,歌名歌词全是隐喻,拜托,普通听众谁愿意去了解这些啊?一点都没有代入感的歌怎么可能打动人?白瞎了一身天赋。所以能理解他们公司都主推石头的歌,塞林格就是那种不爱的无感,爱的能爱到地老天荒的类型吧。不过话说回来,他最近真的有点变了,《I wish it is love》的时候还有人说他开始媚俗了,但是《灵魂骚动》不会有人说一句不好,这首歌实力诠释了雅俗共赏,我觉得这首歌代表他已经level up,进入吾等凡人不能及的新境界了。   说了这么多,总之我爱LOTUS,这乐队有种不安分感,一直矛盾冲突着,才越发有魅力。最后祝贺我塞得奖,给LOTUS开了个好头!   ……   吐槽归吐槽,这帖子意外地一点儿都没掐起来,这位在亚摇音乐节上第一位诞生的最佳贝斯手,含金量着实是高得没话说。   塞林格编曲方面的天赋,我想自己也算有那么一点发言权吧,那不仅仅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对乐器的天赋才华,更得益于他后天的钢琴修为。不像很多从小学古典钢琴的人,塞林格的钢琴学得很晚,然而钢琴水平有目共睹,这其中付出的努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吉他和贝斯这两样乐器对塞林格而言上手和学精都太容易了,在访谈节目中他说自己在伯克利的时候常常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多出来的时间都用来弹钢琴,这让他养成了作曲和编曲时不依赖软件,而是先用钢琴一气呵成的习惯。学作曲编曲的人如果不学钢琴,上升的空间是相当有限的,因为只有钢琴能让你同时感受高音和低音,感受多个声部的混响,感受最复杂的和弦。钢琴是一人乐队,在古典乐中如此,在摇滚的世界里亦然。   所以许章哥你真的不能怪他看见钢琴就不能自已,没有钢琴,就没有今天作为天才编曲者和最佳贝斯手的塞林格。   ——   音乐节有三天,会有很多新晋乐队登台演出,从早到晚,这三天里几乎随时都能观看到顶级的摇滚现场,而特邀乐队会在每天傍晚作为当天的开场或压轴出场。笑笑说要去看今晚的开场,季诗正在煲电话粥,摆摆手说“去吧去吧女大不中留”!笑笑回头叫我一块儿去,海哥插嘴道:“迟南耳朵不好啊!”   “对哦,迟南你耳朵现在怎么样啊,听这样的现场会有负担吗?”   还没人知道我只剩下右耳还听得见的事,我这保密的能力吧,也可以说是CIA级别的了。我就说能避免尽量避免,留着听LOTUS的压轴吧。   笑笑一脸遗憾,改缠起海哥来,海哥无可奈何,问她今晚有哪些乐队啊,笑笑说大部分都不认识:“可能是日本本土的新人乐队吧,不过今晚的开场和压轴是ARMS和Paper Plane!”   “有ARMS吗?”   我回头,发现椅子上的塞林格也抬起头,和我一同问了出来。   “对啊!”笑笑说,“塞林格要一起去吗?迟南你也喜欢ARMS啊,那也一起来吧,不听就看看也可以啊!”   塞林格看我一眼,问:“想去吗?”   结果我还是去了,到挺早的,观众都还没到齐,现场在调音,笑笑问哎那贝斯手拿的贝斯怎么只有一根弦啊?   我以为她在问塞林格,但塞林格戴着墨镜面朝舞台,似乎没在听她说什么,我就说那是朋克贝斯,通常就一两根弦。   “哇,那贝斯手很厉害吧。”   “嗯,他们换过两个贝斯手,都很厉害。”   “有咱们的厉害吗~~”笑笑挤眉弄眼地问我,还瞄了一眼旁边的塞林格。   “迟南。”塞林格突然开口,说,“你该戴耳罩了。”   笑笑飞快收起促狭的表情,塞林格穿着黑色的连帽衫,为了不被人认出帽子是拉起来的,其实看不见两边,我隔着他冲笑笑挤了挤眼睛,用嘴型说:没有!   笑笑从背后指着塞林格,也冲我用嘴型说:在害羞!   演唱开始,音乐带动全场律动,人浪像海浪一样整齐,我只能听见耳机漏进来的一点点鼓点和贝斯声,纵然依然有节奏感,也还是无法被感染得动起来,然而站在旁边的塞林格也没有动,他就静静地站在人群中,抬头看着舞台上的乐队,在这样的氛围里能不随韵律而动其实是比动起来更难的事,不过塞林格是可以在架子鼓上左手三拍右手四拍地打鼓的节奏天才,对他来说这应该没什么困难。   记得LOTUS刚出道时上综艺节目,时常被要求玩和音乐有关的游戏,有个游戏是要求来宾戴上耳机,耳机里放一首歌,然后让你同时哼唱题板上指定的另一首歌,让队友猜。全队里只有塞林格完成得毫不费力,他哼每一首歌,几乎就是原音再现。连主持人都不可置信,说塞林格你其实是音痴吧?你怎么能不受歌曲的影响啊?塞林格摘下耳罩,笑了笑,说这都能吓到你们啊。他那时还年轻,虽然仿佛天生就是把酷字刻进骨子里的人,但彼时还是会笑的,只是就连笑也带着桀骜不驯的味道,一副“我又不是天才,只不过在座的都太菜而已”的傲气凌人。那时也被做过几个蛮可爱的表情包,叫做塞林格式藐视。   海边海风很大,我们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背后没几个人,一阵风吹来我后背都凉了一下,我见塞林格朝身后别过头,打了个喷嚏,条件反射就问了声“冷吗”,他揉着鼻子转头看我,墨镜上映出我那张因为完全无法投入音乐而格格不入的脸。   他修剪过的刘海被海风一刮,在墨镜前乱蹿,明明是喜怒不外露的一个人,也在这一刻好像有了瞬息万变的眼神。   “到SOLO了!”笑笑激动地喊了一嗓子,我们都同时看向舞台。   吉他手精彩的solo后轮到贝斯手,朋克贝斯的solo很简单,但出乎预料地带感。我心想塞林格会不会在心里想,指弹有点性感,胸口doki了一下之类的,转头想看他是什么表情,正想着“果然在doki啊林赛哥”,他却忽然侧头朝我看过来。   就好像我的视线碰到了他似的……   我有多尴尬,他就有多坦然,看着我的样子像是在问我是不是有话要和他说,他正腾出注意力听着。   我只好临时想台词:“没想到朋克贝斯这么弹也蛮帅!”   只是随口一说,声音也不大,这么吵他根本不可能听见,我也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塞林格盯着我蹙了一会儿眉,最后点了点头,说是蛮帅。   我努力掩藏住了那一点点吃惊。这之后再也不敢看他,怕任何一个偷瞄都会再被他察觉,怕我胡乱编一句话,他却会仔细读唇语。   这么认真的一个人啊……   只会让身边神思不属的我自惭形秽。   回去的时候塞林格问我:“你那个耳罩是什么牌子的?”   我不解,说是SN的。   “我打个喷嚏你都能听见,你那耳罩其实是耳机吧。”他看着我笑了笑,脸颊露出了酒窝,证明心情很好。   我并没有听见那个喷嚏,如今也不可能听见了。那是因为我知道你爱走神啊林赛哥,走神的时候看你也不会被你发觉,我只是……学会占你便宜了而已。   可从几何时起好像不能再这么随意占便宜了,他好像总是能接收到我的视线,而我又无法为自己每一次的偷看找一个恰当的理由。   笑笑说哎呀欧巴你不懂,这是助理的本能,别说是艺人打喷嚏,就是季诗在我背后打个哈欠,我都能感应到!   塞林格淡淡地说你跟季诗多少年了,不能比。   他说话时淡然的语气,很多时候让我觉得他应该是没有在意的,但是偶尔又让我觉得他好像有察觉到什么。   我像站在悬崖边,明知脚下是巨浪,还是忍不住被它的深邃吸引。 第36章   LOTUS的表演在压轴,也就是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我知道塞林格一定会抓紧时间失踪,石头哥自然也想到了,那天吃完饭要走的时候忽然喊住我。   他喊我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塞林格停下来,问他:“干嘛?”   “我找他有点事,你走你的!”石头哥冲他摆摆手。   塞林格站着没动。   我也猜到石头哥想找我说什么了:“没事林赛哥,你先回去吧!”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塞林格走了,石头哥还冲他走的方向嗤了一声:“严防死守,一看就有鬼!”回头就对我说,“迟南,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吧,就剩最后一天了,这次你可一定得看紧他,要是再走丢了闹出什么麻烦,别说我,许章都不会放过你!”   我只好先给保证,石头哥听完才放过我,走出门又停下来,我担心他要让我举手起誓,还好没有,他看了我一眼,又叮嘱了我一遍,这次终于是走了。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我就醒了,根本就睡不着,我知道塞林格如果要失踪,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我翻身朝着房门的方向,五点半的时候,过道的灯亮了,门缝下透出一抹暖黄的光,竖起右耳勉强能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应该是打扫客房的服务生,推车的影子从门外慢腾腾地滑过。我盯着门缝出了一会儿神,这时门缝下又透过来一道影子,在来到我房门前时那道影子停住了,我变得全神贯注,那人影同旅店保洁人员的影子完全不同,它一动不动,那种好似只对我存在的沉默的引力场,证明那不是别人。   我也犹豫过,要不要早上在楼下提前等他,他要去哪儿大不了我陪他去好了,但最后还是作罢,如果他只是想找个人陪他到处走走,那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独自一人享受自由。还是别跟着他了,虽然也担心石头哥和许章哥发难,但潜意识里我相信塞林格一定会按时回来,他不会丢下我这个迷弟不管的。   对吧林赛哥。   如果真的打算不顾我的死活,你也不会在我的房门前踯躅这么久了。   为了你这一刻的犹豫,我可以永远看不见你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   这么想着,就痛快地翻身继续睡大头觉了,然而还是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再翻身看向房门时,人影已经不在了。   窗外开始蒙蒙亮,我就这样见证了天空亮起来的全过程。早就睡不着了,这之后就一直在窗前趴着,旅馆这边能望见远处的大海,我忽然也很想去看个日出。脑子里一个声音说着:算了,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老实在旅馆待着吧,再说对我们这种夜猫子来说,等待日出都是家常便饭了,就在窗户这儿看看得了。可另一个声音却高喊着:兄弟你醒醒,这是冲绳的日出,是海上的日出啊!你见过吗?!   “没见过。”   我一定是被塞林格传染了,二话不说换好了衣服,飞快地洗漱完,临行前给石头哥留了张纸条,塞到他房门下。上面写着我和塞林格去海边看日出了,让他不要担心。如果石头哥知道我跟着塞林格,应该也不会特别恼火了吧。   我拿上手机,保险起见装了份地图,背上背包,往日出的方向出发了。   ——   路上很冷清,偶尔有晨练和骑单车的人,沿路的店铺都关着门,一家蛋糕店亮起了灯都能让我看上好一会儿。   海就像冲绳的罗马,条条大路都能抵达,感觉并没有徒步行走多久,我就站在了沙滩上。   这里离开演唱会的海洋公园很远,沙滩上只有我一个人,海面一望无际,北面能望见长长的浮桥,连接到远方的离岛,从这里望过去也就火柴棍那么长,南面有一座灯塔,像一只灰色的蜡笔插在一块三角形的奶酪上。   一个人享受着整片大海,这种感觉当真是很过瘾的,眼前像加了一片蓝色的滤镜,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广袤,仿佛身后的街道行人城市都不复存在,世界回到了它诞生之时。   我找到了老板说的红色瞭望台,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比公园里的滑梯大不了多少。登上瞭望台,明明只有不到三米的高度,一瞬间却有种中二少年登顶珠峰,俯瞰着全世界的满足感。如果现在给我一面国旗,我也能很痛快地插在瞭望台上,和它合影留恋吧~   坐在瞭望台上等待日出,大约六点一刻的时候,暗蓝色的世界终于开始让步给缓缓上升的金色,实际不是金色,初生的太阳是橙色的,赤子一样人畜无害,当它从海水中浮出,第一道光芒就像电吉他拨出的金属音,再无人能挡。云层像羞赧的少女,因为这位过于英俊的太阳神,纷纷藏住了身影。白色的浪花一波波冲刷着海滩,仰起头,天空的潮水也哗哗翻涌着,一层层卷走阴翳,太阳的光最终夺走了所有星光,只留下属于他的蔚蓝和温柔。   世界再度变得清晰,我看见沙滩是白色的,就如老板描述的那样,而海是碧蓝色的,海面下定然是丰富的珊瑚礁,还有右手面那座灯塔,原来是象牙白色的。   从太阳吹来的风刮着耳廓,好像连失聪的左耳也被温柔以待,听见了久违的世界的动静。   日出真是个奇迹,最奇迹之处莫过于,明明它每天都在发生,却总是被低头走路的人类错过一次又一次。   此时的太阳已逼人到无法直视,远古的人们怎能不崇拜太阳,因为你只需凝望着他,他就将你脑海里所有的黑暗洗去,只给你炫目的光,沐浴在他的所向披靡的光明里,你只会想要臣服在他脚下,跪下来亲吻他。   如果可以的话。   想写点什么,一首歌,一段旋律,什么都好啊……   我拿出纸笔,脑海里是那颗橙色的太阳,从海洋那头吹来的钢琴的风是他即将到来的气息,电吉他的滑奏是他的第一束光,贝斯和鼓点是一百三十亿亿吨湛蓝海水的呼吸……笔下的音符思如泉涌,就像是阳光捉着我的手在本子上写下来的。   诚如柏拉图所说,我们不产生艺术,我们只是艺术的代言者。   ——   太阳已经升起很久,沙滩上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沉默的灯塔是我唯一的陪伴,但我写得全情投入,丝毫不觉得孤独。直到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不妙的预感得到应验——是石头哥打来的。   “喂,迟南,你和英俊在哪儿啊?这么早就跑不见了?”   我照着早已打好的腹稿,镇定地回答我们在海边看日出。   “那他怎么不接我电话?”石头哥不耐烦地道,“你让他接电话!”   我显然错估了石头哥对我的信任度,他当然不会像塞林格那样信任我,一时我也有点抓瞎了,想不出搪塞的理由……   “怎么了?”我只迟疑了一会儿石头哥就开始怀疑了,“他到底在不在你身边啊?我可告诉你啊迟南,如果你敢帮着他骗我……”   “是这样,石头哥,他——”   我吱呜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手机就被从身后拿走了。   “什么事?”   贝斯样低沉的音色,我仰着头,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瞭望台上的塞林格,他还戴着的棒球帽,墨镜别在帽子上,一身黑色的短袖T恤和黑色休闲裤,正拿着我的手机通话。阳光磨去了他的棱角,他像是凭空出现,从天而降的……   塞林格在我旁边坐下,曲起双腿,面朝海面,垂着眼帘听完石头哥的抱怨,最后承诺下午前会回去,挂了电话。   他转头把手机还给我:“吓到了?”   理智上我是该被吓得不轻,但情感上我又觉得他忽然出现在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可奇怪。   我将写歌的本子合上,我想我之所以不觉得奇怪,甚至有些惊喜,是因为不知不觉把他写进了这首歌颂太阳的歌里吧。   “林赛哥,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问。   “我看了你塞在石头门下的便条。”塞林格说。   啊?我一头雾水,可他不是比我早出门吗,还是说那个停在我门前的人并不是他?   塞林格站起来,取下帽子上的墨镜戴好,低头道:“日出你也看了,我们去别处逛吧。”   我拍拍裤子站起来,说不出心底有多高兴,最高兴的不是他帮我解了围,而是他默许了我的存在,在他一个人独享的珍贵自由时光里,却接纳了我的存在。为此我甚至有些感谢命运。   ——   沿着海岸公路漫无目的地走,海风清凉,海岸线的风光秀美又壮丽,从那座白色灯塔下经过时,有一位四十多岁的金发外国男子正往车上打包放东西,起身见着塞林格,笑着问了句:“Got him?”塞林格手压了压帽檐,向对方点点头。男子笑着朝我看过来,我也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林赛哥你认识他啊?”走远后我问塞林格,甚至想那声“got him”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找到他了”的“got him“吧,但似乎更可能是听力不济听错了。   走在我旁边的塞林格轻轻推了下我的肩膀:“去那边转转。”   我被他推着走下台阶,已经晕头转向,放弃问东问西了。   不到九点,店铺大多还没开门,我目击到一间不错的乐器店,有卖老板说的那种三线琴,只不过不是蛇皮包的,都是人造皮革包的,但是价格实惠,就想着等回来的时候如果开店了就来买。   塞林格也停在橱窗外,他好像很喜欢看橱窗,店门关着,他便可以贴很近从橱窗往店里尽情地打量,大概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是很少有机会在商店都开着门的时候逛街的吧。其实橱窗反光,加上店里面很暗,有时我只看到一团黑影,猛一看还以为里面站着个人。   “是个模特。”塞林格说。   我凑近玻璃又看了看:“是吗,模特怎么看不出身材啊,这么一大团看上去像发福的模特。”   “那是穿和服的模特,当然是一团,”塞林格挑眉道,“你印象里的模特都穿比基尼吗?”   “不是……”我哭笑不得,林赛哥我真不是那种喜欢看女生穿比基尼的男生啊,“模特也不一定非得是女模特穿比基尼,也有可能是男模特穿鲨鱼皮嘛。”   塞林格忽然笑起来:“喜欢看男模特穿鲨鱼皮啊。”   墨镜都挡不住他促狭的一笑。算了,越描越黑的节奏,算我喜欢吧。   ——   这么闲逛到九点过,店铺才陆陆续续开了张,我买了两瓶老板说的泡盛酒,一瓶留给LOTUS的大伙儿尝尝,一瓶带回去给老板。走了这么久也有点口渴了,不过塞林格不能喝酒,大概也不想停下来傻傻地坐路边吃刨冰,我就在路边贩卖机买了两罐喝的。   回来的时候他趴在路边栏杆处,看着不远处矗立在海崖上的白色教堂,教堂外放置着花朵,铺着红色的地毯,路边停着车辆,应该是一对新人在今天喜结良缘。   我把喝的掰开递给他:“没想到这边也有一模一样的玉米浓汤。”   塞林格接过喝了两口,问我:“LOTUS好像没有写过可以在婚礼上放的歌。”   这么一说是没有,I wish it is love虽然好听,也很甜蜜,但歌词也不怎么适合婚礼。   “既然来了冲绳,总得写点什么。”他说。   “已经有灵感了吗?”我问。   “算是吧,”塞林格点点头,“还想写两句日语,‘太阳升起时,想要抱紧你’,日语要怎么说?”   我想了想:“太陽が昇る時,君を抱きしめて欲しい。”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又说:“然后就像这样,永远在一起。”   我卡了一下,大概因为这句话没有开头:“そのままに,ずっと一绪にいる 。”   “两个人一起……”   “ 二人で ……”   “忘记过去,不想明天。”   “過去を忘れて,明日を舍てて。 ”   可能他真的是在说歌词,可是一句接着一句,当来到这一句时,它还是让我可耻地浮想联翩了。人实在是矛盾又可笑的动物,理智明明清楚地提醒你这只不过是一首看了新人婚礼有感而发的歌词,即使他在这一刻想起了谁,那也与你无关,但是心好像就是要捂住耳朵,不愿听理智在讲什么。   因为那句“忘记过去,不想明天”,在这座神秘的南方岛屿,好像是一场名为幸福的魔法,即将要完成前的最后一句魔咒。   我翻完了歌词,有些感慨:“真的要用这么多日语吗?我那也只是随口翻的,要写日语歌词的话,还是得请教更懂的人……”   塞林格看着海岸线:“只是问问,不一定会用。”   ——   塞林格体力惊人的好,我们徒步闲逛了一天,累了就在公园或者路边坐坐,我走到脚酸,他依然能在行人和建筑间穿梭自如。好几次我把人跟丢,找了一圈才找到停在某扇橱窗前的塞林格,还得装出我没跟丢的样子,镇定自若地上前和他汇合。   但是这样都没把他跟丢,已经很走运了。每每惊觉跟丢了人,张望一番,发现他就在某扇橱窗前,离得根本不远,都有种眸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释然。   我走上前,塞林格在看橱窗里陈列的玻璃制品,说很漂亮。   我说怎么不拍下来?心想你不是一直一路走一路拍的吗?   他指了指店里正在做手工,看起来有些严肃古板的欧吉桑,说:“不让我拍。”   说着又摸出手机,举起来作势要拍橱窗里挂的一串玻璃风铃,欧吉桑果然隔得老远大幅度地冲我们摆手,表情非常严厉。塞林格对着我一脸“看吧”的表情。虽然戴着墨镜,表情瞧不出啥端倪,但这大约就是塞林格式的怨念了。   其实可以买两挂回去,送给笑笑Lisa她们,但是吸引塞林格的并不是某一只某几只风铃,而是它们悬挂在一起千姿百态的样子。   拍照无果,塞林格转身走了,我回头,刚巧看见送外卖的小哥把车停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是送进店里,欧吉桑被外卖小哥的背影挡住,就那么一瞬,我鬼使神差地飞快抓拍下了那面挂满风铃的橱窗。等回过神我已经跑老远了,做坏事时我还是很有当年的精气神儿的!   “林赛哥,我拍下来了!”   我追上去把手机拿给塞林格看,他起初不相信,神情大约是“那个欧吉桑居然能同意你拍?”但还是把我手机接了过去,然后在墨镜后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原本想老实说我也是偷拍的,但不知为什么被他这么不可思议地盯着,就把话咽下了。   这张橱窗照片抓拍得还蛮清晰的,那一排风铃后面挂着个格格不入的大玩意儿,看得我有点怀念:“我一直想问,这种风铃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有个名字……”   “叫捕梦网。”塞林格低头看着照片,手指轻轻放大图片,看着像是轻轻拨了拨捕梦网下的羽毛似的,莫名让我觉得温柔。   “啊对,”我想起来,“有一段时间很流行,我小时候也在窗户前挂了一个,也没见美梦成真过。”   塞林格笑了笑:“捕梦网是用来过滤噩梦的,不是来帮你捕捉美梦的。”   ……到今天我才知道捕梦网的真相,塞林格把手机还给我,又往前走了,他似乎都不需要一个行进的目标,有路就行了。   走到街角时,他停下来回头看我。刚当他的助理时他并不会停下来,更不会回头看我,在东京时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人的回首,现在想想,很值得珍惜了。   ——   中午随便找了家馆子填饱肚子,我本想在APP上查找一下当地的美食,但塞林格似乎更喜欢随缘,最后我们两人各吃了一碗荞麦面,准确地说是各吃了两碗,走了一天是真饿了,吃完一碗我们放下碗筷抬头对视,当即决定不行,得吃第二碗!   补充完体力又一口气逛到了下午,天公终于不打算作美了,天色已经有了风雨欲来之感。下午四点半的时候还只是毛毛雨,我们也都没有想加快脚步,就这么雨中漫步地走回去也不错,却没想到五点刚过突然就瓢泼大雨,狂风大作。不夸张地说,长这么大,除了在电视里,我还没见过活的这么大的暴风雨。风裹着雨,一团团白色的水雾从路面半空荡过去,树被摇动得好像随时会嘣噶一声夭折,好多店都关了门,马路上水流成河,车辆都在打滑,不得不靠边停下避雨,海面也是一片浑浊翻滚,真真正正的暴风雨。路上自然是一个行人都没有,我们也在先前那家卖三线的小店里落脚避雨,帮着老板娘一块儿把门窗都关上,要不然灌进来的风可以把店里的货架都刮倒。   我问老板娘经常这样吗,什么时候能停下来,老板娘倒是不以为意,说通常这种没有提前预警的都吹不了多久。   现在已经六点了,狂风大雨还没有要停下的势头,再这样下去塞林格恐怕就没法按时赶回去了,我看他很专心在看店里的三弦琴,对外面的风雨似乎并无感想。   演出时间是七点半,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天气原因取消,不过舞台那边现在肯定也是一片狼藉吧,要整理舞台也得花时间,只希望暴风雨能早点停下。   我望着被风雨吹打得砰砰直响的窗户,有些焦虑的时候,身后传来三弦琴的琴声,塞林格已经买下了一把暗蓝色的三线琴,他正以三味线的弹法弹奏,老板娘笑着说不对,替他纠正了用拨子的手型,在老板娘的示范下,只几分钟的时间,塞林格已经弹出了耳熟能详的《岛呗》的前奏。   他的手法还有些生涩,但是只听声音的话,我这个外行果然是被彻底地唬住了。   老板娘也在那段冲绳风味颇足的前奏后忍不住比出了大拇指。   店里就我们三个人,外面狂风大作,塞林格和老板娘坐在两把椅子上弹琴,我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观摩,看塞林格以光速掌握着更复杂的弹奏和拨奏法,音色里已经具备了更丰富细腻的表现力。三线和三味线有共同之处,也有不同,就像吉他和贝斯,而他沉浸在学习新乐器的快乐里,我看着他熟练地改变手法,心想他是不是想起了从吉他转贝斯的那些日子。   不过想起之前他被玻璃店的欧吉桑嫌弃,连拍张照片都不许,如今在这儿,老板娘对他却耐心有加,甚至愿意手把手地指导弹琴,想来塞林格果真是女性桃花体质,攻破女性从来不费吹灰之力,攻破男性(石头哥,许章哥,etc.)好像就总是难如登天。   我还记得LOTUS有一次做客真心话大冒险,任务是拉五十岁以上的路人去看他们的演出,要求男女比例一半一半,塞林格在大妈大婶那儿可谓,换在大叔大伯那儿就狂吃白眼。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带入场的全是五十岁以上的女性观众,男性一个没有,何旭问他经过这次游戏对自己有没有更深刻的认识,塞林格说有一点,何旭又问那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李想的?想哥是唯一拉进的男性观众多过女性的,塞林格看向自己的队长,想哥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打算分享点儿心得了,塞林格却把话筒递还给了何旭,只说了一句“不用了,我就这样吧”,破罐子破摔得非常帅气。   可能一不小心笑出了声,塞林格忽然扭头看我,一脸你在笑什么的疑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就在这种“完了肯定赶不上演出了”和“真是天才啊林赛哥”交替的念头中度过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   塞林格弹了一首日本老歌,旋律十分亲切,是外婆从前很爱听的曲子,我记得歌名叫《泪光闪闪》,可能因为弹奏的人是一位桀骜不驯的贝斯手,他并没有弹出这首歌本应有的女性视角的柔肠百转,然而我却更喜欢这样的演绎,来冲绳前,脑海里曾浮现过的那个赤脚奔跑在甘蔗林中的少年,我好像真的在他的曲声中看到,看见他停在林中,冲我回眸一笑,好像能随之闻到甘蔗林,泥土,阳光和汗水的味道。   一曲弹完,竟让人有点鼻酸,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感动。   “送给你。”塞林格冷不丁把那把三弦琴递给我,“可以转送给你那位朋友。”   我受宠若惊:“不用破费了林赛哥,我本来就要自己买的!”   “你要是觉得破费,就买一把送我吧。”   我如一个丈二和尚,心说还能这样操作吗?   老板娘为我推荐了别的琴,但我还是想自己弹一弹,选一选,既然要送,就不能送得敷衍。最后决定买下其中一把时,拿到手却不知要说什么送给他。   “怎么了?”站在窗前的塞林格转身说,“送给我啊。”   我尽可能郑重地把琴双手捧上:“谢谢你,林赛哥。”这样送给老板的那把琴也包含了他的一份感谢,意义倍增。   塞林格接过那把墨绿色的琴:“我收下了。”   ——   风歇雨止的时候已经七点过了,我们叫了俩出租车,在石头哥一个接一个催促的电话中赶到现场时已经七点四十五了,原定的开场时间是七点半,但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舞台受损要重新布置,所以表演推迟了半小时。开场曲是塞林格的《1729》,观众们等待乐队调音许久,却只见舞台上的贝斯,迟迟不见贝斯手。   七点四十五,灯光亮起,季诗走到舞台中央的麦克风前,一阵掌声响起,接着是另一阵掌声——穿着被雨水打湿的黑色T恤的塞林格终于登台亮相。他在观众的注视下挂上那把黑色贝斯,看向架子鼓后的阿岚,架子鼓给出信号,LOTUS在亚摇音乐节上的压轴演出正式开始。   《1729》是写给早逝的天才数学家拉玛努金的歌,但是全曲没有分毫悲伤忧愁,而是如油画般的浪漫优美。塞林格用他天才的想象力,将拉玛努金看见的那个数字世界的美,用音乐呈现了出来。这首歌所有乐器的轨迹仿佛能具现为一条条优美的曲线,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塞林格的贝斯线之一,它在低音上翻滚又下潜,像精密的陀螺徜徉在思维的世界中。   贝斯线就像1729这个数字,哈代说他讨厌这个数字,拉玛努金就告诉他:哈代,你错了,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数字。它是能用两种不同方式表示为两个正立方数之和的最小的数。   我其实一点都不懂,但我知道它是个神奇的数字。就像不懂音乐的人,也能接收到塞林格作曲编曲的美。   主歌过半,我终于忍不住摘下了耳机,对不起大夫,反正你也不会知道,就让我再听一次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了。   忘记过去,不想明天。   那天的演出很完美,美中不足是中途塞林格弹错了一个音,这个错犯得很隐蔽,错掉的两个重低音相差微妙,我打赌没有观众发现,对专心听低音的我来说,也只是好像那些优美的曲线忽然在某个不起眼的位置纠结了一下。塞林格在正式演出中从未出错,以致这个错误让这一次演出像错版的邮票,被戳上冲绳的邮戳,变得珍贵而特别。   第二首歌是献给冲绳歌迷的一首老歌,《壊れかけのRadio》,经由塞林格的重新编曲,这首上世纪日式抒情歌谣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摇滚版。当石头哥奏出那段通透悦耳的木吉他前奏,全场都惊喜地鼓起掌来,没有人尖叫,没有人吹口哨,人们只想要静静聆听这首歌,夜幕降临,当季诗唱出那句熟悉的“请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坏掉的radio”,好像星星都坠落了,浪潮都静止了,那般温柔。   然而这样的宁静只是塞林格的悬念,他的安静和不动声色,皆是为了之后的狂热和撼天动地。   进入第二段主歌,电吉他和贝斯像火炬点燃了歌曲,伴随着季诗充满感染力的演唱,那些好似在熊熊大火中燃烧的熟悉歌词,终于在这一刻让所有人热泪盈眶。   在繁华祭典之后 身后是寂静的街道   眺望着星星 毫无污点的心   遥望着故乡的天空 淹没在无法回归的人潮中   请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坏掉的收音机   我弹着心爱的吉他   却不知道下一个音符   好似会成为迷途小孩的梦   有美好的歌曲在引导   在思春期时 从少年蜕变成大人   一直在寻找出路 以纯真无暇的心   在矫饰做作 无处可去 蜂拥而来的人群中   请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坏掉的收音机   遥远洋溢的梦想   淹没在无法回归的人潮中   请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坏掉的收音机   这里是冲绳,天气,环境,人,语言,明明什么都不一样,我却好像回到了和外婆一起生活的童年。   因为我说喜欢,就放弃了买缝纫机,而为我买了一把尤克里里的外婆,在院子里扇着大蒲扇,听我弹尤克里里的外婆,初中时我爱上篮球,便为我将蒙尘的小吉他收藏起来的外婆……   还有那个翻出保存完好的尤克里里的我,读着外婆的留言泣不成声的我,会背井离乡,却再也不会放开吉他和贝斯的我……   她相信我的天赋和才华,在我自己都不当一回事的时候,告诉我,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契机,让你重新拿起它的。   外婆,你看见了吗,那个让我坚定要走的道路的契机,他就在台上。   贝斯,吉他,鼓点,钢琴,季诗的歌声,一切都像在燃烧,如盛大的祭典,给已经死去的少年时的我们。   对我来说虽然也是一种告别,我却没有什么好追悔,我从未抛弃过梦想,带走我梦想的是不可知的命运,我已经努力和它争过了,这样一个伤疤尽管算不上好看,却也是我人生的骄傲了。 第37章   自从得了奖,那只奖杯已经连着好几天被全队稀罕来稀罕去,全团俨然进入了早起没漱口先亲一下,睡前漱完口再亲一下的日常。国内的报道自然也有唱反调的,说这个奖只是礼仪性质的,毕竟LOTUS人气摆在那儿,不能不颁个奖啊,最佳乐队什么的又不能颁给他们,就只好颁个最佳贝斯手了,实际是最帅贝斯手的意思。不过好在天团全团都不把这放在心上,这一次大家空前团结,石头哥在机场被记者逮到时说:”说我们拿不到最佳乐队我保留意见,说这个奖是礼仪性质的,我哔哔哔哔——”后面播出来时全消声了。塞林格根本不回答记者的问题,直接走过来把还在和记者打嘴炮的石头哥带走了。   八卦记者拍下了这一幕,附上标题:摇滚天团目中无人大爆粗口,下面全是对配图发表的评论。   ——这个把人带走的的背影很帅了。   ——萌了身高差。   ——想知道石头爆了什么粗口,塞林格都听不下去了。   ——塞林格有什么听不下去的,他早在心里把记者日了八百遍了。   ——“居然说老子的奖是礼节性质的,那我礼节性地日你一下好了。”   ——233333333333   经此一役,石头哥和塞林格之间又找回了穿连裆裤的革命友谊,这比拿了奖更叫人开心。   回国后,打开行李箱取出奖杯,水晶的小吉他上已经布满指纹和唇印,塞林格蹲下来拿着奖杯端详了好一会儿,似乎烦恼着擦还是不擦。   最后所有指纹都没有擦去,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了架子上,有一回张姐打扫卫生,问这个要不要擦一下啊,上面全是花的。   塞林格说那个不许擦。   “为什么?”张姐问。   塞林格说上面有我几个仇人的指纹,留着以后有用。   张姐目瞪口呆,心惊胆战地跑来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说没事,他就是开玩笑比较真。   “他在开玩笑啊?我的天,以后真别这么开玩笑了,小心把自己开进局子里哟。”   ——   我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天刚下过雨,料理店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在昏暗的巷子里照亮了满是积水的道路,那把塞林格让我转赠的三线就在我手上提着。在这座城市里我住过两个地方,地下室也好,现如今的单身公寓也好,都没让我有过家的感觉,却是这家时常光顾的料理店,每次回家看到它亮起的窗户,就觉得亲切又安逸。   进店的时候店里还有两个客人,我闻到了豚骨拉面的香味,老板在厨房里收拾,我就在料理台前坐下,把装三线琴的包裹悄悄靠在料理台下。老板掀帘子出来,看见我很高兴地“哦”了一声:“回来啦小子,”擦了擦手笑着说,“来点什么?老样子?”   我说我我给你带了泡盛酒,老板十分开心,拿过酒就说要请大伙儿都喝一杯,于是我们和店里仅有的两位客人一起喝了酒,我说“お诞生日おめでとう”,两位客人也一起举杯祝老板生日快乐。灯光照着老板神采奕奕的脸,连眼尾的皱纹也显得格外喜悦。   两位客人离开后,我的面也上来了,我和老板聊起在冲绳的见闻,絮絮叨叨着吃完了面,适时有一位女客人走进店里,点了一盘炭火烤鸡肉,老板进厨房里忙活,我就把钱和签名CD留在了台上,起身打算开溜,女客人好心指了指我凳子旁装琴的大包裹,想提醒我,我冲她摆了摆手,回头朝厨房喊了声:“钱我留桌上了啊!”   其实我也没走远,一想到老板看到签名CD和三线琴时会有的表情,感觉比自己收了别人礼物还开心,所以磨磨蹭蹭走着,又老往后打望,经过前方一条巷子,料理店里传出“哒哒哒”一阵急促的木屐声,我一个闪身躲进巷子里,探头就见卷着袖子的老板跑出来,手里还握着菜刀,那架势把过路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就这么猫在巷子的阴影里,看他怔怔地放下了举着的菜刀,在无人的空巷子里站了一会儿,又默默转身回去了,掀起帘子时我看见他抬手抹了抹眼角。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原本以为自己会笑话他的,毕竟就这么举着菜刀冲出来,像演日式轻喜剧似的。   但这种心情又很熟悉,就像我写了一首特别棒的歌,让人在惊喜之后流了泪,是我的殊荣。   ——   冲绳之行后有一个礼拜的假期,趁这段时间我把在冲绳写的那首歌做了出来,名字暂时想不到合适的,就直接写了个“无名”。编曲和最初的构思有一点出入,左右耳不平衡如今已经很妨碍我唱歌,唱高音难受不说,也容易出错,所以就想了个比较讨巧的轻唱唱法,因为人声刻意放得很低很轻,几乎介于真声和气泡音之间了,为了让人声与BGM平衡,就将原先的钢琴前奏换成了木吉他,只在不用唱歌的段落用了宏大一点的编曲,保留了鼓点和贝斯,自然还有电吉他滑奏出的“光”。编曲时的亢奋状态总让我一再回忆起当时的景象,翻滚的海浪,同样翻滚的云层,编着编着好像就沿着大海越跑越远了,在工作台前抱着脑袋想“完了,再这么下去得写成巨浪了”,忽然想到了那天石头哥打来查岗的电话。   那时的心情和现在也算异曲同工吧,那天是塞林格帮我解围,这次……似乎也一样。   于是歌曲的结尾又那么顺理成章地回到了木吉他的弹奏中,它既是太阳升起前徐徐而来的海风,也是太阳升起后某人到来的气息。   吉他弦轻颤着,连空气中的颤音都录了进去,我把声音调大,右耳紧贴着耳机,颤音抓录得很完美,脑子里仿佛能看见琴弦震动空气中的尘埃。   假期过半其实曲子的demo就完成了,想把歌直接传上音乐网,但又想做点儿别的。   我想先拿给塞林格听听,毕竟还没有名字,也许……请他帮忙起个名字?   手机就在旁边,最终我修修改改了好几遍编辑好了信息,只差点发送了,等到入夜,给自己煮了碗饺子,煎了个荷包蛋,吃完后刷了碗,看看时间总算七点半了,这会儿塞林格应该还没进工作间。   我点下了发送。美国小学生给合众国总统发email大概也没有我这么郑重了。倒沙发上想稍微眯一会儿,眼睛刚一闭,手机就响了。   说我像根从沙发上弹起来的弹簧都一点不夸张,我抓过手机,只见塞林格回了我一句:明天带来我听。   如此干脆利落的回复我一点都不意外,我都不懂我跟个怂犊子似的在纠结什么。   好!我回道。   他没有再回我,头像一直安静着,我能想象他看完我的信息,放下手机的样子。   塞林格的头像并不是他自己,而是美国作家塞林格,每次我看着这个头像,就觉得他回我的每一条信息都特别掷地有声,特有说服力。   ——   约定的第二天,我和塞林格在他的工作间一起听了我带来的demo,全程我留意着他的表情,想从中找到一些端倪,他怎么看这首歌。   因为很专注,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也或许察觉到了,只是没工夫理我。但是我渐渐觉得,难怪季诗和阿岚要叫他“塞英俊”,能被男生也很信服地唤作“英俊”的男生是真的很英俊吧,尤其专注的时候,眼神好像会深几个维度,甚至让女性粉丝误以为他是很深情很专情的人……   歌曲走到了尾声, 在全封闭的工作间里,木吉他的弹奏听上去有了几分沉溺的味道。   塞林格向后靠在椅背上,转头看我,像终于找到时间对接一个发出很久的暗号。   所以他其实是知道我在看他的,但是没有揭穿我。我有些忐忑地问:“怎么样?”   “在冲绳写的就是这首吗?”   “对。”   塞林格抱着手臂思忖道:“旋律很好听,我很喜欢,编曲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一点。”   我仔细听着。   “虽然用了木吉他做伴奏,但是开头和结尾的轻唱还是略显刻意,”他没有问我为什么选择这种唱法,而是直接打开了音效库,说,“我想给它加个效果。”   他给首尾木吉他伴奏和轻唱的部分加了个效果器,又修改了一下声道的位置,那个效果器的音效多半是他自己制作的,我没见过,像是加了一点点噪音,类似失真,但又不尽相同,加之吉他和人声通道位置被后移,顿时就有了一种隔着收音机和老唱机的效果。非要形容我的感受,那就像是……给整首歌加上了一个时光滤镜,同时又使得我的演唱方式显得自然而不刻意。   “林赛哥你真的是天才啊……”只有天才才能这样信手拈来皆是点睛之笔吧。   塞林格似乎咳了一声,这一声仿佛在清嗓子的咳嗽十分刻意了,他依然盯着屏幕,手指在鼠标上无的放矢地点了点,我想起在冲绳时笑笑冲我做过的口型:   ——在害羞。   “歌名想好了吗?”塞林格问我。   “还没,”我笑着说,“实在想不出来我就打算叫它无名了,”不过这次我决定要厚脸皮一次,“要不林赛哥你给随便取一个吧!”   塞林格想了想:“要不然,叫《地球上某个无名日出》怎么样?”   这名字取得又任性又牛逼,完全就是我要的感觉!算算居然只用了不到五秒的时间!到底谁说塞林格歌词写得烂的?!   塞林格抬手撑住下巴,对着电脑道:“太夸张了,你那表情,我像对着个小学生。”   天团贝斯手的手似乎天生就比一般人宽大一些,手撑下巴时手掌顺便也把脸给遮住了,所以他刚刚到底有没有笑那一下,我也无从确认,不过说我像小学生时,大概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一不好意思就挡脸的样子也很初中生吧~   ——   可能是仰仗了歌名的迷之吸引力,新歌上传到音乐网不到三天就成了点击和下载第一,更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某一天我竟然接到了自称音乐工作室打来,表示想购买这首歌的电话。   接到电话时着实有点兴奋,对方约了周五见面,那天刚好要去塞林格家,我就打了个电话说请假一天,塞林格问我:“怎么了?生病了?”   “没!”我把接到电话的事和他说了,“啊不过我也可以让改个时间的。”   他听完语气放松了许多,说那很好,不用改时间,不过这圈里骗子也很多,对方是什么公司?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叫世纪音源。”   塞林格沉吟了一会儿:“我没听说过,可能是新公司,你拿到合约后拿给我看看。”   我满口答应下来。   被他提醒还是去网上查了查,果然是很新的公司,但说是华音唱片旗下的,其余什么信息也没有。不过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商务写字楼,到时去了就知道真假了。   翌日我按对方说的时间提前抵达了公司地点,在黄金地段的写字楼里,我想对方只是要花钱买我一首歌的版权,不大可能耗费巨资在这里伪装个办公楼层吧。反正只要不是管我要钱的,应该坑不了我!不过塞林格有提醒,我还是留个个心眼,上楼前找楼下的保安问了问情况,对方说这家公司是正规的,都在这座写字楼挂牌办公好几个月了。   我彻底放了心,正要进电梯,却见大楼外停下一辆商务车,从车上下来两个我挺眼熟的人,一个是参加《超级音场》时的评委小川,一个是和我同时参加过比赛的小川的女弟子,已经发过一张数字EP的新人歌手童香。当然他们谁都没注意到我,可能就算注意到也未必记得我是谁了。不过这两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没急着上电梯,目送这两人上楼后,就在大楼的楼层图上找了找,这栋商务大楼里唯一和音乐和娱乐圈有关的公司就是世纪音源了,其余连个摄影工作室都没有,广告公司倒是有,可是怎么看都没那么巧吧,我记得小川正是华音唱片的金牌制作人。   我盯着攀升的电梯,祈祷它不要停在那个楼层,还没等电梯抵达,手机就响了,是联系我的人。   “到了吗?”   我说到了。   “那你直接上来吧,28楼。”   到28楼后见到了那位要和我谈版权的女士,我装作无意提起刚刚看到的小川和童香,对方果然笑着说:“对啊,小川老师就是我们老板啦,你这首歌也是他觉得好,想买下的,童香要发数字专辑了,这首歌想做个副主打的MV,很难得的机会了。”   我根本看不进合同了,好像一下又回到了比赛现场,小川全程有意无意针对塞林格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竟然看上了我的歌,我真不知该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这首歌那么明显的塞林格风,他大概根本不知道吧,不,也不太可能不知道,他既然听过这首歌,那我歌曲下的留言他总不会一条都没看过。   我说回去考虑一下,其实已经决定不卖了。   那天他在电梯外和童香说的话我现在还记得,他是这么看塞林格的,但还是会为了赚取掌声和金钱用塞林格粉丝写的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才是正确的处世之道,但是他不该以他的宰相之腹来度我这个“小人”。   ——   第二天去塞林格家, 他还没起床,我先去了工作间,地板上依然散落着乐谱,只有中间一小块地板是空着的,旁边放着把木吉他,地上还有个烟灰缸,估计他就是坐在地板上抱着吉他写歌的,工作台都没打开,可我买的空气净化器有使用过的痕迹,值得庆祝!   整理好乐谱,塞林格刚好也下了楼,给自己倒了杯水,问我合约谈得怎么样,我说果然不是个靠谱的公司。身后塞林格没说话,我回头,他有些发呆的视线随着喝水的动作往下垂了垂,说虽然不靠谱,但眼光倒是很好。   夸奖的口吻明明就很平淡,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又直球得不得了,我一大老爷们也被说得怪不好意思,拉开冰柜门就有点想坐进去拉上门冷静一下。   “林赛哥你反正都起了,要吃点什么吗?”   塞林格坐在楼梯最后几级台阶上,他穿着浅灰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的棉麻长裤,曲着膝赤着脚,一只手撑着下巴,像在看我,又似乎没看,只是在出神,我回头后他愣了一下,问你刚刚问我什么?   我把紫菜卷寿司拿出来,问要不要现在来点儿。   塞林格放下撑下巴上的手,朝我伸过来。   我愣了一下,才上前把筷子和饭盒递他手里,塞林格接过说了声谢谢,低头打开饭盒。我心想刚起床的混世魔王大概是有点迷糊的吧,全程动作说话表情都慢得像只树懒……   紫菜卷寿司虽然方便又有营养,但起初我还是担心他经常吃这东西会腻,也会隔三差五让老板做点别的,天妇罗啊,刺身啊,但刺身这种东西还是得吃新鲜的,塞林格第一次打开发现盒子里是天妇罗炸虾,盯了半天,问我紫菜寿司呢?我就说想给你换个口味,塞林格说是吗,我还是更喜欢紫菜卷寿司。那之后不管带什么饭菜,我都会记得带一盒紫菜卷寿司,连老板都说他天天吃这个不会腻啊,我说寿司里换点别的吧。所以从周一到周日,他其实吃的是不同的紫菜卷寿司,但他好像也并不在意,所以只要是紫菜和米饭包着的就对了?其实喜欢的是紫菜和米饭的味道?   “今天卷的是蟹肉。”我无端就这么说了一句。   塞林格抬头看我一眼,说是吗?吃了一口又抬头,问,昨天不是吗?   “昨天是三文鱼……”果然根本就没在认真吃啊,要是老板知道自己精心炮制的料理只得到这样的待遇,想必得挥刀子大喊“不会吃就不要吃了”。   塞林格果然有点愣。   我怀着不知何种心态问:“你都没吃出来啊林赛哥?”   他低头看着饭盒里制作精致的七块寿司,说:“我只是没注意,不过难怪了……”又抬头看过来,说,“对不起。”   我不解,笑道:“干嘛说对不起啊?”   他夹起一块寿司,低头咬了一口:   “没察觉到你的用心。”   这一口特别小,对他这样吃东西很狂放的人来说,可以说是猛虎嗅蔷薇的一咬了。   ——   我以为拒绝了世纪音源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却没想到不久后童香的数字专辑出来,我莫名收到好多评论。   ——南哥,童香的《萤火之原》和你的《日出》好像啊!   ——这算不算抄袭啊南哥?真的太像了!   ——妈的比本尊差远了。   ——抄袭这个词不要乱用,虽然我也喜欢日出,但是萤火的作曲者是小川啊,他不会抄袭吧。   我立刻去听了那张数字专辑,《萤火之原》甚至还拍了MV,算是次主打了,听完全曲,感觉像被泼了一头冰水。   童香专辑的评论区里我看到了从原创音乐网过去为我讨说法的歌迷,说来奇怪,我一向不觉得自己拥有歌迷粉丝,但是能够在这种时候为我发声的人,真的也只有真心支持着我的人了吧。   ——请问小川老师你听过《地球上某个无名日出》吗?   ——希望各位能去听一下,我不懂乐理,但我的耳朵不会骗我,相信你们的也一样。   ——可笑,我不听又怎样,你都说你不通乐理,还来说个屁!   ——说抄袭的走法律途径吧,我只知道旋律没有达到8小节相似就不构成抄袭。   ——文盲们,这叫采样懂吗?   ——我童香小姐姐的歌好听多了!   ——就是采样嘛,很多作品都有采样啊,作曲界公认的这种不犯法不构成抄袭的。   ——行,有人承认采样就好,虽然这可不是采样那么简单,而且采样也需要授权,可能文盲们不知道,给你们科普一下,不收钱谢谢。然后我们一点点来数这首歌和日出的相似点,1,歌曲前后那个辨识度很高的吉他音型,虽然只有四个小节,但是主音吉他和伴奏吉他都是完全的采样,连拨奏的泛音颤音都一模一样,然后这四个小节的音型在两首歌的前后段落里一直loop,比例颇重,采样不犯法,但还是那句话,请给出原作者的授权,2,歌曲都用了类似收音机的失真效果,当然最终效果日出比萤火高出不晓得几条街,我猜可能迟南是自己录的音源制作的,3,唱腔,萤火甚至也使用了和日出一样的唱法,连低音处的好几个气泡音都刻意模仿,4,编曲方式,都是前后失真效果器和木吉他伴奏,中间夹着大量没有歌词的纯音段落,副歌都用一段辨识度很高的电吉他滑奏引入宏大的弦乐,弦乐的音型和层层升级的loop模式也如出一辙,5,可能没人注意到,日出不是采用传统的主歌+副歌的结构,它只有一段旋律,既做主歌又做副歌,通过编曲来区分,这种结构虽然谈不上什么独创,但是怎么这么巧,萤火也是这样?最后请问小川老师, 这真的不是仿写吗?   ——哪里来的小透明污蔑我童香小姐姐和小川大神!要告抄袭去法院告,告不了别来碰瓷!   ——我仔细听了两首,是有些像,但就是巧合吧,木吉他伴奏的歌很多啊,至于采样我听说不到八小节就没问题啊。   ——把人家的精华完全采过去就是不要脸!不就是欺负我南哥籍籍无名吗?   ——在这里撒泼有用么,让原作者去告啊,翻来覆去就是你两个在闹,也不知道是不是作曲者本人哦,是的话奉劝你们去告!   除了一直为我说话的少数几位歌迷,评论风向确实一边倒,我也很愤怒,愤怒的是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舆论左右一切,原来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因为嘻哈引入了采样这个概念,采样如今已经快成为剽窃的遮羞布。没有人来科普采样是需要授权的,再这么下去,采样迟早要变成不授权大家也能哈哈一笑淡然置之的尴尬行径。   尴尬的除了采样,还有编曲。   在音乐界,至今编曲仍不享有版权,因为早期的编曲都比较简单,所以法律上认为编曲只是乐器简单的排列组合。这自然相当没有道理,按照这个理论,编曲最为复杂的交响乐,难道就只是乐器的排列组合,那么交响二字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不管我如何想,编曲就是被排除在原创一词以外的。我想过忍,也劝自己理智冷静,毕竟现实如此,多说无益。但是怎么都挥之不去在工作间里,塞林格为我加上这段效果,那个化腐朽为神奇的时刻。   明知自己是对的,是正义的一方,却为什么碍于舆论不敢为自己发声?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我,这也不叫理智,不叫冷静,不叫忍耐,这纯就是怂而已!如果我现在还是乐队的队长,我的队友一定会对我很失望,虽然现在没有队友,但是这首歌是和塞林格一起创作的,如果他知道,也一定会对我失望。   我没有怂的资格。   ——当你处心积虑,将别人耗费心血的创作挪为己用,哪怕你小心翼翼避开法律的底线,这种行为也不配叫原创,这么做的人不配叫音乐人。我的作品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还属于共同创作的好友,和喜欢它的歌迷,不能站出来为我自己和他们说话,那我也不配叫一个音乐人。@小川工作室   发出这条微博,我已经可以预料第二天是怎样的情形,不管小川回不回应,下面一定充斥着我碰瓷,我污蔑,我炒作,让我有种去告的评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正义,粉多,名气大,既是正义,但我知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信这个世界上沉默的大多数。   第二天我都不想看微博,反正也都是负能量,工作时间我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也不刷微博。这天LOTUS要为一个户外服装品牌做代言,要拍不少攀岩镜头,其中一个镜头要求季诗没抓稳掉下去,塞林格拉住他。主唱先生听完很不服气,说凭什么是我掉下去他拉我啊,坚持要把剧本反过来,石头哥本来就烦这些场合,就说算了算了,别拉他了,直接写他掉下去摔死得了!季诗只好妥协了,被塞林格拉的时候面上却咬牙切齿,塞林格拉了一把,大概是发现季诗在使力,就停住了,导演举着大喇叭在下面喊:“怎么了,拉啊!”   塞林格低头看季诗,说:“太重了,拉不动。”   导演一脸无语,对季诗说:“那你自己脚下动动爬上去吧!”   季诗目瞪口呆地看向塞林格,塞林格无动于衷地撇撇嘴,最后就这样一点力气都不使地把季诗拉了上去,广告最后还要求季诗拥抱塞林格,全员五人在顶上感动地抱在一起。   下来后天团主唱十分委屈,呼哧呼哧喘着气:“你明明拉得动为什么不拉我?”   石头哥耸肩说还能为什么,伤手啊。   季诗一脸佩服:“行行行,手手手,你那手最宝贵了!我这手就一驴蹄子!”   阿岚问:“哎塞英俊,要是你女朋友快从楼顶掉下去了你会不会去拉啊?那个动作也很伤手的!”   塞林格喝着水玩手机,说不拉,拉不过来。   阿岚被噎得半天不知道说啥,最后唾弃了一声:“冷血无情!”   石头哥说女朋友他拉不拉我不知道,你反正他是不会拉的。   阿岚很受打击,站塞林格跟前:“不会吧,我你都不拉?!”   塞林格抬手拨开他:“挡着光了。”   季诗对阿岚说:“乖,会拉的,他是你爸爸嘛……”   阿岚:“……”   偶尔这样看我的偶像们插科打诨,也能让我忘记不好的事。   中午吃饭,我去楼下提上来外卖,推开门却见一屋子人都一反常态的安静。笑笑和海哥没在看视频,石头哥没在刷微博,季诗也没猫在一旁发信息,连塞林格居然都没玩消消乐和节奏大师。   “怎……怎么了?”好像有什么惊喜/惊吓正等着我……   笑笑想说什么,被海哥扯了一下,石头哥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外卖发给大家,说来来来,迟南你多吃点儿,我被他按在餐桌后坐下,然后每人都夹了一筷子菜到我饭盒里,活像我每天都没吃饱似的。我一面说着谢谢,一面在这诡异的四面关怀中埋头吃了几口,实在想不过味:“你们不是在网上看了什么吧?”   “看啥呀,我们啥也没看~”季诗说。   想哥也说:“刚刚我们在讨论,以前都是小海,现在每次都是你下楼跑腿,辛苦你了,想表达一下感谢。”   你们这么盯着我不像要感谢我啊!我头皮狂起鸡皮疙瘩:“不用这样啊,我是助理,都是举手之劳!”   阿岚一把拍我肩膀上:“话不能这么说,你可是最佳贝斯手背后的男人啊!”   我把米饭呛了出来,又被石头哥赐了一块鸡翅,在他关爱的注视下刚咬了一口,桌上的手机就突然一震,抬头见塞林格隔着餐桌正看我,我忙搁下鸡翅,会意地拿起手机。   塞林格:我微博密码是多少?   我帮他改过一回微博密码,因为以前的密码找不到了,新密码就是用的他的英文名中间加上一个数字。   季诗回头道:“你让不让你助理好好吃饭了?!”   塞林格低头看我的回复,左手夹着烟抽了一口,说了句对不起。   那语调有种金属样的冷硬感,我啃着鸡翅,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偷偷翻了下微博,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我这个微博只和塞林格有互关,和笑笑海哥他们都没互关,因为平时交流主要都是微信,再加上塞林格三百年不登录微博,应该也不会这么快看见我发的东西。   ——   晚上回家,走出电梯,正想跺脚点亮楼道的灯,手机冷不丁在兜里狂震起来。我就这么被突如其来的微博提醒轰炸了。   终于明白中午吃饭时的情景是怎么回事了,笑笑、海哥、朱莉姐、Lisa,每个人都为我转发了那条微博,后台还收到了石头哥他们发来的私信,私信的内容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并为不能公开为我转发而抱歉。   每条私信都很长,充满真挚的鼓励,太意外了,也太惊喜了!我那么喜欢LOTUS当然一点不想他们为我惹上麻烦,但是知道这支当今亚洲最有影响力的摇滚乐队全员站在我这边,任何一个天团粉都会像浩克一样浑身充满力量。   当晚九点,微博at数猛然爆到了9999,小川竟然回我了。   ——觉得别人抄袭你之前,先问问自己,你抄袭塞林格了吗?   不过让我的转发爆炸的不是他的回复,而是塞林格的。   塞林格:这种问题不如直接问我。如果迟南对我的哪首歌模仿采样达到你这种地步,我会立刻让他滚,所以认为那什么歌(记不住名字)没有抄袭借鉴《地球上某个无名日出》的人也麻烦你们,滚出我的地盘。   因为塞林格的发声,舆论完全反转,一夜间好像全世界都是站我这边的人,在感慨“果然粉多既正义啊”时,我也深知这太冒险了,可打塞林格手机也没人接。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去公司,公司的电话从早上起就快被打爆了,我在办公区外看见许章哥焦头烂额地走出来,这时身后的电梯“叮”一声打开,穿着黑色短呢大衣的塞林格走出电梯,许章没有问我,直接对塞林格说:“你自己来听,小川公司那边一直在给我们打电话,要求说法,你说我该给什么说法?”   塞林格走进办公室,格子间里电话一通通响个不停,最近一桌的女工作人员刚要接起电话,被塞林格截了过去,直接按了免提,放上听筒,那边的男声问是艺天经纪公司吗?   塞林格倚着办公桌,俯身说:“是。”   “这里是小川事务所,你公司旗下的艺人,LOTUS的贝斯手塞林格昨天晚上在微博上暗示小川老师抄袭别人的作品,给小川老师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请务必在24小时内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就请等着我们的律师函吧。”   一通外交辞令下来,许章哥朝塞林格摊手,意思是你看怎么着吧。   塞林格对电话那头说:“是塞林格说的你找公司要什么说法?怎么不找他本人要说法?”   对方说他是你们公司的艺人,当然找你们公司要说法。   “他还是中国公民,你怎么不找国家总理要说法。”   对方显然给噎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找你们主管反应……”   塞林格说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搞什么公关。   这下对方是真愣住了。   塞林格提起听筒,麦克风一样拿着,说:“让他来告,我皱一下眉算我退出LOTUS。”然后根本不听对方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许章插着腰,难以置信地看着塞林格:“他真的告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敢,搞音乐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件事闹大了对他没好处。”塞林格提了提毛衣的高领,把手抄进大衣口袋里,“我待会儿会发条微博,声明只代表我自己,与LOTUS和公司无关,就这样吧。”   我怕小川真的会告塞林格诽谤,如果早知结局如此,我可能就不会发那条微博了,可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林赛哥——”   “我有点饿,”走出办公区后塞林格说,“出门太早还没吃早饭。”   我点点头,飞快地下了楼。提着早餐站在电梯里,电梯里只我一人,眼睛没一会儿就热辣辣的,心里翻滚的情绪像芥末冲上眼睛。   吃早餐的时候季诗也来了,推开门就说:“卧槽塞英俊,你今天实在是……”   “帅爆了,我知道。”塞林格低头吃着包子。   对面的阿岚翻了个白眼:“你能再自恋点儿?”   塞林格忽然朝我的方向看过来,笑了一下:“你眼睛长我身上了吗?”   想说点什么,但是喉咙里一热,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在他的眼睛里我只看到促狭和好奇,丝毫没有被这场意外绊住的困扰。他像猛虎,征战归来,继续嗅他的蔷薇。   我时常好奇老天对我的种种安排,坏的时候能坏到怀疑人生,好的时候能好到无以为报,如果人死后有机会见到他老人家,我很想告诉他,我非常非常喜欢LOTUS这个团队,喜欢到有时都不知道你让我耳朵失聪,到底是不幸还是幸运了。   ——   晚上回家时已经八点过了,打算去料理店吃碗面,老板今天看见我神色却古古怪怪的,我点了一碗面,给我上来一大盘铁板牛肉。我登时有点紧张,问面呢?   他说面没了,特意给你做了这个。   这差价也太大了吧,我看着牛肉吞口水,问:“多少钱啊?”   老板将毛巾豪迈地往肩上一甩,说:“和面一样!”   这里面肯定有鬼!我放下筷子:“你不说我不吃,”提了背包就要走,“我去隔壁了。”   老板哎哎哎地把我叫了回来,看了我很久,最后拿出手机给我看:“这微博po主的头像是你吧。”   那就是我的微博,头像是我那比登记照好不了多少的自拍。   老板放下手机,半是埋怨地说:“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你是做音乐的啊,我今天才听到你的歌!”   这么一说我还有点抱歉,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反正我以后也……也没以后了!没必要告诉他。我看着那盘看起来就很美味的铁板牛肉粒:“我就是做着玩玩的,你也不用这样……”礼遇我吧……   老板摇头:“我之前冲着小川买了童香的数字专辑,今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特别对不起你。”   我哑巴了,看着老板,他丝毫没有对不起我,但是此刻我无比庆幸自己没有退缩,决定发了那条微博。   我坐下来,接过了那盘铁板牛肉粒。   老板在料理台后和我唠嗑:“你那首《地球上某个无名日出》我太喜欢了,老让我想起年轻时在冲绳野那些日子~”   我笑呛了一口,还真巧,这样看,您也算是我的子期了~   老板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的麻烦其实已经被塞林格解决了,现在换我成为舆论中有利的一方了,可是塞林格却可能要面对小川这个麻烦。   老板看着手机,啧啧感慨:“不过塞林格真是有种,没想到他会声援你,像这样的Rocker真是不多了!”   我觉得现在还瞒着老板有点忒不厚道了:“其实他是我BOSS。”   然后如愿听到了手机砸在台子上的声音。   “什么意思?”   “就……我不是经常和你聊我BOSS嘛,就是塞林格。”我说。   “等等,就是那个节假日也让你加班,被我骂没人性,还撬你墙角和你暗恋对象好上——”   我忙抬手纠正:“是朋友!朋友!”   老板张口结舌地瞪了我有一片牛肉的时间,在我小心夹起第二块时爆发了:“臭小子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肉还我,不给了——”   “我也不想吃这个的啊,我想吃的本来是拉面啊!”   我们俩都拽着盘子不放。   “你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你们中国人怎么说来着?!小兔子!!”   这下我真快把嘴里的东西笑喷出来了,是小兔崽子吧大叔…… 第38章   我在网上找了一下音乐创作知识产权方面的案例,国内国外的都有,看完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了,感觉心里稍微有了点谱。小川大概认为编曲不享有版权所以即使全盘照抄也不会惹上官司,确实是这样,但在这件事上我也有优势,因为我是作曲者,不只是纯编曲者,编曲不享有版权是因为按现行的著作权法,版权是归作曲享有的,但既然我是作曲,那么编曲这块儿是可以放到作曲中一起主张的,而且在我查看的国外案例中,已经有一些编曲维权成功的先例,最重要的,是说服法官你的编曲不仅仅是给曲子伴个奏那样简单,而是可以很大程度上决定歌曲的面貌,决定这首歌好不好听,成不成功的。   总之,不能说我完全没有机会。   如果小川要告塞林格诽谤,我就告他侵权,全力一搏,输赢再论。   塞林格没有说错,小川只在微博上发了几条虚张声势的声明,这件事便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但是关于编曲是否也具有原创性,是否也该受保护的讨论却在网上展开得如火如荼。虽然不能阻止童香的专辑大卖特卖,但这对我来说也不失为一种胜利了。   仍然有人坚持编曲是依附于作曲存在的,编曲不具有原创性,不该享有著作权,我可以和其他持反对意见的人一样上去反驳,但我也反对不了编曲依附作曲这个事实。我可以举例说明,一些具有特色的、辨识度很高的乐器编排本身就是一种智力成果,可以举例说明交响乐本身就是作曲与编曲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然而最能推翻那些言论的,不是在论坛上唇枪舌战。我回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电吉他和电贝斯,心中突然有个想法蠢蠢欲动。   深夜登录上原创音乐网,在我的所有歌曲中,最受欢迎,排在第一的依然是那首《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儿》,新发的《地球上某处的无名日出》也只能屈居第二,歌迷们好像特别偏爱这首歌。   那就选它吧,我心想。   我打算将这首歌重新进行编曲,要让它改头换面,焕然新生,并超越现在的成绩。这很难,但我知道正因为很难,才能让人们意识到编曲是可以从骨子里,从灵魂里改变一首歌的。编曲无法单独形成版权,但人们至少该承认它同样是非凡的劳动成果,智慧结晶,照搬编曲也许是无法受到法律的制裁,但不代表我们不该从道德上鄙视。   我用键盘合成器做了个demo,原先的版本只是想写那种绝处逢生的温柔,所以全曲是用木吉他和木贝斯伴奏的,现在我想要这首歌能有冲出黑夜,迎接破晓的感觉,抛弃木吉他和木贝斯的清弹伴奏,要用电吉他和电贝司,用架子鼓让它热血起来,做和原曲完全不同的感觉!   带着这个想法去录音棚找Ray的时候,他问我真的要这么做吗:“按你说那种方式改,那得找不少乐手吧,费用不低啊!”   这些我都知道:“早想这么放开手玩一次了!”再不玩怕没机会了,总是因为捉襟见肘的现实委屈自己的作品,什么都拿电脑合成,我也很想做一首有乐队感觉的歌,这次真不打算将就了。   Ray拿起那一叠给乐手准备的厚厚的总谱,抬头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问:“你demo带了吗,我回去听听。”   那天我把demo留给了他,晚上回到家收到Ray的微信:我给你做,免费的。   不管我怎么坚持亲兄弟明算账,他都坚持要给我免费,理由是这首歌的后期混音很重要,不能将就,他希望我把录音费留给后期混音师。   ——你这首是要做成免费下载的,我也知道,其实听完demo我自己都特想给你当鼓手,但我得给你录音。要不你答应我,要是有机会出这首的Live,带我一起。   我说好!如果有机会出Live,不会给你机会反悔的。钱的话我会先支付乐手和混音师,如果到时候我真的要喝西北风了,就算我欠你这个人情!但如果还有富余,你也必须收下。   他回了我一个笑脸和一个“行”。   除了录音和混音,请乐手也要花不少钱,吉他和贝斯还有键盘都不是大问题,大不了我一个人多录几遍,但打鼓我毕竟不专业,而且吉他谱有两份,主音吉他和伴奏吉他,电音的部分也比较复杂,如果全都由我一个人来,对耳朵也是很大的负担,而且什么都是我自己做的,这首歌就没有乐队的个性了,所以我还是倾向于请乐手,哪怕要花大价钱。   最怕就是歌做到一半我耳朵就听不见了,光想想就能在大半夜把我吓醒。   Ray帮了我大忙,某天和Ray见面吃饭时他说:“我这边认识的乐手多,我帮你联系,你把钱准备好就是,我觉得不难请到好乐手,这首你改得太棒了,塞林格来做也不过如此了。”   我说那还是差很远的。我看着窗外的月亮:“他在那里,我在这里。”   Ray按下我的手:“你醉了,没那么远,顶多他在那里,你在这里。”他指了指天上的飞机。   我笑着拍他肩膀,说你也醉得不轻啊。末了我瞧着那飞机,忽然发现丫在天上一动没动,我不由戳了戳喝酒的Ray:“喂Ray,那真是飞机吗,怎么没动啊?”   Ray扭头看了看顿时也激动起来:“真的耶,真没动哎!”   也不是完全没动,它像在漂浮或者盘旋?而且那光不像是飞机的夜航灯啊,这附近也没机场,飞机不至于飞到这么低吧,我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你看那三个光点是呈等边三角形的,这种东西我在纪录片里见过太多了,”我扭头,用自己都觉得惊悚的语气低声说,“你说我们是不是看见UFO了?”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冲出饭馆,拿手机拍下了那个带灯泡的风筝,视频里都是我俩醉醺醺大舌头的声音,我想一定被饭馆的客人和路人瞻仰了很久吧。但是有人陪你卖蠢,有人陪你玩音乐,有人和你制造这些记忆,那滋味回想起来依然特别甜。   ——   虽然Ray承诺为我免费录音,但我一个人需要反反复复地录各种乐器,得占用他录音室很多时间,为了保证录音室的正常运营,我都安排在晚上做,Ray还得陪着我,对他也是很大的负担,我已经打算请鼓手和吉他手,但不想将就,可要请个水平高的,就我那点积蓄大概只够请到一位,毕竟还得留钱请混音师啊。这几天我每晚拿着计算器,咬着笔杆像个守财奴一样算来算去抠来补去,还是很难把这个账目给做平了,除非我把自己的耳朵也算进去——钱用来请厉害的鼓手和混音师,吉他我一个人全包。   唉,钱到用时方恨少,缺钱还缺耳朵,总之先把键盘的部分录了再说吧。   这些天都是半夜录音,白天真的很容易睡着,这天我在保姆车上醒来,车里都没人了,我忙站起来,脑门一下撞在车顶,塞林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心一点。”   我回头看见他更不可思议:“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塞林格说去吃饭了。   我说那你呢?   塞林格说我不饿,你饿吗?   我笑着说比起饿好像更困一点。   塞林格说那就接着睡吧。   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保姆车里就只有他玩消消乐的声音,但我低估了自己疲劳的程度,竟然真的睡着了,听着身后塞林格玩消消乐的声音,就那么舒服地又睡了过去。   做了个短暂诡异的梦,梦里塞林格像是俯在我耳边叫我名字,声音从右耳传来,是他特有的语调,但特别轻,我含糊应了声,那声音就离开了,连带着他罩在我头顶的影子,仿佛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   晚上我去了Ray的录音室,推开门,Ray正在那儿通电话,讲得满脸兴奋,抬头看见我,就对手机那头说“他到了,好好……”一连串的“好”“一定一定”,点头如捣蒜。   我纳闷:“你约的乐手吗?”   Ray神秘兮兮地抛了下手机:“嗯,这哥们特别牛,业界大牛!但他要待会儿才到,让咱们等他一下。”   我问是鼓手还是吉他手?   他说鼓手和吉他手。   “两个人?”   “一个人!但不管打鼓还是吉他水平那都是S级的!”   S级是我想的S级吗?我有点惊讶,老实说也有点不信,会打鼓又会吉他的乐手不少,但是两样都精通到S级的那真是凤毛麟角。我说你心中的S级是哪种级别啊?   他拿出来一张CD,往桌上一拍,说:“就这种级别!”   我瞪着CD,那是在史上100支伟大乐队里都排名不低的摇滚乐队的吉他手和鼓手,不管对方是谁,Ray有没有夸张,我都很想见见对方了。   为了迎接这位神秘的S级乐手,我们打算先把架子鼓装起来,因为那哥们据说只会带吉他来,我刚把吊镲装好,这时Ray的手机响了,他接完赶紧转头对我说:“快去接,他到了!”   我看他紧张得还理了理衣服,也不敢怠慢,出了门想了想,也理了理衣服。夜深了,深秋的昼夜温差很大,我一推开大门就一股冷风灌进来,外面在下雨夹雪,大半夜的停车场上一马平川,一辆车都没有,只除了远处一辆缓缓绕过来的白色SUV。SUV的前车灯亮着,它在车闸后停了一会儿,一名保安匆匆跑来打开了老旧的闸栏,车闸慢慢升起,白色SUV朝大楼这边驶来,车型越来越清晰,那是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Levante,雪亮的车灯照亮牛毛般细密的雨夹雪,我睁大眼试图看清根本看不清的挡风玻璃后的人,心说不会吧……   车灯熄灭的一刹那我只捕捉到挡风玻璃后模糊的人影,和副驾驶上靠着的吉他包。   车门打开,塞林格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和一件黑色翻领大衣,领口拉得很高,下车后他将那只吉他包挎上肩。   “林赛哥?!”我都语无伦次了,“你……你你怎么来了啊?!”   塞林格背着那只吉他包,又拉开后车门,提下来另一只吉他包,说有点好奇。   这个回答和我问的问题完全是两码事啊,但他就是不想回答,走了两步回头叫我,你不给我带路吗?   我上前接过另一只吉他包,走在前面带路,只有老天知道我心如捣鼓。   Ray和我一起在录音间里调试乐器和麦克风,塞林格靠在调音台旁低头边看谱子边听demo,Ray的吉他上已经有他的签名了。我俩生怕惊动他,明明隔着玻璃什么都听不见,还是像两只地鼠一样只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切就绪后我手心都是汗,Ray朝我挤了挤眼睛,低声说:“我说得没错吧?”我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塞林格,居然把他和Billy Sheehan和Pat Torpey并列,Ray敲我胸口:"我那是照你心里想的说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低头看谱听歌的塞林格,“不过只论技术不论别的的话,在他这个年龄他确实不输给谁啊。”   塞林格摘下耳麦,拿着谱子进了棚,说开始吧。   进棚前他脱掉了黑色的大衣,只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将鼓谱放在谱架上,我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转头却见他正拿着鼓槌确认鼓谱,鼓槌在他腿上轻敲着,一点都没意识到我在看他。   算了,他人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塞林格确认完毕,抬头对我说:“我敲一遍给你听。”   这有点像学生涂了一张潦草的木屋,老师却认真说我盖给你看。   他照鼓谱打了一遍,第一次打,却没犯一个错,甚至有些在谱子上无法标注的情绪处理,我认为需要为鼓手提出来,好让对方在正式录音时用这样或那样的打法处理的细节,他都以惊人的契合度完成了。因为不管是之前听demo还是看总谱,他都力图在最短时间内将整首歌曲的蓝图纳入脑中,而不仅仅是鼓的部分。这是天才的天才之处。   敲完一遍后他放下鼓槌看我,如果要说有什么问题,也只有一点,他敲得比较紧,我能看出他没有完全打开身体,手臂动作显然是有意控制了力道,所以鼓声低缓而克制。但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有问题吗?”塞林格问。   我说没有,完美无缺。   Ray在棚外竖起拇指,一切准备就绪,第一遍我们录贝斯和架子鼓的部分。   “我们尽量一次过,”塞林格对我说,“你只管按你的步调来,不用管我,我来配合你。”   这曾经是石头哥才有的特权。难以形容我的感动,但我并不需要他来配合我,我也可以配合他。   “林赛哥,写这首歌的时候我是想着你演奏的样子写的。”   塞林格翻乐谱的手顿住,抬头看向我。   “我不需要你来配合我。”我说。不管你要怎么演奏,我都能配合你,让我配合你吧,在这首歌里你就尽情地做你自己,你不需要去配合任何人,也不需要顾及我的耳朵,你就……就只管放开了打,放开了弹!对我来说这才是莫大的荣幸。   塞林格看着我,点了点头:“好,那我会按我的方式来,你跟着我。”   我们同时戴上了监听,《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熟悉的前奏响起,我几乎每天都听到这首歌,因为它是塞林格的手机铃声。   这首歌我们闭着眼也能完成,对吧林赛哥。   拍MV时也见塞林格打过架子鼓,但是MV中只录了一小段,此刻看他全程打下来,每一下都像打在我心尖上,从一开始轻柔绵密的鼓声,到进入主歌时跳帧般的震响,从指间轻抚过麦芒时的轻柔,到雨点拍打麦浪时的柔韧,每一声响动就是我脑海中最完美最发光的模样。歌曲进入第二段主歌,鼓点长驱直入,一次次敲击像天边远雷的闪光,终于迎来声势浩大的副歌,也是全曲鼓声最激烈的部分,这一次不用再控制力道,架子鼓在他手下暴烈地颤抖、震动,好像金属碎裂前的闪光,酣畅淋漓的鼓点配合我的贝斯,仿佛它们是一件乐器。   那种炫目感断不是我的编曲能够赋予的,炫目到……闭上眼睛仿佛也能看见坚定而耀眼的未来!   我的贝斯线最先以滑奏划下休止符,架子鼓的吊镲抹出一片碎光后,以嗵鼓和底鼓干脆利落的震动完成了全曲的演奏。   我看向塞林格,他握着鼓槌的双手轻轻按住了鼓片,深深地沉了口气。我们都沉浸在音乐带来的美好中,无法言语,也无需交流。   录音棚外的Ray靠在椅子上,双手压着太阳穴,我能认出他激动不已的口型:SPEECHLESS!   快天亮时我们又一起录了主音和伴奏吉他的部分,我对自己的改编是有信心的,但我依然如愿看到我的想象力再次败在了塞林格的演奏面前。那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事,因为我的想象力就是以这个人为蓝本诞生的。   前奏那段复古气息的吉他弹奏一出来,只觉得“这是第几次被这个人征服了啊”,电吉他被他弹得那样有张力,好像撑开了录音间里小小的宇宙,时而像一张温柔的膜,裹着我们呼吸,时而像钢筋的网,拉扯着我们的血脉。原本我承诺要配合他,可那已经根本不需要我的配合,他只要弹奏,那股引力就能拉着我旋转。那些高低起伏撞击耳膜的音浪,分不清是出自他手下还是我的手下,像火焰燃烧出的火星和飞絮,又像是受到了暴风雨的洗礼,它们狂轰滥炸,又有着令人泪腺崩塌的柔软力量。   进入副歌前的那几个重音,像磕在钢铁上那样用力,纵然他低头颔首,表情沉静,但手背和小臂上贲张的青色却出卖了他的情绪,六根琴弦在他指下热烈地震动着,每一次快速大力地击弦拨动,琴弦仿佛都能随时断掉,抽在他坚硬如铁的手臂上,留下灼烧的痕迹。   如果这时我触摸他的吉他,一定整个人都会被它烧起来吧!   右耳被塞林格弹出的音浪撞击着,好像一颗燃烧的穿甲弹,试图贯穿我的脑子,轰破左耳不可逾越的屏障,可那毕竟只是妄想。耳朵隐隐作痛,我好像看着一只闪着光的蜡烛,摇摇欲灭,可是一眨眼我眼前又只有低着头,又冷又热烈的塞林格,心里只剩下疯狂的祈祷,不要打断我们,请不要打断我们,上帝啊——   电吉他结束的长音像大雨中的一声呜咽,与我之前已经完成的贝斯线遥相呼应。   ……不,不是呜咽,那应该是,破涕为笑前的深呼吸。   ——   那天我们用最短的时间只take了一次就顺利完成了录音,回到家时我耳朵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可能在路上就已经听不见了,但我没有发觉,因为合奏后的声音像枪击后的回响,一路都在鼓噪。洗澡时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扑在脸上却没有一点动静,突来的绝望感让人措手不及,我感觉自己像个人格分裂患者,不知道该听从体内哪一种情绪的支配。   还有歌词没有录,但我似乎毫无办法,甚至觉得这样已经是奢望,我原本只是想请一个水平高的鼓手,上帝给了我心目中最好的那个,似乎已经无法奢望更多了。   水流无声地抛洒着,被灯光照亮的水丝亮得有些炫目,我想起在录音棚里的合奏,这一次,体内的幸福感重新支配了我。   能让人站在悬崖边也依然能仰望苍穹,不看深渊的,我想,那一定是爱吧。   ——   约定的最后一天,我带着仿佛是回光返照的右耳走进了Ray的录音棚,戴上耳麦,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塞林格走进来,他穿着一件黑色带帽的毛领防寒大衣,帽子的毛边和肩膀上都是淋过雨的痕迹,最重要是,他还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就这么站在门边,是从前wendy姐来看我录第一张专辑时站的位置,那时wendy姐看着我,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无可挽回,此刻我却从塞林格的注视中明白了什么叫义无反顾。   那晚我们一起完成的配乐,此刻传进我的右耳,还没有混过音,已经完美得无懈可击,我显然不能成为木桶上的短板。   “说好了只是去,街角的冷饮店,again,again,just another lie……”   在东京街头的一幕幕又在眼前跑马灯一样地转,隔着录音棚玻璃看到的塞林格,从我最早在电视MV中看到的那个傲气多过冷气的21岁小伙儿,蜕变为现在冷静深沉的27岁最佳贝斯手,不过六年的时间,却恍若隔世。   “跟在你的背后,多简单多困难,My Boss,my bread,now I'm in hell……”   Now I'm in heaven……   这首歌的歌词有太多可想,我唱着唱着,好像坠入了一个蒙太奇的脚本里,一会儿是东京的公园里拿着冰水的塞林格,一会儿是东京塔上想要跳下去的打工族,一会儿是动画中樱花纷飞的平交道,一会儿是真实的平交道,真实的平交道没有樱花滤镜,但是有什么关系,有塞林格啊……   "丢失的梦再也找不回来,可生活还得继续,谁又不是潇洒地丢掉说忘记,可如果我们真的都忘记,   又为什么总是在最脆弱无助时想起那些梦的样子……"   塞林格为我写的歌词,每一句都像是预言,未来的某一天,这些歌词都会在我身上应验,就算我彻底聋了,我也无法挣脱这样的自己,即使我身体的一半垂垂老去,另一半依然会停留在那个名叫摇滚,名叫少年轻狂,名叫塞林格的梦里。   "Where are you my boss   唱你最爱的歌   Where are you my dream   哪怕已经远去   扔在街角的旧吉他   又回到我的怀里   好想拥抱十七岁的自己   我看见那些被触动的神情   我看见那些曾执着的眼睛   我看见一天又一天   我们和太阳相遇   那光的背后有我要的你   Welcome back my boss   Welcome back my bread   Welcome back my dream……"   Ray冲我喊“一遍过,完全不需要修改”的时候,我们都忘了我唱错了一句歌词。   原来的歌词是十六岁。   可我遇见CD里的塞林格时,是在十七岁。   我要谢谢那个自己。   ——   Rock Ver.的《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儿》上传后用了三天超越了Original Ver. 成为我最受欢迎的歌,当大家因为强烈的对比,开始感受编曲的力量时,写歌的似乎初衷是什么对我来说好像已经不再重要了,反而爱去评论区翻看歌迷们留言,像是“巴哈姆特到底是谁啊,吉他弹这么好,鼓还玩得好!”“能有机会见到巴哈姆特本人吗?”   几乎每天我都能收到陌生的私信和邮件,差不多都是来申请翻唱和翻弹这首歌授权的,更有来自发片歌手和歌唱类节目的联系,所有授权只要不商用,我都没有收一分钱,大家可以随意地唱,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的下载量和传播量比我别的歌加起来还多。   Ray打电话告诉我,说托这首歌的服,录音室的单子也接得更多了,他深感与有荣焉,约出来吃饭时还问我怎么都不兴奋。   “你也太沉稳了,有时候得放飞一下啊!”   我也高兴,只是我的兴奋在和塞林格合奏时就达到顶峰了,这之后发生什么,好像都不太能撼动我的心脏了。   “也是哦,”Ray喝着啤酒说,“这首编曲这么带感,要是输在乐手这一环就太遗憾了,你该感谢一下塞林格,他让你这首歌的伴奏效果达到巅峰值了,要不请他出来吃个饭啊!”   我问他:“你说我请他吃什么好,他又不是普通人,能像我们这样随便下馆子。”   Ray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说他这种人好的地方去多了也不在意下馆子了。   他说得有道理,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不错的去处。   回家后我去了料理店,吃面时问老板:“老板,你这儿可以包场吗?”   老板在厨房里切肉,落刀声密集,听见我的话他不当一回事地笑起来:“可以啊,这种居酒屋三五个人就算包场了。”   我说:“我想请个朋友来吃你做的料理,但是他不方便在人多的场合出现。”   砧板上的刀声停了下来,没过几秒厨房的帘子就掀开了,老板探出头来问:“塞林格?!”   我说:“啊……是有这个打算……”也不敢答得太肯定啊,毕竟我还没问过塞林格本人呢。   “包啊!给你包!”老板擦着手豪迈地道,“什么时候?不过什么时候都可以,你提前一天和我说,我就挂打烊的牌子,不过最好是晚上来,我上午好去准备新鲜的食材,记得问问他喜欢吃什么,我还有很多拿手绝活没亮出来呢……”   我有点插不上嘴,半晌后才找到机会赶紧插了一句:“我只是提前问问,我还没问他呢。”   “安心して~~你BOSS人这么nice肯定会答应的!”   也不知道之前说他没人性的是谁啊……   ——   今天LOTUS要出席一个SN手机的发布会,保姆车停在楼下等其他人时,我回头问塞林格:“林赛哥,你明天有时间吗?”   塞林格从手机里抬起头:“明天不是休息吗?”   “是,那你有没有别的安排吗?健身赛车什么的?”   塞林格看着我,估计是我表现得太迫不及待了,他那眼神是不是都看穿了啊?   塞林格直接问我有事吗。   我也就直说了:“上次录音的事,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想请你吃个饭!”   他眼神像是有点意外,但很快就说:“好啊。明天几点?”   我靠这么爽快啊!我说:“吃晚饭,晚上七点,日料行吗?”   塞林格爽快地点点头:“你说了算。”   这个偶像真是太好养了!!“好,”我说,“那我明天下午来找你!”   车外边传来石头哥边和Lisa絮絮叨叨边走上车的动静。   塞林格又在后面玩消消乐了,我那不灵敏的耳朵甚至都能捕捉到他向后又陷进座位的动静,然后是一声又一声特别轻快的COMBO声,一如我现在的心情。   ——   发布会有很多环节都特别套路,比如要求乐队成员举着手机给记者摆拍,虽然LOTUS的大家也有不少拍封面的经验了,但是当着这么多镜头在品牌墙前摆来摆去还是有点尴尬,尤其是石头哥,现场司仪说让摆一个接到喜欢的人打来的电话时的表情,拍的时候笑笑在下面一个劲憋笑,说石头哥摆的是被老婆教训时的表情。季诗则是摆着摆着就笑场,最后把手机交塞林格手上时人还是笑得发抖的,场内的无数镜头又聚焦到塞林格身上,他将手机拿正了,举到耳边,摆出通话pose时仿佛是犹豫了一下,最后竟然选择了微笑的表情。   笑笑:“妈呀我塞林欧巴笑成什么样了?!”   记者们让往这边看,往那边看,他都很配合,笑容也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笑笑忽然举起手机,大喊了声“塞林格看这边”,他还真看过来了!   白色的手机贴在他耳侧,那笑容在四周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中没有一点声音,眼睛却弯得很迷人。   照片流到网上后连网友们也在调侃:   ——这个暖男笑起来牙真白,真好看~叫什么名字,姐姐想睡~~   ——塞林格眼睛超有迷惑性,笑起来都是言尽意无穷的样子,十分理解他为什么绯闻多。   ——不会是又谈恋爱了吧……又怦然心动后又心惊胆战……   ——很有可能。   ——他以前谈恋爱也没有秀过美牙啊。   ——他一个娶了摇滚的男人,拿摇滚奖都没秀过牙,谈恋爱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他秀八颗牙?   不管怎样这证明塞林格心情好,他心情好我也就心情倍儿棒,代表我的请客计划会进行得很顺利。   第二天下午六点半我带塞林格去了老板的日料店,路上也和他说了,就是经常给他做寿司的那家,没想到我们走进小巷,老远望见那店门我都傻眼了,塞林格也停了下来,他墨镜上映着那间门外挂满粉红色气球的日式居酒屋。   我说平时不是这样的……   塞林格比我先一步迈开脚步:“没关系,好吃就行。”   他掀开帘子低头走进去,店里面在循环播放LOTUS的歌,老板换了一身特别精神的厨师行头,见到塞林格仿佛米其林三星厨师见到美国总统,啊不,美国队长。   我请塞林格来这里就是希望他能尽量轻松地用餐,现在看来一点都不轻松啊……   好不容易老板上完第一道菜,又去厨房忙活了,只留下一个有点走样的笑容:“どうぞ,二位慢用。”   好在料理是真做得好,作为居酒屋的老板,制作日式料理的水平,至少在我看来,一点都不输给日本料理的大厨,我能看出来塞林格也这么想,当老板问他味道如何时,他说那句“非常好”时是真心的。用餐的气氛一直不错,直到忽然响起来《巨浪》的前奏。就算是为了招待塞林格,这首歌显然也不适合做成用餐的BGM,我和塞林格说我去洗手间,拐进厨房和老板说能不能换一首啊,吃饭时听这么硬的摇滚会影响消化。   “你自己去放吧我这边忙着呢。”   我看着他哼着歌烤肉的背影,他现在已经不把我当客人了……   找了一会儿找到了藏在一只巨大Hello Kitty裤裆下的播放器,现在突然把歌停了切了都不好,我就选了几首抒情点儿的摇滚,等《巨浪》放完直接删了,也把老板选定的那几首《兰斯洛特》《尼伯龙根》都删了,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特别丧。   《I wish it is love》的前奏响起时塞林格的筷子顿了一下,虽然还低着头,但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笑。   被柱子挡着,他没有察觉到我的注视,而是抬头问老板:“他经常在你这里吃吗?”   “是啊,时常照顾我生意,不过也有让我不开心的时候,他是你助理的事可是瞒了我好长时间,”老板抱怨道,“我都不知道我经常帮他做饭带给他BOSS,原来是带给你啊!”   塞林格笑了笑:“他工作方面有要求。”   “是吗?原来这样啊。”老板唏嘘着,“那我错怪那小子了?”   “嗯。”塞林格吃着三文鱼刺身点头。   并没有这种工作要求,我只是出于自己的考虑将这件事保密而已。   “可他现在都跟我说了啊,”老板末了又有点担心,“会不会怎么样啊?”   “是我允许的,我会罩着他。”塞林格说。   老板放心笑着将毛巾甩过了肩。   塞林格往我这边看过来,我赶忙走出去。   虽然日料店的装潢被老板搞得很娘,但看得出塞林格心情还是不错,用完餐后老板把我拉到一边:“你看他能同意给我吉他上签个名吗,我听说塞林格不太爱给人签名啊?”   这话不尽然,他只是不爱给乱七八糟的人签名。那边,塞林格已经起身背上背包,戴好了墨镜,站在门口等我,临行前我出去和他说了老板的请求,他勾下墨镜挑眉说:“他还会弹吉他?”   老板从楼上抱下来自己的木吉他,塞林格签了名顺手在吉他上拨了几下,说很久没调弦了吧。老板苦哈哈地说是啊,太忙了,已经好久没摸琴了。   塞林格手指在最细的1弦上轻拨了一下:“这根弦快断了,有可以换的弦吗?”   老板从楼上拿来了新弦和工具包,看着塞林格卸旧弦,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他怎么就断定这根要断,半信半疑地找我对眼色,塞林格看了他一眼,旋琴扭的时候往反方向扭了一下,“啪”的一声1弦就断了,老板嘴顿时张成了鹅蛋状,小孩子一样叹为观止。   塞林格熟练地上好新弦,这个时候音准还是歪的,老板皱眉道:“可是我那调音器坏很久了……”   “不用那个。”塞林格直接弹了6弦空弦音,调节琴扭,我虽然没有绝对音感,但也知道最后他调出了一个完美的E音。他甚至没有用泛音来调音,一次性调完6根弦以后,才用泛音进行确认。整个过程又快又准,帅得令人侧目。   我想这一晚肯定会令老板印象深刻,因为在此之前他一定以为塞林格就和舞台上看起来一样,特别冷酷冷漠,冷绝人寰。他应该也是头一次见识到塞林格的绝对音感。   临走的时候我们合了影,老板热情地举着自拍杆,喊大家靠得近一点啊!   毕竟要框住三个人,靠得太近的时候塞林格只好把手放在我和老板肩上,这个动作竟然让我突然无法管理表情。   老板皱着眉毛:“だめだめ,小南你表情太僵硬了,像个背后灵一样,不要破坏我的摄影作品啊!”   我看见手机屏中的塞林格,他也从镜头里看着我:   “这可能是我们三个人唯一一张合影,别留遗憾。”   “遗憾”二字让我心头一颤。   我重新找回笑容的那一刻,老板果断按下了快门。   塞林格的手从我肩膀上放下来,我却还犹自头皮发麻着,如果不是因为深秋我们都穿着很厚的衣服,他一定能感到我肩上那一瞬间激起的鸡皮疙瘩。   虽然最后是笑了,但还是有点不自然吧,但照片里的塞林格,尽管笑起来也依然是那个冷酷的贝斯手,那笑容谈不上暖,更谈不上温柔,眼睛却干净得像寒夜的星空。   从小巷走出去不久,老板把照片发给了我们,我们都停下来低头确认。   塞林格将手机揣回大衣的衣兜里,说:“走吧。”   我不知道他从前的声音,但我已经爱上他现在的声音。   从今天起,右耳还能听见的每一天都是恩赐了。 第39章   进入年底,五周年巡演在即。LOTUS开演唱会粉丝总是比公司和本尊还忙,从官网挂出五周年巡演消息起,网上几乎每天都能刷到各种应援活动和应援视频。今年的演唱会意义格外不同,一是有了一个重量级的奖项,二是这是乐队成立六周年,出道五周年的纪念演唱会。作为LOTUS的铁粉,这大概会是我看过的唯一一场不要钱的LOTUS演唱会,兴奋的是可以看到后台的样子,可惜的是不能在观众席里领略LOTUS的现场。   演出商和场地都已经定好,网上售票也早已销售一空,这次巡演包括国内五个场次,海外三个场次,历时一个月,辗转八个城市,总参与人数超过30万。粉丝们为偶像应援打Call期间,乐队五人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中,以往的演唱会选曲比较简单,惯例都是用当年的新专辑曲目再挑几首以往的经典曲目或者冷门曲目,这一次因为是五周年,乐队要从过往发布的所有专辑单曲中挑选20首最有代表性的作品。   选歌的时候石头哥也叫上了所有助理,毕竟投票的话人多才有意义,开“作战会议”这天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会议室,结果没人带开门的钥匙,石头哥打了个电话给还在楼下的Lisa,让她找许章把钥匙拿上来。片刻后Lisa拿着钥匙上来了,小会议室是那种玻璃门,Lisa低头开门时钥匙忽然掉在地上,我捡起来替她开了门,总觉得她刚刚是不是头晕了一下?   门下面还有个插销,我蹲下拨开,再一拉门,门还卡着,顶上还有个插销,有点高,我抬手正要去拉,已经有人从身后帮我搭了把手。   那插销大约是生锈了,卡得有点紧,塞林格拔了一下没完全拔开,第二下一使力插销发出“咣”的一声弹开,竟然被他生生给拔出来了。   阿岚走过来,一脸无奈地拍他肩膀:“英俊……”   季诗也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英俊啊……”   石头哥幸灾乐祸:“又不是在健身你那么大力气弄它干嘛,弄坏要负责修理的啊,你不知道管这层楼的大姐很难缠的吗,她能训你一个钟头!”   “对,”阿岚说,“她会说你们明星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锻炼一身腱子肉只会搞破坏,反正一通说下来你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是个废物……”   “没事,”我把那只插销拿过来,“开完会我再把它装回去。”   海哥问我:“装得好吗?”   “嗯,应该能行。”   进门前塞林格对站在一边的Lisa说:“你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怎么了?”石头哥看向Lisa,“你又没好好吃早饭啊?你们这些女孩子怎么就不听呢,早餐得好好吃,一个个不要总想着减肥!”   塞林格说:“减肥的是笑笑。”   “啊?是这样吗?”石头哥又打量笑笑,“你们都不胖啊!”   石头哥让Lisa去楼下吃点东西,我担心她一个人万一又像之前在机场晕过去,又没人在身边,就说我也还没吃早饭:“林赛哥,我和她一块儿去吧。”   石头哥纳闷:“怎么你也不吃早饭啊?”塞林格把他推进会议室,回头对我点了点头。   我感觉他其实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我和Lisa离开时小会议室的百叶窗也都拉开了,变得亮堂起来,塞林格就近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他靠着椅背背对着我们,一只手放在桌上划了划手机,像在看时间。   电梯门关上前我看见塞林格稍微坐起来侧了侧头,以为他是要回头看门外,但他只是和石头哥说话而已。   我是不是魔怔了,他为什么要回头?虽然隔着缓缓合拢的电梯门,和会议室透着光的玻璃墙,这一幕忽然让我有种落寞感,但毕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画面,我看着电梯门将他的背影关在外面,心想到我走的那天,也许就是这样没什么特别,又有点淡淡的扎心的场景吧。   ——   在手机上查了查,Lisa是低血糖,我就买了两份八宝粥,Lisa接过热粥,有些苦笑:“其实我吃过早饭了。”   啊?我放下勺子,心想那不就是我们都吃过,以为对方都没吃,所以自作多情地下来陪吃了吗?想想有点好笑啊……   Lisa又拿起勺子,低头说不过我就吃了个鸡蛋,也是有点饿了。   面对面吃了一会儿,我才发觉Lisa越吃越慢:“吃不了别勉强啊。”   她摇了摇头,低着头也没说什么。可能这个时间点比较尴尬,上班上学的高峰已过,早茶店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才意识到这是好多年来头一次和女生单独吃饭了。唉,不去想还好,这么一想还真有点放不开了。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笑笑发来的:迟南,石头哥让你们上来时顺便带15杯咖啡上来,要中岛咖啡那家的,谢谢哦!   买咖啡的时候店员说消费满一定额度有小礼品赠送,我刚想说不用了,接过装咖啡的袋子,就听见Lisa在那边说了声“好萌啊”。   她在看一只玻璃盒子,里面挂满了小指头大小的小挂件。   我走过去,心想还真挺可爱的。   “这里面都可以选吗?”我问店员。   “可以啊。”   Lisa很开心地选了一只穿粉红裙子的公仔,仔细看公仔虽然造型各异,但都是清一色的咖啡豆造型,应该是这家连锁咖啡店自己设计的吧,因为都是硅胶做的,看上去又Q又软,弥补了细节上略粗糙的不足。   店员取出挂件交给Lisa,这只明显是一位咖啡豆小姐,肩上有一团小小的葫芦形状的东西,我凑近看才发现居然是小提琴么?   “那小哥你要哪只啊?”   我找了找,居然真被我找着了:“这个拿的是贝斯吗?”   “啊?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吧。”女店员笑着说。   我问的什么啊,这么小的硅胶公仔哪里看得出它拿的是电吉他还是电贝司,总之我想他拿什么他拿的就是什么了,不过这应该是这群咖啡豆中表情最酷的一个了。   本来对这种挂在手机钥匙上的饰品我一点都不感冒,但是唯独这个酷酷的咖啡豆贝斯手,看着有点让人爱不释手……   ——   回会议室的时候五个人和一群乐手助理们正七嘴八舌地提名着歌单,石头哥在白板上写着歌名,上面已经写得满满当当,不过好像只有歌名,还没开始投票的样子。   海哥在那边招呼我,帮我拉了把椅子出来:“迟南,这边!”   平常没正儿八经统计过,现在将60多首原创曲目一一列出来,才深觉成果斐然。   石头哥看着白板,问:“还有吗?”   大家都低头在手机歌单里找漏网之鱼,石头哥问坐在前面的塞林格:“有没有漏掉的?”   塞林格扫了一眼,说好像没有。   等一下,怎么是好像没有?明明漏了一首啊……   “迟南,你是要上厕所还是有话要说?”石头哥拿笔敲着桌子问。   都问到我了我当然要说了:“少了一首《Untitled》吧。”   季诗左看塞林格,右看李想:“那是什么?有这歌?”   我只好提醒大家:“《LOST U》那张专辑里的bonus track啊。”   石头哥听完恍然大悟:“哦,就他写的那首鬼都听不懂的bonus track啊,”又转向塞林格,“你自己写过什么歌你自己都不记得啊?”   塞林格说我忘了,隔着会议桌对我说:“记性真好。”   “记性好个屁啊,人家是你迷弟才记得的!”石头哥站在塞林格椅子后拍了一下他脑袋,“不解风情!”   塞林格被拍得低下头笑了笑。   海哥也在笑,还有笑笑,不笑还好,一笑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似的,仿佛人人都把我看穿了。   后来就开始投票,举手投票,简单粗暴,中途石头哥又喊住我:   “迟南,要有点自己的主见啊,不要总和塞林格选一样的,这样我们投票就没有意义了嘛。”   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和塞林格投了一样的票,但好像也无法说服石头哥和其他人相信我是真的在认真投票。我又在大家脸上看到那种意味不明的笑,也许并非有什么意味,但这次我真的有点慌了。   “我能说话吗?”塞林格忽然举了下手,“有几首我也不确定要不要投票,看见他投了我就跟着投了。”   石头哥眨了下眼,不敢相信:“主见呢?!我们都很认真在选,你在那儿瞎跟风!”   李想哥问:“哪几首?你要改吗?”   石头哥把笔扔给塞林格,他起身走到板子前,擦掉重写了三首歌的票数。   也许是我心虚过头了,总觉得在塞林格重写票数时,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石头哥走上前确认了一下:“这三首不投吗?”   “嗯。”塞林格把笔还给他。   石头哥扯过笔不耐烦地挥手:“下去下去!”   投票又顺利进行了下去,这之后全程塞林格都低垂着眼睛,只在提到歌名时选择举手或者不举,我不觉得他是看我投才投的,他似乎只是为了缓解我的尴尬才这么说,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解围呢,他怎么知道我觉得尴尬呢……   选定了票数最高的20首歌,还需要敲定演唱的顺序,开场曲是很重要的一环,没想到石头哥从白板前直接走到塞林格后面,看着我们大家说,这次开场曲咱们就不投票了,直接用《兰斯洛特》吧。   石头哥双手按在塞林格肩上,靠在椅子上的塞林格愣了一下回头,我们都有些错愕,我还有点小兴奋,这是塞林格的歌头一次做演唱会的开场,以往开场曲都是用专辑主打,而主打歌都是石头哥写的。   李想哥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了敲,想了想说:“不错。”   “我有个想法,”季诗说,“咱们不直接上前奏,可以先清唱一段副歌!”他哼了两句副歌,大家立刻就都get到了,这种欲扬先抑,在燃爆的开场曲之前先铺垫一个梦幻开场的方式屡见不鲜,但效果一向出奇的好。   阿岚忽然拍了一把的塞林格胸口:“胸肌是不是在dokidoki啊?”四周大伙儿都笑起来,塞林格按着胸口,自己也笑了一下。   这个笑和先前的笑截然不同,像是被伙伴们簇拥着的少年,笑得舒服而放心。   ——   阿岚提议既然是五周年巡演,总要给歌迷一些惊喜:“我们可以重现出道演唱会的舞台,做那种T型台,一直延伸到摇滚区,还可以和出道时一样套那种公仔装!”   出道演唱会开场环节就是五个人穿着那种可爱的毛公仔装从观众席通道出场,设想很好,但是第一场就出了事故。季诗因为跑得太靠近舞台边缘不小心从T型台边滑了下去,摇滚区的观众用手机拍下了这个事故,穿着小黄人套装的季诗摔下去的时候,离得最近的就是舞台上的塞林格,他好像是察觉到什么声音转身,视频是从舞台下方的观众席拍的,声音嘈杂,画面也抖,一会儿切近景一会儿又切回来,非常混乱,镜头只拍到舞台上的大白朝这边走来,那时并没有人知道那是塞林格,大白走过来后摘下了头套,大家才看见满头汗水的塞林格,粉丝们纷纷尖叫起来,塞林格指了指镜头右前方,示意那里的歌迷放开季诗,警告的眼神非常冷酷。季诗摔下去后还没站起来就被歌迷围住拉扯,现场保安赶来,强行分开粉丝,季诗才抓着塞林格的手爬上舞台。   不过我记得的却是一个可能没什么人留意到的细节,混乱中有女生的发圈被扯掉,蹲在舞台边的塞林格条件反射地用大白的手往下捞了一下,当然并没有捞到那只发圈,但我不知为何心中很笃定,他当时那个被黑们强行解释为要揍歌迷的动作,其实是为了接住那个珍珠发圈,尽管并没有成功。因为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脑残粉的臆想,所以也只有放在心中。   那次事故后,记者还故意误导,问塞林格你当时有没有凶歌迷,塞林格说我不记得我有,记者说但有歌迷拍到你当时很凶地指着她们冲她们喊了FUCK啊,你为什么不承认?塞林格说我没对女生说过那种词。   “你是在暗示那声FUCK是季诗喊的吗?”女记者如是问。   我猜塞林格根本没听见当时有谁喊了FUCK,甚至是不是有人喊了FUCK都未可知,记者很明显在故意刁难。塞林格看了她一会儿,仿佛压抑了很久,说:“你不觉得作为一个女生,一直追问男生有没有说那个词很尴尬吗?”   也许因为他的眼神并不具有攻击性,仿佛被女生们围攻的冷酷桀骜的男生,那种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鼓噪,愤怒于对方为什么无中生有,又无论如何没法下重口骂女生的骄傲和纠结,令发难的女记者也红了脸。   那个时候的塞林格22岁,就连冷酷都是有些青涩的,如今他面对记者再多刁难,也绝不会像从前那样纠结了。   重现出道舞台这个点子立刻被否决了,石头哥感慨道:“那个时候是傻啊,许章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妈的我们又不是偶像团体,套什么公仔啊!”   季诗不满地哼哼:“你对偶像团体到底是有什么偏见啊?”   据说因为套毛公仔还发生了版权纠纷,所以这点子无论如何是行不通的。其实LOTUS的演出,大大小小,出的事故真不算少,有过男歌迷冲上舞台差点扑倒季诗的,有粉丝因为缺氧晕倒被送出场外的,有升降台故障降不下来的……   但是不管发生怎样的意外,最后都能变成给现场加温的燃料,当季诗说着“我仿佛看见一个四分卫朝我冲来“时,当石头哥说着“大家往旁边让一让,让他们把那姑娘送出去”时,当季诗直接从五米高的故障升降台上跳下来时……   真是有点等不及想立刻飞奔到现场了。   ——   下午公司送来了一批演唱会周边样品,石头哥拿着团扇很是嫌弃:“许章是不是被那些男团女团传染了,我们到底为什么要用这种Q版蒲扇啊?”   笑笑说是团扇,不是蒲扇!   “不一样吗,也就比蒲扇小一号。”   季诗戴上几大圈荧光手环:“哪个好看?”   石头哥大摇其头:“这些玩意儿都特别偶像你们不觉得吗?我就觉得这T恤还可以……”忽然翻到了吊牌,“妈呀这也太贵了吧!就这么一件破T恤要199?我去市场上买最多50!”   “这种质量的长袖T恤50块哪里买得到?”阿岚嗤之以鼻,“一看你就是个伪无产阶级。”   许章让大家把T恤换上,下午会有摄影师来拍个官方视频为演唱会预热。换好衣服,除了季诗照了挺久镜子,阿岚照了季诗两倍时间的镜子,其余人就这样素颜入镜了。   晚上这个视频就公布在了微博上,黑色的T恤上是LOTUS 5th ANNIVERSARY TOUR的字样,BGM里搞怪似地放了塞林格的《黑色沙漠》。视频不到三分钟,石头哥一个人就说了一分钟,可能是把队长准备的词都说光了,他把话筒交给想哥时想哥顿了顿,很无奈地先拿给了季诗,而季诗不愧是天团的颜值担当,即便没有化妆也完美上镜,阿岚被粉丝评价全程都在摆拍,不是偶像但偶像包袱比谁都重,塞林格的亮点不是最后说了不到五秒的话,而是在石头哥说话时忍不住往旁边打了个喷嚏,在阿岚说话时居然又打了一个,网上都是调侃:   ——人家塞林格心里好烦的啦,你们话怎么这么多!   ——视频全程阿岚和季诗都在对镜头放电,塞林格可能就说话时看了看镜头,其余时间都在看腹肌/打喷嚏。   ——23333333看腹肌笑shi我了!   ——我还斟酌了一下是看脚尖还是看腹肌,但看他目光扫射的范围应该到达不了脚尖~   ——但他看镜头的时候好认真好帅啊~~全程花痴~~   我不由把视频又倒了回去,想哥说完后将话筒递给最右边的塞林格,他接过来后,就像前方有导播给了他一个信号,看向镜头的时候已经一扫方才的心不在焉:   “五周年演唱会我们不见不散。”   在粉丝眼里,想必他在这一刻眼睛里积蓄的暗流,比季诗和阿岚加起来释放的电流还多吧。   是我喜欢这么多年的塞林格了。   ——   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半了,石头哥说要请客:“今天开了一天的会都辛苦了,我做东,去吃火锅吧~”   大家也都不客气了,在包厢里唠嗑的时候,服务生送菜进来,门开开关关的,外面站着两个激动的女生,从门里看见季诗激动地小声叫出来,季诗很大方地和她们打了招呼,女生又兴奋又小心地问能不能签名,本子传进来大家就都签了,最后一个签的是塞林格,他签到一半笔没墨水了,朝我看过来,我就把背包里备用的签名笔递给他。   拿笔时钥匙从包里掉出来,海哥顺手帮我捡了起来:“哇,怎么你也有这个啊?最近很流行这个吗?”   他说的是那个咖啡豆的挂件,但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问旁边的Lisa,Lisa笑着说这个东西是买不到的,非卖品~   笑笑说真的假的,问我:“哪儿来的啊?”   “其实是……”   我话到一半,就感到椅子被敲了一下,塞林格隔着石头哥把签名笔递还给我,我正要接,他却先松了手。   我和我偶像也是难得有这么不默契的时候了……   我弯腰把笔捡起来,抬头见塞林格在看我,八成是要说对不起,就提前先和他说了声“没关系”。   火锅是鸳鸯锅底,菜上到季诗爱吃的鸭肠,他站起来就夹了一大筷子要放在热辣的红汤里,被石头哥喊住:“不行你不能吃辣的!”   那一筷子鸭肠被石头哥给全部强行捋到了清汤里,季诗举着筷子张开手,一脸EXM?   石头哥边吃香喝辣边对无助的乐团主唱说:“要开唱了,保护嗓子。”   季诗啪地放下筷子:“保护嗓子你提议吃什么火锅?!”   石头哥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忘了嘛。”   大家边吃边聊,聊起从前演唱会的趣事,我都没参与过,大多数时候都在听,Lisa忽然对我说咱们聊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无聊啊?   我忙吞下牛肉说:“不会,上次演唱会我虽然不在后台,但我也去看了!”   我还记得那场季诗问大家是要听塞林格说话还是看他Solo,我们都选了Solo,一个原因是因为塞林格的Solo真的非常值得一听,还有一个可能大家都没直说的原因,因为塞林格说不了多少话,但solo至少也能solo一两分钟吧,倒不是说这一两分钟的SOLO比起他说话来有多宝贵,而是solo时的塞林格才会在大屏幕上停留更长时间。我们都可以多看看他。   我看向塞林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席间塞林格几乎没说什么话,有时候筷子在沸腾的汤底里捞来捞去,仿佛并不是要挑什么,偶尔夹到什么他似乎也不想吃,又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哎那个不要给我!”阿岚喊了一嗓子。   塞林格把鱼片夹给了阿岚,然后甩了甩筷子上的辣椒,又把空空的筷子放在碗上,这之后就一直低头看手机了。   ……是没胃口吗?   石头哥中途上洗手间,拍了拍塞林格的肩:“看着他,别让他偷吃辣的啊。”   季诗翻了个大白眼:“你至于吗?”   石头哥走后塞林格还是继续看着手机,季诗向旁边的笑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惊动塞林格,自己偷偷夹了一筷子毛肚正要下锅,塞林格刚好抬头看见,迅速拿起筷子伸过去啪嗒就拍开了季诗的筷子。   季诗:“我就吃一片!”   “不行。”   “就一片,这么小一片啊我靠!”   “不行,”塞林格收回筷子,“我心情不好,别和我对着干。”   “你这心情真是说不好就不好啊……”季诗嘟囔着靠了回去,“你怎么就这么听石头的话?”   “我答应他了。”   “你没答应,你当时在玩手机。”   塞林格看他一眼:“我心里答应了。”   那一眼仿佛能穿越桌子上蒸腾的热气直达我这里,但那肯定只是错觉,他只是在收回视线时途经了我。   ——   饭过三巡的时候塞林格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起身去了门外。   包厢的门在他身后合拢,季诗冲桌上人挤了挤眼:“天后~~”   不奇怪吧,我心想,他们本来就是朋友啊。   阿岚说:“这种分手后还是朋友的最奇葩了,你们说英俊最后会不会和桑妮姐复合啊?他这些年换了这么多女朋友,没一个处得久的。”   海哥:“我觉得桑妮姐人不错哦。”   石头哥:“这么八卦你们两个怎么不去当狗仔啊?”   阿岚:“我这怎么叫八卦呢,我这是直觉。我跟你们说,一般来说如果是普通朋友呢,都会边接电话边走出去,除非关系不单纯,才会彻底回避开以后才接电话!”   我没听过这种说法,但似乎有一定道理,不只季诗,连笑笑和Lisa也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笑笑问了什么,阿岚又说了什么,我没怎么听,我脑海里还是那段来电铃声,依然是那首《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儿》,偶尔我甚至会想,他用了这么久,万一哪天忽然换掉了,来电铃声蓦然响起时我大概就能体会到那种一颗心直坠到底的失望了吧。   筷子在嘴里含得久了,香油都变得有了一丝苦闷,明明一开始是三生有幸的事,最后却变得患得患失。   ——   开车送塞林格回去的时候塞林格在车厢里咳了好几声,我们正好经过中岛咖啡,我把车靠边停了下来,解开安全带:   “林赛哥,我去给你买杯喝的。”   他咳了一声点点头。   我也不清楚他是突然吃了辣的才咳,还是因为接顾桑妮的电话在窗边吹了太久的风,但总之喝杯热的该能好受不少。   店员正给前一位客人找零,我排在后面,发现她忽然抬头往旁边看去,表情非常惊异,动作都迟缓了,我顺着转头一看,要命,塞林格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弯着脖子在那儿看玻璃箱里的咖啡豆挂件。   我买好咖啡拿给他,他看着玻璃箱说:“所以这是你们早上买咖啡时赠送的?”   我点头:“对。”   他又低头看了看,最后笑了笑:“你钥匙在身上吗?”   我把兜里的钥匙扣拿给他,他手指挑开那个小挂件,朝玻璃箱里看去,头也不回地问我:“要买多少才送这个?”   我算了算:“除非我们两个每人喝四杯,不过好像也可以办卡,累计消费,你喜欢的话我这个送你吧!”   但是讲真你怎么会喜欢这个啊?   他却回头把钥匙扣还给了我:“我不要你那个。”   为什么?这有点冷酷了啊……   我看他往店员走去,以为是想问这个挂件能不能单买,当他说出买八杯咖啡时我简直目瞪口呆。   他支付的时候两个店员一直盯着他,后面又陆续进来一些排队的客人,两个女店员手足无措地装咖啡,塞林格说:“不用了,把那个挂件给我一只,这八杯免费招待后面的客人吧。”   就这样他拿了和我一样的贝斯手挂件,直接扣在了车钥匙上递给我:“开车吧。”   开车时我心里真是一万个想不通,车子停在斑马线前,我忍不住问:“林赛哥,你真的喜欢这个挂件啊?”其实做得挺粗糙的你不觉得吗?   “你喜欢吗?”   我想了想:“因为是赠品,不拿白不拿,其实也没有特别喜欢……”   塞林格看我:“不喜欢你挂钥匙上干什么?”   我又想了想:“既然拿了就物尽其用。”   “你为什么总要想一会儿才回答我?”   我发动车子的手顿了顿:“……啊,有吗?”   “没有吗?”   他很平静地反问我,我只能目不斜视盯着路面。   “有时候人买东西并不一定要有理由,”塞林格说,“可能只是因为高兴。”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   “会议室的门是你安好的吗?”塞林格出声道。   我点点头:“是啊。”   “怎么装回去的?”   “……就胡乱捣鼓了一阵,”我说,“既然都能拉出来,肯定就能原样装回去。”   都是扯淡,当然不是我装回去的,我找了那位大姐,联系维修人员来修好了插销,大姐自然是把我训了一顿,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什么“明星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就说我不是明星,她问我那你是什么?我说明星助理。   “明星有了你这样的助理那就是成事双倍不足败事双倍有余!”   然后便是:“锻炼一身腱子肉只会搞破坏!”   我就说了句“我平时不锻炼,这只是个意……”,大姐愤愤地打断我:“那你锻炼了还得了?!”   ……真是让人毫无还嘴之力啊!   我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大姐的嗓门很有穿透力,吼得我都觉得两耳通畅了。   “笑什么?”塞林格问我。   我说:“林赛哥,我挺能干的吧!”   他把我的脸推到正前方:“专心开车。” 第40章   进入排练期,每天都很紧张,因为耳朵的问题,我想这一次石头哥应该不会再来找我帮忙了吧,排练不比从前讨论编曲,乐手的阵容很齐整,也不会轻易缺席迟到。我每天都在等机会,等谁可能有事来不了,石头哥能探头进来,对我说“迟南,快快,缺个吉他”。可是一直到演唱会进入倒计时,也没等到。   这天排练到下午两点才停下来吃饭,午饭时石头哥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提了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下,我忙给他挪了地儿,心里有点诧异,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期待,总想着他下一秒就要对我说出我期盼了大半个月的话……   “你耳朵还好吧?”石头哥问。   “还行。”我说。   “对我就不要撒谎了,”石头哥说,“上午有个乐手家里人出了个小车祸,他请了半天假去医院了,我本来想找你,被塞林格拦住了。”   我怔住了。   “我问他你耳朵是不是怎么了,他也不说,所以你现在病情到底如何?”   我只好说听力是减退了,耳朵有时发炎,吞口水老是咔咔作响,其余没什么大碍。没说只有一只耳朵还能听见的事。   石头哥迟疑道:“迟南,你是不是也很想来帮忙啊?”   也不知石头哥是什么时候具备了堪比塞林格的洞察力,我就这么被说中了心事,倒显得自己之前一直在排练棚外晃来晃去跟演戏似的滑稽:“……怎么看出来的啊?”   “你不一直在大门口晃吗?”石头哥说,“上次也是这样,我出来抽烟,也没注意,后来缺人时塞林格让我去叫你,我说人家耳朵不好,他说你想来。我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说你都进进出出休息室好几趟了。”   “……”我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那他怎么自己不来叫我?”   “因为他叫你你肯定不会拒绝,我叫你你还有点拒绝的空间。”石头哥说,“所以我现在来叫你了,你愿意来吗,但是先说好,对耳朵是很大的负担。”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鸡排饭,已经有点食之无味了。随时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但是这样和LOTUS合奏的机会,本来也没有几次。   ——   下午我和石头哥去了排练现场,投入排练的大棚乱糟糟的,却有种久违的活力四射的亮堂,到处都是乐器的声音,先前还踌躇的心情在进到这里的一刻一扫而光。我呼了口气,心情雀跃,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迟南。”石头哥向在场的乐手随口介绍了一下,“大家都认识就不废话了,来帮我们补个位~”   有点像昨日重现,只是这次介绍我的不是许章哥。我向大家双手合十,大伙儿的反应却有点迟钝,没有等到像上次许章哥带我来时那样的反馈。我耳朵的事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了吧。   有人轻轻鼓了两掌, 乐手们才跟着拍了巴掌,沉重的气氛总算是没了。塞林格拍了那两下手就低头接着看谱子了,我走去第二吉他的位置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表示欢迎。   石头哥说今天就是最后一遍棚内排练了,后天就去体育场彩排了,大家加油啊!   季诗对着麦克风嚎了一嗓子,团队的大伙儿都跟着吆喝起来,虽然疲惫,但也充满了干劲。   这是我头一次陪同LOTUS全程彩排他们的演唱会……也不算全程,算大半程吧,乐声响起的一刻,像打通了任督二脉,酣畅淋漓,虽然只是在排练棚里,但有塞林格在的地方,大约就是我梦想的舞台了,我觉得我就该待在这里,哪怕聋掉,也该是聋在这种地方,那才叫一个音乐人应有的谢幕。   全程我站在塞林格左后方,除了看谱子,眼睛一抬就第一个看见他,那感觉出奇的愉悦,他穿着黑色的圆领毛衣,没有过多色彩和修饰的背部修长宽阔,我其实没有这么长时间看过他静止的背影,总觉得因为微微低着头,从黑色毛衣的圆领露出的那一截脖颈的线条,耳廓的轮廓和阴影,都有种陌生又熟悉的奇妙感。   唉,经常不写歌就是容易词穷,这应该叫“亲切”来着,可是又离我想象中的亲切有太远的距离。   是太阳和月亮的那种亲切,你熟得不能再熟,每天都能看见,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但终究他在你够不到的地方。   能这么近距离看塞林格弹贝斯我已十分满足,虽然在网上也看过他弹贝斯的视频,但是这是第一次能一口气看这么久,全方位观摩他的指弹。塞林格弹贝斯的指法很有特色,有些音处理得微妙又绝妙,同一段贝斯线,他弹出来就是更有感觉,虽是低音,但在良好耳机和现场音响的支持下,自有人能领略到其独到之处。   LOTUS的现场,音响是较平衡的,并不会像全金属风的摇滚现场,恨不得各种乐器都开到最大音量。因为编曲是塞林格本人,现场各乐器输出音响的设置也大都是他说了算,因此他能给低音足够的表现空间。在LIVE中,若说高音负责刺激,低音带来的就是震撼,塞林格能将音响调节得甄于完美,从石头哥到李想哥,在现场音响方面通常都是听他安排。   排完《I wish it is love》,石头哥忽然拍脑门:“迟南你那边还没有这首的谱子吧?”   我说我有啊,正要翻前面的谱架,才发现上面是《自由》的吉他谱。   “有吗?”石头哥说,“那是我记错了吧,继续!”   我没好意思也没来得及反口,塞林格的曲子我都熟得很,不看谱也能弹,但下一首是石头哥的新曲,实在没那么熟悉。阿岚的鼓点一出来,我正有点抓狂,一份谱子放在了我的谱架上。   塞林格把自己的乐谱给我后就转过了身,贝斯线接得滴水不露。我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我没敢看他,一直在想他是不是有些生气,认为我不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耳朵,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我的感受,那种只想牢牢握住眼前的东西,握一天是一天的迫切感。   但我还是想多了,我的偶像怎么可能不理解我。   都临到最后一次棚内彩排了,石头哥还是时不时会喊停,说哪里哪里感觉还是不对。音乐这个东西有时候玄得很,语言说不清,每到这时石头哥就看塞林格,塞林格就负责思考哪里有问题,再做出调整。他能听出谁弹错了,谁弹糊了,谁节奏没跟上,哪边的音响大了或者小了,但现在来讲,编排基本成型,塞林格能做出的调整其实已经很少了,所以偶尔他也会说不是大问题,让继续排练。   不过有一首歌问题是比较大,塞林格的《尼伯龙根》,这首歌很有特色,全曲透着一股鬼气森森群魔乱舞的冷酷感,但是难的是节奏很不规律,虽然写的4/4拍,但是有不少换拍,好几次鬼魅一样出现五拍甚至七拍的变换,不单是扒谱党们的噩梦,KTV里敢点这首歌的人也没几个能唱到拍子上,每次排这首,不是乐手哪个小节进慢了,就是季诗哪个小节进快了。   季诗自己也很恼火,又一次进副歌B段进快后他甩了一把麦克风,骂了声“操”。   “没事没事,”阿岚安慰季诗,“歌迷不会在意这种细节~”   石头哥回头怒道:“老子在意!这尼玛是细节吗?”   季诗抱头蹲地上,口中默念着拍子。   塞林格说那再来一遍。第二次排好了很多,别处都没问题,但唱到副歌B段前又一次进快了。始终都是这个地方有问题,季诗苦着脸回头问塞林格:“还要来一遍吗?”   塞林格低头在谱子上做记号,套上笔说不用了:“我们在这里做个长休止,”他对季诗说,“你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头两个小节你放慢点,按你自己的节奏来,我会在这里加一组贝斯音,到第三小节你就跟我的节奏走,所有人都跟我的节奏走。”   季诗说那试一试?   唱到那个休止时整个乐队都休止下来,跟着季诗一口气休止了不知道有几拍,季诗很开心似的,拿下话筒悄声说:“我感觉自己是上帝~~”石头哥踹他一脚,季诗往旁边一跳,猝不及防又接着唱了下去,清唱的这两个小节拖拍拖得非常任性,但塞林格的贝斯音依然找准节奏,以一个先行的切分音将季诗在第三小节拉到准确的换拍节奏上,在贝斯音重新确认的准确节拍下,整支乐队有条不紊地顺利运转了下去。   更重要的是,戛然休止的那几拍和突然的清唱,竟然成为了LIVE中的一个亮点,想象那个时候灯光全灭, 一瞬间群魔偃旗息鼓,蛰伏在了黑暗中,应该会给乐迷们带来一段刺激的屏息吧。   终于解决了这首,石头哥看了看时间,挥手道:“大家休息一下,喝个水撒个尿吧。”   乐手们上厕所的上厕所,出门抽烟的抽烟,塞林格取下贝斯,弯腰拿了一盒大卫杜夫也出去了。   我坐下来想喝口水,才想起运动水壶还在休息室里。   走出排练棚,过道上吞云吐雾的乐手们在聊着天,塞林格没在当中,过道尽头的窗外天色已黑,我推门进了休息室,看见塞林格趴在窗户那儿抽烟。也太冷了吧。   笑笑睡在沙发上,海哥趴在桌子上,都已经睡着,朱莉姐和Lisa今天请假了。   冷风吹得塞林格侧头打了个喷嚏,他打喷嚏时捂住了嘴,声音很小,还是让沙发上的笑笑动了动。   我拿了运动水壶,低声问他要不要喝点热茶。   塞林格点了点头,我倒了杯茶给他,我们拉开椅子坐在桌子另一头,我看着海哥,说睡得真香啊。   塞林格看了会儿海哥:“你有时候睡得比他更香。”   这话说得我怪不好意思,前段时间写歌,是没少在大白天工作时打瞌睡:“对不……”   “在休息室里,在保姆车上,在我工作间里。”   我那声“对不起”被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打断了,他说话时没有看我,却让我有种荒谬的诚惶诚恐。   塞林格把手里抽到一半的烟按熄在烟灰缸里,桌子稍微动了动,海哥醒过来,看见塞林格,一个激灵:“啊?已经结束了吗?”   沙发上的笑笑也被吵醒了,塞林格回头看她,说还早,再睡会儿吧,又对海哥说:“你也是。”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在这里,这两人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塞林格把我给他的茶一口气喝干了,起身拉开椅子,说走吧。   我们出去的时候乐手们都陆陆续续回了大棚,走廊里只留下抽过烟后的一片雾霭,有乐手从洗手间里出来,看见塞林格打了个招呼,回了排练大棚。   塞林格对我说:“困吗?”   有一点,但心理上又很亢奋,不想屈服于生理上的困意。   “去洗把脸吧。”塞林格说。   在洗手间里塞林格直接用冷水洗了脸,泼上去的水打湿了刘海,他对着镜子把湿头发捋了上去,露出还湿着的额头和被水分浸润的眉毛,一下就显得特别英俊,光芒万丈怦然心动那种意义上的英俊。   “刚刚那个是乐团的团长。”塞林格擦手时说。   我想起来对方的长相:“就是刚才给你打招呼那个?”   “嗯,但是刚刚那首歌,他也有个地方出了错。”   “是吗?”我压根没注意。但团长的水平这一路排下来倒是听得十分信服,即便出了错,也是很小的失误吧,更何况他只出了一次错。   塞林格向后倚靠在大理石的洗手台上,背着光看着我:“但你一个错都没出。”   我都不太相信:“我没有吗?”   “没有,你很完美。”   能从塞林格口中得到“完美”两个字,好比游戏时达成了一个难度顶级的成就,我笑着说:“是我运气好。”   “运气再怎么好,你也只有一只耳朵的听力。”   我完全蒙了,这不是个问句,他脸上也没有怀疑和追问的表情,只是很平静地问我:   “什么时候开始的?”   ——   这一天对我来说就像蹦极,各种意义上。排练一直到晚上十点才结束,我回到家都快十一点了,洗了澡,在床上刷了一会儿手机,原创音乐网上竟然看见了曾经组乐队的同伙,啊不同伴,小轩的留言:   ——南哥,巴哈姆特到底是谁啊!超羡慕他,能和你一起做音乐!   如果你知道他是谁,就该是羡慕我了。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道塞林格睡了没,我坐起来,忍不住给编辑了一条长信息:   林赛哥,我不是想隐瞒病情,而是我觉得,两只耳朵一只耳朵其实也没啥差别,《地球上某处的无名日出》也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做出来的,包括摇滚版的棒球帽,所以你看我不还好好的吗?我从小听力就很强,以前组乐队的时候也被调侃过是听力八级,一只耳朵也能顶别人两只耳朵用,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必要特意告诉别人我只剩一只耳朵还能听见了。   我犹豫着是要等第二天发还是现在就发,想了想还是明天吧,说不定明天起床会改变想法。像这样有发微信给他的冲动,草稿箱里字斟句酌地写好又删掉的长篇大论,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一入夜就容易冲动,一到早上就会清醒。   但也许是排练了一天累傻了,以为自己点了退出,愣了两秒才猛反应过来其实我点成了发送……   我盯着已经发出的绿色对话框无能为力,直到塞林格的头像冷不丁跳了出来,只回了我五个字:   ——我是别人吗?   很平静的五个字,却惭愧得我面红耳赤。嘴上说着“你是我的偶像”,却连对偶像知无不尽都做不到。   ——对不起,林赛哥,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你忘了我刚刚说的混账话吧。   塞林格回了我两个字:等着。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好对着手机耐心等,等了不知多久,一个语音信息框跳了出来。   塞林格从没发过语音信息,和我的对话中从来没有,我也从没见他给谁发过。我有点忐忑地点开,贝斯手先生有些低沉的声音在一声很重的呼吸声后传来:   “你怕我会阻止你吗?阻止你在我们的演唱会中摘下耳机,阻止你写歌做音乐,阻止你参加排练?你的右耳现在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但那也属于你,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只会替你痛惜,然后帮你实现它最后的价值。”   这段语音后还有很长一段空白,然后才“咔”一声断掉。我躺回床上,面朝天花板,把耳机贴在右耳,又点了播放。   “……我只会替你痛惜,然后帮你实现它最后的价值。”   耳朵的噩耗降临后我有时也会给自己放点心灵鸡汤,但这绝对是我听过最帅气的回复,我想努力做出一个同样帅气的表情,眼泪还是违反地心引力一股脑地跑了出来。   ——   隔天就要去体育场彩排了,从地铁站出来就被国际商务中心大楼的超大LED屏吸引了,隔着一条江的距离,都能看见上面“LOTUS 5th ANNIVERSARY TOUR”的字样。那是LOTUS粉丝为偶像众筹的LED屏广告。   我站原地等了一会儿,等看屏幕上的字还会不会变,看到最后不禁笑出了声,英文字幕后又赫然变成了“宇宙天团五周年巡演成功”。   “宇宙天团”四个字真是不管在哪儿看到都霸气侧漏啊!   体育场的台子早就布置好了,这座体育场的顶部是可以从东西两面合拢的,虚位以待的五万个座位看着异常壮观,测试灯光时观众席一黑,简直有身在无尽黑夜中的感觉,在这样的建筑面前就会觉得自己像蚂蚁一样渺小。乐队彩排时我都戴着耳罩,听还是要听的,等到正式演出时吧。   彩排时还是岔子不断,不是季诗破音,就是阿岚走神,石头哥一直在场上中气十足地咆哮着,休息时他走到塞林格旁边,看着季诗阿岚的方向:“这种时候还是你靠谱啊……”   塞林格很淡然地说都是队友衬托得好。   季诗对自己彩排的表现也很不满意,重新开始彩排时他忽然转身对着团队的所有人鞠了一躬:“我保证这次一定少蹦跶,少走音,希望大家也能配合我好好表现,拜托了各位!”   阿岚一脸奇怪:“为什么啊?你至于吗?”   季诗没说话,塞林格低头调着弦,说:“因为有重要的人要来观摩。”   “谁?”阿岚好奇地问塞林格,“市长还是首长啊?”   塞林格:“美国队长。”   ——   彩排时也没助理什么事,我就去了内场摇滚区。我也算是LOTUS演唱会场场不落的人了,但是经济原因还是只能买看台票,站在摇滚区看他们现场是什么感觉,我从没体会过。   站在第一排,不禁感慨离得好近啊,舞台大约两米高,当舞台上落下灯光,音乐响起,那感觉真是相当之震撼,从正下方看到的LOTUS好像被渡了一层光,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巨星光环!连塞林格那样低调,几乎不怎么靠近舞台中央的人,如果我愿意,我都能看清他额头的汗珠。前面没栏杆和保全人员拦着的话,我感觉自己分分钟能跳上台子,现在想想,身在摇滚区的观众能忍住不扑上去,真是太不容易了!   一曲完毕我在下面狂鼓掌,想象左右前后都是和我一块儿呐喊的粉丝歌迷。灯光暗下来时我摘了耳机按摩了下耳朵,其实没什么用,纯是图个安慰。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我,我回头,太暗了都没能看清是谁,这时舞台灯又亮了起来,我才看清身后的Lisa。   女孩笑着对我说:“摇滚区的感觉很棒吧?”   Lisa给石头哥当助理也只比我早半年,她说当助理前她只看过两场LOTUS的演唱会:“都是在看台,离得老远了。”她指了指山那头,“大概就在那边,我都自带望远镜,好看清季诗。”   原来是季诗的粉丝啊,我笑着想。   “你们男生追星会这样吗?会带望远镜全程看塞林格?”Lisa问。   “我是没带过。”我说。但是对塞林格的印象并不模糊,因为贝斯线就在那里,全场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见,而且那时我还有一副好耳朵。我不需要拿望远镜看他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舞台上开始排下一首,是《I wish it is love》,这是第一次在五万人的会场听到这首歌的LIVE,前奏一出真是要命的好听,我和Lisa都默契地不再说话,我忍不住移开了一点耳罩,乐声从耳道流进来,舒服得就像泉水。   一束束灯光落在舞台上,塞林格的穿着还是很随便,黑色高领羊毛衫外面是牛仔衬衫,结果出门的时候他又觉得有点冷,就顺手拿了玄关衣帽架上的机车夹克披上,我想说林赛哥要不你还是换件风衣吧,这么穿着有点不伦不类,可是当他把机车夹克套在外面,我觉得自己哑口无言了。原来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果真是真理。   上车后塞林格忽然低头摸了摸胸口,因为机车夹克和牛仔衬衫都是敞着的,所以摸的时候他的手直接就伸进了衬衫里面,虽然是隔着黑色的羊毛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动作看起来有点让人非礼勿视。   他转头对我说,我上去拿个东西,你等我一会儿。   再次下楼时他还是两手空空拉开车门,我实在有点好奇:“你上去拿什么啊林赛哥?”   塞林格手指勾着高领,拎出一条吊坠:“这个。”   那是一条狗牌吊坠,上面可能还刻着什么,但我现在开车也看不清。   “上去就是拿这个?”   “每次演唱会和彩排都会戴,算是我的幸运符。”塞林格说着又把吊坠放了回去。   演唱会戴幸运符我想得通,彩排为什么也要戴?难道幸运符也要先热身哈哈~   以及既然戴了为什么要藏在里面?细想想,以往的演唱会,我也没见过这条狗牌吊坠,说明他都是戴在里面的。   我想也想不通,只好作罢,心想摇滚大神啊,我偶像真是好奇怪一个人,希望您保佑我有一天能知道上面刻了什么,包括他的纹身,我真是太好奇了……   现在塞林格就戴着这条狗牌吊坠站在舞台上,可能幸运符真的能带来好运,几乎全员都在出错的情况下,他的表现依然从头到尾无懈可击,副歌时灯光越来越亮,很快整个舞台都笼罩在金色的光华中,我看着那些金色从舞台的上方流泻下来,落在塞林格穿着机车夹克的肩膀上,把黑色的皮衣全染亮了,接着它们从他发梢洒下,流向他低垂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他黑色的贝斯,他勾着琴弦的手指……当季诗唱着“Wish it is love,wish it is love……”时,甜蜜的金色就这样将他整个人浸润了。   贝斯线虽然无处不在,但这却是只有在摇滚区才能看见的塞林格,我生平头一次,真心羡慕起摇滚区的观众。   歌曲结束,舞台上灯光又暗下来,我摘下耳机,听见Lisa在鼓掌:   “这首歌听着就有告白的感觉呢……”   “嗯。”说得一点没错。   “迟南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有一个……我很喜欢的人,但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   我有点意外,没想到是问我这个:“他是单身吗?”   Lisa低下头,像在思考:“……应该是,他和我一样整天忙着工作,我想他应该没时间交女朋友吧。”   “那为什么不告诉他?”Lisa这么好的女孩,被她喜欢上,对任何一个男生来说都是很幸运的事吧。   “他很优秀,明明很有才华却特别谦虚,对人又细心体贴,很干净一个人,但对自己喜欢在乎的事情又执着热情,可能因为他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想他应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我……”   她听上去有些沮丧,我便打趣道:“你说的塞林格吗?”   Lisa噗呲笑出来,趴在椅背上看着舞台上喝着水和石头哥说话的塞林格:“嗯,是有点像吧。”她抬头看我,“你觉得我应该对他说吗?”   我根本没资格当人家恋爱顾问,不明白她为什么找我问,也许是因为音乐让她有了倾诉的欲望,奈何身边又只有我。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优秀到耀眼,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注意到我,我也一定会很为那个人着迷,却又很无奈吧。但如果只是这样,如果再没别的阻碍了,如果有对半分的机会,我一定会走到他面前,请求他看我一眼。   “其实我没什么资格给你建议,但我觉得你应该对他说。”   Lisa抬头看着我,有些紧张不安似的:“是吗?”   我点点头:“我也有个很喜欢的人,非常耀眼,他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但我应该没有机会告诉他,说了一定会被拒绝,可是你都不知道对方的回答是什么,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Lisa迟迟没有回应我,她坐在座位上,直到舞台上灯光变换,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   我总觉得,我的回答似乎并不是她想要的。   ——   终于到了演唱会当天,才下午六点不到,通往体育场的主干道已堵得水泄不通,这天天气也异常地好,连阴几天终于出了太阳,体育场外排队的粉丝歌迷人头攒动,到处都能看到扛着摄影机的人,有公司派来拍摄五周年演唱会影像资料的,也有娱乐新闻的记者,几乎所有人都穿着官方的黑色长袖T恤,手持横幅或团扇,场外还有LOTUS的五人的等身板,是广告商投放的,合影的粉丝很多。   离进场还有最后半小时,在后台我们看到了音乐和演艺界人士送来的预祝演唱会成功的花篮,有摄影师在跟拍,原本是雨露均沾的镜头,却突然对着某一个花篮拍了个特写,我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那是顾桑妮送来的花篮,留言是一句亲笔写的“FIGHTING FOR LOVE!”签名处还画了个爱心。   阿岚在一旁念叨:“英俊啊,你交了这么多个女朋友,到头来给我们送花篮的就天后一个,你这恋爱谈得真失败啊!”   塞林格看了看顾桑妮的留言,说:“你一个都没有。”   阿岚杵在花篮前涨红了脸,海哥在旁边想笑又不敢笑。   此时的体育场还一片亮堂,一切准备就绪,乐队成员一个个走上台,站在舞台上眺望山的那一面,就好像演唱会已经散场,五万人的场地里只留下我们看他们最后的答谢。   季诗让我们都上去,在舞台上排排坐,像开演前的某种仪式。“我好像听到场外的人声了,五周年好像是有点不一样啊,”他双手撑在舞台上仰头感慨着,“真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开十周年,二十周年,三十周年的演唱会!”   阿岚说那样歌迷也都成大妈大叔了吧,会不会场子里全是吭哧吭哧的咳嗽声?   他这么说,我就想起在网上听的ARMS二十周年演唱会专辑,里面有全场大合唱的声音,二十周年,当初喜欢他们的歌迷也该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了,但是大合唱时真一点听不出来,好像依然是一群十几二十出头的迷妹迷弟,疯狂呐喊着偶像的名字。   “虽然大家都老了,但是几万人的喊声加在一起,听着其实就跟年轻时一模一样。”我说。   阿岚说真的假的?   塞林格说你努力到二十周年不就知道了。   阿岚手叉在脑后:“想象不出来二十周年是什么样子啊,”他看向塞林格,“那塞英俊你都得有二十个绯闻女友了吧?”   季诗在一旁喷水狂笑。   塞林格瞄了阿岚一眼:“我名声已经够臭了,不会有女生再找上我了。以后发专辑的时候大家自己给点力吧,别想着靠我传绯闻了。”   石头哥听得暴跳如雷:“谁他妈要靠你的绯闻卖专辑啊!”   阿岚:“大言不惭!”   季诗:“塞林格你要点儿脸!”   队长:“真要这样是好事啊哈哈……”   离进场倒计时越来越近,这次不只季诗,好像连我都听到了五万歌迷即将到来的声音,砰砰作响,好似心跳。   塞林格站起来,说:“走吧,一发入魂。” 第41章   7点27分,体育场的穹顶在场内播放的轻松乐曲中缓缓合拢,曲子是季诗选的,是一首老歌,卡朋特的《Close to You》。   这座体育场刚建成时,曾被很多人批评,因为那个能四面合拢的穹顶造价不菲,然而自建成以后,并没有一场体育赛事用到了这个穹顶,事实上很多体育比赛还是会选择在城南的旧体育场举办,这座在众人眼中“华而不实”的星光穹顶体育场,租用费高到让人望而却步。   LOTUS曾来这座体育场开过四次演唱会,加上这次是第五次了,其中出道演唱会是露天场,LOTUS两周年巡演是这座体育场第一次启用这个星光穹顶,当它从四面升起,以严丝合缝地精密度合拢,美轮美奂的人造星空令所有人为之赞叹。如今新体育场依然是很多人租用不起的场地,大约也只有在LOTUS的演唱会上,人们才能一睹星光穹顶的风采。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光景,但是当灯光尽数熄灭,闪亮星河悬在头顶,喧闹的现场沉寂下来,五万人屏息以待,我站在后台,心也跟着砰砰直跳。不多时,前场传来了熟悉的雷鸣般的欢呼声,继而是五万人整齐划一的倒计时声。舞台正上方是巨大的LED屏幕,虽然这会儿看不见,但我知道此刻上面正浮现倒计时的数字,数字归零后,屏幕上将出现这次演唱会独有的开场文案:   ——六年前,他们在一间简陋的车库中成军,在地下成长,在livehouse里蓄势待发……   ——五年前,他们正式签约出道,第一张EP带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自由》,第一张专辑带来滔天《巨浪》……   巨大的体育场前所未有的安静,每个人都在认真地看着,这个文案灵感来自这次演唱会的舞台设计,是为五周年纪念演唱会量身定做的。   ——四年前,他们第一次举办演唱会,五场演出,总参与人数达到十万人次,成为新生摇滚乐队中的传奇……   ——三年前,他们将音乐传播到海外,连续三场海外演唱会,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两年前,他们作为最年轻的乐队受邀出席国际音乐节,同年,再次作为最年轻的乐队登录麦迪逊花园广场……   ——一年前,他们完成巡演总人次超三十万人的壮举,在这个实体唱片式微的年代,交上了唱片销量累计400万张的几乎不可能的成绩……   ——今年,他们斩获大奖,继续前行,他们是——   这一刻屏幕上想必出现的LOTUS的的巨大火焰莲花图腾,站在后台仰望,能看到红色的微光倒映在舞台的地板上,而我耳朵里灌满“路”“塔”“斯”三个音节,五万人的立体声那效果真是震撼极了!   “I'm fighting fighting……”   季诗的清唱声在巨大幽暗的空间里,像来自深渊的呼唤,现场五万人,像五万只幽冥,同他一起唱起来——   “I'm fighting fighting…… ”   “fighting fighting……”   “for you——”   舞台上白光乍现,从后台看就像一阵闪电荡过,燃爆的前奏掀起全场尖叫呐喊,激得我头皮都快炸开了,果然作为开场曲《兰斯洛特》就是当之无愧!我们在后台,声响听起来和前场不一样,只觉得地板都在震动,像身处在地震的震中。   在《兰斯洛特》极具侵略性的编曲下,乐器们仿佛在战斗,兰斯洛特的编曲有一种独特的冲撞感,和《巨浪》那种在浪尖颠簸的感觉不尽相同,却又异曲同工,LIVE时这种感觉更甚。这像是一首骑着杜卡迪在暴雨中狂飙,感受着冷空气和冰雹撞在导流罩上,而有感而发的歌,想想塞林格写这首歌的时机,也正好是梅雨季节,他送过我一把伞……   Bridge时一排白光从舞台上方扫射向漆黑的体育馆,那密密麻麻起伏的人浪惊鸿一瞥,俨然是另一种形式的巨浪。   总是被吐槽唱功的宇宙主唱,其实开场曲从来都唱得无可挑剔,当然石头哥的电吉他,塞林格的贝斯,阿岚的鼓点,队长的键盘,全都那么无懈可击!开场曲在万众狂欢中结束,全场大喊着LOTUS,喊着季诗,喊着乐队每个人的名字,我不用费力就能听见他们喊的“塞林格”,“塞林格”三个音节被嗓子都快喊劈叉的女声叫出来,听上去很是刺激。   在我身边,笑笑和海哥的喊声也不遑多让,我们可以通过通往舞台的台阶看到舞台上方,就不知道塞林格和季诗他们在台上能不能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喊声。   离得近还能听见舞台上乐器的余音,曲毕灯光熄灭,架子鼓还在震颤,然后是电吉他的余音,再然后是比电吉他更持久的贝斯的余音,低音的波长本来就更长,那一段重低音的音波传得很远,像一团烈火熄灭后还在辐射着看不见的热量。舞台上没有光,所以其实看不见台上的人,但我知道塞林格的位置,他在那热量的中心。   林赛哥,你的歌成了开场曲,这么酷绝人寰的兰斯洛特,让那么多人激情澎湃,你现在望着那一片星海,是什么心情?   等某一天我听不见了,无法回应你的音乐,也无法带给你灵感,我也会回到那些星星当中,你要记得我始终是他们中的一个啊!   ——   虽然身在后台,但一点没影响我的投入,季诗还是全场跑,非常能调动气氛,有时也有小车祸,但瑕不掩瑜。摇滚乐队的演唱会不用跳舞,没那么多花式,但演奏乐器也相当消耗体力,在开唱前的半个月,五个人都进行了体能特训,有时排练结束都晚上了,许章还要求他们必须再健身一小时,这么一练就往往练到深夜。   公司有专门的健身房,以往都是给男团女团用的,但每当LOTUS演唱会在即,就会被许章无条件征用。我坐在健身房的垫子上打瞌睡,塞林格就在那儿练哑铃,双手各10公斤,20个一组,他通常会练五、六组,够我睡一会儿的了。他后来喊醒我的时候健身房都准备要关灯锁门了,我抬头见他脖子上搭着毛巾,头发还微湿着,应该连澡都冲过了。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带帽卫衣,单肩挎着一只黑色背包,朝下看着我,我忙趴起来,石头哥在门边喊“走了哦”,管理员正要关灯,我说:“等等,我拿包!”石头哥说林赛背着啊,我才看清塞林格挎的是我的背包,他自己并没有带包来公司。出门前他还弯腰在杠铃床上捡起了什么,等大家都离开健身房,进了电梯,季诗忽然摸遍全身,“啊”了一声:“我手机忘上面了!”   石头哥在电梯里就把丢三落四的主唱骂了一顿,助理们都在也毫不给面子。我看了眼塞林格,他靠在电梯最里面低头刷着手机,没什么反应。他卫衣兜里还有部手机,露出了白色的一角,其实就是季诗的。末了电梯抵达一楼,主唱先生可怜兮兮地说都没人陪我上去拿啊,一个人好害怕啊,石头哥和阿岚嘲他这么大一只还怕鬼,塞林格全程冷漠脸观旁观,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捡了季诗的手机了,等季诗硬着头皮要按电梯时,他才仿佛回神般“喂”了一声。   季诗后来在车上埋怨:“你为什么要这么久才还给我?”塞林格说这样你才长记性,季诗说记性长没长我不知道,但我对你的恨意是长了。   塞林格一脸不懂,说恨从哪里来:“如果我没帮你捡手机,你就必须得自己上楼去拿了。”言下之意你该谢谢我。   季诗:“你不就想看我出洋相吗?”   塞林格说:“你出洋相了吗?”   “没听见石头在助理面前怎么骂我的,我不要尊严的啊?”   塞林格说骂你的是他又不是我。   季诗像小孩子一样噘着嘴说:“没错,但我就是想恨你,怎么着?”   塞林格看了他半天,说反正我也没爱过你,就把帽子拉上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睡觉了。   看着特别幼稚的斗嘴,包括石头哥在电梯里数落季诗,阿岚在旁边帮腔,都幼稚得不行,但一站上舞台,一投入演唱,就会让你由衷感慨:哪里是恨,哪里是没爱过,这几个人,彼此根本是爱得难分难舍啊!   ——   演唱会过半,舞台上打下几束追光,季诗喝完水,边擦着汗边向全场五万观众正式地打了招呼。   以往这个时候都是介绍乐团,乐手solo,solo完再瞎唠嗑一顿,好让五个人和乐迷们说两句话,联络联络感情,但这次介绍完乐团,季诗一口气歇下来,破天荒地和歌迷们聊起了LOTUS的黑历史。   “这个五周年的开场视频做得真好,感谢幕后制作团队,看到这个脑子里就跑马灯似的掠过很多画面,我们确实是在车库里成军的,准确地说是想哥的修车行。不过那修车行有我们几个神棍在,注定做不下去,你们见过大半时间都在排歌的修车行吗?见过来修车行兼职就为了看我们排练的修车小弟吗?”他回头指了指李想,“想哥修车行!”   全场笑声融融,太多人一起笑,都有回音。   “我还记得有一回,有人半夜偷摸进来把我们音响设备全砸了,第二天我们到修车行,你们阿岚哥哥看见那情景‘哇’地一下就哭了,哈哈哈哈,”他回头朝抗议的阿岚摆摆手,“好啦好啦没有‘哇’的一下啦,因为马上就有演出,那次演出对我们还蛮重要的,可能是一个能正式出道的机会,结果就这么搞砸了,为此还和人干了一架,被人嘲笑我们的摇滚水平还没打架高,”说到这里,场内难得有些安静,季诗说道,“那天我流着鼻血,我其实也有些困惑了,因为太多人说我们的摇滚是伪摇滚,我们的歌是烂歌,我们只有脸,我们除了会打架会来事儿啥也不会,我们没资格以摇滚人自居,明明我们为了能组成这支乐队,每个人都放弃了很多东西,吃过很多苦,就是有人不屑知道,却要把我们往死里黑,为什么?凭什么?”他说,“后来我跟石头说,石头扶着腰板撑起来,说可去他妈的吧,摇滚又不是他们家开的,他们又不负责给我们发工资,他们说不配就不配,说烂就烂,他们说伪摇滚就伪摇滚,他们算他妈老几?!那天的石头在我眼里帅出两米八。”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队友,“今天既然是五周年,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们说,首先谢谢想哥,谢谢你那天送我去医院,帮我垫药费,把修车行本来就不多的进账都花光了,谢谢塞英俊帮我挡钢管,要不我可能就被爆头了,医生说你可能脊椎要上钢钉的时候我他妈都吓哭了,感谢你到今天还坚挺地活着!谢谢阿岚在医院里陪我,你有时候就像我的镜子,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有一句话我想对你们几个说很久了:对不起,那天我要是不那么冲动就好了。”   我没想到塞林格因为挡钢管甚至面临过这么严重的后果……   场内掌声绵绵,依稀能听见粉丝们心疼的啜泣声, 舞台上阿岚的背影看着像是有话要讲,有人把话筒递了上去,阿岚双手握着话筒有些泣不成声:“你别这么说,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带头冲动的,我真的是太爱惹事了,石头哥你教训得没错,我就是个棒槌,我也要谢谢想哥和我一起挨我爸的骂,”他转向塞林格,“哥,我最对不起你,你那天为我们受了很多伤,”说着他站起来,朝塞林格的方向鞠了一躬。   场内的掌声快被女生的哭泣声盖过了。   塞林格在掌声和哭声中走上架子鼓的鼓台,阿岚“哇”地一声抓着他肩膀哭出来。   我看见塞林格一只手扶着贝斯,一只手拍了拍阿岚的背,虽然被叫哥,但那个时候的塞林格,也才不满二十一岁吧。   季诗抬了抬手招呼大家:“好了好了,都别哭了,现在都好好的了。不过嘛,如果你们看到我们当时被揍的那个惨样,肯定哭得撕心裂肺的哈哈,”他笑了笑,语气又沉下来,“但是那个时候没有人心疼我们,看不惯我们的人却太多了,说我们伪摇滚,甚至给我们取外号叫野鸡乐队,你说阿岚能不气吗?可是!”他深吸一口气,充满穿透力的嗓音在五万人的体育场里雷霆般掷地有声,“我们现在就站在这里,给那些揍过骂过我们的人看!!”   全场掌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夹着激动的、感动的、宣泄的呜咽声。   “现在依然有很多人不喜欢我们,攻击我们,可是从踏上更大的舞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只要我们五个人团结在一起,未来会有更多人,像你们一样成为我们的后盾,那些人再不敢来挑衅我们,砸我们设备,他们只敢躲在阴暗的地方攻击我们,可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在阳光底下,和你们一起享受摇滚,摇滚的精神是什么,现在得由我们来告诉他们,他们只配听着,摇滚的精神是什么?”他说,“就是永不!永不认输!!”   我们都热烈地鼓着掌!我们都为之热血沸腾!!   差那么一点点,我可能也没有办法学音乐,没有办法做摇滚,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能屈服于压力,我不敢说自己的人生选择是正确的,它甚至不是成功的,但我也不知为何,总在黑暗和压力之中,感觉到有光芒照进来。虽然仿佛还离得很远,也许要穷尽一生才能抵达,但只要向着内心那道光进发,不管是否抵达,我们都已经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   我想到了为同伴挡下钢管的塞林格,想到了被人陷害失去嗓音的塞林格,他并不是非要赢不可,他只是绝对不会认输。   ——   演唱会下半场有一个五周年特别环节是抽奖,歌迷的票上都印着一圈号码,被喊到号码的歌迷将会获得LOTUS送出的一份小礼物。   季诗把手伸进工作人员递来的箱子里,在全场期待中卖了好几下关子,终于抽出来一张,他将卡片举起来,大屏幕上显示出上面的号码,季诗念道:“01756!”   追灯满场找着那个幸运儿,终于女生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所有人都羡慕地鼓着掌,吹着口哨。   我们在后台看不见屏幕,但因为是左侧看台第一排的观众,季诗便将歌迷请上了舞台。女生走上舞台,舞台上很亮,我依稀能望见她穿着一件浅棕色的牛角扣毛衣,里面应该是那件黑色的官方应援团服。   季诗的背影走上前,将女孩领到场中央,问她是要小礼物还是要别的:“比如……一个拥抱?”   笑笑在这时忽然出声道:“喔,这女粉丝挺漂亮啊!”   我也在那一刻看见了女生的脸,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季诗把人领到舞台中央后就又转向了观众席,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女生的面容。   ——学姐?!   毕业后我就再没有过她的音讯,原来她早就回国了,也或者,只是临时回国来听LOTUS的演唱会?   原来她还喜欢LOTUS,那也一定还喜欢塞林格吧……   我看向舞台上方塞林格没什么反应的背影,这个沉默的贝斯手,足够吸引人迷恋他很多年。   季诗和学姐说着什么,我又想起那年夏天,我用着一副很旧的手机自带的耳机听着LOTUS的歌,那是在学校的食堂,学姐在我对面坐下,我猛然认出这是在校庆上表演过古筝的女孩。想要假装镇静地接着吃自己的饭却不成功,就像中二少年忽然被击中了软肋。学姐见我在听LOTUS的出道专辑,就和我聊了两句,问我LOTUS中最喜欢谁,我那时说不上来,就说都喜欢。   “总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吧?”她笑着问。   我好像一个被考了八级汉语的人一样无法作答,然后她的同学坐到她旁边,当时对话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结束了。   后来我们又进行过同样的对话,这次我再没像从前一样被问个哑巴,我反问:“你呢,最喜欢谁?”她好像就等着我发问似的,毫不犹豫地说了塞林格的名字。我问为什么,因为他长得帅吗?心里还有小小的叛逆作祟,塞林格身上的那份很独特的帅气,是当年的我不管怎么伪装都学不来的。学姐说你听他的贝斯线不会很振奋吗?我那时的表情一定比白纸还茫然,学姐笑着说你的耳机太烂啦,她将左耳的耳塞递给我,极好的音响效果让我第一次听见了那条翻滚的贝斯线,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   我一直以为只是旋律好听的LOTUS的摇滚,原来还有这样的震动,我一直以为像雾一样糊得看不清面目的重低音,原来看清楚后也可以这么美。那首歌就是《1729》,充满数学和美术一样美感的抒情摇滚。   而我一直以为只是徒有其表的帅气的贝斯手,了解以后才知道,酷得叫人发指。   舞台上,季诗问学姐想要谁的拥抱时,学姐用紧张到有些打不开的嗓子,对着话筒说:“想要贝斯手一个拥抱。”   季诗就揶揄:“哪个贝斯手啊?这边不只一个贝斯手啊,乐池后面还有呢!”   全场都笑起来,上方乐池的乐手们都在挥手。   学姐扭头,越过季诗的肩膀往这边看来,依然有些打不开的嗓音说着:“就那边,一米八六的那个。”   她说一米八六的那个,我仿佛能get到她的心情,好像塞林格是不能说出口的名字。   场内笑声口哨声不断,季诗可怜兮兮地指着自己:“我的呢,不要吗?”   全场都在喊“要——”   学姐问不是只能要一个吗?季诗很受伤地说你这是非要塞林格的不可啊!   歌迷们乱七八糟地喊着话,季诗就说好吧我这个算赠品!   学姐笑着接受了季诗这个作为赠品的拥抱。   然后就该是作为正经奖品的拥抱了。   在后台通道下,仰着头也只能看见塞林格的背影,他取下贝斯走到场中央,一切就像慢镜头,我看着这两个人互相走近,最终塞林格的背影完全遮住了学姐,那宽而修长的背向下俯去,这是个很完美的拥抱,完整又严实,带着他的气息和汗水。   我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高中时学姐的声音,她那时的声音和现在并没有不同,她用不同的语气念着塞林格的名字,令她快乐的“塞林格”,令她激动的“塞林格”,令她迷恋的“塞林格”,令她心痛的“塞林格”……那么多个“塞林格”,这三个字在我耳边千变万化地响了一整个夏天,会不会就是在那个时候,已经注定我会喜欢上这三个字。   这个充满塞林格风格的拥抱带来粉丝们羡慕的尖叫。   那个时候的我和学姐,怎么能想到未来会有一天,我们和那个不爱讲话的贝斯手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不足十米的距离,他们在上面,我在下面,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不再喜欢彼此,却都还喜欢着他,像中了名为塞林格的魔咒,还祈祷念咒之人永不停下。   激动的笑笑一把捏住海哥的手臂,也捏住了我的。她以前只会逮着海哥捏,现在是因为真的激动吧,那个拥抱让塞林格的粉丝都没法不激动。印象中塞林格只给过两个粉丝拥抱,一次是在慈善歌友会上,那次他身上还挂着贝斯,只是单手搂了搂粉丝,这次是五周年的纪念礼物,所以他双手抱住了对方。非常认真,郑重,像塞林格。   我手臂都被笑笑捏痛了,却痛得痛快,好像心尖也被人掐着,阵阵发疼。   塞林格放开了学姐,我看见她低头拭泪,那一刻仿佛被这样拥抱过的人是我,眼眶也跟着滚烫。   学姐,这么多年了,你也一定听过他不少绯闻,看过他被狗仔跟踪偷拍,知道他的那些缺点,还是不可救药地迷恋,塞林格,他仿佛就是摇滚的化身,我们都知道摇滚的世界并不完美,有那么多黑暗面,却又在歌声中挣扎着向往光明。   我想起LOTUS有一次去残障儿童中心看望孩子们,有一个看不见又听不见的孩子,很难与人相处,因为无法沟通导致男孩的情绪很容易不稳定,塞林格和男孩坐在那边玩沙盘游戏,我本有些担心,但画面却出奇地和谐,因为两个人都很安静,他们配合得甚至有些默契,塞林格双手堆积出沙丘,男孩就在上面种上一棵树。男孩也有因为沟通不了而变得急躁时,眼看抬手就要扫掉沙盘上的布置,塞林格就握住对方的手,他握得强而有力,却又很是温柔,带着男孩的手去摸沙盘中央,他在沙盘中央划出了一条河流,沙子穿过男孩的手背,那些深浅不一的美好弧线仿佛有魔力,让男孩又恢复了平静。   阿岚时常说他不懂塞林格,看见塞林格那些绯闻,也看见他和孩子们玩耍,说:“塞英俊我真是搞不懂你,你怎么有时候看起来好像很污,有时候又感觉特别正直?”   我那时心想,他就是这种矛盾体啊。现在我想那不仅如此。   因为他是麦田里的守望者。直面黑暗,背脊上却背着所有阳光。   “迟南?”海哥在问我,“不会吧,笑笑就算了,你怎么也激动成这样?”   是啊我太激动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遇到这样的巧合?我说:“那个女生是我高中学姐,我是因为她才喜欢上LOTUS的。”   我没能控制住语气,我居然哽咽了。   笑笑和海哥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良久,笑笑感慨着说:“天哪……这种感觉好棒啊!”   ——   二十首歌结束,现场歌迷的安可声一声比一声响亮,LOTUS五人从舞台上下来,后台我们已经准备好水、毛巾,以及最重要的安可要换的团服。塞林格脱了黑色的机车马甲,又抬手脱了里面的白色长袖T恤,一旁的海哥赶紧把视线转开了。压根不用转头,他里面还穿着白色的背心。脱下那件白T恤时银色的狗牌吊坠从胸口一震落下来,我还没看清,塞林格就接过我手里的黑色团服,飞快地换上了,从始至终我就瞧见一晃而过的银色。   安可曲安排了三首,石头哥的《小宇宙》《Seal with a kiss》,而塞林格的《灵魂骚动》将作为最后一首安可曲目。这是头一次用塞林格的歌做开场和压轴,当然这么想其实没什么意义,不管他写出怎样的歌,那都是属于LOTUS的歌。   《小宇宙》是一首特别阳光的歌,体育场上空降下巨大的气球,无数金灿灿的彩条喷薄而出,《Seal with a kiss》经过重新编曲后倒更像是聚会结束前温馨的道别,季诗高举手臂,带着全场五万人挥舞着,像是约定来年再见。唱完两首后,季诗拉着舞台上所有人一起鞠躬谢幕,这是第二次谢幕,舞台上降下白色的幕布,影影绰绰的白纱幕布后还能透见天团成员的影子,直到灯光熄灭。谢幕后粉丝们依然喊着LOTUS,喊着安可,喊声都带上了哭腔,恋恋不舍。我太能理解了,因为五周年演唱会实在是太完美。   安可声持续了快五分钟,头顶上星光依旧,然后忽然之间,舞台中央又响起缓慢的钢琴和弦乐,全场歌迷的倒吸气声像海浪一样来了又去……如水般深沉的旋律在偌大的体育馆上空回荡,歌迷们手中挥舞着蓝色的荧光棒,淡淡的蓝光一望无际,让整座体育场像是被温暖的水淹没了。   谢幕时喘息着激动难当的季诗,当再度举起麦克风时,声音已然恢复了开场时的清澈,五万人的体育场在温柔得令人心醉的旋律中静如赤子,连后台的工作人员都静静聆听着。   当树梢的花朵被狂风暴雨打落   Just take it   当吉他断了弦台上的灯还亮着   Just singing till the end   我不会被感动   他们唱的爱恨离别   为什么要感动   谁相信树在哭泣   为花的离去   吉他断了弦   是因为已经无法承受悲伤   凭什么流泪   凭什么心碎   凭什么要弄痛自己   当月亮升起又悄悄的离去   潮汐就呼吸   当一颗星发光最灿烂的时候   有一天也会消失不见   我不会停留   读他们写的毁灭重生   以为不会停留   可冥冥中有什么   拼命呼唤我回头   suddenly   我听见潮汐呼唤   月亮的陪伴   最灿烂的星   原来是因为它就快要死去   什么会重来   什么会不再   突然之间全都明白   为什么流泪   为什么心碎   为什么只能不断弄痛自己   为什么停留   为什么回头   为不错过灿烂的你   这是一首舞台上所有人都有角色,除了贝斯手的歌。我看向舞台上的塞林格,舞台上只有季诗的方向有一团蓝光,别处太暗了,我其实看不见他。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不为这首歌写贝斯线?就这么站在舞台上,听着别人演唱、演奏,听现场五万人温柔的大合唱,却无法参与其中,不会觉得寂寞吗?   石头哥的吉他骤然响起,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也不会比它更炫目,在温柔的水声中那一声梦幻的重击仿佛将灵魂都拍散了。借着那微不足视的光,我似乎看见塞林格转身回眸,他的目光穿越那一方小小的楼梯入口,从高处落下,像神祗的凝视落在我身上。   三段绵密的鼓点犹如潮汐坚定的引力,将我定在这里,迎着他似是而非的目光,祈祷他并没有发现我眼里的灼热,我们就这样听着全场的演奏,每个人都在唱,只除了我们,就好像,这是他让LOTUS,让五万歌迷在这一刻演奏给我们两个人听的。   脑海里掠过的那一声“我们”,让我战栗。 第42章   演唱会结束,一行人照例要通宵庆功,公司给包了一辆豪华大巴,带上了所有乐手和工作人员,包括灯光师、音响师。我帮阿岚和海哥往大巴行李箱里放架子鼓,等上车的时候车上差不多都被人和乐器坐满了,笑笑招呼我坐她旁边,但我背上是塞林格的备用贝斯,也得占一个位置才成。唯一还有空位的就是最后一排了,塞林格一个人坐在那里,抬头看见我,就把贝斯包提到了里面:“不介意我刚流过不少汗的话可以坐我旁边。”   “不介意!”我当然不介意,心说擦过汗的毛巾都那么多女粉丝疯抢呢,我一个汉子粉怎么可能介意这个!   其实整场演唱会下来,流汗最多的要数满场跑的季诗和满场打鼓的阿岚,塞林格直到最后才汗湿了头发,毕竟弹贝斯连续两小时还是很消耗体力的。从舞台上下来他看上去也是满头大汗,却没想到我给他递去矿泉水,他直接拧开了低下头就往脑袋上浇,一瓶芙宝冰泉一会儿工夫就冲洗完了,好几次被他捏得发出空瘪的咔咔声。冷水洗头容易头痛,但看他冲洗完,双手把还在滴水的头发顺到额后,呼吸声也从沉重湿热慢慢变得清爽,又觉得头痛这么肤浅的毛病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么洒脱的贝斯手身上。   大巴掉头驶出,从体育场出来的歌迷大军还没有散去,车上的灯暂时都关掉了,怕被歌迷发现,乐队的人都没有靠窗坐。车厢里一暗下来,外面的光一透进来,就有种置身事外,仿佛看电影般的宁静。最后一排只有塞林格,我,他的贝斯包靠在窗边,备用贝斯包被我放在中间,我俩的背包都放在我左手边靠窗的位置,车子启动时我给备用贝斯包系上了安全带,抬头看见侧头看过来的塞林格,他手上拿着手机,黑暗中的手机屏映亮了他微弯得很迷人的眼睛。   他又挂上了耳机,颔首闭目,车上的大伙儿还沉浸在演唱会带来的兴奋中,他好像已经完全抽离了出来。我不由自主望着他那边的窗外,在这个人英俊的侧脸后,是体育场鱼贯而出面目模糊的人群,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学姐的身影。   大巴慢慢驶过热闹的人群,其间也有不少人好奇地朝这辆大巴里张望,我没有找到穿浅咖色牛角扣毛衣的身影。   车子上了主干道,车里的灯又亮了,大家聊起演唱会上的种种,微博上此时已经有大批歌迷的反馈了。没做助理前我还以为明星们都是很高冷的,没想到粉丝发的演唱会反馈微博他们真的会搜来看,还都看得津津有味。   正和海哥说话的笑笑忽然转过头来:“对了塞林欧巴,你今天抱的那个女孩你猜是谁?”   我愣了一下,我本来没想提这个的。   塞林格摘下耳机,问笑笑:“是谁?”   “是迟南的高中学姐!听说高中时就是LOTUS的饭了!”   前排的石头哥听见,也回头问:“真的?那那姑娘真喜欢我们好多年了啊,英俊你这轮出卖肉体出卖得不亏!”   塞林格看向我:“就是她吗?学古筝那个。”   我点点头:“是啊,好多年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太神奇了。”   塞林格说:“那我不该抱她。”   “啊?”石头哥问,“为什么啊?”   是啊,我心里突突地想,为什么?   塞林格说该留给他抱,说完便挂上了耳机。   笑笑和海哥冲我笑得暧昧,仿佛我和学姐真能破镜重圆似的……   ——   那天车子抵达庆功宴预定餐厅的户外停车场,下车前塞林格接到一个电话,所有人都下了车,只有他还留在车上,我感觉这个电话我不方便听,就在车外等着。也不知道他在和谁通电话,这个电话讲了很久,我走到停车场旁边的花台坐下,不远不近刚好能从最末那扇车窗看见最后一排的塞林格,他右手搭在前排靠椅上,指尖还夹着烟,但很久都没抽一口,手指反而在前排的靠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我百无聊赖地想着,是在揪线头吗……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里的人影终于起身挎上贝斯包,我看见他微弯着脖子,从最后一排走过长长的车厢,似乎终于想起自己的烟,昏暗的车厢里那一点火光红红地闪了一下。   下车后他抬头看见我,有点诧异:“我以为你上去了。”   我说你不知道在几楼。   “知道,四楼。”说完就捏着拳头,打了个含蓄的喷嚏。   我把包里的黑色卫衣拿给他:“晚上挺冷的,穿上这个吧。”   塞林格夹烟的手揉了下鼻子,顺手想接过卫衣,又停下来,把手里的烟灭在花台上,才接过衣服打开来,带着点鼻音说:“你的?”   “我怕晚上冷,就多带了一件,”我说,“结果我穿得好像刚刚好,不是太冷。林赛哥你穿上吧,进去要是觉得热再脱!”   塞林格将那件卫衣打量一番,我怕他最后还是会还给我,好在他看了看就一言不发地穿上了,拉链一气拉到顶,说:“走吧。”   季诗经常笑塞林格,总是少穿一件,似乎只要一进入秋冬季,他永远都穿得比天气要求的少一件,公司里长期挂着一件黑色雨衣,已经忘了是谁留下的了,时常没下雨的时候他也拿来穿着,雨衣很宽大,普通人穿会有些松垮,穿塞林格身上似乎刚刚好,他那样的人,似乎穿什么都刚刚好。   有时他穿着这件黑色反光的雨衣在公司的自动贩售机前找我以前给他买过的那种玉米汤,举手投足间雨衣都会发出那种滑啾啾的摩挲声。有一回我去楼下取包裹上来,电梯要关门时被人抬脚挡了一下,然后一电梯的人就看着这个穿着廉价雨衣的巨星说着“借过”,发出滑啾啾的摩擦声,低头走进电梯。他都没发现我也在电梯里,进门后就站在门口,电梯里人有点多,我又站在里面,就没招呼他,看他低头准备按楼层,又发现已经有人按过,贝斯手略宽大的手藏在黑色雨衣更宽大的袖口下,手上拿的正是那罐玉米浓汤。   他面对电梯门而站,那一刻电梯里每个人都难以控制地盯着他的背影,黑色雨衣的帽子耷拉在他宽阔的双肩后,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和所有人一样,认识他又不熟悉他的时候,有种时光倒流的美好错觉。   电梯爬升了两层楼就又停下了,门口站着一名女职员,她一跨进来电梯就发出超载警告,但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没等女生退出,塞林格就走出去了,他几乎是和进来的女生擦肩走出的,好像他本来就是要到这一层。   他出去后电梯里才有个男生抚着胸口和同伴说:“妈呀,刚刚是塞林格吧……”后来电梯里的人下得差不多了,方才进来的女职员接到一个电话,我听到产检两个字,才惊讶地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还有一次,走廊灯坏了,据说两个男职员下晚班后走出来,只看见那台闪着光的贩卖机前忽然站起来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背影,很是把两人吓了一跳。两个男生吓得嗷嗷叫出声时,塞林格只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就掰开那罐玉米浓汤,边喝边走了。   公司的人都说他对女生和男生太区别待遇,被吓到的男生甚至在微博委屈地吐槽:希望某摇滚巨星对自己的同胞能温柔一点,毕竟哥几个也是拿你当男神的人啊!   石头哥也说你不要穿着那件雨衣整天在我耳边摩擦来摩擦去了好吗,你就不能多穿件衣服吗?   塞林格穿着雨衣趴在楼梯间的窗户那儿抽烟,说不知道为什么再穿一件就觉得热了。   石头哥忍耐着雨衣发出的摩擦声,说热一点儿又能怎样?   塞林格说冷一点有助保持头脑清醒,热一点我就会想睡觉。   阿岚从洗手间出来,在外面吹了声口哨:“别管他了,人家都说了热一点就会想上床,你就让他cool down免得又招绯闻吧~~”   后来碰上降温的天气,出门前我都会提醒他:“林赛哥你看今天天气有点凉,要不要多带件衣服?”心说我帮你背,不用你自己拿啊。   塞林格总是想也不想就说我觉得够了。   他大概是觉得反正公司里有那件雨衣,可是有一天,那雨衣忽然被人穿走了,这下我想除了我帮他带一件衣服,应该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的衣服塞林格穿肯定不合身,那天回家正好一家男装店在打折,橱窗里有个个子和塞林格差不多的男模吸引了我的目光,它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加绒卫衣,设计非常简洁,好像就是一片黑色恣意地往人身上涂上去的。这太塞林格了。我提着纸袋走出店,前前后后不到五分钟,心想没治了,我现在连买个衣服也和塞林格一个风格了。   我不知道那通电话这个时候打给他所谓何事,只是等电梯的时候塞林格一直沉默不语,进了电梯就径直要按楼层,我赶紧抢先按了五楼,塞林格的手停在面板那儿,低头看我,我笑着说:“四楼是上次聚餐。上次去的泰国餐厅,这次定的中餐厅。”   他点了点头,手揣回了卫衣的兜里,表情忽然动了动,说:“兜里还是加绒的?”   “啊,是吗?”   他狐疑地瞥向我,手从衣兜里拽出了一点里料:“你都不知道这是加绒的?”   “哦,这衣服当初买得有点大,我也就穿过两次,”我看着他手里捏着的那片深灰色面料,说,“这个我买的时候还觉得挺多此一举的,结果天冷的时候手揣里面才觉得真是暖和……”   我话音未落,塞林格把那绺里料又揣回了兜里,视线也别开了,也挽救了我亡羊补牢的尴尬,电梯门叮地一响,五楼到了。   ——   包房里气氛已经很热烈,石头哥见塞林格进来,抱怨起来:“谁啊,和你打电话讲这么久?!”   “朋友。”   “哇,你还有关系纯洁的朋友吗?”阿岚调侃道,“别都是女性朋友吧……哎,英俊你这卫衣哪儿买的,平常没看你穿过,挺帅的啊~~”   “不是大牌,你不会喜欢的。”塞林格平淡地拉开椅子坐下。   换在平时,我不会觉得这样的塞林格哪里有问题,但是在这个五周年演唱会首演庆功宴的夜晚,他的态度有些过于平淡了。   庆功宴上又再次见识了石头劝酒的本领,只是这次递酒给塞林格,他竟然都没有拒绝,一口就干了,石头大笑着拍他肩膀,说:“这才对嘛!长这么帅不会喝酒,说出去多没面子!”   我以为喝过这杯就够本了,没想到石头哥转了一圈回来,又开始企图灌塞林格第二杯,我上前拦住已经喝高的石头哥:“石头哥,他喝一杯就够了,第二杯我替他喝吧!”   石头哥斜眼睨着我,最后往我肩膀上一拍:“行!你这个助理当得太够格了,给你这个拯救塞林格的机会!”   我正要给自己倒酒,手就被塞林格按住了:“我自己喝。”说着拿过酒瓶就倒酒,“毕竟是五周年。”   酒都满出来了他还在倒,石头哥蹲下看着酒杯,说英俊,好像满了啊。塞林格不慌不忙地说再多倒点儿,我练练酒量。石头哥就比大拇指说好,好酒量!塞林格冲他挥挥手说你蹲远点儿,地板都有点晃了。两个人都醉了。桌上地上滴滴答答都是酒水,地板上的酒水都漫到塞林格鞋底时我忍不住道:“够了林赛哥!”趁塞林格走神,偷偷把酒杯里的水又倒了点儿出去,要不然这一大杯喝下去塞林格得直接当机了。   酒过三巡大家都瘫得七零八落,塞林格趴在饭桌上,右手拉了几次才拉下卫衣的拉链,他酒量本来就众所周知地差,不知这两杯酒要花他多少时间才能挥发干净。   本不想去想,但这个时候被酒精驱使着,各种想法都不由自己,我想着那通电话到底是谁打给他的,又对他说了什么,让他变得如此心事重重。相处这么久,塞林格对我来说怎么好像依然是一个谜?有时候我特别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在牵动他的喜怒哀乐,因为那东西也在间接牵动着我,让我羡慕,嫉妒,不甘,甚至有一点点愤然。电话那头是顾桑妮吗,是任美伦吗,是谁呢?不管是谁在影响他,我都只想把这种影响的后果降到最低。   石头哥一行人还要去通宵唱歌,听笑笑说这也是乐队的传统了,理由是开演唱会的时候都是季诗在唱,他们四人陪唱,现在轮到季诗陪他们四个唱了。石头哥去拉塞林格,我不得不在另一边拉住塞林格,要不这么一拽得把人直接拽地上,石头哥一把没拉动他,就把卫衣的连帽兜他头上,使劲揉着:“走啊,去唱歌啦林弟弟!”   李想哥及时拉开了石头哥,回头对我说:“迟南你和关叔先送塞林格回去吧。”   想哥把石头哥推出门,我才把卫衣的帽子拉开,塞林格头发乱成了一团。   如果这时候是孙思怡,是他以前的助理,会怎么做?不管怎样不能让艺人乱着头发进进出出吧。我却不敢为他做什么,好像只能等着,等那些还桀骜不屈的头发在时光里慢慢变回柔软安静的模样。   ——   司机大叔把保姆车开到停车场,我扶塞林格上了车,给他绑安全带时他猛一把抓住我的手:“干什么?”虽然喝醉了酒,那双眼睛依然锐利,他好像很警惕。   我说:“林赛哥,你喝醉了,坐最后一排不能不扣安全带。”关叔回头笑着说:“小南啊你跟个喝醉的人讲什么道理呢,喝醉了塞林格也不是塞林格了,就是个小孩而已。”   “谁是小孩?”   塞林格冷不丁开口,声音竟然还很克制清醒,司机大叔连忙噤声了,还朝我做了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塞林格松开抓着我的手:“我自己来。”   我就点点头坐前面去了,中途不放心回了下头,见他确实系好了,还看着我,一脸“我难道会骗你吗”的表情。   其实我也喝了酒,虽然神智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但是车子里一暖和就容易打瞌睡,车子起初开得平稳,忽然就开始倾斜,这个大拐弯的动静让我一下从半睡半醒中清醒过来,飞快地转身去扶贝斯包——   但我没能扶到我以为会倒在我手臂上的贝斯包,手却重重按在了塞林格的手背上。   他右手稳稳地扶在贝斯包上,快要坠落的贝斯包好像将他一下子唤醒了,那双在黑暗中看着我的眼睛冷静又清醒。   我仓促收回手,看他将贝斯包拎靠回去,又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绑在了背包上。   “你也得系安全带林赛哥,万一待会儿睡着了,转弯时容易摔下来。”   “系着想吐。”塞林格说,“怕我摔就坐我旁边。”   我只好硬着头皮挪去了后排,这和之前在大巴上我坐他旁边感觉完全不同,这一刻仿佛是另一个心虚的我,坐在另一个危险的塞林格身边。   塞林格看我一眼,调整了一下坐姿,抱着手臂靠在了车窗那边:“睡了,如果我一不小心摔你身上记得推开我。”   “没关系的,林赛哥。”   塞林格依然靠着车窗,他好像说了什么,但声音太轻了,我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眉头起初紧蹙着,但慢慢就松开了,叹息一般。   ——   酒的后劲很大,下车时塞林格脚步都有些不稳,我扶他进了电梯,进玄关后智能管家开了灯,我把人扶到沙发上,他从我肩膀脱开那一刹,耳朵一阵刺痛,又耳鸣起来,我捂了把耳朵,手突然就被拉开,塞林格十分清醒地盯着我,问:“耳朵怎么了?”   虽然耳朵有耳鸣感,咽口水都会轰轰作响,但我还能听见塞林格的声音,证明不是太严重,一般负重后都会这样耳鸣一阵子,应该无碍。   我说没事,有点耳鸣。   塞林格才松开手,又闭上眼,靠回沙发上。   我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出来:“林赛哥,起来喝点热水吧。”   他接过那杯水喝了,喝到一半停下来,看了看我,蹙眉问:“要全喝光?”   “啊?”我不明所以。   他就一言不发把整杯水都喝光了,空杯子放在茶几上,说:“能为我弹会儿钢琴吗?”   我看向落地窗前那台施坦威:“好,想听什么?”   “随便,我想写歌,需要一个动机。”他说着又向后靠在沙发上,好像头很痛似地手背抵着额头,“给我个动机,随便什么都行。”   我洗了手,焚香沐浴一般坐在钢琴座前,揭开了琴盖。   弹什么好呢……   我脑子里有很多旋律,那些不成熟不满意的早期作品,但他要我即兴发挥,我就该即兴发挥。我必须给他最赤裸干净的动机。   窗外夜色深沉,今晚的雾气很大,浓雾漂浮在城市之上,像月光下的海,水汽弥漫,晕开寂寥的星光。我想起张姐说塞林格活得像吸血鬼,不禁有些失笑,塞林格似乎是天生属于夜晚的,他活在一个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更安静,更深邃,也更寂寞的世界。   但我多希望能陪他等到黎明。   其实我还是幸运的,不能说的秘密,至少还能通过乐器尽情地倾诉。   钢琴的琴音仿佛能让我,让他,让桌上的水杯,让窗外的雾气,让一切的一切都连在一起,随着我的心跳震动。   林赛哥,希望你能从我的心跳声中找到你想要的动机,那可能是漫漫长夜的孤独,可能是大雾中的迷茫,可能是对曙光的渴望,可能是恨不得燃烧自己的热情……但这些最终都是你。   你是我永远取之不竭的音乐动机。   ——   尽管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我还是没有打开琴盖,毕竟已是万籁俱寂,也不好吵到楼下的人,还好塞林格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   我去楼上拿了一床被子给他盖上,这是第一次进他卧室,他房间和大厅一样简洁,除了床、衣柜、衣帽间,再没别的了,从墙壁到地板,从窗帘到床,一切都是干净的冷色调,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具有睡觉功能的房间”。塞林格并不是一个有生活情趣的人,想想他那些绯闻和他的桃花体质,还是挺不可思议的。   下楼时他好像已经醒了,正迷眸盯着架子的方向:“奖杯……”   奖杯怎么了?我不知所谓,干脆把奖杯给他拿过来,问:“奖杯有什么问题吗?”   他坐起来,双手拿着奖杯,最佳贝斯手双手真的很宽大,奖杯捧在他手上好像都小了一号,他垂头仔细端详了一阵,皱眉问:“指纹唇印哪儿去了?”   我也蹲下来细看,才发现水晶杯被擦得干干净净,想必张姐一不小心就忘记塞林格的交代了。   我看着他沉默的侧脸,说:“可能张姐给擦了,没事,下次再让他们按回来,亲回来就是了。”   塞林格抬眼看我:“别下次了,不如你现在就亲一下?”   他看着我的神情非常的平静,我耳膜却像在坐飞机,身在几万尺的高空轰轰作响,我知道他是醉了,至少是不那么清醒,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失控的心跳。   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接那只奖杯。我和我的偶像靠得太近了,近到再近就会触底反弹,如果把握不好这个距离,我会像孙思怡一样,最后只能有一个不那么美好的谢幕。   我不想成为塞林格的困扰,我也不想这么早就离开,在我明明还有一只耳朵听得见的时候。   塞林格放下了奖杯,蹙眉道:“我刚说什么了你这么看着我?”   果然是醉了啊,我苦笑着说:“没什么,林赛哥,你要是觉得沙发舒服就在这儿睡吧,奖杯我给你放这儿。”我把奖杯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他一睁眼就能看到。   ——   离开他家时已经凌晨四点,快到家时在楼下忽然又接到塞林格的电话,我心想别是人不舒服了吧,不想他只是问我:“迟南,不问你我还是不安心,我抱了你的学姐,你会不会介意?”   我说怎么会,偶像拥抱粉丝太正常了。   “但她是你的初恋。”   我说那都是过去了。   “毕竟是初恋,你们也有共同语言,以前是她走了,现在她回来了,难道你真的没有一点想复合的想法吗?”   这一次他的口吻很清醒,看来是彻底酒醒了,我也突然一下全听明白了。顾桑妮不也是这样吗,是他的初恋,他的共同语言,以前走了,现在回来了,他究竟是在问我,还是在借问我问他自己呢……   林赛哥,所以电话是桑妮姐打来的吗?太想问,但我忍住了。   “林赛哥,你干嘛问我这些啊?你还是快睡吧。”   “你就当我好奇吧,别让我被好奇心折磨死。”   隔着耳机,我还是听出他的语调,说不出的……惆怅。既然是你要问的,那我就说了:“我是很怀念过去,但是这么多年,我们都变了,肯定回不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喜欢上她,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我都有你了。这句话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对我来说,和学姐在一起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塞林格,他的音乐给了我梦想,学姐仿佛只是上天派来指引我认识塞林格的天使,我感激这位天使,但她显然不是我的神。   我说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这个回答是你想听到的吗?”   多希望是啊。可是我们两个人的答案,未必是一样的吧。   “嗯,给了我很多灵感,”塞林格说,“明天放你假,好好休息。” 第43章   八个场次的巡演比我想象中还累,我以为到最后两场时大家应该都很疲惫了,然而宇宙天团不愧是宇宙天团,将这份热情一直燃烧到了最后一场。最后一场演唱会在吉隆坡,演唱会本身很完美,回国时在机场却发生了一场事故。机场自动扶梯发生故障骤停,季诗因为在拿送机粉丝递来的礼物,没抓着扶手,他上方的粉丝和人群又忙着拍他,也没抓着扶手,人群因为惯性一下摔了下去,当时委实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因为季诗被两名保镖搀扶出来时满脸都是血,立刻被送去了中央医院。   救护车不让所有团员都跟上车,只允许一名家属上,不知怎么的塞林格就被叫上车了。我们随后赶到医院,听说季诗没有破相,只是后脑勺被刮破一道口子,需要缝针,大家都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石头哥说,“破了相那家伙就一无所有了!”   塞林格歪头看着他。   那天我们都守在中央医院,没见到季诗人,石头哥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一直在过道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后来就和塞林格去楼道里抽烟了。过了个把小时,季诗终于缝完针,阿岚和笑笑赶忙进去看他了,想哥让我去叫石头哥和塞林格,我跑去楼道,听见石头哥在问塞林格,那护士怎么就让你上车啊?   塞林格说他在车里嚷嚷。   “嚷嚷什么?”   “想见男朋友。”   石头哥大笑出声:“那你上去后他是什么表情啊?”   塞林格抽了口烟:“就说怎么是你啊。”   季诗状态很好,下午就又活蹦乱跳的了,伤口创面比我们想象中小,但担心伤口开裂,大家还是次日才飞回国。   之前神经一直紧绷着,飞机一落地那种疲惫感就席卷而来,一到家我就倒头睡了一整天,晚上八点才被饿醒。边吃面边看电视,娱乐头条果然都是季诗在机场受伤的消息,然后才出现了最后一场演唱会的画面,正放到中场一首歌结束后突然燃起冲天烟火的一段,金色的火焰流光四溢。原来在前场看是这样的效果啊,我心想。那时石头哥弹完电吉他最后一个音,有一个激动难抑的甩手动作,特别帅,而塞林格弹完只是用手掌压住了震动的琴弦。论坛上有个网友点评道:吉他手负责帅,贝斯手负责酷,百年如此~   娱乐新闻的两名主持还在聊着:   “完全看不出来是最后一场啊,这劲头还以为是首场呢!”   “摇滚乐队嘛,必须的。”   “而且这是在马来西亚吧。”   “对,吉隆坡。”   “可是都听不出来啊,全场大合唱时都是唱的中文啊!”   “说起来海外场没有去日本有些遗憾呢,但是听说也有日本乐迷以自己的方式参与了LOTUS的全球巡演哦,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随即就播放了一段来自YOUTUBE的视频,一支看着高中生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乐队在舞台上又蹦又唱着,发型弄得非常……糟糕,但是火力全开的样子却异常有感染力。   “LOTUS全球巡演在5号落下帷幕,就在当天,YOUTUBE上一个视频也达到了3000万的累计播放量,这个视频的上传者是来自日本的高中生乐队THUNDERBOLT,视频中的LIVE SHOW是他们在世界范围内发起的一个叫TOUR WITH LOTUS的接力活动,让全世界没有机会去听LOTUS演唱会的歌迷也有机会就近听到由当地乐队演出的LOTUS脍炙人口的作品。”   视频中果然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地下乐队,各种肤色各种装扮,纹着花臂的刺头鼓手和穿着西装的商务男吉他手前后出现也一点都不违和,演出地点从东京街头到首尔的广场,从波士顿的公园到银装素裹的魁北克森林,横跨了整个地球。在新宿某商业广场,一首《兰斯洛特》吸引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围观,在某学校的天台,乐队很应景地演奏了《天台》,天台上的歌迷们用手机点亮了“LOTUS,5岁生日快乐”的字样,就连在魁北克的极光下也聚集着热情的当地乐迷。而最有意思的,莫过于这次接力以LOTUS在吉隆坡最后一场演唱会的时间为轴,一共二十三只乐队,每支乐队会与LOTUS同一时间演奏同一首歌,总共二十三首歌,与LOTUS同时开唱,同时结束!   真好啊,看得人满满都是摇滚魂,跃跃欲试,手里的碗都倾斜了,汤水滴到地上我才回过神,赶紧拿纸巾擦了擦,一抬头就看见电视里一个眼熟的身影,还没等我看清就被切掉了。   我上网找了那个youtube视频,微博果然有人搬运,已经转了好几千次了。看完我兴奋得立刻给塞林格发去了信息:林赛哥你快看这个视频!   我有点迫不及待等看塞林格的回复,一面在厨房刷碗,一面老按捺不住频频回头看手机,其间手机响了一次,我跑出来,可都是别人。   坐沙发上又把那视频看了一遍,才恍然想起来,我都没说是怎么回事,要他看什么啊!赶紧又写了一条:   ——林赛哥,你还记得在东京时被你在贝斯上签“不许逃课”那个男生吗?   还没点击发送,塞林格的头像就跳了出来:   ——看到了,是小野对吧。   如果不是确定我的信息还在编辑框里,我都以为他是秒回了。   ——嗯!我看两遍了,他现在贝斯弹得很不错了,都能弹黑色沙漠了!就是发型糟糕了点儿!   塞林格还没回复,我忍不住又写了一条:明年你们应该就能去日本开唱了吧?   ——嗯,我们。   我看着那个“我们”,恍惚又想起首场时的安可曲。似乎仅仅是用了这样一个词,两个人就联系在了一起。   塞林格的头像又跳出来:吃过饭了吗?   ——吃了,你在工作间吗?我回道。   上次他不是说想写歌,没有动机吗,不晓得现在找到了没……   ——差不多,我在钢琴这儿。   我抬起头,魔障了一样往客厅窗户的方向看去,眼前好像立刻就浮现出那台黑色三角钢琴,塞林格侧着身子坐在钢琴座旁,一手撑着琴沿,一手拿着手机低头看的样子。   我甚至编排了他此刻的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抑或是单薄的长袖棒球T恤,褪色的牛仔裤,或者是黑色的休闲长裤……半晌才回神回道:那不打扰你了,记得暖气开大点儿!   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他的回复:开大了。   可能是夜色落在房间里很安静,让这三个字也不由显得很温柔。   我盯着手机失笑,怎么说呢,这都不只hot and dangerous了吧。   这是mysterious and charming啊。   ——   演唱会结束已经是隆冬时节,年底娱乐圈的活动也变得多起来,时不时就要往返于各个通告间。这天《真心话大冒险》邀请LOTUS去录个开场,放在年末特辑的末尾播出。年末特辑来了很多艺人,我在当中看见了童香,而她看见塞林格,表情明显有些尴尬,其实大可不必,塞林格似乎压根不认识她。拍合照时导演让童香站到塞林格身边,她显得非常诚惶诚恐,不太愿意的样子,塞林格似乎还觉得有点奇怪,就和想哥换了个位置,童香便挨着李想站了。   阿岚事后揶揄塞林格:“英俊你怎么人家了?她看见你怕成那样!肯定是一眼就看穿了你污王的真面目!”   石头哥哼了一声:“那又怎样?站他身边还能怀孕啊?”   季诗似乎也有点不爽,说那个童香谁啊,为什么站得比JUST还靠中间?   阿岚莫名其妙地问:“JUST很大牌吗?我怎么也没听过啊?”   季诗表情闷闷地喝着咖啡没说话,适时化妆间外有人走过,季诗忽然喊住对方,被叫住的女生我记得是JUST的助理,停在门口看见季诗整个人都呆住了。季诗让她把多余的咖啡拿到隔壁去:“我们这边喝不了这么多,给JUST拿过去吧,毕竟是本公司的艺人,得照顾一下嘛!”   石头哥一脸见鬼了的表情看着挥着小手目送女助理端着咖啡离开的季诗。   阿岚忽然“啊”了一声,弹了个响指:“我想起来了,童香嘛!不就是小川新签的那个女歌手?”   沙发上的塞林格一下就抬头看向他。   阿岚撇嘴说你还跟人家结过梁子。   塞林格耸了耸肩:“哦,难怪了。”   他又低下头,手上是一本pad,屏幕上是钢琴键盘,看着像在编曲。   其实塞林格结下梁子的人是小川,还是我害的,娱乐圈到底还是个挺险恶的地方,小川看着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一想到塞林格因为为我说过话可能未来某一日就要承受小川报复来的冷箭,就又万分后悔,等那天来了,我大概一点忙都帮不上他,我甚至都可能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天气一凉,人就爱钻牛角尖。想这些有什么用,过好当下吧,迟南。   ——   录完影就回程了,保姆车里很暖和,然而外面已经是漫天飞雪,我想起我刚做助理的那些日子,那时还是初春,雪化的美好时节,现在雪又回来了。   在保姆车上笑笑他们都睡了,我听着塞林格编写钢琴的部分,这首歌听着像是顾天后某首歌的改编版,我记得她上的那个歌唱节目每一季都会有个固定主题,就是改编自己的歌。   走神时后排冷不丁传来塞林格的声音:“觉得怎么样?”   我以为他是在给天后发语音,却感到他脚碰了碰我的椅背:“迟南?”   “啊?!”我立马转身。   那本PAD放在他跷起的膝盖上:“听了这么久了,问你怎么样?”   我是听挺久了,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哦,那个,”我往后斜坐好,“加几个高音区的装饰音怎么样?”   塞林格把钢琴键盘的范围放大了,朝我看了看,然后他弹了副歌的旋律,我就上手点了那几个装饰音,刚刚就在想了,这样听起来会像星光,叮叮咚咚,很符合圣诞将至的节日气息,也符合天后成熟性感中不失甜美的气质。   Pad的屏幕不够双人联弹,我弹得无比小心,有一个音因为碰到他的潜水表,被我弹错了。   弹完我立刻说:“第六小节那个音是C3。”   塞林格似乎并不需要我多说这句,只是问我:“怎么想到的?”   “I wish it is love里你也用了这种装饰音,我觉得特别棒,神来之笔!”虽然这两首歌气质不同,但这样的编排总是屡出奇效。   塞林格低着头失笑了一声,他一低头下巴就埋进了高高的围巾里,带着短促又厚重的鼻音。我坐回去,耳朵里一时都是贝斯滑弦那低沉又迷人的音韵。   到公司时楼下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笑笑一脚踏下车,鞋底就埋在雪里了,这儿很少下这么大的雪,大家一时都有些稀奇。   笑笑说反正下午也没事了,堆个雪人吧!   石头哥说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冷堆个球啊。   但也不知怎么的,大家嘴上这么说,实际却堆得一个比一个起劲,众人拾柴,一人高的雪人一会儿工夫就堆起来了。   我帮笑笑找树枝做手臂,看见塞林格一个人蹲在雪地边,黑色的围巾堆得老高,都遮住鼻子了。当季诗把雪球偷偷塞到石头哥帽子里时,明明只看得见他的眼睛,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笑了。   “迟南!树枝!”海哥在叫我。   “哦!”我应了一声,把长树枝拿了过去,地上的积雪越发地厚了,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重得像擂鼓,又轻得像踏在云端。   雪人插上了手臂,海哥又找来两片叶子做了眼睛,季诗不知从哪里找来两只纸杯,“啪嚓”给扣在了雪人身上,硬是给人穿了个比基尼。   笑笑非常愤怒,把纸杯给扯了,结果胸口留下两个圈,更猥琐了,季诗蹲地上笑得快没气了,这时阿岚又拿了两个更大号的纸杯来,不由分说扣在雪人胸口,说:“E罩杯!”   笑笑脸都气紫了。   后来雪下得越来越大,风也大了,不得不进楼里,进屋前大家和雪人合了影,当然纸杯还是被拿下来了,季诗用树枝在雪人身上画了条背带裤。我心想他是真的很喜欢小黄人啊,宇宙主唱原来意外的很长情。   拍照时拜托了楼下的保安大叔,要拍之前塞林格说等一下,把一根烟折了一截,插在了雪人鼻子的位置,阿岚说这鼻子也太丑了吧,塞林格偏着头打量雪人的脸,说有吗,我觉得挺帅。大概因为他眼神里带着股认真,阿岚如被混世魔王凝视的小弟,认命地接受了这个鼻子。   拍完照大家纷纷搓着手,大喊着“好冷啊”冲进了楼里,石头哥这才注意到从帽子里“啪嗒啪嗒”掉出来的雪,不由分说就往旁边的阿岚踢了一脚,阿岚被踢得一脸懵逼,真正的始作俑者却蹲后面笑到浑身颤抖。   临走前塞林格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绕在了雪人身上。   虽然不是红色的围巾,但看着也很暖和了。   也许是因为戴上了塞林格的围巾,这个立在风中的雪人好像一下就酷得没了边。   ——   11月末有一个艺能界的颁奖典礼,明星云集,说是颁奖,其实奖项大都是年度时尚艺人,最具号召力艺人什么的,一半是无伤大雅也毫无含金量的虚名,另一半则是这个赞助商那个赞助商冠名的奖项,只是排场大,确实可以算一大盛况了。去年这个颁奖典礼LOTUS也有出席,基本就是陪跑,今年听说也只是颁奖嘉宾。很多明星艺人在出席这样的场合前都会花很多时间精心做造型,选礼服,到LOTUS这儿就简单得多了,颁奖典礼前,一直合作的服装商会把礼服送来,试穿一下没有问题,当天早上来公司做个头发啥的,傍晚就坐公司包的加长林肯直接去现场了。   这天阿岚拿到衣服,边照镜子边说:“公司还是很抠门的,我们五个人坐一辆车,还是林肯,怎么也包俩宾利啊!”石头哥就骂他铜臭。阿岚说真正的无产阶级才不像你这样视钱财为粪土!你还不是因为有迈巴赫你才成天没事骑个二八大杠啊!石头哥说迈巴赫那是我老子的,又不是我的!我的车就一路虎,你要不要坐着我带你去典礼现场啊?   适时塞林格从洗手间回来,熄了烟随口问了句衣服到了吗,我把他的衣服拎来,他二话不说提了那套西装就要进屋换,我说林赛哥,还有一件!塞林格回头看着我手里那件花里胡哨的风衣,阿岚走过来幸灾乐祸地拍拍塞林格肩膀:“设计师对你驾驭衣服的能力很自信啊!”   说花里胡哨,其实那件大衣式风衣,或者说风衣式大衣,单看还蛮美的,大只大只的蝴蝶覆盖在衣物上,五颜六色花团锦簇,像艺术品,就是穿出去回头率得忒高了。   而且吧,大家嘴上没说,但我估计此刻大伙儿心里想的都和我一样,这衣服一看就是风流公子的标配,我心里都有点郁闷,就想这设计师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啊……   还好这大概也就是走红毯的时候穿一下,总不能指望塞林格一路穿去台上颁奖。   塞林格很快就换好衣服出来了,阿岚吹了声荡漾的口哨,那件蝴蝶大衣被他很随意地披在黑西装外,竟然被传得……非常好看!我以前以为塞林格拍时尚杂志很上镜是他刚好长得好,身材也好,所以什么奇装异服往他身上堆都不会出错,今天发现根本不是这样啊,他是知道该怎么穿的,虽然他并不真的用心去学习这件事。这件蝴蝶大衣被他披上而不是穿上,气场瞬间就从风流公子升级成了风流魔王。   石头哥上下打量他,末了说了句:“这衣服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制的,招蜂引蝶!”   ——   关注这个典礼的不只媒体,还有网友,典礼前晚,网上就出了个LOTUS五人历年走红毯的视频剪辑,继五分钟的季诗盛世美颜后,歌曲陡然切换成《兰斯洛特》,然后黄蜂一样的弹幕密密麻麻地飞过:   ——前方兰斯洛特核能!   ——为我兰斯洛特哥哥打CALL!   ——正装露额头的兰斯洛特哥哥是人间瑰宝啊!   看着弹幕争先恐后地承包塞林格露出来的额头真是十分好笑,第二天塞林格果然带着被万众期待的露额头造型出现在了红毯上,从加长房车下来的一刻,那身披在身上的蝴蝶果然引爆了现场记者的快门声。这件风衣和季诗的领结刚好是同款的蝴蝶纹,也因此受到了团粉和CP粉的一致好评。   我和笑笑、海哥他们在外围,陪LOTUS走红毯的只有两名牛高马大的保镖,但也走在红毯两侧,现场有很多粉丝,叫喊声声嘶力竭,一点不比接机场面逊色,安全起见,LOTUS没有停下来给粉丝签名合影,走完红毯直接来到签名墙前照了一波。笑笑在旁边笑说石头哥那笑真的好勉强啊!海哥却忽然让我们往后看。   红毯起点处停着一辆黄色跑车,《真心话大冒险》的何旭哥从车上下来,他身边和他一起走红毯的是任美伦。   在这种场合遇见任美伦太正常了,她是今年热度很高的新秀女演员,就算遇到塞林格以前的几任女友都不奇怪,倒是顾桑妮因为人在国外,没有参加这次颁奖,天后也是活得很随心的一个人了。   记者们很希望能拍到两人同框,前面的记者一个劲招手喊任美伦,希望她能快点走到前面,因为LOTUS现在还在签名墙那儿,签名墙前的记者也在让LOTUS再多拍几张。   忽然之间整个红毯现场就变成了这样一出尴尬的旧情人偶遇的戏码。   “都分手了,他们这么打鸡血干嘛啊。”海哥翻了个白眼。   石头哥拍了几张要走,还被记者不依不饶地喊住,就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塞林格,塞林格因为身高优势,似乎已经看见朝这边走来还一无所知的任美伦,拍完最后一张后不管记者如何挽留,视而不见地离开了签名墙。   预想的同框并没有发生。   我在心里为塞林格和任美伦松了口气。   可没想到事情还远远没完。   颁奖典礼准时开始了,其实全程就是看明星,女生可能还能看看女明星的穿着打扮,作为男性观众着实不知道能看什么,可能主办方也意识到这个典礼越来越没有爆点,到下半程时,塞林格作为颁奖嘉宾竟然要颁年度最受欢迎女演员,而候选名单里就有任美伦的名字。   朱莉姐摇头说:“完了,导播肯定要把镜头切给他们两个。”   我们都祈祷最后得奖的不要是任美伦,要不然两个人不知得多尴尬。但是节目组好像是故意的,塞林格拆开信封,看了看,在场内场外无数眼睛的注视下,最终表情平静地念出了任美伦的名字。   台下众明星艺人笑得十分含蓄,我有点难受,替台上的塞林格,也替台下的任美伦。   任美伦提着裙子,在别有意味的掌声中走上台,她一路都面带微笑,想必也知道摄影机正捕捉她的每一个表情吧。塞林格将奖杯拿给她,什么都没说,连祝贺都没说,但他一向是惜字如金的,倒不会显得突兀。而任美伦站在颁奖台后,发表感想时却好几次卡壳。   塞林格站在她身后,有意避开了灯光,神情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他确实是在看任美伦,起码在任美伦连续卡壳后他也不能控制自己看向女生仿佛被困在颁奖台后单薄的背影。   笑笑和海哥都很生气,我都听见笑笑爆粗口了:“妈的,分明是故意的嘛,好同情塞林欧巴和美伦啊!”   任美伦终于讲完了也许根本没人在认真听的感言,拿着奖杯匆匆要下台时忘了提裙子,高跟鞋跟踩到长长的裙摆,被绊得往后一趔趄,塞林格几乎是出于本能一把扶住了她,虽然他立刻就松手了,但这个镜头不可能不被收入镜头中。   网上有颁奖典礼的直播,在这一幕后,起先还有些克制的网友一下就炸开了,塞林格和任美伦的名字迅速上了热搜。颁奖典礼结束后,回程时大家都默契地没提这件事,我也希望一夜过去,顶多两夜吧,这件事的热度就能下来。   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白天再看微博时,热搜已经上升成了骂战。 第44章   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白天再看微博时,热搜已经上升成了骂战。不知为何双方粉丝在微博里骂得不可开交:   ——都分手了塞林格还撩什么撩啊?   ——不撩看你家任公主摔个大马趴吗?   ——那就是顺手一拉啊,拉完就放了,这点屁事都要吵翻天,塞林格这个招黑体质emmmmm   ——有问题的是主办方,明显就是刻意制造话题,你们不感激塞林格拉她一把就算了,还要反过来骂人真特么狗咬吕洞宾!   ——美伦好尴尬的啊,塞林格全程无动于衷,真是无情啊T T   ——拉她一把都要被骂,要是他还全程有动于衷不知道要被你们骂成什么样!   ——主办方恶心不恶心?!两个人都没问题,塞林格拉任美伦那一把完全没有什么可指责!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任美伦很做作,她和塞林格一样面无表情把这段走完就是了,她一脸娇羞样,好像全世界都在关注她,塞林格遇到一个猪队友。   ——任公主做作+1,都分手了能不能不要戏那么多,还摔一跤,鬼知道她是真摔还是假摔。   ——摔肯定是真的,不像在演,但是全程尴尬做作加一。在颁奖典礼上遇见前男友的又不只她一个。   ——踩到裙角是真,但是踩到也不一定会摔,塞林格扶她干嘛?   ……   我知道塞林格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但是任美伦毕竟是女生,不可能不受影响,而且那些网友的评论,就算真的是出自塞林格的乐迷和粉丝,也不得不说,对任美伦委实是太恶意了。   阿岚都有些看不过去:“英俊,你真的不说说啊?你看微博没,你的某些粉丝真的有点过分了。”   塞林格趴在窗口,掏出烟盒叼了根烟在嘴上,阿岚想看他脸上什么表情,只能看见八风不动的后脑勺和窗口的一缕青烟。   塞林格选择了不回应,阿岚对他还很有意见,说哪个女生和他谈恋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想哥就说他不回应是对的,这种时候就是不能回应。   且不说怎么回应都是错,在风口浪尖,任何一方的回应只会让事情没完没了,只要两个当事人都保持沉默,事情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偃旗息鼓。   起初我们都是这么相信的,眼看热度一格格都要下来了,谁想却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升级了。   事情源于任美伦的圈外好友,因为看不惯好友在骂战中处于劣势,发了条微博:   ——骂美伦的是怎么回事?她和塞林格交往三个月,光找我哭就哭了一个多月,实在受不了就分手了,现在她过得很好很开心,不劳你们这群塞林格的铁骑惦记了,你们塞林欧巴宇宙无敌好,都是女方甩了他,口号我喊了,惹不起你们,求放过!   因为这段发言,本来稍微有点降热度的话题又瞬间沸腾了。   ——任美伦你朋友是猪队友你承认不?还一哭哭一个月,塞林格怎么你了,是打你了还是强暴你了?!   ——不要这么多戏好不好?我天,心疼我塞……   ——如果说的是真的呢?塞林格女友多而且感情短是真的呀,说不定私底下就是很渣呢。   ——那怎么个渣法倒是说清楚啊,他是劈腿了还是怎么地,你哭一个月你就有理了?我塞不能哭他就该受着?   ——才交往三个月怎么就能真情实感地哭一个多月了?塞林格魅力这么大哦?   ——这么一看是任美伦提出分手的啊,至少塞林格没有甩任美伦哦。   ——塞林格的颜狗铁骑们你们难道不是女人?有些事情不方便说清楚而已,塞林格自己心里清楚。   ——塞林格:黑人问号脸。   ——最烦这种语焉不详的,有话就说清楚,卖惨不是这么卖的,这样真的只会显得戏多!   ……   任美伦好友语焉不详的话又将塞林格推进了舆论漩涡。   “哭一个月也是夸张,”石头哥说,“你怎么人家了?”   塞林格低头看着微博,眉头蹙着,手上的烟烟灰都燃得很长了,他像一无所觉。   似乎全公司的人都围观了这条微博,塞林格一进电梯,里面还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个女团成员们全体噤了声,我知道塞林格就算站在被他的黑们承包的电梯里也浑不在意,但我却受不了这么多人拿看渣男的眼光看他。   晚点儿的时候我经过许章哥的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灯都关了,却还有人待着,起初以为是许章哥,愣了一下才发现办公桌后的人是塞林格。他在看许章的电脑,许章哥应该已经走了,也不知道塞林格一个人看了多久,这会儿六点半,外面天早就黑了,没开灯的办公室里黑黢黢的,只有电脑屏幕白色的荧光照着他英俊而沉郁的脸。   我忍不住按亮了门边的灯:“林赛哥,还不走吗?”   他从电脑前抬起头,沉郁的神情稍微缓和了点儿,但似乎并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对着电脑皱着眉:“六月超级现场那期录制是几号,你还记得吗?”   六月的时候他去参加过一次《最强现场》,帮顾桑妮做编曲,需要和乐队现场沟通。我翻了翻手机上存的日程表:“18号。”虽然节目录制是18号,但17号顾桑妮就来找她了。   塞林格抬头看向我,忽然沉默,只有眼睛里藏着点恍然。   后来我才知道6月18号是任美伦的生日。   ——   即便任美伦的好友抛下了重磅炸弹,在网上,战斗力强大的塞林格粉丝依然把控着局面,任美伦好友的用意明明是想帮她,却反而让任美伦被冠上戏精的称号。   这样下去塞林格可能真的没有办法不回应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局面又一次反转了。   有一个叫唐氏八卦的娱乐号出了一条阴阳怪气的长微博,盘点了塞林格出道以来各种绯闻,图文并茂,各种企图将塞林格塑造成一个到处留情的花心渣男。   ——塞林格,天团LOTUS贝斯手兼主要编曲人,英俊桀骜,沉默寡言,关键是酷酷的还不张扬,毕业于伯克利音乐学院最牛逼的编曲和表演专业,精通吉他贝斯架子鼓钢琴,除此之外关于他的一切都是谜,这么帅还这么神秘这尼玛还得了,君不见有多少少女为之神魂颠倒,也不怪少女们,连那么多沙场老将的女艺人女明星都败在兰斯洛特哥哥脚下,说明最佳贝斯手先生的荷尔蒙确实有点强大。他长得帅这个我承认,他有实力这我也没话说,但是说他神秘忧郁我就不是很服气了,根据笔者我浸淫娱乐圈这么多年的观察和经验,凡是身世成谜的,无外两种,要么是有意艹人设,要么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黑历史,不得不艹神秘人设。那么塞林格属于哪种呢?别急,我们先来盘点一下这位女性杀手迄今为止所有绯闻。绯闻女友一:顾桑妮,曾经的塞林格与顾天后那可是被娱乐圈广传为佳话的姐弟恋啊,顾天后大塞林格七岁,这段情缘始于两人的一次音乐合作,这也是塞林格维持时间最长的一段恋情,那么它是有多长呢?从小报拍到的两人拍拖的照片到顾天后说“已经分手啦,不过还是朋友”,竟然有半年多的时间,当然这也塞林格绯闻恋情史上硕果仅存的一段,毕竟他都给顾桑妮写过三首歌了!其他绯闻女友可没有这个殊荣~~绯闻女友二:辰雪,少男杀手配少女杀手,狂虐单身狗的一对啊,辰雪曾经发微博说要去看LOTUS的演唱会,照理说该正值热恋期吧,最后LOTUS演唱会当天我们发现这位少男杀手没在现场,而是在演唱会结束后发了一条“都结束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微博。这段恋情持续了四个月。塞林格的女友粉们都高呼还没来及调整好心态怎么就分了?绯闻女友三,身高一米八的混血超模闻柔,和一八六的塞林格走在一起简直不能更登对,然而这段恋情以闪电般的三个月结束,在米兰时装周被问起塞林格时,闻柔只是说我们不适合,虽然表面笑得很潇洒,但其实也看出有一点心酸了。绯闻女友四,相差九岁的已离异女星段薇,又一段姐弟恋,大家应该还记得塞林格和段薇5岁的儿子相处时的温馨画面吧,虽然经过前三任女友的闪恋闪分,大家对塞林格的感觉都有点emmmmm,但这次还是忍不住让人想祝福啊,结果四个月后这两人又和平分手了。别忘了本次主角任美伦,在一场野外真人秀节目中结缘塞林格,三个月后被发现陪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位圈外男子,也就是说和塞林格的恋情维持了也许都没有某圈外好友说的三个月,当之无愧闪分!不知道在颁奖典礼上拆开信封很平静地念出前任名字的塞林欧巴在想什么,“咦,这名字有点熟,我好像睡过”?其实明星也是人,谈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但每一段恋情都如此短暂,这真的正常吗?究竟是这些绯闻女友无情,还是塞林欧巴拔屌无情?摊手,谁知道呢,也许塞林格真的是一直被甩的那一个吧。   据说这个八卦号还要放后续,我知道塞林格看了这爆料最多也就笑一笑,可惜我没有他万分之一的心胸,我试了网络举报,又打了电话,尝试了各种举报理由,然而没用,这个时候微博的审核机制又聪明得惊人了!   连季诗看了都很气,一上保姆车就骂开了:“这八卦号我艹,英俊你都不生气吗?!”说话时气鼓鼓地翻着手机,“这微博怎么都没个比中指的表情啊?!”   塞林格说没什么好气的,他大概也就是想帮任美伦出口气吧。   出了比绯闻更闹心的事,石头哥反而安慰起塞林格:“没事没事啊,许章会把事情搞定的,他什么搞不定啊。”   塞林格的样子看起来却比前几日轻松,坐在最后一排挂上了耳机,前两天任美伦挨骂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沾过耳机,似乎这会儿骂他的人越多越好,我仿佛能看穿他一点点想法,不管那个八卦号要怎么黑他,只要是能帮任美伦出气的,这次他都不会还手。   是因为任美伦由于他的缘故被舆论波及,还是他一度忘了任美伦的生日,所以想惩罚一下自己,我不得而知。   ——   这么血雨腥风的日子,塞林格还在心平气和地录音。   不过那种盘旋在我心中的躁郁,在听完塞林格的录音后也跟着一扫而光了。   这次录音是为一个贝斯品牌录新品贝斯的solo,solo的曲子也是塞林格写的,为了直观地体现贝斯的音色,没有用任何效果器,纯原音,采用音画分录以取得最好的收音效果。   塞林格在厂商指定的录音棚一次性弹完了3分钟的全曲。   样品贝斯很早就送来给他了,塞林格上手贝斯后写了这首融合风的solo曲,轻快热烈中又带着几分爵士的优雅,乍看曲谱平平无奇,但是塞林格的转音弹得非常漂亮,最大程度地表现了新款贝斯的音色。录音师和厂商代表听完都十分享受。   下午摄影师会进棚拍摄弹贝斯的镜头,这之前要临时架一个45度弧线的轨道,两台摄影机一台负责拍塞林格,一台拍手指和琴。   架设摄影机和布置背景的时候大家就趁机休息吃个午饭,我提着外卖进来,却听见洗手间的方向传来录音师和厂商代表的聊天声。这边过道太安静了,要不然以我现在的耳力应该是听不见的,我也宁愿从没听见。   厂商代表在问:“你们录音师觉得塞林格贝斯的水平有多少?”   录音师笑:“你们请他录还不清楚啊?”   “请他录是因为他有名嘛。”   录音师说:“我不好说全部,但在我见过的贝斯手中他肯定是顶级的,不是每个贝斯手清弹都能这么好听,他以前还给顾桑妮录过吉他,水平不输石头,国内除了老一批几乎已经退了的像图腾乐队,我觉得现在找不到比他好的。”   厂商代表似乎很满意:“他要是没那么些破事就好了,这不马上就要录音了,突然给你整出这么多事,公司上层都很恼火,开会讨论要不要继续合约,毕竟影响不好。”   “哈哈人无完人,才子都是风流的嘛~”   “也是,女人都好他这口,不爱说话又闷,她们就觉得好有个性啊,好酷啊,女人嘛……”录音师没答话,他又接着说,“不过我要是塞林格,长得又帅,又有钱又有才,估计我也要睡遍娱乐圈~”   录音师就笑了笑。   “你说他平时来录音好沟通吗?”厂商代表又抱怨道,“和他说话真是累人,五六句话换不回他一个回应,知道他大牌,但也不是这么耍出来的吧……”   录音师说别在意这么多,东西拍出来好才是真的,说完就走出来了,看见我,面色一顿,朝我点了点头。   我走进洗手间,厂商代表还在镜子前弄头发,看见我朝我笑了笑,他可能以为我是刚进来的。   “你五六句话都是废话,现在证明还是假话,要他回应什么啊。”我说。   厂商代表愣住,有些震惊地看着我。   “嫌他风评不好前自己先做到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吧,还有贵公司的贝斯并没有那么好,手感差强人意,泛音也不够饱满,录制效果好是因为塞林格写曲和指弹时都扬长避短,恕我直言它就是一把进阶贝斯手够用的贝斯罢了,对塞林格这样的贝斯手来说贵公司的贝斯恐怕还得再磨炼几年才能配得上。您不必打断我,去问任何一个有水平的贝斯手都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代言这种事没必要对艺人心怀感激,但是至少做到彼此尊重,要不然就请去找个可以和你话唠的二流贝斯手给你们艹热度吧。”   我转身要走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提着外卖,都在这恶臭的洗手间里放过了,干脆扔在了垃圾桶里,跑着去重买了一份。   买回外卖交给塞林格时,他正和录音师确认之前录好的音频,我忍不住说:“林赛哥,这种普通的商业合作你就随便应付一下得了,不要太浪费时间。”   录音师在一旁咳嗽一声。   塞林格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沙发扶手上坐下,喘气声让我耳朵轰轰作响,“我就是……觉得你不用太认真,他们只是看中了你的人气,又不是看中你的实力,那你给他们人气就是了,不用搭上实力。”   我只是助理,有些话憋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如果我是塞林格的经纪人,这种合约我怎么也要给他解掉。   所以我这辈子也干不了经纪人这活儿。   我有时候很疑惑,我到底能为塞林格做点什么?除了照顾他起居饮食,帮他举报一下黑他的微博,帮他写写歌词找找灵感,怼一下恶意的人这些微不足道的事?   那天塞林格还是非常尽职地完成了录音和拍摄,从录音棚出来上车后他忽然说:“这把贝斯并没有很好,但是已经是国内最好了,他们只要认真做琴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喜欢我。”   他这么说让我很惭愧,但是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能理解他们找艺人代言是看重了艺人的商业价值,但最起码也要尊重艺人吧。”   “怎么不尊重我了?”塞林格掏出烟盒,好似不经意地问。   得,怎么就让他问到这儿来了……我暗骂自己嘴快:“……我不想说。”说了你肯定得不好受。   “渣男?种马?拔屌无情?私生活糜烂?”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目瞪口呆。   “比这更难听啊?总不会是淫魔什么的吧?”说着自己还笑了一声。   “林赛哥,你别这么说自己啊……”   塞林格忽然问:“到现在你换过几把贝斯了?”   一共三把,初学时买过一把蛮便宜的入门级贝斯,但是进阶时那把贝斯就不够用了,尤其是LIVE的时候,太容易拖累乐队,后来不得已买了一把人家的二手贝斯凑合着用,进公司后赚到第一笔金,才给自己买了现在用的这把九千多的贝斯,这应当是我用过最奢侈也最上手的贝斯了,可惜已经无用武之地了。   “他们是商人,只是想把东西卖出去换成钱,我是音乐人,我只知道那把琴作为进阶贝斯性价比很高。”塞林格说,他手上夹着烟,手搭在车窗外,“不是每个学音乐的人在进阶时都能用得起上万的贝斯,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有一把这样的贝斯,就算店老板当着我面骂我王八蛋,我也受着。”   是了,虽然它在泛音上的表现比国外品牌逊色,手感也欠佳,估计得常常调弦,但是如果在组乐队时我能买到这把贝斯,至少LIVE时就不会拖乐队的后腿。这样一想好像就可以原谅厂商代表对塞林格的出言不逊了,毕竟他那样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制作怎样的乐器啊。   塞林格后来念的是伯克利音乐学院,我一直以为他和季诗,和石头哥一样是富家子弟,再不济,家境也该是比较殷实的,可是他当时竟然也会为一把好的进阶贝斯发愁吗?   那种没有办法给乐队最好的的遗憾,每次演出结束后,我躺在床上,静下心来回味,都会觉得淡淡的如鲠在喉。   竟然和我一样吗?   “开车吧,”塞林格把烟拿进来掐灭了,扣上安全带对我说,“很饿了。”   ——   一直风风雨雨的热搜在第二天终于消失了,许章哥想必是花了大工夫,任美伦似乎是顾念旧情,也让朋友删了微博,却唯独那个叫唐氏八卦的狗仔号不打算放过塞林格。   ——艺天很舍得为塞林格花钱呢,热搜这就撤了,我早就料到了,所以前一条只是个开始,真正的爆料从本条开始。首先扒点什么呢?大家一直很好奇塞林格的身世,他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说过自己读书时的事,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毕业于伯克利,笔者花了点儿功夫去向伯克利的校友打听了一下,证实塞林格没有说谎,确实是伯克利毕业的高材生,可是再往前他的经历就都是谜了。不过你在伯克利读书总得有名字吧,真名总不会是塞林格吧,于是笔者又八方打探,花了一番力气,终于打听到了,经多名伯克利校友证实,塞林格真名林赛,是的,林赛,听起来真是好普通啊,没有塞林格日天日地气场的万分之一哦!知道了真名一切就有头绪了,笔者的熟人在伯克利逗留期间,又打听到了一个劲爆消息,这个林赛,似乎还有一个干爹!听说就是这位干爹出钱他才能就读伯克利的!哇哦,惊喜不惊喜,刺激不刺激?为什么我要说是干爹不是养父呢,先卖个关子,我们就下一篇长微博见咯!   看到这篇微博的时候大家正在吃午饭,干爹和养父是在影射什么不言而喻,石头哥看了都火冒三丈,扔了筷子破口大骂:“公司干什么吃的,不来点儿硬的这家伙能消停吗!”   门开了,塞林格一进来大家都默契地不出声了。   “都看微博了?”塞林格把掐灭的烟扔门边垃圾桶里,走过来坐下,这下屋子里的人反而更尴尬了。   我压根就不相信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塞林格自尊心那样高的人,且不说他根本不可能接受那种方式的资助,假使他真的接受了,他也不会在此刻是如此淡然的表情。   石头哥对我们说:“你们别听这八卦号胡扯,根本没有的事!”   当然是没有的事,这屋子里谁都不会信的。我心说。   塞林格扫了一眼手机,季诗在旁边问:“你打算怎么做,要发条微博澄清吗?”他刚说完塞林格就在手机上输入了,季诗在一旁瞪大眼,一副要窒息的表情:“啊啊啊……我靠你这么写不要紧?!!”   塞林格点了发送。   满屋子的人都即时刷到了他的微博:   ——可以,脏水往我身上尽情地泼,但你泼到不该泼的人了,最好别让我找到你,我会让你后悔这辈子没变畜生。   我们心里都是一惊,石头哥直接蹦了起来,指着沙发上无动于衷的塞林格说:“塞林格你马上删了!”   塞林格看了看手机,慢条斯理放到一边:“已经七百多条评论了,都有人截图了,删了也白删。”   连阿岚都目瞪口呆:“你这是要搞事啊……”   塞林格说知道就别问。   连李想哥都忍不住道:“许章能搞定的,你不要冲动啊。”   大家都在劝,塞林格也不说话,任大家说,自己低头看手机,握拳的左手搭在腿上,拇指在食指关节一下下搓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   塞林格的名字再度上了热搜,一夜就爆了,虽然是真的很冲动,但如果是为了捍卫很重要的人,那也不能怪他吧,他不是不能忍的人,之前一直在忍,这次被触到了底线。   许章以公司和塞林格的名义直接给对方去了一张律师函,保留以损害名誉起诉对方的权利,却没想到这八卦号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贴出了律师函:   ——笑死我了塞林欧巴,你前面说得这么狠,结果就是寄我一张淘宝律师函吗?你也就吓吓小朋友罢了,爷爷我不吃这套,爷爷我就在这儿等你上门呢!大家想看塞林欧巴更多爆料吗?想知道塞林欧巴的真面目吗?你们塞林欧巴不是英俊无敌神秘无敌吗,我们就来验验他到底是天鹅还是鸭子!说到塞林格,哦不,林赛哥哥的这位干爹,那可是大有来头,先上几张人在比佛利和长岛的豪宅照片给你们看看,刺激不刺激,惊喜不惊喜,更刺激更惊喜的是这些不动产据说如今全在林赛哥哥名下。老爷子不止有钱,还很有背景,见图,左边是老爷子,右边的老头儿是谁不知道的都去面壁。能和这位老头儿单独合影的全世界也没几个人了。要说老爷子缺什么,他情人一大堆,唯独缺老婆和子嗣,老爷子一辈子游戏人间,临到头了发现自己得了癌症,没几天可活了,可巨额遗产没人继承啊,后来老爷子立了遗嘱,当然遗嘱具体什么内容我是不知道的,要不显得这爆料太假了,不过老爷子的遗产中有一部分确知是用来大手笔地建了一座能容纳五万观众的音乐广场(这得多少钱,大家自己去打听国家大型体育场的建设费用就知道了),还建了一座摇滚博物馆,把自己收藏的绝版唱片,摇滚史上大人物用过的乐器全都捐给了博物馆,这之后给全美各大音乐学院捐楼又捐琴,捐完特么还剩太多钱,实在想不到辙了,就用来成立了一个艺术慈善基金会,可谓壕得不得了,而不动产则都写到了林赛名下。我说老爷子是林赛的干爹,林赛和他的粉丝现在看来是都不认,可是你们也不想想,那得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把六座豪宅全部无条件送人啊?我起初都怀疑林赛是老爷子的私生子了,但还真不是,别问我为何确信不是,林赛在伯克利期间去过一次医院,这事很多人都知道,所以我没费力就打听到了他的血型,他那血型吧我只能说一看就知道和老爷子是不可能有血缘关系的,都不用验。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用明说,总而言之吧,林赛哥哥你叫一声干爹也不冤啊,那一座庄园的价值够吾等穷逼过十辈子了。而林赛这些年做了什么呢?他刚把房子拿到手就卖了其中一栋,好像是不久前又卖了一栋,是的那两栋豪宅已经易主了,卖了上亿,不好意思我说的是美元!我说林赛哥哥,人家老爷子给你留这么多,你怎么能败家成这样呢?才几年你就卖了两栋豪宅,LOTUS每年上亿的代言都不够你挥霍的吗?以上都是有证可考的,我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扒完了大学该扒高中了,给大家透个底,目前我已经查到塞林格毕业于哪所中学了,有点让人震惊啊,等我卖个关子,咱们下条微博见吧!现在该你接棒了哦塞林欧巴,哎哟到底该叫你塞林欧巴还是林赛哥哥我都混乱了,快来让我变畜生吧,要不然你的黑历史恐怕都要兜不住了!   这爆料看得人都快疯了,一夜间整个网上都在疯传塞林格和这位老爷子的事,已经有人扒出来照片上的合影者是美联储的主席,舆论完全失了控,看戏的人从加班的程序员,到24小时便利店的店员,堪称全民狂欢。   下楼去便利店买泡面,一进门就听见上夜班的女店员兴致勃勃地聊着:   “塞林格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包养的人啊,他包养别人还差不多。”   “你很想被他包养吧~~”   “哎呀知我者照照姐也!”   “但是这么说塞林格是双了?”   “不一定吧,他被男人包养也不代表他本人好这口啊。”   店里还有个男店员正站在梯子上修灯管:“难怪那么多女明星愿意和他上床呢,人家嫖资给……”   我掉头就去被梯子挡住的货架上拿了几大包卫生巾,那梯子被我胳膊粗暴地一撞,立马晃了两下,男店员战战兢兢扶着梯子,忘记了要说的话。   现在那几包没用的卫生巾就放我茶几上,不知道该怎么办,丢了觉得浪费,但又没有女朋友可送,我小心拿了一包起来,面红耳赤地看了看保质期,心里乱七八糟地盘算着要是保质期能有三年以上的话,说不定我能遇到那个她。   看了眼保质期我就清醒了。   其实别说三年,就是十年,我也不可能忘记这个人,另有所爱吧。   我把这软软的一团又放回了茶几的口袋里,心里绝望地想,只能扔了。   凌晨时石头哥发了条语焉不详的微博:我从不知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季诗转了,之后李想和阿岚都转了。   塞林格的粉丝,LOTUS的团粉都在转发,不知道那个八卦号手里还有哪些对塞林格不利的爆料,此刻除了转发表示支持也无法再做什么了。   那么神秘的塞林格,即将被扒得一丝不挂,吃瓜看戏的群众今夜大约都兴奋得睡不着了,记者媒体狗仔更要彻夜狂欢了吧。   我也睡不着,阳台上的冷风让人更加清醒,今晚又是雾气很重的一夜,偌大的城市像一座浓雾弥漫的森林,塞林格的公寓就在浓雾的尽头,楼下想必已经被倾巢而出的狗仔们围得水泄不通了。   穿过我面前这条灯火通明的主干道,上立交枢纽,再一路向西,就是今晚的风暴中心。塞林格一个人待在那里,他也许已经习惯了。   我回屋穿上外套,揣了钥匙。   我丝毫不相信那些爆料,但我也丝毫不在意他的人生之前是什么样子,不管是怎样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他,作为他的粉丝,都只能接受并热爱着这样的他。   ——   到的时候,楼下街边,店铺门外,能停车的地方都停满了车,连街对面的KFC里都坐满了成双结对手持炮筒的狗仔和娱记。我推门进了KFC,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大半夜地过来,好像只有离得近一点,才能心安。   狗仔们嘴里还聊着些似是而非的料,断章取义,胡编乱造,不堪入耳,我喝着热牛奶,竟然听得很平静,想到塞林格就在隔了一条街的楼上,就好像有一面盾牌,可以为我平息焦躁,再大的风暴也能坦然面对。   狗仔们为了得到第一手情报,都是可以彻夜蹲点的,我出门时戴了副黑框眼镜,狗仔们醉心八卦和堵人,没人注意到我,熬到清晨,我对狗仔们的计划也了解得七七八八,就离开了KFC,给塞林格发了条信息:林赛哥,外面都是狗仔,车库里他们也有人进去了,你不要去车库,打电话给我,我叫辆出租车,你再下来。   快八点的时候收到了塞林格的回复:准备好了。   那天我们在狗仔的眼皮底下搭出租车去了公司,塞林格上车后司机大哥对着后视镜看了好几眼,开到前面十字路口等红灯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哎你是不是……”他没把话说完,大约是瞄到了路边车里脖子上挂单反的狗仔,带着点儿兴奋的表情自己点了点头,“狗仔是真讨厌啊,还有网上那些人,就爱乱造谣,有些人没脑子的,网上传什么谣都信,我就从来不信这些!”   司机大哥大概四十岁左右,很健谈,车后载着明星,让这辆出租车跑得有点飞快,路上差不多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我偶尔回他一下,他就能说得更开心,从网上各种造谣反转打脸,聊到去唱K时想点《兰斯洛特》,但是去过三家KTV,都没找着。   一直在后排没说话的塞林格这时说:“哪三家KTV?”   这下司机大哥很是激动了一把,要不是在开车,就得回头了:“海乐迪,麦炫,K歌城,对,就这三家!”   塞林格点头:“回头我问问公司怎么回事。”   司机大哥眼睛可劲瞄着后视镜,拍着方向盘说:“唉,主要是我们哥几个都太喜欢这首了,特别带感!”   我心想大哥你也特别带感啊。   有些人总是热衷相信负面的东西,津津乐道于人性的黑暗面,也有人对这个世界的光明面和人性的闪光点坚信不疑,可能双方都不够客观,都有些执拗,但这世界正因为有第二种人存在,总归不至于太坏。   ——   今天去公司主要是为五周年演唱会的DVD录一个DVD版花絮,就每个成员坐在镜头前,按照台本的提示谈谈演唱会的感想那种。大家聚在一起时都默契地不聊网上的事,除了愤慨其实也有好奇,尤其是阿岚,但在塞林格面前也只好憋着,等塞林格不在了他才憋不住问季诗:“塞林格真有那么多豪宅?”   季诗说你醒醒吧,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啊!   “说包养我就不信啊,混世魔王这性格能给人包了也是见鬼了!不过豪宅是好事嘛,我就怀着善意愿意相信一下咯~~”   季诗说:“那些豪宅一栋就好几千万美元的,塞林格这生活作风卖了房子那么多钱他干嘛啊?造钢铁侠啊?”   阿岚坐在沙发上,思忖道:“好像也对……你说网上那些轻信的人也真是没脑子啊!”   季诗:“……”   想哥的部分录完后我出来通知塞林格进棚,按惯例石头哥和塞林格这会儿多半在楼梯间吞云吐雾,我寻过去时听见楼梯间里石头哥正对塞林格说:“叫你不要发那条微博激他了,他连这些都爆出来了,没准越爆越多,许章都罩不住!”   塞林格淡淡地说总有人罩得住。   打火机发出“叮”的一响,像冰块,大冬天里激得人后背一凉。   ——   当天晚上塞林格的名字再度从热搜榜上消失了,原本还有一个唐氏八卦的热搜tag,居然也找不到了。但我估计这个八卦号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不晓得他接下来又打算爆什么料,就搜了一下八卦号的ID。   搜索页面一下就返回了,我盯着几乎空白的页面。   找不到该用户?   以为是微博bug了,又刷了一遍,仍然是同样的结果。去塞林格微博,发现他转的那条长微博也只剩下他自己的转发,原长微博的内容也整个消失了。   真被封号了吗?我竟然有点按捺不住的兴奋。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网上大众的反应也是一头雾水,各大平台和门户网站关于塞林格和唐氏的消息和视频全都一夜蒸发了,倒是在那个私密音乐论坛里我找到了仅剩的相关帖子。   ——唐氏被封号了,另外大家可以试一下搜索“林赛”,有彩蛋哟!   ——卧槽塞林欧巴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有意思了!   ——塞林欧巴总能让我谜之兴奋!   ——这不是等于变相承认八卦号的爆料靠谱吗?可能塞林格高中时真有黑历史呢?不然怎么早不封晚不封,要爆高中黑历史时就封了?   ——可是是谁封的?壕老爷子已经不在了,就算他还活着,也不信他能把手伸到国内来。而且那个爆料通篇也只是说他很有钱,没感觉他有什么特权和影响力。   这之后出现了一个名叫伯克利匿名校友的发帖人:   ——我不清楚塞林格高中时有没有黑历史,但是之前唐氏八卦的爆料好多都是他自己的臆想。壕老爷子经常来伯克利看演出,他生前很多校友都认识他,人也很好,我倒是不知道他和美联储主席有过合影,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在我印象里他就是一普通的有钱老爷子,很开朗很睿智那种。我知道好几个家里情况不怎么好的校友都是他资助来伯克利学习的,塞林格只是其中之一吧,其实老爷子和自己资助的学生关系都挺不错,会经常在家招待他们,一起去看演出什么的,被他资助过的学生多少都被传出过一点包养传闻,红眼病真的是人间常态了。别人的情况我不好说,但是我室友的情况我绝对可以打包票,压根没有包养这回事。至于他为什么要留给塞林格这么多遗产,是因为他们关系特别好吧,我室友也收到了老爷子送来的斯特拉迪瓦里的小提琴。   ——那是你室友,你怎么打包票,除非室友就是你咯。   ——反正总有人是什么不堪就愿意相信什么,我反正是从那篇爆料里看出老爷子是个乐善好施的人,而且看得出很爱音乐,爱摇滚,他都能把身后所有遗产献给音乐,献给摇滚了,就不能出于热爱音乐的缘故单纯地资助几个有天赋的学生?   ——那怎么解释他把豪宅都留给塞林格?   ——首先,那都只是八卦号的一面之词,其次,就算是留给塞林格了,又能证明什么?也许他就是和塞林格非常投缘,非常欣赏他呢?心里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塞林格都不回应,说明房子的事多半是真的,否则他完全可以给出证据打八卦号的脸,但我也同意楼上,那么多天文数字的钱都捐出去了,也许对老爷子而言几栋房子不算什么特别大的馈赠,纯粹是我等穷人大惊小怪。   ——老爷子送了斯特拉迪瓦里给自己资助的学生,那价值也不输给一栋房子啊,他可能是觉得没有什么能给塞林格留下了,毕竟留给塞林格一把猫王用过的吉他披头士用过的贝斯什么的对塞林格来说除了收藏也完全没用啊,房子留给他至少还能卖点钱。   ——哎呀别聊这些煞风景的了,放两首我塞的歌,驱驱这几天的晦气!   《1729》的前奏响起,我心里便一派平静。风暴真的过去了。   这个帖子没再浮起来,也不知帖子里的人是不是和我一样,听着音乐终于明白过来,他都带来这么棒的歌了,还值得去在乎别的吗。   ——   第二天乐队又恢复了正常,开始为新歌进行编曲排练,LOTUS一进排练大棚就忘了时间,也不知道得排到多晚,我就想去楼下买几杯咖啡,哪晓得提着咖啡跑回来,电梯一开,乐队的大伙儿就热热闹闹走出来了。   “哇哦,谢了迟南~~”阿岚第一个走出来,很开心地顺走了口袋里一杯咖啡。   我提着口袋等电梯里出来的大伙儿依次拿走咖啡,却没看见塞林格。   “塞林格还在棚子里收拾东西呢,”季诗喝着咖啡说,“让我们先走,他等你。”   我带着最后两杯咖啡上了楼,在过道听见从排练大棚的方向传来的贝斯声。   是新歌的贝斯线。   排练大棚的门虚掩着,塞林格坐在音箱上,抱着白色的贝斯,他弹到副歌时停下来琢磨了一下,又再次拨动琴弦。我竖起耳朵,听得很费力,但还是听出来了,他改变了一点轮奏的指法,虽然离得比较远看不清手,但我猜他的手掌更贴近琴身,手指接触琴弦的位置和发力的方式都改变了,更深的力道和位置让贝斯的声音有了人耳可闻的厚实稳重感。   非常适合这首抒情的《捕梦网》。   如果之前的贝斯线是少年人的《捕梦网》,是乘风而去的翅膀,现在的贝斯线则是属于成年的我们的《捕梦网》,它像沥干的渔网,满是粗粝的伤疤,和经年累月汗水的味道。   我情不自禁想象自己在弹奏吉他,和这样的贝斯线融在一起,它明明那么朴素,我却无法掩盖它的光华,它像夜晚洒向海面的渔网,努力伸展开身躯,想要网住凄凉的海水和萧索的月光。   这首歌的编曲偏流行,贝斯线简洁,连吉他的伴奏都不张扬,当这两把本是同根生的乐器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当吉他变成贝斯,贝斯变成吉他,这就是最好的音乐。   ——   那天我等他弹完才进去,帮忙收拾乐器和音箱。塞林格放好贝斯,回头看到我放在椅子上口袋:“买咖啡去了?”   “哦对,”我回头把咖啡拿给他,拿出口袋发现早就冷了,两杯都凉了,我想挑一杯稍微热点儿的给他都没辙,只好又放回去,“还是别喝了,有点冷了……”   还没放回去就被塞林格拿了过去,说没关系,直接揭开就喝了一口。   喝完那一口他看了看纸杯,又看我:“这不是有‘点’冷了吧。”   实在叫我汗颜。   塞林格最后只是把纸杯盖子合上,说:“这种天气确实冷得快。”   我笑着点点头。谢谢你的体贴,林赛哥。   离开公司时在电梯里竟然遇到了Wendy姐,她看见我们也很意外。随便聊了聊,她现在在带一个新的女团,因为女团成员都很小,自己得成天跟着,忙得不得了,说着看着我和塞林格苦笑:“结果我还是只有带偶像的命啊。”顿了顿又问我,“你耳朵……还好吗?”   我说还行。   她看着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到车库时Wendy姐忽然叫住塞林格:“有件事,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了,我想他可能没和你说,”她看了看我,我有些诧异,“就是很早之前我帮他出《麦田守望者》那首单曲时,为了炒歌曲的热度故意在微博@了你,那微博其实不是他自己发的,虽然觉得你多半也不在意了,但还是……就是忽然想说一下。”   我太意外她提起这么久之前的事。   塞林格看着Wendy姐,很慢地点了下头:“谢谢。”   可能因为身在空旷的地下车库,他的嗓音说一声“谢谢”,都能有一种打动人的郑重。   和Wendy姐在车库里道了别,塞林格问我:“麦田守望者的MV真的是在致敬我吗?”   他问完看着我,眼神太直接,一瞬不瞬,好像天生就不会眨眼。我明明致敬得光明正大也觉得理亏似的,打肿脸充胖子地说:“是啊,那首歌和MV都是致敬你,麦田守望者这个名字也是,当时导演问我对MV有什么想法,我就说可以出现一个黑衣乐手的形象这样。”   “我在你心中是那种形象?”   “啊,”我有点忐忑,“哪里……不像吗?”   塞林格慢慢往前走着:“我就是觉得他话怎么这么少。看着有点烦人。”   我心里一阵好笑,可你话本来就很少啊林赛哥。   “林赛哥,那个时候在微博at你的事,我一直没有正式和你道过歉,虽然Wendy姐说是她发的,但也是因为我没打招呼就自己狂致敬了,早知道会打扰到你,那个MV我就让导演自己发挥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歌是你写的,比赛结束后我真的把你忘了。”塞林格说。   “我知道,”我笑着说,如果说那时曾为这个沮丧过,如今也早已释怀了,“你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偶像,我只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你不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你是他们当中唯一的一个,所以后来我才能又把你想起来。”   他说的很平静,他对我的感情如此坦然,更让我羞愧。当我说着你是我的偶像的时候,其实你已经不止是偶像,我有了难以启齿的私心,偶像只是我的借口,可你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你还那么看重我。   “成为别人的偶像感觉很不可思议,”塞林格说,“你会想他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听你的歌,唱你的歌,为了你学音乐,弹吉他,弹贝斯,写歌致敬你,四处维护你,努力了解你,但又对了解到的缺点视而不见,有再多黑料也无条件地相信你,看着你的眼睛里绝不会有质疑。”他回过头来,“如果粉丝和偶像都是这样的,还要谈什么恋爱呢?”   我情难自禁地点了头,地下车库里回荡的塞林格的声音,像开启了一个结界,我们在结界里犹如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协议。   最坏的可能,我想,是他已经察觉到了,最好的可能,是他不打算揭穿我,可能因为重视我的那点“才华”,可能因为同情我的那点“不幸”,可能珍惜有我这样一个粉丝。如果我能一直守口如瓶,他还会继续做我的偶像,让我依赖,让我仰望下去。 第45章   因为这个心照不宣的约定,我终于可以不再去想与塞林格的关系。未必能得到,但也不至于会轻易失去,要做的只是顺其自然地度过每一天,最简单的往往是最正确的。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入冬以来天空每天都是灰蒙蒙的,我停在老板的居酒屋外,就听到里面传来我熟悉的曲子,他一定将音量开得不小,连我在门外都能不费力地听见。老板操着热情有力的嗓门,正和店里的客人说自己认识这首歌的作曲者和歌手。   作曲者和歌手就在这儿掉黑线,我想我还是等人少了再来吃吧,掉头想撤。   “啊!迟南!”   还是被逮住了啊……   “愣那儿干嘛啊,快进来!”被老板盛情难却地喊了进去,好在店里只有一位女客人,他还在那儿弯腰对女客人说,“这位青年才俊就是歌手和作曲者本人啦!”   女客人回头朝我看来,眼睛都睁大了一圈,这位女客人就是上次我从冲绳回来,好心提醒我忘了拿包那位,偶尔会在居酒屋碰见,但只有点头之交,如今被对方当面露出这种表情,还夸奖这首歌好听,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极了。除了麻利地点头认领了自己的作品,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回应。哪怕她的表情是真心诚意的,应该也有客套的成分在吧……   女客人离开后我看着在厨房大大咧咧哼歌的老板,叹了口气。   老板把豚骨面端给我,又拿起遥控器调高了暖气:“感冒了?我听你都鼻塞了。”   暖气飘进我后脖子,浑身都有了暖意,老板看着像个絮叨的慈父,我老实揉揉鼻子:“有一点,我一感冒就鼻塞。”   但我以前很少感冒的,除了第一次乐队接商演,大冬天在广场搭的台子上演出,唱到最后一首英文歌时,唱出来已经全是日式英文了,台下的观众都在笑……不过老板是日本人,为了表示尊重,这种黑历史还是不要和他聊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我请假了。”   音乐又循环到那首歌,老板擦着手冲我眨眼:“漂亮吗?”   “啊?”我抬头打量他的小店,并没见到什么特别的布置。   “我问的是刚刚走的谭小姐!”   他说的是“谭桑”,我还反应了一会儿:“哦,嗯,漂亮。”   老板说:“比你大三岁,是幼儿园老师~~”   我边吃面边点头,没想到是幼儿园老师啊,看着并不比我大的样子……   老板忽然一拍我肩膀:“谭桑还是单身哦!”   我一口面汤差点呛住,总算听明白了:“所以你才使劲放我的歌打扰人家进餐啊?”   “什么打扰,我就随便放的,是她主动说歌好听问我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歌手唱的,我才说起你的!”老板津津有味说着,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大龄儿童,“我跟着她一起听了一会儿也觉得这歌蛮好听的,怎么感觉这歌都没什么存在感,是歌名没取好吧,明明是摇滚为什么要叫RNB呢?”   RNB?我哭笑不得:“不是,是《RHB》啊。”   老板的样子更见鬼了:“RHB?血型那个RHB?为什么叫这名字?”   这首歌就是被塞林格买下版权的七首歌其中之一,可能歌名确实不知所谓,我有时候自己都能忘了它的存在。   “这首写得比较早了,算是纪念中二时期的自己吧。”我说。那个时候总觉得世界各种黑暗,又总幻想自己能拯救世界,拿着吉他站在天台上随便一唱,就能感动得全体校友泪流满面,让不良少年也放下拳头和烟头,和我勾肩搭背地一起仰望夕阳,“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宾虚,里面有一幕,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他死后流出来的血汇进雨水里,治好了洞穴里的麻风病人,那时我就在想,耶稣必须得是O型血了。”   “哈哈,因为是万用血吗?”老板笑道。   “对,就觉得O型血好伟大啊,能救所有人,我那时还觉得超级英雄们应该也都是O型血吧,一想到超级英雄在和反派浴血战斗时,流出来的血全是O型血,就会觉得他整个人都充满一种拯救苍生的圣光……”现在说出来也觉得幼稚可笑,毕竟长大后渐渐就知道,其实谁也拯救不了谁,大家能把自己救济好就不错了。   没有超级英雄,也没有什么黑暗力量等着我们去战斗,世界还是充满苦难,但是苦难也并不像电影里一样悲情又美丽,它也不邪恶,苦难就像台风,它并不想摧残你,只能怪你倒霉。   与其祈求别人的拯救,不如学会面对孤单——那种知道就算快要死了,也没人能为你输血的孤单。不必拯救世界,只要肩膀上能扛着这份孤勇,我觉得做这样的人,也很帅气。   “所以才叫RHB啊……”老板说。   “不过我现在也不这么想了。”我说,“对了,有个东西想给你看。”我把手机相册里的图片放大了递过去。   老板接过,显然看得一头雾水,把手机又横着拿,都不知道自己看对方向没:“这是什么?”   “我的专辑封面。”我吸溜了一撮面条,问,“好看吗?”   老板眯着眼看看那两张图,又看看我:“颜色嘛倒是蛮好看的,不过这画的是什么啊?”   “这是MRI下的内耳扫描成像。”   “啊?为什么要用这个当封面?”   “因为这是人类和音乐之间最重要的纽带嘛。”   ——   因为我快聋了。   今天请假去了医院,已经很长时间没去做检查了,其实我知道耳朵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也可能是害怕去面对,也可能想故意不当一回事,就这样一拖再拖。当医生大叔告诉我,我的右耳也开始严重病变,撑不了多久了时,我做出一副早就预料到并视死如归的平静。   坐地铁回来时,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就是在那时收到设计师发来的封面设计定稿的。   她做了两张让我选,一张是金色包围着绿色,一张是绿色包围着金色,比我贫瘠的想象力能想出的好看多了,前者像沙漠里的绿洲,后者像森林里的熔岩。我选不出来,它们都是我的耳朵。   地铁穿行在隧道里,发出“呜……”的风声。   我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埋头盯着封面狂掉眼泪。   隔了那么久,那个悲伤终于抵达了,这一次我总算看清了它的真面目,它将要来带我永远地离开音乐,离开塞林格了。   ——   和老板聊得很尽兴后离开了,我知道就算这一刻多么难熬,当太阳重新升起来的时候,一切又会变得好起来,哪怕不是真的好起来,心中也会得到一种莫名的安慰。   第二天我依然按时去接塞林格,他拉开车门上车时一股冷空气冲进来,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车门砰一声关上。   我清了清嗓子:“有点着凉。”   塞林格系安全带的手停下:“怎么不找我请假?”   “也没那么严重。”我说。   他直接把上方的后视镜掰向我,镜子的光猝不及防照我眼睛上,他很认真地看了我一下:“我觉得挺严重的。”又问了一次,“请假吗?”   我笑着摇摇头。真严重到无法出勤时我会请假的。   他又掰正了镜子,我以为这算是放过我了,却见他转身推开了车门。   “啊?林赛哥,你去哪儿?”   我丈二和尚地探头出去问,他已经绕过车头,直接拉开了我的车门:“下来,你在副驾上睡一会儿。”   我只好下车,和他换了位置,在副驾上系好安全带,忍不住说:“谢谢啊,林赛哥。”   车灯打在墙壁上,车子从车位出来,塞林格说:“你可以放下去睡。”   “不用了,我这么靠着闭一会儿眼就行了。”他在开车,我一个助理在旁边躺着睡大觉像什么话……   塞林格点了点头,片刻后又转头,见我醒着:“闭眼啊。”   “哦。”我哭笑不得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额头忽然被一摁,把我后脑勺直接靠到了椅背上,听见塞林格的声音:“放松。”   本来还能放松的,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放松不了了……   车子转弯时我肩膀又被冷不丁一按,摁进座位里,塞林格说:“你是对我开车有多不放心吗?”   老实讲你在打方向盘还能腾一只手来摁我肩膀,我是有点不太放心:“我去杜卡迪店那次,店长说你把车子开进过河里……”   塞林格很一阵没说话,半晌才道:“普通人也开不进河里。”   这回答很塞林格了,我服气地想,感受着车子平稳地滑行和爬升,身体也终于完全放松在座位里,一开始睡不着,他打开雨刷时我都能听见雨刷的摆动声,看来又下雪了。   车厢里变得比之前更暖和了,我听见塞林格脱掉外套的声音。这样的温度对我来说是一种救赎,对酷爱冷空气的他来说也许并不那么舒服。   我真的很快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都很亮了,迷迷糊糊睁开眼,飞絮样的飘雪从车窗外飘过,雪后稍远一点的地方,是我每天晚上回家时都会经过的便利店的红蓝色招牌。   这怎么开到我家楼下了?我一个激灵坐起来,驾驶座没人,我往四周瞧了一圈,这时便利店的门开了,只看见一个推门走出的侧影我就知道那是塞林格,他停在门口,把围巾绕了两圈,大衣的领子拢紧,双手插进兜里,才跨进飞雪中。手插袋里之前,我依稀看见他手上揣着一把什么,他没往这边走,而是走向了街口的自动贩售机。因为个子高,即使冷到缩着背,竟然也很帅气。   在贩售机前,他把手里的零钱理了一下,塞了几张进去,弯腰从出货口拿起一罐易拉罐,还是玉米浓汤吗? 然后掰开就喝了一口,边喝边走到路边的隔离栏上,坐下看着来往的车辆。   外面气温看来是相当冷了,他肩膀在冷风中耸着,喝一口热汤,又抽一口烟,那得是什么滋味啊……   他看路人,路人也会看他。迟到的上班族,无业游民,踽踽独行的老人,流浪的大狗,路过时都会看向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命好的富二代”“像我年轻时那样帅的小伙儿”“在喝着好喝的东西的雄性人类”。   如果不是玛莎拉蒂还停在这里,我会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塞林格高中的时候,目击到他逃了个课,看着路人打发时间,也许……再拾掇拾掇灵感的某天。   再一会儿说不定会有跟班学弟提着书包小跑着找来,在他面前站定了等待他的吩咐。   哈,跟班不就是我吗? 我笑着想。   ——   “林赛哥!” 我下车小跑过去,塞林格喝着易拉罐朝我转过头来。   我说你怎么不上车喝啊。   他抬头看着我:“我把烟抽完就上去。”说时举着手里的烟,特别像被老师逮到后有点不淡定,但还是不肯放弃这根烟的不良少年。   “没关系你上车抽啊,这儿这么冷!”我都快冷得跺脚了。   我觉得我是跟班学弟,他觉得他是抽烟的坏学生,我们就搁这儿对看着,直到我说:“林赛哥,我吧……现在啥味儿都闻不到。”   塞林格愣了一下笑起来,终于同意上车。   车上是真暖啊,温差太大,我又打了几个喷嚏,才问:“车怎么开这儿来了?”   塞林格说你接下来放三天假,不用来公司了。   我说行,放我一天吧。   “我是老板,你在那儿自作主张地行什么。”塞林格说,忽然又把玉米浓汤递给我,“喝吗,还是热的。”   我看着那只不到他巴掌大的罐子:“我喝了你就不能喝了。”我现在是个感冒病毒携带者。   塞林格把罐子放驾驶台上,低头取下围巾,说:“我不喝了,本来想买两罐的,没想到还挺贵的,零钱不够。”   我便鬼使神差地拿过了罐子,感觉到手里不轻的分量,应该还有大半罐,也还是温热的,只是……   塞林格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拿出一只吸管,放进罐口:“喝吧。喝完上楼,我去公司了。”   吸管应该是在便利店拿的,他手法很老道地在插进来的同时就把管子拧弯了。   面对病人的时候,就会变得过分体贴,有时甚至是做无用功。有一回石头哥感冒,鼻涕流个不停,在餐桌上塞林格就不停地给他递纸巾,第一次石头哥还能说谢谢,到后来就接得越来越不耐烦。   “你吃自己的饭行吗,我还没病到丧失扯纸巾的能力!”   塞林格被怼后就放下纸巾,说好吧。   那天石头哥在排练棚里鼻子难受又找不到纸巾时,塞林格扔了一包纸巾给他。石头哥打开纸巾捂着鼻子,嗡声嗡气地说:“怪不得你招人喜欢……”   ——   玉米浓汤的分量着实不多,我一趟电梯就把剩下的全喝光了,想到塞林格一边喝一边留意着分量,特意为我省下一半,虽然我没有洁癖,更加不会介意偶像喝过的东西,但依然会记得在便利店拿一支吸管,瞧着这只插着吸管的小罐子,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扔掉它了。   房间里冷得像冰窖,为了能早点好起来,我打开了空调,躺进被子里。才刚离开偶像身边,就没用地被发烧放倒了。   也依稀回忆起我都快一年没感冒了,可能是耳朵的状况每况愈下,连感冒病毒都对我格外开恩,可是一直跟着艺人连轴转,以至于突然着凉,症状就跟着排山倒海地来了。   昏睡时就爱发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如果入梦时尚有意识,有时就能多少左右自己的梦境。而这一次,我竟然梦见了高中时的塞林格,而我果然心满意足地当上了他的跟班,几乎跟他去所有地方,跟在他背后排队打餐,他钱不够时帮他打卡,他找不到空位时帮他占座,他逃课时帮他放风,在地铁里挤到他身边,和他看向同一面窗户的风景…… 梦境的镜头像蒙太奇一样切换着,贪心地想要在这一场短暂的梦中塞入太多内容。   九月的天空像宝石一样纯净,校园操场的跑道上放着跳高用的跳高杆和软垫,我目视他从跑道那头助跑,高高跃起,背身越过那道横杆,白T恤在蓝色的风中鼓起,腰上干干净净还没有纹身,横杆的高度相当于他的身高,虽然飞跃得很漂亮,运动长裤的裤脚还是碰到了横杆,在他身体下坠的一瞬间,我偷偷扶住了快要掉落的横杆,耳后是“噗”,一米八的身躯落进垫子里沉重有力的声响。我像被苹果砸中的牛顿,只是这次砸中我的是从树上落下来的黑豹。   他像年轻的公豹一样翻身而起,我举着手高呼:“学长,一米八!”   十七岁的塞林格注视着那根诡异地没有滑落的横杆,双手插在腰上,在阳光下歪着头,那真是个完美的镜头。   不管我和他说什么,他都一个字不回我,但是光是默许我跟在他后面,似乎就足够了,我在他耳边谈音乐,聊动机,他也从不打断我,好像我一生都从未有过这样敞开心扉的时光。   有一天我说着说着,一直坐在天台边沉默不语的塞林格忽然转身下来,从包里拿出纸笔,笔在纸上十万火急地写了一笔,没墨水,我忙换了一只有水的笔给他,他接过来在那张纸上写下了“天台”两个字。   “这是你发在第二张专辑里的歌啊,林赛哥,原来你这么早就构思了吗?”我笑着说。   他还是没理我,兀自低头记录着零星的歌词和旋律,下笔快而果断,快到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见。这种感觉我懂,像是积蓄在体内的音乐的能量迫不及待想要释放。   有一段旋律和后来的成品不一样,他写完又皱着眉迅速地划掉了。   我看他在这里卡了很久,便哼出了完整的旋律:“反正都是你写的。”   十七八岁的林赛比二十七岁的塞林格着实要无情多了,我都这样帮他了,他依然对我无动于衷,毫不客气地记下了我哼出的旋律,写完拿起纸来扫了一眼,我低头看纸的另一面,不敢置信:“林赛哥你数学拿的满分啊!”   话音未落,那张背面写着曲谱的成绩单“哗啦”一声就这么盖下来,差点摁我脸上,我忙往后闪开了,打量塞林格,心说阿岚说得不错啊,真是混世魔王啊,谁能这么不管不顾往一大活人脸上盖纸啊,又不是盖火锅。   塞林格将成绩单放地上,拿起一旁的木吉他,盘膝而坐,他用了D调的和弦,伴奏开始,我登时紧张起来:“不会吧,你要唱吗?”   塞林格低垂着眼睛,一脸你是不是白痴的表情。   “等一下林赛哥!”我忙说,“我还没准备好啊——”   要听你的声音了……   还没来得及做心理建设,他已经无视我的忐忑,唱了出来: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也知道你为什么来了   你想飞吧   我很清楚那种无奈   无非是被万有引力   困住了吧   你想要的那种飞翔   抱歉没有人能给你   但这里可以看星星   还有云朵一年四季   如果你想   我也可以陪你聊聊   这里其他的风景   鸟儿有时会在这里诞生   刮风时它们就乘风而去   留下雏鸟的羽毛   是送给我的蒲公英   下雨时这里的雨点会唱歌   雨停后它们就结成彩虹   没人能在上面行走   但它能承受一颗心的重量   我不知道你的故事   你说心已经跳不动了   就这样吧   但我还是想认识你   在这里露出伤口给彼此   牵着手走吧   如果还有明年的云   如果还有后年的花   如果还有你的恋人   如果还有你的孩子   那个时候   你也可以同他说起   这里曾经的风景   鸟儿有时会在这里诞生   刮风时它们就乘风而去   留下雏鸟的羽毛   是送给我的蒲公英   下雨时这里的雨点会唱歌   雨停后它们就结成彩虹   没人能在上面行走   但它能承受一颗心的重量   如果还有明年的云   如果还有后年的花   如果还有你的恋人   如果还有你的孩子   那个时候   你也可以陪她聊聊   这里曾经的风景   我第一次听他嗓子没坏掉前的声音,虽然是在梦里。   弹完他将手掌压在颤动的琴弦上,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最佳贝斯手,但他脸上的青涩和年轻我素未谋面,连指腹上的茧,也是年轻的模样。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了打在我身上,一阵风吹来,吹起单薄的成绩单,我们一起出手压住了谱子。我看着他,他仍认真低头看着曲谱,比认识学姐时更强的心跳在这一刻击中了我,我说:   “学长,一起组乐队吧。”   塞林格缓缓抬起头,英俊的脸正对着我的眼睛,他既是年轻的林赛,也是成年后的塞林格,我从他眼睛里看见了一脉相承的坚毅和深邃。   他将那把木吉他递给我,这么久后我们的视线第一次交汇,我无比郑重地抬起双手,那把吉他却穿过了我的手,轻轻放在了我的身体里。   原来是这样啊……   我恍然大悟地看着他。   ——   黄昏后星光降临,我陪着他目睹了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刻,趴在天台边时他忽然递出一枚口香糖给我:“吃吗?”   我激动极了,能看见我了?!   他笑了笑,又将口香糖收了回去,自己剥开了放嘴里。   我回头,身后是挂在墙角,正在网子里晃荡的一只小蜘蛛。   “今天会不会起火啊?”我好奇地问,“你的涅槃日是在今天吗?还是我梦见的已经是涅槃后的你了?”   塞林格仍然安静地看风景,操场上已经没人了,学校外的小道上一男一女似乎在吵架,男生很突然地就给了女生一巴掌,在安静的黄昏格外地刺耳。   塞林格嚼口香糖的腮帮停了一下,淡淡地蹙着眉。女生捂着脸哭出声,男生掉头就走了,女生还在后面哭着喊他的名字。   整条街都是她彷如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哭声。   塞林格轻声说:“我数十下,你不能再哭了。”   女孩仍放声大哭着。   我在心里默数了十下,哭声当然还在继续。   又再数了十下,女生蹲下了,但哭声没有停下。   我不知道塞林格数到哪儿了,不管是多少个十下应该都过了,但这似乎只是他与观察的世界对话的方式。   一直到女孩终于哭够了,抹着眼泪离开,他的肩膀才松弛下来。   “那种人值得吗?”   “是啊,”我说,“林赛哥,放心好了,你以后不会这样的,你就是绯闻多了点儿。”   我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年轻英俊的侧脸,心说,但还是挺值得的。   他转身提起了吉他。   木吉他放进吉他袋里,被他反手归剑入鞘似的背上背,又提起背包下楼了。   说好要一起坐地铁的,然而校园外非常不科学地停着一辆黑色的杜卡迪。   “林赛哥,这是你十年后的坐骑,你现在是高中生,也没驾照,不能骑它。”我说,“我们还是一块儿坐地铁吧。”   我站在杜卡迪的前面,前轮顶着我的脚尖,充满真实感。塞林格充耳不闻地骑上它,我抓住了杜卡迪的车把。   “林赛哥……”   他戴上安全帽,盖下来的护镜上有我的影子,可为什么看不见我?   “林赛哥,你看我一眼吧。”我说。   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抓住了我的双手,又握在了车把上。   “真的看不见吗?我就在这儿。” 我说,拼尽了一个做梦的人能用上的所有的意志力。   雪亮的前车灯亮起,白光像舞台灯,穿过我透明的身体。   “林赛哥,你看我一眼……”   黑色的重机带着白光冲过我的身体,风吞没了我的声音。那一秒我们好像紧密地重叠了,却又飞快地错过了。   校园和星空开始像雾气一样散去。   没关系,这是梦,虽然错过了你的过去,但我本来也不在乎,我只要醒过来,去见27岁的塞林格,和他说说话,就好了。   我已经准备好醒过来了。 第46章   在家睡了一整天,第二天时感冒症状缓解了不少,只是耳朵还不舒服,左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右耳因为感冒的缘故现在听什么都嗡嗡作响,我心想这莫非是让我提前我适应一下吗?   晚上十点过,突然接到塞林格的电话。   “迟南,你感冒怎么样?”   “吃了药睡了一觉没事了,有什么事吗?”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事吧。   出乎我意料,塞林格那么雷厉风行的人竟然犹豫了蛮久,半晌才沉了口气,说:“你能来一趟会所吗?”   我有点意外他在那儿,不过如果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他通常不会找我,更何况是在我休假期间。   我说我半小时后到。   “不用这么急。”塞林格说,又说,“今天外面很冷。 ”   “啊是吗?”我没出门都没怎么发觉。   “穿厚点儿。”   手机那头说,我正好推开阳台的窗户,一股冷气袭来,好像和他的声音撞到了一块儿。   ——   等赶到会所,就注意到外面停着两辆可疑的车辆,也瞄到两个靠在车门边喝咖啡的狗仔。为什么又来盯梢塞林格我想不通,离上次的爆料也过去半个月了,不应该还有什么遗留问题吧。好在狗仔也不多,我打了个电话给塞林格,他便让会所的人放我进去了。   他在负一楼的酒吧,可能因为是高级会员制的缘故,今天又不是周末,酒吧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我一眼就看见了沙发后的塞林格,他旁边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看不太清,只看见他一只手按在对方身上,他现在身上只穿着一件橄榄色的高领毛衣,那件告诉阿岚是在超市买的浅灰色风衣正盖在身边蜷缩的人身上。   我有点忐忑地绕过沙发转角,看清躺在沙发上的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吃惊。是阿岚。   “他怎么了?”   “被甩了。”塞林格说,右手始终按在阿岚身上,不得不按着,因为阿岚很不安分,但是这个语气也太无情了,听不出一点同情关心。   塞林格好像看出我在想什么,说他也不是第一次了,甩到100次自然就乖了。阿岚似乎是听见了,嚷嚷着谁会被甩100次啊!我又不是樱木花道!说着就抗议地抬起脑袋,被塞林格手掌又摁了下去。   “躺好。”   我感觉塞林格显然不是让我来安慰阿岚的,他看着就不怎么想安慰失恋醉酒的队友。我猜门外的记者大约是冲着失魂落魄的阿岚来的。   “不好意思,你这两天放假还打给你,本来是打给阿海的,他手机不知道怎么关机了,打给季诗人又一直没来,现在外面来了几个记者,我不方便送他出去。”   塞林格身高比较惹眼,阿岚个子比我高不了多少,给他换上我的衣服,捂一捂遮一遮还是可以蒙混过去的。   塞林格把车钥匙给了我,我接的时候他却没放手,忽然问:“你真没事了?”   “没事,只是感冒而已嘛。”我说。   车钥匙落在我手心:“扶他上车后把他扔到后座,送他回去后你开我的车回去。我的风衣你穿着。”   我点点头,如果我现在依然对他只抱着纯粹的偶像崇拜,这样一句话应该够让我感动得无以复加吧。可现在只想对他说,你不该对我这么好啊,林赛哥。   塞林格帮我把阿岚扶进电梯,一进电梯阿岚就靠边滑坐下去,我想扶他却被他甩开了胳膊,门外已经要走的塞林格又掉头回来,拽着阿岚胳膊把人拉起来,说:“站好。”   “我不想站……”阿岚晃悠了两下,又哭丧着脸往下滑,但没能滑在地上,因为塞林格还扯着他胳膊,他坐不下去就干脆挺着胸,露着半截腰跪地上,歇斯底里喊了声,“我不想站!”   塞林格松了手,阿岚一屁股跌地上,塞林格弯腰拉开他外套往里摸,阿岚涨红脸看着塞林格从他羽绒服的内袋里摸出手机,举起对着他就拍了一张。   “你……你拍我干嘛?!”   塞林格在手机通讯录上翻着:“通知甩你的人来接你。”   阿岚跳起来扑上去抢回了手机:“我艹!塞林格你个冷血动物!我特么站还不行吗?!”   醉酒的人终于肯扶着扶栏站好了,我问:“林赛哥,那你呢?”   “我有办法,不用管我。”   塞林格刚走出去阿岚身子就又一软,塞林格好像背后有眼睛似地扭头,阿岚翻了个白眼又认命地站直了:“站着呢!能不能滚了?”   ——   我扶着阿岚抵达停车场,这边暂时没发现狗仔,但也得留心,阿岚这样子要是被狗仔激了肯定得动起手来。塞林格来会所开的是那辆黑色凯迪拉克,阿岚住得不远,虽然塞林格说不用管他,他自己回去,但我还是打算先送阿岚回去后再回来接他,狗仔眼睛那么毒,他很难全身而退。   一路上阿岚一直在后排嘟嘟囔囔着,不该我听,但车厢里太安静,无法不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塞英俊你就是个冷血动物,你安慰安慰我要死啊……你说哦,”他脚尖踢了踢我驾驶座,“我们都好到这种地步了,她忽然说她压根不喜欢我算是什么事啊?她不喜欢我为什么我约她她从来不拒绝?不喜欢我为什么对我那样笑?不喜欢我为什么表现得好像很关心我?为什么说喜欢我打鼓的样子?为什么说只有我最懂她?!我是不是很傻了,别人都跟我说她交过那么多男朋友,她就是喜欢玩暧昧,我特么还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她的真爱!”   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听得我也难受,我心想真是对不起了阿岚,打开了车内的音响。   歌曲前奏响起,阿岚在后排艹了一声扑上来就圈住我脖子:“不准放歌!”   我愣神地低头瞄着曲目,是我的那首《Bonfire》……   “红灯啊!!”阿岚在我耳边猛喊了一声,我连忙回神踩了刹车。   鼓点和贝斯还在车厢里滚动着,阿岚趴在后排喃喃自语:“英俊你听的什么歌啊,我怎么都没听过?……问你呢?!……有点儿像你的风格啊,你新写的?……你特喵的,你就只会写歌,你晚上干脆抱着贝斯睡觉吧!……哎呀算了,你换一首我听过的吧,我想唱歌发泄……”   我干脆切掉了这首歌,或许换一首他听过的,他跟着唱就能转移注意力了。   几秒后歌曲跳到下一首,第一个音符出来,我就认出来了。   阿岚在后排嚷着:“能不能有一首我会唱的啊?!”   在他的抗议声中我又切掉了《麦田守望者》,切掉了《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儿》,切掉了《地球上某处的无名日出》……切了七首还是八首不记得了,最后又回到那首《Bonfire》。   我和阿岚都放弃了。   “算了,”阿岚说,“就循环吧,其实挺好听的……”   音乐如轮回般重新响起的那一秒,我好像突然明白了董佳那时说着“他说不知道,我更会胡思乱想”的心情。   阿岚终于在后座安静下来,喃了一声:“好热啊……”   我盖在他身上的塞林格的风衣被他冷不丁抛过来,差点挡住我视线,我连忙抓下来,手里握着风衣略冰凉的质地,鼻端大卫杜夫淡淡的味道却挥之不去。   其实还是很幸运的,虽然在梦里看不见我,但是在现实中,我起码是曾经进入过他视野和音乐世界的人。   ——   把阿岚送回家,我拿上那件风衣又匆匆离开,把车开回会所,发现有点不对劲,会所外的狗仔非但没少,反而更多了。之前就一辆车,现在已经摆地摊似地停了好几辆,狗仔娱记们已经毫不掩饰地直接在楼下扎堆了,现场气氛很是古怪。我送走了阿岚,为什么反而突然来这么多人?难道是塞林格和狗仔起冲突了?   还真不是没可能……   我正犹豫这么多狗仔挡着,我车要怎么开过去,很多狗仔是认得塞林格的车的,从玛莎拉蒂到凯迪拉克到杜卡迪1199,对塞林格的了解可能比私生粉还深入。我这边稍微一放慢车速,车窗忽然就被猛地一敲!手机和相机凑上来就往车里拍,拿手机的狗仔发现不是塞林格,就敲着玻璃大声问着我什么,我趁前面没人时猛踩油门,甩掉了人。   车子停进车库,手机忽然响起来,我看着来电显示,瞬间有点蒙。   董佳?   她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   我一头雾水地接了电话,手机对面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哭出了声,一个劲说着对不起,说塞林格不接她电话,她不知道找谁道歉,只好打给我……   我心里一紧,联想刚刚聚集在外面的狗仔:“道什么歉?”   “……你没看微博吗?”   我赶紧挂了手机打开微博,今天热搜第一和爆字的后面赫然是“贝斯手包养女艺人”的话题,排第二的是塞林格。   我又忙给董佳拨去电话:“到底怎么回事?!”知道这层关系的除了塞林格和董佳本人,应该就只有我了……好吧假设董佳能去国家大剧院确实是靠顾桑妮牵线,那顶多再加一个顾天后了,但我不认为顾桑妮既然决定了帮忙还会在事后爆出这种料,既毁了董佳又毁了塞林格。那问题就只可能出在董佳这边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可能,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是喝酒的时候胡言乱语被人记下来了……迟南,我现在去说自己是喝醉酒胡说的还有用吗?”   “怎么可能还有用?!人们只会问你为什么胡说也能胡说到塞林格身上,而且既然有人敢爆料,说明手上是有线索和证据的!”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你不是说你戒酒了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不确定是怎么被人知道的……”董佳慌乱极了,“那该怎么办?其实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啊,我和塞林格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听蒙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她已经哭到喘不上气,“就是我们没有上过床,没有睡过觉!根本就没有包养这回事!”   我感觉身体整个儿被安全带拽回了驾驶座上,有种天翻地覆的感觉。   可我那天明明看见塞林格开车带她回家,而且两个人一整夜都没有离开啊……   “迟南,你还记得那天你送我去医院吗?回家后我找不着手机,以为是落医院了,第二天我打了很久的电话,后来是塞林格拨过来的……”   所以手机当时落在塞林格的车上了?   “当时我喝了很多酒,塞林格就问我在哪儿。”董佳哽咽着说,“我没想过他真的会来给我送手机,大概是看我醉了,就开车送我回去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醉昏头了,就趁他不注意,就……就把家里的钥匙偷偷扔掉了……”   ……所以塞林格才会带董佳回公寓。   突来的真相像一记闷拳,我那个时候都怀疑过他什么啊?!   “我本来以为他会给你打电话的,他好像是犹豫了很久没有找你……”董佳又说。   我不知道塞林格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给我,但是既然他不找我,似乎就真的只能把董佳带回家。他那个时候一定是先送董佳回家了,然而董佳在门前却迟迟找不到钥匙。我想象着塞林格看着女孩醉酒后越发显得单薄脆弱的背影,心里想着什么,他可能也怀疑过董佳是不是真的弄丢了钥匙,也想过一走了之,但是他又想到她在舞台上充满生命力的样子,想到那样有生命力的女孩却住在这间简陋的出租房里,想到她差点受伤无法继续梦想的左腿……他决定不去怀疑她,无视她的表演和欺骗。   不可能送她去酒店,也不可能贸然打给董佳手机上其他完全不知根知底的人。他肯定想起过我,有那么一刻手指或许都划到了手机上我的名字,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最后没有找我,肯定有他自己的顾虑,那么就只能带这个女孩回去了。   “那天晚上他就坐在床边听我说话,迟南你懂的吧,在你最落魄的时候,有一个人这样安静地听你说话,还是……还是你喜欢的人,我真的觉得很感激,好像这几年从没对人说过的委屈都对他说了……后来我就睡了,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头绳挂在床头,也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可是坐起来就知道什么都没发生,我衣服上的扣子都没有松开一颗。”   能乘人之危那就不会是塞林格了。   “其实我根本没奢望过什么,有过这样一个和他促膝长谈的夜晚我已经很满足了,但是第二天塞林格忽然问我是不是真的很想站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怎么可能不想?”   是啊,怎么可能不想,我是明白的,面对塞林格抛出的暗示,她说不出那句不想。   于是说她想,做梦都想。   “他说我可以帮你,但有条件。”   我的心情已经很平静,不管那是什么条件,都不会是出格的条件,那一定是为董佳着想才必须提出的条件。   “条件有三个,一是我必须戒酒,二是不管他要求我做什么,我都必须照做,三是不可以问为什么。”董佳顿了顿,说,“他让我必须戒掉酒,不能再颓废下去,因为有人会担心我。会有什么人担心我啊?我爸妈都巴不得我在外面自生自灭。我当时可能真的头脑发热了,甚至幻想他是不是对我有那么一点好感,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点担心我。我想问他为什么帮我,但他已经说过不可以问,我就只好什么都不问。我想过他要不然就是真的有一点喜欢我,要不然就是只是想找个床伴,前者大约是奢望,但后者我也不在乎,我挺愿意的,就算最后他没能真的帮到我。可是偶尔,当我提出这样的暗示时,他都好像听不懂。可是除了这个,他又真的对我很好,不许我酗酒,帮着我戒酒,我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里时他会陪我去看舞剧,看舞剧的时候他有时能困得直接睡过去,我想让他看我跳一支舞时他却可以安静地看完,跳完问他我跳得好不好,却又说他不懂怎样算好。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很沉默,却又像是世界上最体贴的恋人,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真的振作了起来,酒也没有再沾过一滴,好像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梦想也近在咫尺。我想过和他之间不现实,也想过我是不是该找个男友忘掉他,结束和他之间莫名其妙的关系,可是我已经根本没办法喜欢上任何人……”   我听着董佳的回忆,那天在国家大剧院,她问塞林格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什么。   塞林格只说恭喜你,实现梦想了,他话没说完就被董佳一把抱住。   女孩流着泪抱住他的肩膀:“我实现梦想了,你会为我高兴吗?”   “会有人替你高兴的。”   “为什么帮我?不要说你当我是朋友,我一点都不信……”   “我们不是朋友,”塞林格说,“如果是朋友,我应该想接着帮你,可我已经帮得很累了。”他拉开了她,“我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那天被我错过的,化妆间外无声的场景,终于全都有了声音。   董佳落在地上的花束,塞林格又捡起来拿给了她,但她没有收下,既然那不是鲜红的玫瑰,她就要骨气地拒绝。让塞林格第一次无法向某个女孩成功地送出花,看他弯腰为自己捡起那束花,是她最后小小的尊严和无害的报复。   ——   我回到负一层的酒吧,塞林格坐在吧台的高脚蹬上,看驻场男歌手在没什么人捧场的冷清酒吧里唱着一首英文歌,他看起来还什么都不知道。   男歌手刚刚唱完,《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儿》和《兰斯洛特》忽然同时响起来。   塞林格扭头看过来,他没接电话,反而打量我,但似乎很快接受了我违反约定回来的事实,只是问:“我的风衣呢?”   棒球帽的副歌还在循环着,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阻止他去接那个电话,那如果不是许章哥打的,就该是暴躁的石头哥打来的了。   塞林格接了电话,而我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石头哥,也不知道他第一个打给我而不是塞林格,算不算走运。   “迟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手机一接通石头哥就咆哮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你还帮他瞒着,我告诉你我就……我他妈真要揍你了!”   “对不起,石头哥,”我说,“但你相信他,他没做让你失望的事。”   “我不知道,你俩我谁都不信!你们最好马上回来把事情解释清楚!”   我被石头哥砸掉电话时,塞林格还在通话中,他接到的自然是许章哥的电话。   他面朝吧台,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那缓缓沉下去,仿佛负重般绷弯的背影,想必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挂了电话,另一个来电就立刻响起来,他摁了关机,起身道:   “你是因为这个才回来的吗?”   我把在停车场接到董佳电话的事转告了他:“……她让我向你转达歉意,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   酒吧里客人寥寥无几,却已经有刷手机的人偷偷往这边看来,连酒保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刻意的回避。   “所以现在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吗?”   塞林格环顾四周,好像站在一个四面楚歌的包围圈里,很平静地笑了笑。   “许章哥说什么了吗?”我问。   “让我别发声,他来解决。”他沉了口气,摇摇头,“我真的不想欠他,但他快变成这世界上我欠得第二多的人了。”   这次事件必定不是偶然,恶意爆料的人多半是之前被封掉还不甘心的唐氏八卦,塞林格似乎天生有着吸引异性粉丝和人间疯子的体质,但如果是唐氏的话,上一次闹那么大,到头来也还是摆平了,也许这次事情也没那么糟。   我这么说的时候,塞林格却摇头道:“这次不一样。”他走到沙发区坐下,手机扔在茶几上,“这次没人会摆平。”   “总之,我们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吧。”我说。也不能一直在会所里待着,天亮后记者会来更多的。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塞林格问。   我说记者来了挺多的,但是我有个办法。   他抬头看我。   “林赛哥,你和这里的经理熟吗?”   ——   我们耐心待在负一楼的酒吧里,最后连驻唱歌手都收班回家了。   可能是还没休息好,我感觉有点困了,身上还隐隐发热,口干舌燥的,只能一直喝水。   “去沙发上躺一会儿吧,到时间我叫你。”塞林格说。   我说你呢。   “现在就是有人在我耳边唱催眠曲我也睡不着吧。”说着笑了一下,靠在沙发上抽了口烟。   他依然很沉着,唯有烟吸得特别深,连呼出来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为养精蓄锐我就在沙发上躺下了,这次睡得格外昏沉,呼吸滚烫灼热,并不踏实,但又困乏得醒不过来。不知何时额头上忽然感觉一凉。   和学姐交往那短短一年的时光里,我们只一起度过过一个夏天,天很热的时候我送完外卖出来满头大汗,她忽然出现在大门口,双手捧住我脸颊,那双手好像刚拿过冷饮,冰凉沁人。   “凉快点儿了吗?”她笑着说。   我曾经以为那就是爱情了。有一个女孩对你那样好,刚好她也那样好。   可这次不是握过冷饮后女生柔软的双手,这次它有宽大的手掌和粗糙的指茧,那是唯有比古筝更粗的贝斯弦才能造就的一双手。   我感觉它的手指顺着额头插进我的头发里,头发被拨开的感觉很舒服,它就这样沿着我的头顶往后越插越深,滚烫的头皮触到微凉的手指,让我好受了许多,然后那只手又从发间滑下来,手指压着我左边眉毛,撑开的手掌包裹住了我的脸颊和耳朵。   浑浑噩噩中我睁开眼,看见塞林格逆着酒吧昏暗暧昧的光,手贴在我额头上,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你有点发烧,起来吃点药。”   我摇头坐起来,发现身上盖着他的风衣:“是低烧不严重,我喝点儿水就行,待会儿要开车,不好吃药。”   他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坐下,弓着背看着我:“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什么都不用说,林赛哥,我相信你。”   “可你相信我什么?”   “董佳都和我说了,你只是想帮他。”你这么好,不感谢你已经很自私,指责你,我想不出谁有那个资格。   他不说话只是注视时,眼睛就好像一把锁,能轻易锁住别人的目光:   “迟南,那个时候在CBC大楼的楼梯间,我们要是能多聊聊就好了。”   是啊,可是这样也挺不错的,你不觉得吗,我心想。   ——   快凌晨四点了,外面的气温也越发地低了,正是狗仔们最冷最困的时候,经理帮了大忙,亲自出面请狗仔们离开,并否认塞林格在会所里,这招自然不管用。五点时我打电话叫了外卖,外卖送来,经理让狗仔们进大堂吃东西,并再次请他们离开。   熬不住的记者陆陆续续接过吃起来,经理边和他们说话,边按事先约定的发了条信息给我,我开着塞林格的车驶出了车库。   吃外卖时狗仔娱记们也没忘留意外面,还经验老道的狗仔还留了一个同伴在车里,猛一看见白色的玛莎拉蒂开出来,纷纷上车追在我身后。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塞林格开着经理的黑色轿车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放下心来。   被狗仔咬得很紧的时候也是有点谎的,不能开得太慢,容易被追上,那样给塞林格争取不了多少时间,但开太快后面的车都跟着加速又委实很危险。我将车开上了立交,前方有大货车挡住时不由有点绝望,还是被后面的车追上了,狗仔的车直接就往我这边靠,贴得太近了,这些家伙脑子里根本没有交通安全四个字!   还没下桥狗仔们就发现不对了,不过这立交系统复杂得很,等他们下了桥再倒回去追塞林格铁定追不上了。   我把车开回塞林格家时天都亮了,高级公寓楼下也早已是狗仔扎堆,连车库里都潜伏着记者,我把车停过去时还看见有两个狗仔在杜卡迪1199前合影,我开了远光灯,两人才手挡着眼睛闪开了。   也不知道这会儿塞林格会去哪儿,不管公司和家里都回不了吧,他可能会去石头哥或者季诗家里避一避风头。   我打算先回家吃点药,在地铁上差点睡着了,走出地铁站,以为总算可以松懈了,却接到了笑笑的电话。   “吃南?!你在哪儿啊?!”   她语气这么急,我不明所以:“我回家了啊,怎么了?”   “你快点来中央医院吧!塞林格出车祸了!”   适时我正站在楼下的巷口,看见前方料理店门前,老板提着两袋垃圾出来,看见我挥了挥手。   阳光明媚的清晨,我看过无数遍的扔垃圾的老板,在这一秒变得好像世界末日一样可怕。 第47章   怎么会?!   为什么?!   不应该这样啊!!   我明明已经把狗仔都引开了啊!   笑笑当时的语气是怎样的,为什么我一点都回忆不起来?是很严重的车祸吗?还是只是小的刮擦?   赶去医院的路上我关掉了手机,怕听到噩耗。   如果塞林格死了……   那我怎么办?   ——   医院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记者也有粉丝,我在人群中看到季诗的那辆黑色奔驰四驱艰难地从人流中挤进去,有记者挡在车头狂拍窗户,季诗的车窗终于降下来一条缝,戴克罗心戒指的左手伸出来竖了个中指。   塞林格所在的病区已经被安保人员拦了起来,我也被拦在外面,对方以为我是记者,不让进,十万火急中我望见前面石头哥的背影,在吵嚷的人群中拼命大喊了一声,石头哥转身看见我,皱起了眉头,让安保人员放我进去了。   刚进去就被石头哥一把提起衣领,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只想知道塞林格怎么样了。   手术区的门开了,所有人都冲了过去,一名女护士扯下口罩冲我们道:“再吵就都出去!”   石头哥才松开我,强压下火气:“我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李想哥问护士塞林格情况如何,对方只丢下一句“还在抢救,现在还说不好”就匆匆进去了。   乐队的大家和助理们都在这里,除了丢了手机最后一个赶到的海哥,我竟然是最迟赶到的。护士离开后现场鸦雀无声了很久,笑笑才憋不住哭着骂了一句:“那些追车的自己倒屁事没有!”   所以还是被狗仔追车了吗?   我不断回忆着开车离开会所时的情景,从后视镜里确实看见塞林格的车安全离开了,狗仔的车都跟在我后边,我怎么都想不通,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样一来还不如当初不要自作聪明,也许两个人一起走更好,这样即使被追车了,两个人在一起也比一个人要好吧,也许受伤的就是我,不是他了……   电梯门冷不丁一响都听得我心惊胆战,我抬头,看见许章哥朝我走来:“迟南,你跟我来一下。”   我摇了头。知道他要问我什么,可是不想过去,现在哪里也不想去。拜托,要问我什么等……之后吧。   石头哥和许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一阵人声后,终于都放过我了。   所有人提心吊胆地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喧闹的人声都安静了很多,这时才有人出来,不是医生,依然是那名护士,她口罩和袖口上染着触目惊心的红色,想到那都是塞林格的血,我就不敢再想下去……   “亲属?”石头哥突然咆哮起来,“他哪有什么亲属,你们医院血库里都没有吗?!”   “病人血型稀有,血库里没有,已经让去调血了,但也需要时间,等着血运过来他肯定凶多吉少,你们最好让他家人赶紧过来!”   所有人都看向石头哥,和塞林格认识时间最长,最交心的就是他了。   石头哥一脸绝望地坐在长椅上,扶着太阳穴:“别看我,看我也没用。”   李想哥都难得冷静不下来了:“我们当中就你和他关系最好,这种时候你还墨迹什么?!他到底还有没有家人?!”   “别问了,我不是墨迹,他家里人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过来给他输血的。”   季诗站起来:“不是你几个意思啊?活着就活着死了就死了,什么叫不可能过来给他输血啊!”   石头哥忍了几秒没说话,突然爆发般憋了一嗓子:“没人来给他输血我不难过吗?!我他妈比你们更难过!”   阿岚憋红了眼圈:“光难过有屁用啊,你倒是说要怎么办啊大哥……”   我看着护士口罩上的血,猛地想起来什么,怀着一线希望问:“你说血型稀有,他是什么血型?”   护士飞快地说完,语速太快了,声音也不大,还夹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那一瞬间听到又不肯定的三个音节让我既激动又害怕,激动于那三个熟悉的字母,又更害怕是自己听错了空欢喜一场:   “是RH……B?你是说RHB吗?”我问。   焦急的女护士一脸“你聋了吗”的表情不耐烦地说了声:“是!”   我心中狂喜难耐,不敢相信真的会有这样最命悬一线的奇迹!   “抽我的血吧!我是RHB型!”   石头哥抬头惊讶地看着我,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真的假的?!”季诗眨着眼问,“这也……我的天太巧了吧?!!”   如果不是再三确定,连我自己也不会信吧。这种巧合像是喜欢上LOTUS后,走遍城里所有的音像店,就想要找一张已经绝版的出道专辑,一无所获后却发现了一家从没光顾过的小店,明明已经不抱希望,却又条件反射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要是这里有这张专辑就好了,我就相信这世界上有神明的。然后走进去,接着就在角落里发现了它……   只是这次的惊喜,是那次的数万亿倍。   石头哥冲吃惊的护士喊:“还等什么啊,赶紧抽血啊!”   ——   初一时我得了腮腺炎,外婆带我去医院,查血时顺便验了血型,拿到单子后外婆的表情有点复杂,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最没用的RHB啊,算是世界上最孤独的血型之一了吧。外婆说要不然去献血吧,我想她是觉得有了一本献血证,改天我需要输血时能有更高的被救的几率。当然后来就知道这都是心理安慰而已。组乐队时有一次在商业街看见献血车,忽然想起她的话,就这么上去了。其实也不明白目的何在,在这个城市里,与我有一样血型的人,甚至都屈指可数吧,他们需要我的拯救吗?   和小轩他们一起吃饭聊天时,他说我的血大概要一直放在血库里,说不定哪天我需要输血时,调来的就是我自个儿的血。我们都笑得不行。   直到今天我才找到谜底,大彻大悟。   原来我体内流着的血,都是在等着要在这一刻救一个重要的人回来。就好像我是为了他才出生,长大,学习音乐,来到他所在的城市,甚至失聪,这一切安排都是为了让我遇见他,并在这一刻救他回来。   如果塞林格的故事是一个剧本,一本小说,那么我应该是故事里最无足轻重的配角,但是人们会庆幸塞林格遇见了这个配角,因为他救了他们爱着的主角。   需要抽600cc的血急用,医生给我说明了情况,献血的规定上限是400cc,我可以选择先抽400cc,再等他们调血,但他建议我最好一次抽600cc,用同一个人的血对受血者的风险更小。我同意了。   血还没抽完,耳朵就开始胀痛,等到血都拿走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但我的世界彻底无声,却能换他回来,就使得这一切,苦难也好,坚持也好,都有了意义,都像一种救赎。   ——   感冒加重了抽血后的症状,我被转移到了别的病房,醒来时头还晕着,像好几天没吃过饭低血糖的感觉,似乎整个天花板都在旋转,我小心咳了一声,松了口气,右耳勉强还能捕捉到声音,只是好像隔着一层膜。   坐起来,才看见椅子上正打瞌睡的石头哥,他耳朵上还戴着耳塞,手机就放在大腿上,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砸吧了一下嘴,那手机眼看就要松脱掉下来,我忙给接住了。   手机屏幕闪了一下亮起来,我看见播放器上的歌名是《量子纠缠》。   我有点惊讶。那是我的歌。不过现在版权属于塞林格。   石头哥也醒了,看见我醒了像是松了口气,打了个哈欠,说醒了啊?医生说你抽血太多了,得好好休息。   “林赛哥怎么样?”   他长叹一口气:“托你的福,他没事了,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现在还不方便进去看他。”   我点点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那他伤得重吗?手上有伤吗?”   石头哥笑起来:“手手手,真是要败给你们了。他手没伤,全程把手护得好好的,背上全是玻璃渣,你说把手保护这么好,万一玻璃戳到后脑勺人直接嗝屁了,手保护得再好有用吗?”   “直接嗝屁了就直接嗝屁了,万一没嗝屁手又完了,那还不如嗝屁了。”   “啊?”   “呃,我就随口说说……”   “对,你偶像现在好好的了,嗝屁这种词用他身上你也不会觉得难受了。”石头哥笑着摇头,“对了,刚刚警察来过了,行车记录仪也看过了,就是狗仔追尾,那追尾的家伙已经被叫去警局问话了。”   我的确记得狗仔都跟我跑了,所以是有漏网之鱼吗……   石头哥说:“大清早的我就接到塞林格的电话,说要来我这儿,”他语气很是困惑,“可是他出车祸的时候没有在来我这边的路上,行车记录仪显示他中途忽然掉头了。”   我不解:“为什么?”   “不知道,他又掉头往回开了,这才又遇到狗仔,结果出了车祸。”他说着耸耸肩,“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呢。你现在头还晕吗?”   我摇头,笑了笑:“睡太久了,再睡才真会晕了。”   石头哥又打了个哈欠:“哎呀我也睡够了,这次真是谢谢你了,别说你俩还真是有缘!”   “是啊,”我开玩笑地说,“我要不是人类,得是他的背后灵吧。”   石头哥笑起来,往外面瞅了一眼:“深更半夜的,他们都在外面睡了,要不咱俩聊聊天吧?”   这让我颇有点受宠若惊:“……石头哥,你真要和我聊啊?”   “是啊,总不能我俩干坐着大眼对小眼吧,”石头哥挠了挠头发,“聊点儿什么呢?”   我胸中隐隐有股冲动:“……要不,聊聊林赛哥吧。”   忽然非常想听石头哥谈塞林格,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与塞林格的过去有过最多交集的人,他是了解塞林格唯一的窗口。   我想知道,那个霸占着天台睡觉的林赛平时都会做什么,在大火中涅槃时他是笑了还是在沉思,被老爷子资助去伯克利学习的林赛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心情,被粉丝毁了嗓子的林赛是怎么决定要做一名乐手……所有大起大落,他人生大大小小的轨迹,想早一点知道,趁他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时候。   ——   病房里很安静,石头哥娓娓道起和塞林格的相识:   “我和季诗,和塞林格都是高中时认识的,当时我和季诗在一个高中,塞林格在隔了三站的另一所学校,他念的那所学校不像我们那种重点高中,乱得很,你能想象吧?哎我看你肯定也是正经学校出来的,估计想象不来。反正就是吧……他们学校的学生普遍从初中起就会抽烟,整天也不上课就泡吧,这都还算好的,有的在校外还会打劫,更混的在学校打老师欺负同学无恶不作。周边学校的学生见到穿那个学校制服的都闻风丧胆。那时候季诗和我组了个乐队,偷偷跑去外面一些live house开唱,钱嘛我们多的是,主要是图个爽,票价就卖得特别便宜,所以捧场的人也很多,也算小有名气了。有一个周末我们唱到很晚出来,结果就被打劫了,就是塞林格那所学校的学生,后来我们看见穿他们学校校服的人就恨得牙痒痒,一边绕道走一边恨不得艹翻这群人,当然了,论战斗力我们没法跟他们比,那些家伙都是干架出身的。”   石头哥说到这里抬了抬手,像是想抽烟才发觉这是在医院里,他手上也没烟,就又把手放腿上,接着说起来:   “玩摇滚那阵子我们听说有一个酒吧乐队特别棒,很多我们的粉丝都会花大价钱去听他们的演唱,我和季诗心里就有点酸,不过我想可能对方是大人,正经玩音乐的,本着学习的态度我俩就也想去看看对方到底有多牛逼。结果你也猜到了吧,那乐队的主唱就是塞林格。什么大人呢我呸,跟我们一样都是毛头小子,只是比我们会装大人~~”   石头哥露出怀念的表情:“嗓子没坏以前他是天生的摇滚主唱,嗓音非常有穿透力,就你在晚上听到会有,这声音都能飞起来摸到天的那种感觉,但又和传统摇滚乐队的主音有点不同,他声音一点都不沙,是那种没有一点杂质的金属感,而且音域超宽,用的又是胸腔共鸣的唱法,高音就不说了,最可怕的是低音可以唱到贝斯那种程度,可以说是我梦想中的摇滚乐队主唱了。”   我在心里想象了一下,想象力还是败下阵来。   “其实不得不服塞林格的实力,第一次听他现场,我觉得季诗那点唱功被秒得渣都不剩,而且他控场能力也很可怕,明明在LIVE时也不多话,就说一下歌名,介绍一下队友,但只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是大汗淋漓地喝口水,现场的人都会为他疯狂。”石头哥说,“哎,那个时候年轻气盛,知道他是那所学校的学生,而且刚巧他们乐队的鼓手就是当时打劫我们的人之一,我和季诗就偷偷向酒吧老板举报了,酒吧老板不知道塞林格只有17岁,就让他的乐队不许再在他的酒吧驻唱了,现在想起来吧,我俩当时真是特别缺德啊……   “塞林格很长时间都不知道是我们举报他的,很久以后我们都组LOTUS了,有一次季诗喝高了就说漏嘴了,一桌子人都看着塞林格,他就阴沉沉地转着酒杯,说你们是真恨我啊。”石头哥还学了塞林格的表情,末了摊手道,“我不知道他这么记仇的,不过后来想,他也不是记仇,可能当时我们确实让他挺难熬的,他那时自己养自己,缺钱,那日子有多难捱我们这种衣食无忧的人根本不知道。   “不过从酒吧被赶走后他和乐队就跑去了附近一个废弃厂房开唱,票卖得老贵,竟然还一票难求。我和季诗气不过,就在人离开时截住他,说要和他打擂台。下次同时在露天场开LIVE,看谁的到场人数多,多的人就留下来,少的人就滚,方圆三公里内不许出现。当时就这么说定了。”说到这儿忽然问我,“你觉得谁会赢?”   “林赛哥……吧。”   “吧什么吧啊!你吧得一点都不实诚!我就知道你会压他,可是你输了。”   我有点意外,更想知道当时的情况了。   “我觉得我的吉他肯定比塞林格乐队那个只会打劫的吉他手好得多,但季诗是个拖后腿的,他自己也知道,那几天就狂练现场,后来咱们乔装改扮又溜去看了一次塞林格的现场,就觉得完了。他们乐队的吉他手飞了,塞林格直接自己弹了!我很少佩服一个人,尤其是电吉他这方面,我觉得那时同龄人中没有比我好的,哈哈其实也很烂了,也就是会弹的和弦比别人多而已,但是看了塞林格后我就觉得我们这次怕是输定了,他一个做主唱的,电吉他弹得一点不输我,而且他还弹得比我帅。   “他那时在舞台上也不知道怎么就发现我和季诗了,边唱边很轻蔑地看着我俩,我拉季诗说走吧,丫死也不走,结果中场solo完,塞林格一个从来不搞互动的人居然甩着手腕说又当主唱又当吉他太累了,希望台下有主唱或者吉他能帮他分担一下,那些脑子进水的歌迷啥也不会,就会瞎叫,反正他说啥他们就叫呗,塞林格就说,不过我不觉得这儿有这种水平的人,有吗?白痴歌迷们自然又是一轮瞎叫,没有没有,宝贝你最棒,我的妈呀女生男生都在叫,肉麻死我了!塞林格就冷笑了一下回头示意鼓手准备下一首。你能想象他那个又冷又拽的样子吗?真的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人神他妈讨打!我要认输也绝对不能在这种人面前认输!所以后来……”他吸了吸鼻子,“我们就花钱雇人来捧场了。”   我瞪大眼难以置信,这也……太缺德了吧!   “擂台当天我们的人数是他们的一倍。人家是给钱进场,我们是给人家钱求人进场。塞林格是很有魅力,但是你再有魅力再有实力,你比得过人民币的魅力吗?那场PK自然是我们赢了。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塞林格家里的情况,后来知道后就特别后悔,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个东西。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就去找了他,想道个歉,说那个赌约我们忘了吧,塞林格说愿赌服输,让我别挡道,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和他说了我们花钱的事。”说到这儿又问我,“你觉得塞林格是什么反应?”   我想了想:“他也不可能动手吧。”他肯定还是和他们学校那些恶霸不一样的,他是不会同流合污的。   石头哥切了一声:“他是没动手,但他动脚了。”石头哥指着自己肚子,“当时他人都要走了,听见我在后面冷不丁说出了实情,掉头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说声对不起,人就一脚踹我肚子上,我直接就坐地上歇菜了!唉,大丈夫能屈能伸,从这一脚我就知道我不是他对手,这小子是个亡命之徒,我当时就告饶了。他那时眼睛都被激红了,根本没理我,走过来直接又要给我一脚下来,我特么还坐地上呢天呐他都能下得来脚!我感觉他那一脚下来我不只屎都得给踹出来,半条命都得交代过去!”   “结果呢?”我问。显然并没有交代过去,那半条命还在他体内保管得好好的。   “结果他都要踹下来了,最后却放过了我。”石头哥说,叹了口气,“我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倒地上,死要面子地梗着脖子,看见阳光照着他愤怒到快瞪出血的眼睛,那一脚他没道理不给我,直到现在我都没想通。”   我仿佛能猜到一丁点:“……石头哥,你当时是不是用手捂着肚子?”   石头哥抬头看我,眨了眨眼,猛然失笑:“卧槽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难怪了……卧槽他是不是傻呀!”   我想那时的石头哥,虽然是塞林格的对手,但塞林格大概也打从心里认为,他是个不错的吉他手吧。   石头哥靠在椅子上:“不过总算是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熟了以后旧事就揭过了。到高三时候我们三个关系已经很好了。虽然乐队都各自玩各自的,但是放学后还能聚一块儿打打篮球,吃个饭,聊下歌。”   这一部分的内容很好听,充满青春气息,虽然塞林格的青春,未必想石头哥和季诗一样潇洒,但是有伙伴,有汗水,有篮球,有阳光,总算也不叫辜负了。   石头哥和季诗虽然平时不学无术,时间都用来玩音乐了,但是高三时还是不敢怠慢,放学后抱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眉头不展,重点高中的进度他们这种拿钱进去的富二代根本赶不上,这种时候两人就羡慕塞林格,他那个高中,学生们上学就是混日子,没人想过考大学,能进个技校,上个专科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以往都是一起打篮球,玩音乐,后来大部分时间石头哥和季诗都抱着书本在啃,塞林格就在一旁见证他们的焦头烂额,自己悠闲地弹吉他,或者打篮球。   季诗有天在家挨了老爹的骂,那天塞林格打篮球时他就——用石头哥的话说——特别幼稚地迁怒人家。   “别打了!没看见我在做五三吗?!”   塞林格瞥他一眼:“做出来了吗?”   “还不是因为你影响我啊!”季诗说,“我再做不出来也比你强,你怕是连高一的理综都做不了!”   “我要是做得了呢。”   “那我送你一副新琴弦!”   塞林格扔了篮球走过来,也不管季诗什么表情,自己拿过那本五三,看了看题目,季诗说傻逼了吧,就跟你说我们这边的课程你们那破学校根本不能比。塞林格抬头瞅他一眼,提笔就在题目下方写起来。   写完把本子推过去,季诗拿起来,看着上面思路清晰的一行行数学符号,目瞪口呆,他拿给一旁的石头哥看,石头哥看了也一头雾水,这两人根本连解题步骤都看不懂,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听见塞林格叹了口气,起身背上吉他包自己走了。   塞林格的答案正确与否,他们都是到第二天上学了才知道,用石头哥自己的话说,也是废柴得可以了。因为那道微积分题班上没人做出来,两人悄悄把塞林格写的答案拿到办公室,数学老师看完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俩,问这你们俩谁做的?   那天石头哥跑来塞林格的学校找他,冲到天台上激动得不得了:“林赛那题你怎么做出来?!我们班上没一个人做出来!卧槽你居然真的会认真听课吗?”   塞林格从地上坐起来,提起垫在地上的书包和外套,拍了拍说为什么不啊。   “为什么要啊?”石头哥把数学老师看外星人的眼光原封不动地还给塞林格,末了皱眉,“你难道……想参加高考?”   塞林格表情黯了黯,说:“不能是因为喜欢吗。”   “喜欢?语文和英语你说你喜欢我还姑且能理解,毕竟写歌词用得着,数学你能喜欢它什么啊?”   “喜欢它很美。”   石头哥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是吗?美在哪儿?”   “例如欧拉恒等式,想想就很美。”   “欧什么?”   塞林格扭头看着石头哥似乎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来的表情:“你高中数学怎么学的?”   “你管我呢!那物理,化学呢,难道也很美?”   塞林格说:“量子力学中有一种现象叫量子纠缠,听说过吗?”   石头哥:“……”   塞林格有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个问题:“量子力学你听说过吗?”   石头哥憋红了脸,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石头哥回忆至此,说道:“他当时告诉我量子纠缠的意思,简单地说,就是宇宙中曾在一起的两个粒子,就算把它们分开,哪怕隔着数万光年的距离,当有什么发生在其中一个粒子上时,另一个粒子也能同时感应到。”他看着我,“这个世界上对量子纠缠感兴趣的物理学者可能很多,玩摇滚的人更是何其多,但是对量子纠缠着迷的摇滚人,我觉得也找不出几个吧。迟南,我当时知道他买你的那七首歌里有一首叫《量子纠缠》时,就知道你们俩怕是真的很有缘了。”   有缘这种说法,用数学语言来说,只是概率而已。关于量子纠缠,我只是偶然读到,觉得很美,才会想写成歌的。   虽然只是概率,但是想到,原来他在看见我的那七首歌时,只看歌名就已经知道我在写什么了,还是会感慨,这样的数学概率是真的挺美吧。 第48章   “其实在认识老爷子之前他没想过去念正经的音乐学院,毕竟学音乐非常烧钱,越好的音乐学院越特么烧钱,”石头哥感慨着说,“他大概只想自己搞音乐,觉得只靠自己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吧,但老爷子觉得可惜,我还记得有一回塞林格在学校犯了事儿,老师要见家长,还是老爷子去见的,卧槽那排场,宾利车在校门外一停,全校都在围观,事情当然也轻松解决了~~塞林格为了还这个人情才答应跟老爷子去了一趟伯克利。得亏他去了,伯克利之行改变了他,我看出他想学音乐了,像学数学,学物理那样,投入那个他自以为够不着门槛的音乐世界。   “大二寒假我去纽约玩,听完演唱会看完篮球赛,就想顺道去波士顿看一下他。他在伯克利念书的时候参加过一只乐队,那个乐队在当地很火,后来乐队的主唱自己和公司签约了,抛弃了乐队,他们就找到了塞林格,其实塞林格是暂时顶替主唱位置的,但是这样一顶替就顶替了快一年,不过毕业后他是要回国的,所以肯定不可能在那只乐队长待,但他那时已经很受欢迎,歌迷用了各种办法来挽留他都没用,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赶巧被我碰上了……”   我猜到了石头哥说的是哪件事。   石头哥叹了口气:“我估计也就是因为这个吧,有歌迷觉得他和前一个主唱一样背叛了乐队,他告别乐队的最后一场演出结束时,歌迷们都哭着在喊‘don't go’,还有人用中文喊‘留下来‘,前排有个女歌迷递给他一杯水,我现在还记得那个乐扣水杯大概这么高,”他双手比了比,“水杯上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Always keep in mind,塞林格就接过来,全喝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件事,依然会让我出离愤怒,更多的细节不但没有给人一丝宽慰,反而更加骇人。我很想问问那个歌迷,目睹塞林格将那一大杯毒药一口气喝完时她是什么心情,有没有感到意外,有没有怀疑过自己坚信他很冷酷应该受到惩罚的想法是错的,有没有过哪怕一次,想阻止他喝下去……   显然是都没有的,否则那杯水就不会这样被喝完了。   “歌迷不想他走无可厚非,觉得他背叛了乐队,也姑且可以理解吧,但是做那样的事让人无法原谅。”石头哥说,“事情发生后警方也没怎么管,觉得不是个大事,还是老爷子通过别的渠道施压,警方才抓了下药的歌迷。那女人在拘押期间说想见塞林格一面,我跟他说别见,道歉也晚了,塞林格还是决定去见她。那天很冷,他戴着口罩,医生吩咐的,还嘱咐他要小心感染,接下来的几周尽量少用嗓子。我们一到拘留所,女歌迷一出来,看见他这样,脸上一点歉疚的表情都没有。”   不但没有歉疚,反而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塞林格就摇了下头。   “还记得你的艺名塞林格是怎么来的吗,是因为你加入了Literature,你要是不能在Literature唱了,那你也别想在任何乐队再唱歌。”   旁边的石头哥听得一股无明业火,当场就爆了粗,女歌迷听不懂他在骂什么,我猜她心里一定很快意,因为她可能关一阵子就出来了,但她毁掉的却是塞林格的一生,她为自己喜爱乐队报了一箭之仇,而且稳赚不赔。   那个时候的塞林格又是什么心情?他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决定再来见她一面,却又被再捅一刀的?他有没有人生里第一次,面对女性,无法控制自己的暴怒?   那天塞林格摘了口罩,对桌子后的女人说:“谁说我只能唱歌了?你还会再看见我的。“   用那把已经破得气若游丝的嗓子。但是,用石头哥的话说,气势没输,绝对没输。   “那女人在那边发疯地让他去死,塞林格很从容地起身走人了。”石头哥说完这一段,像是也松了神经,“唉,讲真,我一个搞摇滚的也被那女人的疯劲吓得不轻,如果说以后的歌迷都是这种入魔的状态,我心想老子hold得住吗?走出拘留所塞林格居然还安慰我,说没吓着吧。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时石头哥是真心有余悸,还心有余愤,走出拘留所后就摸出一根烟想狠狠抽一顿消消郁闷,塞林格瞥他一眼:“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石头哥有些赧然,毕竟高中时他还没有抽上呢,也是在大学时被室友给带的。   塞林格说:“也给我一支吧。”   石头哥的心情可以想见:“你这嗓子刚受了伤不能抽。”   塞林格说:“反正也不能唱歌了,管那么多干嘛。”   那是塞林格人生里的第一支烟,在那所糟糕的中学浸淫六年都没有吸过一口烟的塞林格,一直努力保护自己的塞林格,到最后似乎还是无法逃脱宿命。   “后来他回国了,我知道他肯定会组自己的乐队,这让我也不能懈怠,李想来找我组乐队,我就当仁不让地上了,我每天都很努力,对组乐队的成员要求也很高,我把他当成了假想敌,我很怕输给他。”石头哥说。   讲到回国的部分,石头哥的语气也和缓下来:“不过他运气比我差一点,他那乐队本来挺不错,但是主唱突然要回去继承家业了,鼓手喜当爹,老婆不准他搞摇滚,要他找个正经工作,我们当时刚好也缺鼓手和贝斯手,我就打电话给塞林格,问他愿不愿意来。他在手机那头不吱声。我就说我也知道让你做贝斯和鼓手是屈才了,但你还可以给我们写歌,编曲也可以都给你。他就说再说吧。后来他找我要了个乐队LIVE的日子,我们演出时他终于出现了,在欢腾的人群中西伯利亚狼一样地立着。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很棒了,李想的键盘和现场功力不是盖的,临时招来的贝斯手不行,全靠他键盘那边扛着,鼓手是找别的乐队借的,虽然和我们的风格有点不搭,但水平毕竟摆在那里,我也不是高中时那个会几个和弦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还有季诗,他的唱功提高了很多,地下LIVE场子小,没地儿给他跑,一晚上唱下来不费吹灰之力。”   那天LIVE结束后,石头哥招待大家去路边大排档吃宵夜,问塞林格怎么想,那个时候塞林格已经学会抽烟了,就把烟熄在啤酒罐里,说:   “这次花了多少钱啊?”   季诗当时喝了点儿酒,一听就火大了,说你再说一遍。   塞林格就又说了一遍,下一秒季诗一脚就踹桌上,桌子上的酒瓶、骨头、成团的油纸巾稀里哗啦往下撒。   桌子又摇摇晃晃地立了回去,塞林格坐在一摊垃圾里,说:“我开玩笑的。”   季诗气到要吐血:“你怎么还是这个欠抽样,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塞林格说:“那你上次花钱请观众算什么,自取其辱?”   季诗一生气——用石头哥的话说——就爱哇哇大叫,他肺活量惊人,叫起来整个大排档和对面烧烤摊的的食客全往这桌看过来。   塞林格才说我开玩笑的。   季诗还在嚷嚷,对围观的老板和食客们喊:“你们信他这是在开玩笑吗?!”   塞林格朝围观群众皱眉,他一皱眉,样子就显得很凶,但因为人坐在垃圾堆里,并没有威胁人应有的气场,故而所有人都摇了头。   季诗就把一盘子小龙虾的壳连同牙签全倒塞林格头上了。   塞林格闭上眼,忍受着垃圾贴着他的脸滚下来。   然后两人同时说:“给我道歉。”   石头哥捂着脸,心说完了,这下是拉不成人入伙了。   季诗插着腰说你侮辱我在先,你得先道歉。   塞林格说我哪里侮辱你了,你不就是有几个钱,高兴了就来玩玩音乐,不高兴了就回去当公子哥,你们不都一样吗?   这话把在场包括李想哥在内的三个人都得罪了,石头哥也站起来,对头顶还插着根牙签的塞林格说:“这话你就说得过了,我告诉你,别说他家有她姐罩着,我家有我两个哥哥罩着,除非他们都死了,否则继承家业这种事怎么都轮不到我头上,就算他们都死了,我也绝对不会丢下乐队不管,你别以为就你有种,你知道季诗都多久没回家了吗?知道他是被他家赶出来的吗?!知道想哥拿工作所有的积蓄来成立乐队买器材嘛?!”   气氛的剑拔弩张,大家都以为要和塞林格撕逼到底了,塞林格从一地垃圾中沉沉地站起来,说:“那对不起了,”举起桌子上的一杯酒,说,“一起组乐队到世界末日吧。”   石头哥说起这些往事时,眼光都是热的。   我也不由得回忆起组乐队的日子,那些欢声笑语,乐此不疲的互怼,在废弃的篮球馆里从早到晚地玩乐器,一起在舞台上释放热情……虽然他们都走了,但我并不怪他们,虽然没能一起走到世界末日,但某一段路上有人相伴,已经是一种幸运,我们在路口彼此挥手道别,心中并无怨怼,只有感恩和祝福。   但我更加替塞林格庆幸,也许他一生的运气,都用来遇见LOTUS了。   “他当时没决定要做鼓手还是贝斯手,阿岚来了以后,他才做了贝斯手。”石头哥靠在椅背上,双手叉在脑后,感慨万千,“啊,这家伙的事其实我了解得也不多,没想到一聊起来,居然还蛮多可以说的……”   我又想起来一件一直很好奇的事,关于“污王”。   “哦,这个啊,”石头哥第二次下意识地摸出烟,又悻悻地揣了回去,笑道,“阿岚给取的,有一回他和梁海在化妆间看片子,也不是毛^片,就那种R级片,不是毛^片胜似毛^片那种,可能内容很耸人听闻吧,两人在化妆间里嗷嗷瞎叫,塞林格和我进去,还想拉我们去看,老实说那内容确实蛮重口的,塞林格瞄了两眼就随口说了句,这有什么。”   我能想象出塞林格淡定的语气,于是就被叹为观止的阿岚盖章成了隐藏得很好的污王。   “高中时我们认识那会儿,塞林格在一家音像店打工,本来他打的是能免费听歌,偶尔按进价买两张碟的打算,可是那家音像店只是个幌子,其实背地里是卖黄^片儿的,”石头哥说到这里笑得直拍大腿,“我去音像店找他时听那个老板说他初三就在他那儿打工了,塞林格那个傻逼刚去的时候根本啥也不知道,就这么上了贼船!我跟老板说你不怕被告非法雇佣未成年人啊,老板抽着烟说怕个毛线啊,就那小子那眼神,谁他妈信他只有十五岁啊,也不会有爹妈来找我算账的,别的地方不敢雇他,我就敢,说着还一拍桌子,非常硬气,对正在理货的塞林格喊道,小赛别怕啊,有大叔我罩着你!”   听石头哥说,那位老板进片儿偷着卖,还要自己观赏,他把这当事业,为了能一直走在该行业的前列,一直亲身看碟,绝不怠慢。为了照顾高中生的口味,还会拉塞林格一起看。塞林格窝那儿只是想感受音乐的熏陶,但毕竟耳濡目染,久了也能给老板一点他个人的建议了。   “他有时候提建议我在那儿听着都有点不堪入耳,我回头说你刚刚说那些话很色^情你知道吗,我发现你很有色^情的潜力耶,塞林格就说那些事又不是要对你做的,你害羞什么。”石头哥露出个佩服的表情,“我特么…………所以阿岚说他是污王也没啥不对,他就是污得很天真那种。”   石头哥说那老板才是个真?污王,而且酷爱整他这个唯一的员工,塞林格越不爱说话他就越爱整他,有时候店里盘点,老板就躲在CD架后喊“小赛”,塞林格一回头,等着他的就是某岛国女艺人的全^裸写真跨页。因为硬拉塞林格去赏片时塞林格总是无动于衷老板甚至还换了GV,但该无动于衷的人依然无动于衷,有一回看片途中老板突然使出一记龙抓手,被塞林格挡住了,老板就很纳闷地问,你小子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啊,过来人告诉你,这可是大事儿啊,有问题得早点治啊!   塞林格说我好得很。   老板压低声说那硬了没?   塞林格说我看这种东西没感觉。说完起身就走了。   石头哥当时就在外面淘碟,听见老板在小黄屋里喊:“那你看啥才有感觉啊?!”   “我也问他,你真没感觉啊,”石头哥说,“他说一开始还是有的,看了几百部早就麻木了。”   那天石头哥问:“那你听了几千首摇滚了怎么不麻木呢?”   “那怎么能比,”塞林格说,“A片越看越麻木,摇滚越听越兴奋。”   石头哥表情复杂地说:“他这两年绯闻是有点多,但外界对他的误解也是有点大。我跟你说个事儿吧。”   我洗耳恭听。   “我们刚组乐队,还在LIVEHOUSE演出的时候,有一天很晚了我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在手机那头语焉不详地让我过去一趟,你猜怎么着?”石头哥笑了一声,“有人把他窗玻璃打碎了,他开门进去,以为家里被洗劫一空,结果……非但没洗劫一空,他床上睡着个没穿衣服的女粉丝!”   我也有点惊诧,心想当个摇滚明星还真是……不得了呢。   石头哥看着我似笑非笑:“粉丝真是疯狂的生物啊,塞林格这辈子好像跟粉丝有不解之缘似的,之前粉丝毁了他嗓子,后来有粉丝洗白白了等着被他睡,现在又遇上你这个骨灰级铁粉……”   塞林格那个时候最多也就21岁吧,看到这种场面估计他也懵逼了,毕竟A^片是平面的,这个是立体的,才会打电话给石头哥,石头哥那时应该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石头哥说:“我能怎么办?我听他说完都以为他喝醉了,我问他你怎么知道那姑娘没穿衣服啊,塞林格说因为衣服都在地板上,哈哈哈他当时压着声音说话那语气可笑死我了!”又乐得拍起了大腿。   女孩没穿衣服,那时LOTUS的五个人又都是单身狗,石头哥就给季诗的姐姐打了电话,后来是季诗的姐姐给解决的。石头哥和季诗坐着他老姐的车赶到塞林格家楼下,那时塞林格还住在那种一居室的单身公寓里,就住二楼,三人一上楼就看见塞林格伸长腿坐在楼梯口很忧郁地抽着烟。据石头哥说那时的塞林格还是很纯情的,那女孩翻窗进去睡到床上后连窗户都忘了关,他还记得给人家把窗帘从外面拉上。女孩喝了酒睡得很熟,多亏季诗的姐姐进屋喊醒那妹子,让人穿上衣服,把人给送走了。三个大男生趴在阳台上目送车子开走,肩膀集体松了下来。   “以为这就完了?”石头哥说,“那姑娘可是相当有毅力,那之后也经常在塞林格家楼下蹲守,稍微好一点是不敢蹲门口了,塞林格也是够无情,晚上回家见女孩坐在楼下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也当没看见,有时还直接让人家‘让一下’,自己上楼回家关门睡觉了。我说你就这样关她在外面啊,塞林格说那不然怎样,我心想也确实不能怎样,只怕他睡觉睡不踏实。可那姑娘实在太顽强了,结果后来有一天塞林格又让他进屋了!我知道以后骂他你是不是智障啊?!可能再差一步那姑娘就放弃了你特么干嘛晚节不保前功尽弃?他说雨太大了,还在打雷,怕她被雷劈死在他楼下。你说这理由……”摇摇头又说,“而且他居然还说他放人进来前有让女孩向他保证不会再脱衣服。我说林赛啊,你这辈子完了……他说何以见得,她确实没有脱衣服,鞋我都不许她脱。你说他是不是很纯情?他还以为他靠自己屌爆的沟通能力和人家女生达成了友好共识,连我这种只谈过一次恋爱的单身癌患者都懂的道理,他脑子里像是压根没有这个区域一样!   “那姑娘彻底沦陷了,有时候没买到我们演出的票,塞林格也会和LIVEHOUSE卖票的提前说那是他朋友,让放进来,我劝他不要对那女生太好,他说她和她们不一样,我说你别不是爱上她了吧,他说没有,我对她没感觉。”   那天塞林格这么说时,石头哥是一点不信的:“那你说她和她们不一样?”   “我是说她的眼神,这种眼神你没见过,我见过不少了。”塞林格说。   “……后来呢?”我问。   “有一天那姑娘破天荒地没来看我们演出,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再也没出现过了,我只记得有次演出塞林格缺席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和那姑娘有关,因为之前的一次LIVE那姑娘就突然没来了。他缺席当天我给他打了八百个电话,结果他把车子开进河里了。”   石头哥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低声说:“那姑娘自杀了。”   这是我完全没预料到的转折,我们两人都没说话,病房里安静了很久,仿佛是要留给逝者一点时间。   再后来LOTUS终于出道了,在出道的聚会上,塞林格喝了石头哥灌的酒,说了很多醉话,他问石头哥:“为什么女人能这么恶毒,又这么脆弱?我不想理她们,但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她们……”   “他喝完酒眼睛都是红的,那才比较像一个21岁的小伙子。”石头哥说,“认真说来我比他大半岁,但有时候我觉得他好像比我大很多似的,我反而是那个经常依靠他的人。”顿了顿又说,“迟南,你很有才华,塞林格显然很喜欢你的才华,《灵魂骚动》这首歌他当时拿来小样让我听,我听完觉得太好听了,然后他就和我说歌词有一部分是你写的,这次提前告诉我,说用不用我来决定。我自然就说那最好还是不用了,重新填吧。塞林格就直接把小样拿走了,说那就按三首歌发吧。你能想象我啃屎的表情吗?”   我没想到所谓的“友好”是这个意思……   “他能认可你的歌词,你知道吗,我们几个都在说这简直不可思议!”石头哥说,“他这人就是不会说话,写个歌词也绕来绕去,跟玩猜谜似的,他那些歌吧,就是亏在了他瞎几把写的歌词上……”   我才知道石头哥和塞林格因为歌词的事还闹过一点小矛盾,LOTUS第二张专辑里的《1729》,本来石头哥是想做成专辑主打的,但是塞林格的歌词写得太晦涩了,怕歌迷听不懂,石头哥就说歌词由他来写,塞林格自然不同意,他就自己先斩后奏地把歌词写好了,隔天把歌词拿给塞林格,说你想不想歌曲火起来啊,学着点儿,说完把歌词拍塞林格面前,潇洒地走了。   没想到走到楼下,天上飞下来一只纸飞机,飞机屁股后面还是点燃了的,石头哥抬头见塞林格趴在阳台上(那时塞林格还没住30层的高级公寓),正用手里的烟点燃第二只纸飞机。   气不过的石头哥在楼下跳脚骂:“塞林格你才是茅坑里的石头,特么又臭又硬!行行行,你写你的1927吧!”   “1729,”塞林格手里还捏着那只腾腾地冒火星的纸飞机,“你写的这是什么?假惺惺的母爱?”   “母爱题材不好吗?怎么就是假惺惺的了?我就是想着我妈写的,每一句都是我的真实感受!”   塞林格那时捏着燃烧的纸飞机,火都差点烧到他的手指了,他说:“可那不是我的感受。”   非常冷酷的语气。   石头哥讲到这儿仿佛出了一阵神:“我那时都想过,这家伙是不是被他妈抛弃的啊……”又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妥,打哈哈道,“呵呵我乱猜的,你别当真啊。”   为了跳过这个话题又说起别的事儿,说是有一回冬天,黄昏时分,石头哥在公司楼下看见塞林格没回家,而是拿着一杯热咖啡,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边喝边走。   “我跟上去说你干嘛呢?他说他在跟踪人。我特么吓坏了,这尼玛光打架犯浑不过瘾,连跟踪犯都当上了啊!”石头哥说,“我也有点好奇他在跟踪谁,就跟他走了一段,他在跟踪一个遛狗的女人,那女人年纪也不小了,姿色也很普通,我不觉得他在茫茫人海看中了人家,倒是那只狗吸引了我的注意。那狗是条杂交狗,这么大,看着应该挺老了,它主人在前面边走边低头看手机,它要很费力才能跟上,边走边喘,我问塞林格你跟踪人家干啥啊,他说这只狗要被抛弃了。”石头哥耸耸肩,“我是没看出来,说人家正常遛狗吧。塞林格就说赌吗,我说赌啊。   “我们跟了那女人十来分钟吧,女人终于停下了,看塞林格喝着咖啡胸有成竹,我都有点紧张,以为到了悬念揭晓的时候了,那女人这下也不看手机了,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狗,那狗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去,那枯得跟稻草的尾巴在冷风中可劲摇啊摇。女主人就从兜里拿了一只妙鲜包出来,撕开放地上喂它吃,狗狗高兴得不得了,边吃那枯萎的尾巴边在冷风里使劲摇啊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就有点可怜,但好歹并没被抛弃啊,我就说看嘛,人家正常遛狗,愿赌服输啊!”   塞林格抱着胳膊,静静地喝着咖啡。   一辆公交车停在站台,没想到女人丢下在吃妙鲜包的狗自己就上公车了。   那只狗立刻不吃了,追着公车跑,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停下来,好像终于接受了发生了什么。   “要不我养它吧。”塞林格说。   “啊?认真的?”石头哥说。   “不然看着它冻死吗?”他说,“我和它有缘。”又说,“狗粮你负责买。”   那天他在路边蹲下,隔着一条马路,那只因为追车被来往的车辆赶到马路对面的小狗,在一阵惊慌失措后,终于也朝这边望过来,一人一狗隔着车流交汇了视线。   “他就是冒出一个什么想法,就会去做的人,都没有权衡这个步骤,我有时候很羡慕他,因为想得多了人就会犹豫,犹豫了就会变得软弱,塞林格从来不犹豫,如果哪天他犹豫了,那得是多大的事啊。”石头哥说,“他给那狗取名叫小可怜,因为赌输了,我给整整买了三年的狗粮,我都怀疑他在和我打赌的时候就想好要收养那只狗了。但那狗那时年纪就已经很大了了,不到三年就死了。那天我们录音回来,保姆车到他家楼下时我刚好尿急就说上去借个厕所,塞林格开门时门却卡了一下。”石头哥沉声道,“我现在都记得,他那时迟迟不敢推开门的样子。”   我好像真的从石头哥眼睛里看见了门后等待着主人归来而死去的小可怜,和门前第一次变得犹豫软弱的塞林格。   我很感谢石头哥和我说了这么多,重要的,不重要的,几乎是毫无保留了。   我曾经以为作为粉丝,我不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可是我现在至少为此找到了两个理由。   只有知道他的过去,在面对他时我才能变成一个对他而言更好的人,能更好地理解他的每一句话,更好地体会他的每一种感受,更好地为他保持沉默……   只有知道他的过去,才能更喜欢一个人。你会发现原来喜欢是有一条临界线的,当你的喜欢低于这条线时,你会下意识为这份喜欢降温,会疏远甚至躲避喜欢的人,可当你的喜欢蔓延出这条临界线,就会希望不停为这份喜欢加温,祈祷这样的感觉永远不要冷却,为此去挖掘所有能让这份爱升温的蛛丝马迹,保它历久弥新。   当冲过那个临界线时,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哪怕没有回应,也已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第49章 上   天快亮的时候石头哥下楼抽烟去了,我感觉身体也好转得差不多了,也不好一直霸占着病床,刚要离开,病房的门就推开了,海哥看见我,很是松了口气:“你醒了啊?”   我问塞林格醒了没,海哥摇摇头,说医生让天亮前别去打扰他休息。   我们坐在医院的走廊,海哥忽然低声说:“迟南,真对不起,要不是我丢了手机,也许就没这回事了。”   “手机又不是你想丢的,而且那些狗仔也不是冲着阿岚来的。”都是冲着塞林格来的,怪不了谁。我说,“海哥,我能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啊?问我吗?什么问题?”   “就……”我尽量让自己不显得太唐突,“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性向的?如果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哦,这个啊,没什么不方便的,”海哥笑了笑,“我初中就知道了。身边的朋友都喜欢女生,聊女生聊得津津有味,就我一个人对女孩子没什么感觉,也逼自己去欣赏过,最后还是只能当普通人欣赏。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学长,终于明白那种津津有味的劲儿是怎么回事了,那时候我都快十五岁了,当然知道自己是gay了。”   “……如果性向真的是天生的,那直男有可能被掰弯吗?”   海哥耸耸肩:“不好说,我身边认识的人反正是没有直男被掰弯的例子,那种双是有的,不过我有个朋友认识一对情侣,听说其中一方就是以前只喜欢女生,对男生从来没感觉的,后来两个人还去荷兰结婚了,我是不太信直男真能被掰弯啦,但我朋友说他信。”   “我也信。”   “啊?”   我只好笑了笑:“但是一方掰弯一方的话,某种程度上讲,算不算不道德呢?”   “呃……算吗?”海哥皱着眉自言自语道。   “嗯,”我点点头,“因为如果没有被掰弯的话,他也可以像别的直男一样和心仪的女性结婚生活,突然改变性向,就必须面对生活突然天翻地覆的变化,承受从未肩负过的压力,毕竟同性恋比起异性恋来,还是要辛苦得多。”   从小就确认自己性向的人,还有时间一点点学会面对压力,突然被掰弯的人,所有重压都得在一夜之间背起来,或许连他的伴侣也忽视了,他的内心是怎样在极端的高温高压中被一夜炼成一颗钻石的。   这样的人,本身就是钻石。   走廊尽头的病房里就躺着这样一个人,一旦他决定了什么,哪怕全世界都朝他开火,他也会转身全部挡下。   塞林格是直男,他已经有一名心仪的女性未来可以和他分享人生,假使我还有一亿分之一的机会掰弯他,我也不想这么做。   ——   顾桑妮连夜赶来了医院,说来也巧,她到后不久塞林格就醒了,医生建议不要太多人进去,我们就让桑妮姐先进去了。   天后进去前对我们说:“我就看看他,我明天还有演出,你们当中某些人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病房外疲惫的一行人都因为她的话笑了。   “对了,那边那位小伙儿,”顾桑妮忽然回头看向我,“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脸色好难看。”   忽然被天后搭话颇叫人受宠若惊,目视顾桑妮推门走进病房,我心想学姐现在也不会嫉妒什么了吧,我们都长大了,早已懂得爱不是占有。如果塞林格最后真的能和顾桑妮走到一起,我会很乐意祝福他们。   不管他最终和谁走到一起,我都会祝福他的。   桑妮姐出来时眼圈有些红,一面和我们说他没事,还是酷酷的,一面又红着眼圈,显得特别没有说服力,但这样的天后就是有种独特的魅力,难怪会成为塞林格的初恋,甚至在初恋后还能再续前缘。   顾桑妮离开后塞林格又睡了过去,大家只能等到他再醒来,天刚蒙蒙亮,外面在下雪,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久久没有离去,为塞林格彻夜祈福的歌迷,和忙着拍照和打探情报的狗仔记者,许章哥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我知道他要和我说什么,不管怎么说,塞林格和董佳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我看他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还不如我自己说了,我不适合做助理的工作,我现在也总算知道了:“许章哥,我耳朵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坏,这份工作可能也做不了多久了,但是塞林格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人,我就想趁我还能听见,再照顾他一段时间,再为他做点什么,不留遗憾,现在是年底,找新助理应该也比较难,我想做到明年1月,过年我就会辞职。”   许章难得没再说什么,拍拍我的肩膀:“其实也是为了你好。”说完就离开了。   我又看着窗外,有记者从医院大楼的方向匆匆出来,似乎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一下就在楼下传开了,粉丝们激动得纷纷捂着嘴哭起来,女孩们三五个抱头凑在一起,一时楼下所有人都在低头发信息,一条条塞林格平安无事的信息就这样从冰天雪地里一群手指都冻僵的人手里发了出去。   ——   天亮后塞林格转去了VIP病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进去看他的时候他因为背上都是伤口,只能趴在病床上。但总算是见到人了,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还不太有精神,但是并不显得憔悴虚弱,虽然是受了重伤,也是重伤后的混世魔王。   季诗猫一样蹲到他床边,脸凑过去急切地问:“英俊,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阿岚也忙着问:“还记不记得你有几个绯闻女友?”   石头哥嗤之以鼻:“问的都是什么,他看起来像不认识咱们吗?”又凑过去问,“英俊,141的平方根是多少?”   塞林格用有些哑的嗓子说:“你到底是想问144还是121?我又不是计算器,141我得算很久了。”   石头哥涨红了脸,不耐烦地道:“哎呀,没失了智就行!”   天团的四个人排排蹲在病床前的样子像一群霍比特人,画面有一丝丝喜感。   李想哥在和塞林格说话时阿岚就偷偷撩起他的病号服的领口往里瞅,咧着嘴问:“痛不痛啊?”   塞林格说还好。   阿岚就拿手指隔着衣服在他背上轻轻戳了一下:“这样呢?”   塞林格把脸埋进枕头里,出来的声音都是吃痛的:“……你是不是傻?”   石头哥和季诗对着阿岚一阵拳打脚踢,连李想哥都上手削了一脑瓢。   阿岚痛呼:“他自己说还好的嘛!”   石头哥:“他都这样了想装个B你不能给他点面子啊?!”   晚点儿的时候大家都回去了,毕竟也守了够久了,我留了下来,塞林格说:“你也回去吧。”   我说我和许章哥说好的,留下来照顾你。   “你都这样了怎么照顾我?”   “我好像没怎样啊林赛哥,”我低头打量自己,笑道,“刚献完血是有点虚,但这都睡过好几小时了,早没事了。”   “没人跟你说你脸色很差吗?”   “有吗?灯光问题吧~”   “灯……算了。我才是你BOSS,许章不是,我现在放你假,你回去。”   “那好吧。”我拿了个苹果坐沙发上削起来,“你放了我假理论上我就是自由身了,想在这儿待着你也不能赶我吧林赛哥?”   塞林格侧头看着我削苹果,半晌后说:“……好吧,暂时不赶你。”   啊?这就想通了,也改口太快了吧……   “我想先吃到苹果再说。”塞林格说。   我笑着点头,这样无助地等着苹果吃的塞林格,直率得有点可爱。他躺床上无法动弹,我仿佛也掌握住了一点点塞林格的主导权,边削苹果皮边说:“林赛哥,你吃了苹果就别赶我了,真的,我是你助理,我不留下来照顾你谁照顾你啊。”   “这里还有护士,我想她们看在我长得还算帅的份上也是会照顾我一下的。”   我把苹果递他嘴边,想起来以前也这样喂过他紫菜寿司卷,这一次我假装喂得很坦然,因为他是病人。   以前上妃姐的节目时,妃姐曾经暗示因为他外型出色,所以才招很多女孩子喜欢,塞林格仿佛拒不承认这一点。结果他心里好像也是有数的。   一块块喂他吃有点太暧昧了,我像个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般抓住了这个话题:“林赛哥,我问一个问题,你别生气啊,你觉得自己长得帅吗?”   塞林格看我一眼,说能把最后那块先喂给我吗?   我赶忙把手上那片苹果递给他。   塞林格吃完躺枕头上看着我:“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你刚不是说会有护士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愿意照顾你一下吗,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上妃姐的节目,妃姐说你长得帅,你还和她抬了杠。”   “哦,那次啊……”他轻轻笑了笑,“她问我的时候只是把我当成男人吧,不过是以女性的角度审视一个男性,我以为我至少是被当成一个男性贝斯手看待的。进入音乐的领域后哪还有什么性别之分,我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才是最帅的。”说着兀自笑了笑,“好像一进入音乐时间,我会变成一个连路边的贩卖机都能爱上的疯子。”   本来只是个无心的话题,但我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他对帅的定义了。精神能跨越肉体界限的人才担得起他心里的帅字。   “几点了?”塞林格问。   我看了看手机:“快早上十点了。”   他扭头看了看窗外的雪,VIP病房一整面墙都是窗户,雪一直在下,窗外一片阴霾。   “你困吗,我有点困了。”他说。   我起身上前拉上了窗帘,回头说:“那再睡会儿……”   他已经闭了眼睛。   安睡得像个少年。   ——   住院期间除了输液,后背也定期要换药,换药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塞林格背上的伤触目惊心,护士为他脱掉病号服的时候还有些羞涩,真到了要拆绷带的时候都有些不忍直视。换药时一定很疼,虽然他看着没什么表情,但是肌肉的反应不会说谎,最痛的时候他整个背都绷到发抖。   他也不是不怕痛的人,被阿岚冷不丁一戳的时候也痛到倒吸冷气,但是有所准备的时候,就什么都忍得下来。   头两天必须在病床上待着不能动,对塞林格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能够下床后塞林格在病房根本待不住,身体刚好转一点,在病房就经常找不到人。VIP病房一天的费用就上千,医院会负责每日送餐,不过医院餐厅的伙食味道还是差了点儿,塞林格觉得太清淡了,所以大半时间还是我负责订餐,每次提着吃的回来,VIP病房肯定是空着的。   这天我刚去楼下拿了订餐,就在楼下电梯前撞见了从花园溜达回来,自己扶着输液杆等电梯的塞林格,他病号服外套着一件长款羽绒服,正低头刷手机,没注意到我,而我却惊恐地注意到挂在输液杆上,已经瘪到开始回血的输液袋。   我叫他的时候他看了看输液袋,说:“没关系,还是在一体循环的。”   “……”   上楼后叫了护士,塞林格坐在护士台那儿,护士长给亲自换了药,埋怨他都回血了:“你再逛一阵这就是一袋血袋了!就不能在病房里好好呆着?”   塞林格低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背,说那还不如把血流药袋里。   护士长快五十岁了,有个总爱在学校惹事的高中生儿子,所以时常会迁怒(同样爱惹事)的塞林格,闻言瞪着他,末了又瞪我:“你说说话啊!”   我说他不都回来了吗,血也没流袋里啊。   护士长很气愤地走了,并表示等石头哥来探病要告我们的状。   “没事,”我转头对塞林格说,“过一会儿她就忘了,不过血都快留药袋里了,还是挺危险的,下次……”   “我知道,”塞林格说,“下次不会了。”   他回答得这么诚恳,我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塞林格住院一周,几乎天天都在惹护士长生气,护士们量体温血压经常找不着他人,护士长逮到他就一顿劈头盖脸,说你后背都是窟窿你倒是跑得比护士还勤快啊?   塞林格就说窟窿不都被你们堵好了吗。   护士长就说那你转过去我抽你两下试试?   塞林格就大方转了过去,露出整张背,一副准备挨板子的样子。他也是知道护士长不会真打他的。   隔天又被告状说他居然自己拆了绷带洗澡,护士长说你是不是不记得你那天是怎么被从车里拽出来,满背的血被送来医院的了?   塞林格说我当时晕得挺舒服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护士长气得脸色铁青时他才笑了笑,说我洗澡时没洗后背那儿,别气了。   这下护士长有气都发不出了,收了一半火气道:“你们当明星的平时是不是没有人管你们?”   “怎么没有,”坐在床边的塞林格说,“他不是负责管我吗?”   我拉开窗帘,回头就见他看着我,护士长也看着我,还朝我翻了个白眼:“他管得了你太阳能从北边出来!”说完飞快地往他手背的留置针里插上了输液管。   挂在输液杆上的药袋晃悠了两下,今天天空难得放晴,阳光下,浅金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注入塞林格体内,他抬手想调点滴速度,我刚想阻止他,不知为什么他又放弃了,看着护士长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着:“我们有这么差吗?”   回病房时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楼下有个做透析的小孩:“我想买点礼物送给他。”   “好,”我点头,“想送什么,我去买。”   他想了想:“送他把吉他吧。”   “嗯,他多大了?”   塞林格没回话,默默端详我。果然他看人就像在大太阳下,仿佛能看得人分毫毕现,我被他盯得都有点麻了,他才抬手在我旁边比了比:“到这儿。你胳膊的位置。”   “哦。”我点了点头。 第49章 下   我去琴行买了把尤克里里,结果头一天塞林格没把琴送小孩,自己弹了一天。   第二天护士长又找不到人了,很凶地对我说要量体温!   我说把体温计给我吧。   护士长一肚子火地把体温计拿给我:“腋下十分钟!一秒都不能少,他要是没夹够我唯你是问!”   我拿着体温计去楼下找人,听见木吉他的声音,循着吉他声在一间病房找到了塞林格,他正教男孩弹吉他的手势。   男孩说我看你在演唱会上你不是这么拨的呀。   塞林格说我弹的是贝斯,手势和吉他不一样。   男孩有些遗憾:“那我也想弹贝斯。”   塞林格说吉他手更帅气,更受欢迎。   “但是LOTUS里你最帅气。”   塞林格撸了把男孩的头:“眼光不错。但我以前也是弹吉他的。”   “那为什么现在弹贝斯了?”   “因为我太帅了,如果还弹吉他,那就太过分了,”说着看向男孩,“总要让队友也有机会帅一帅。”   男孩笑起来:“那我先学吉他,以后再改贝斯!”   “嗯。做透析疼吗?”   “扎针的时候疼,开始流血了就好多了。”   “那你比我厉害,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很怕打针。”   “多打几次就不怕啦!”男孩反过来安慰他。   “没用,我晕针,就像有的人恐高一样,是天生的,改不了。”   男孩有点怀疑:“你真的晕针啊,那我这个套管针你怕吗?”   男孩抬起手,塞林格愣了一下,然后以我从没见过的爆棚般的演技迅速别过头,还一副很丧的语气说:“再吓我就把吉他还我了。”   他一转头就看见了门外的我,冲我眨了下眼睛。   男孩以为恶作剧得逞,在那儿偷笑:“好小气啊,都是大人了。”   “大人就不能小气了?”塞林格也在偷笑,那笑容对着我,带着几分隐秘。   后来男孩的妈妈来了,不到四十岁眼角已满是皱纹,她还特意给塞林格带了自己做的家常菜,在病房外一个劲对塞林格道着谢,说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做透析对条件没那么好的家庭来说,就像滚雪球,虽然塞林格不可能帮得了世界上所有不幸的人,但是他每这么做一次,我就觉得好像自己也被他拯救了一样。   离开时塞林格问我怎么来了,我才想起我是来给他量体温的。   塞林格接过体温计在腋下放好。   看来也不是那么排斥量体温啊,为什么每次要量的时候总是躲?   “护士长说得量够10分钟。”我提醒他。   他点了下头:“你帮我看着时间吧。”   以为他会觉得10分钟夹着根冰棍啥也不能做非常难熬,没想到答应得很是爽快。   “许章来找过你吗?”塞林格忽然问。   我说找过。   他侧头看我:“干什么?”   “来谢我,谢我给你输血。”   塞林格眯了眯眼:“不像他会做的事。”   “他还是很关心你的。”   塞林格难得没有说许章的不是,点点头:“我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以后应该都不会了。”   我想他这次也算是吸取够教训了。我们都吸取够教训了。   他把便当盒拿给我:“靳凯妈妈做的。”   我揭开,是猪肝炒饭。   “我吃过了,这份给你的,”他左手在膝盖上一下下抻着,手背上隐约能见青色的血管,“要了你那么多血,无以为报。”   我低头说了声谢谢,想到两个月后就要离开这个人,心里已经开始不舍。   吃饭的时候塞林格就坐在旁边,不知为何让我有点不自在:“林赛哥,你这么看着我吃我压力有点大。”   “那你得学会承受压力。”   “……”   “算了,放过你,吃吧。手机给我玩一会儿。”   我把手机拿给他,他就这么坐我旁边,一只手乖乖夹着体温计,一只手单手玩着节奏大师,我抬头看见走廊对面的窗玻璃上我和他并肩坐着的倒映,背后是阳光下的一株常青树,突然之间就食欲大开了。   就觉得很幸福。   ——   住院期间顾桑妮又来看望过他一次,虽然天后墨镜贝雷帽戴得齐全,还是掩饰不住举手投足间的星味,引来好些病人护士的围观。因为正好也五点半了,我就以买晚饭为由离开了。   塞林格经历过那么多恋爱,兜兜转转最后似乎还是那个人。可正因为如此,才更确信无疑谁是最适合自己的人吧。从恋人到朋友再到恋人,那份心心相印的默契已经无人可比。   没有错过彼此真是万幸。   那天我特意去广场的一家中餐厅定了餐,回来时却在电梯外遇见顾桑妮,她说临时还有点事,就不留下来吃饭了:“你俩把我的那份分了吧~~”   陪顾桑妮来的只有她的司机,在楼下车里等她。我就先送她下了楼,上车后她忽然问我:“迟南,你耳朵现在的状况还好吗?”   我没想到塞林格还和他说了我耳朵的事,就笑着说马马虎虎,不好也不坏了。   “我有个学舞的朋友,和你的情况差不多,但他也没有放弃,”她看着我,笑了笑,说,“你也别放弃。”   车子离开,我站在路边,感觉被天后圈粉了。   当然林赛哥你还是唯一的偶像~   ——   提着中餐赶回病房时,电视上正在播一档网络综艺,塞林格坐在沙发上和衣观看着。一支刚出道的乐队上节目为新专辑打歌,歌蛮好听,末了一一介绍乐队成员,轮到贝斯手时主持人忽然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上下打量完对方,说:“你这样不行啊。”   贝斯手一脸茫然。   “在舞台上怎么能这么跳呢,这样是不会有女星喜欢你的~~”   嘉宾席上的一个胖嘉宾立刻接嘴道:“也不会有女艺人给你——”   “哎哎哎,”话没说完被主持人打断,“台下注意尺度啊!”   “我还没说完呢,什么尺度不尺度,我说的是这样是不会有女艺人给你‘供养’的!”   主持人哈哈大笑,台下其他嘉宾表情都有些尴尬,弹幕先是刷了几行23333333,哈哈哈哈哈,后来就变成了“这个梗真无聊”,“塞林格还在住院,主持人积点口德吧”,“这主持人和小川关系很好,你们懂的,唐氏爆料塞林格的时候他还点过赞哦~~”,“主持人和嘉宾非常之Low了”……   塞林格看着电视,问我:“low吗?”   “很low,”我说,“难怪这节目上不了星。”   他笑了一下,说我每次看你这种表情就觉得很……   ……很怎样啊?我不解,说的是我义正言辞地帮着他怼人吗?   他没把话说下去,朝我伸手:“你还是先供养一下我吧。”   我笑着把饭菜放茶几上,特意拿保温盒装回来,还是很热的。知道这烂节目没有败坏他的心情就好了:“林赛哥,我们看点儿别的吧。”   他弓着背,拿勺子舒服地喝了口汤:“好啊,你想看什么。”   “看点儿开心的吧,”我说,“《真心话大冒险》?”   他吃着蘑菇点点头。   我就找了一期LOTUS的《真心话大冒险》,LOTUS全员遛狗那期。这期的开场游戏是抢椅子,椅子分布在广场好几个方位,有近有远,季诗的速度就像开了挂,LOTUS其余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第一个抢中椅子,得以第一个选狗,挑走了那只人气最高的德国牧羊犬。塞林格破天荒没能抢到椅子,成绩垫底,就只剩下一只泰迪给他了。   游戏全程,其余人都是牵着大狗在丛林里、泥潭里跋涉,只有塞林格怀里兜着一只泰迪,淌泥潭时泥潭太深,泰迪一脚下去四条腿全给埋进去了,塞林格连忙把狗捞起来,狗狗一甩毛,冲锋衣上都是泥巴点子。过丛林时泰迪跑得慢,还总是钻进灌木里不见踪影,塞林格只得一只手揣狗一只手负责开路,有一处过河的地方水都没到他腰上了,他就把泰迪放到冲锋衣的帽子里,受惊的泰迪时常会趴到他头上,塞林格得一次次把狗爪子从脑门扒下去,过河期间光听到他一遍遍对泰迪说:“别踹我”“不要踹我”了。   我是那只泰迪,这样拖累他,我都得哭了。   当然这也成了一个看点,粉丝们期望看到帅帅的贝斯手和帅帅的德国牧羊犬,结果只看到帅帅的贝斯手一会儿手捞泰迪,一会儿任泰迪骑在他头上,一会儿把湿漉漉的泰迪举在篝火上方惊险万分地烤着,睡觉睡到一半忽然翻身惊醒,原来是泰迪抱着他的腿一阵狂耸。   到这里塞林格终于崩溃了,好几次把泰迪赶回自己的地方,过不了一会儿又会被耸上,第三次被缠上时他放弃地躺了回去,手背遮住眼睛,说:“啊,受不了了,它不是没有蛋吗?”   歌迷们在弹幕里刷:谁叫你不努力抢椅子!   这期真心话大冒险播出的时候我还住在地下室里,现在和本尊看又是另一种心情。本来因为晚上林子里寒气重把狗狗放帐篷里和自己一起睡的塞林格,最后还是拉开帐篷把泰迪给扔了出来,看见那只身上捆着好几条毛巾的泰迪被冷酷无情地扔出帐篷,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觉得在本尊面前不太合适,只得干巴巴咳了两声。   “觉得好笑就笑啊。”塞林格说。   “啊……是有点,是挺好笑的……林赛哥,你为什么不努力抢椅子啊?”我问他。   “想知道原因吗?”   我点头,特别想了。   “因为下令开抢的时候我脚崴了一下。”   “啊?真的假的?那你不是全程都是崴着脚完成的吗?为什么不和导演说啊!”   “也没那么严重,”塞林格说,“而且开场就崴到脚,有点丢人。”   我不该觉得好笑的,但是你这么一说真的有点好笑啊林赛哥!   ——   晚上睡觉前习惯性地刷了下微博,没想到竟然刷到了塞林格发的微博!上面只写了一句:逗粉丝很好玩。   我躺沙发上一头雾水地看向他,他靠在床头,心情很好似地刷着微博评论。   这是住院来头一次发微博,微博下都炸了,“逗粉丝很好玩”的tag没一会儿就上了热搜。   下面的评论也是看得人好笑又无奈。   ——躺平给你逗!!   ——围观大型逗粉现场!   ——我们都在这儿,你觉得好玩就多逗几下!   “迟南。”   “啊?”我赶紧坐起来。   塞林格看着手机:“你回复一下。”   怎么知道我看见了啊?我说:“林赛哥,我就是评论了你也看不见的,这刷评速度太快了!”   “你回就是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评了一句:哈哈,是吗?   评完立刻就听见他笑了,同时就收到了回复提示。   塞林格:回复@迟中二南:谢谢无条件借我逗。   在他的回复后瞬间收到了好多粉丝的回复,看着那个提示数字不断攀升,有种好像被追光照到的诚惶诚恐。   “这样都会让你紧张吗?”床上的塞林格侧目看着我。   “没!我就是,还从没一下子收到过这么多回复。”   “小川那次你没收到很多@吗?”   是收到了,但这次的感觉似乎格外不同一点。   塞林格说:“只是想让人知道有你这么一个粉丝。你要是不舒服我就删了。”   “不用!”我忙说,“我其实……心里还挺美的哈哈~~”   塞林格又笑了,放下手机说:“美就好。做个美梦。” 第50章 上   出院的前一天,护士长难得没有满层楼地找塞林格,这次轮到我找不到人了。   提着午饭回来,面对着空空的VIP病房,护士长经过我身后,说:“也轮到你找不到他了啊?”我见她手里拿着药袋,颇为神清气爽地往护士站走,心想看来是不会告诉我了,正打算认命地下楼去找,又听见护士长扔下一句,“在楼下听鬼故事呢~~”   我忙道了谢,在楼下骨科的楼层找了一圈,果然在一间病房外看见披着一件黑色羽绒服靠在门边的背影,我走过去,塞林格回头朝我点点头。病房里聚着不少人,有隔壁病房的,还有隔壁的隔壁病房的,甚至有别的科室楼层来的,坐在中央的大姐正声情并茂口若悬河讲着惊悚故事,然而站在病房门口,我压根听不清她在讲什么。   “顶楼有间病房,晚上经常能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塞林格开口道,“住在那间病房的病人隔天就问护士,说那么晚了为什么还有人在天台走,护士说你听错了吧,楼上天台的门一直是锁着的,没人上得去。”   大姐边说,塞林格就边为我转述着:   “那个病人起初也以为大概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第二天晚上依然能听见高跟鞋声,他询问了隔壁病房的病友,对方却说没听见任何声音,第三天晚上他用手机录下了声音,等到早上拿给所有人听,那声音非常清晰,的的确确就是女人穿着高跟鞋在楼上走的声音,时间正好是晚上十一点五十。病友们正听得毛骨悚然的时候,有个长期住院的老太太告诉他们,原来一年前这家医院发生过一起女病患在天台跳楼自杀的事件,而且据说那个女病人死的时候穿的就是一双红色高跟鞋,死亡时间正好是午夜十一点五十五分,那个女病人住的就是那间能听见高跟鞋声的病房。”   病房里的听众个个听得倒吸凉气,只有塞林格耸了耸肩:“也不是很吓人啊。”转身要走,又停下来看着我,“怎么了?吓到了?你怕鬼?”   并没有,故事我只听了个皮毛,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一句句为我转述。   吓我一跳的是这个。   还有之前我都没出声,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还朝我回头,你都不觉得很神奇吗林赛哥?   塞林格依然以一种“作为一个摇滚人你怎么能怕鬼呢”的表情看着我。   ——   回病房的路上我问他:“林赛哥,刚刚我都没叫你,你怎么会回头?”   “不知道,就觉得你好像来了。”塞林格双手架在胸前,手插在互相的袖子里,边慢悠悠上着楼边说。   真的假的?!这可有点严重了我跟你说……   他停在楼梯上,回头看我:“你对我是有什么误会,我一直是制造这种巧合的专家。”   那笑容里有一秒带着少年般的引以为傲。   这样说来好像也是,虽然也说过不是每一次都能赌对,但在我眼里这已然是屡战屡胜如开挂般的存在了。   在走廊老远就看见一名年轻女护士从VIP病房的方向出来,经过我们时低着头步履匆匆,塞林格扭头以联邦探员的锐利目光一直盯着人走远,女护士半路又偷偷回了下头,正好撞上塞林格迷眸审视的视线,登时像干了坏事般脚步如风地逃了。   走到病房门口塞林格没急着进去,而是先把门推开一条缝,然后撇撇嘴,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床头柜上堆着高高一摞CD,全是要签名的,趁他没出院前。   他手指卡了卡那叠CD,直起身来:“得有五十张,我手背上还有留置针呢。”说着低头看看右手背,又冷不丁看向我。   “我啊?”   “你都懂了啊,那就不用我多说。”他笑了一笑。   ——   “这儿要连成一笔,不要想着塞字怎么写,照我画就是了。”   “助理还要做这些啊?”   “你又写错了。”   这天阴霾的天空终于放了晴,病房里的阳光像雨水一样充沛,除了我始终学不像他的签名,一切似乎都很完美。在我一笔一划地学写时,那光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逃逸着,拉长了地板上塞林格的影子。   一个下午,过去得那么快啊……   “发什么呆?”塞林格问。   我停下来看了看自己写得四不像的一大堆签名:“林赛哥你放过我吧……”让我模仿你弹贝斯一百个小时,一千个小时都成,但我真不是仿造签名的料啊……   塞林格拢着深蓝色的长羊毛衫坐在床边,盯着杂志背后被我写上的那些不伦不类的签名,像在思考什么,最后兀自摇了摇头,站起来从床头柜拿了一片CD走到我旁边坐下。   “我教你。”   倏忽靠近的声音就像莎草刮在我耳朵上,右手被他握住,在CD的歌词本上快而用力地写下了几乎抽象的塞林格三个字。   我不记得被一口气带着签了多少张,十张有吧,笔划在光滑的纸张上发出令人毛孔张合的唰唰声响,因为他足够专注,我仿佛也跟着足够认真起来。字还没写完,他忽然松了手,手背上的压力冷不丁撤去,我愣了一下,像是被他抛出去的纸飞机,又沿着他铺设的轨道完成了这段滑行。   CD上最终落下一个很像他的签名。   签好的CD盒被他拿过去“咔哒”一声合上:“还要我放过你吗?”   我开玩笑地说,以后有这个技能,我就不会饿死了。   “你怎么会饿死?除非我先饿死。”   那张CD被放在了他右手边,已经签好那叠CD的最上面。   我知道这只是明星与助理之间所能发生的最俏皮幽默,最温暖动人的对话,与其他无关,但还是有难以言喻的亲近和满足。   ——   终于获准出院了,再不出院LOTUS在跨年晚会上可能要面临阵容不齐整的尴尬了。塞林格住院这段时间,网上的风言风语都悉数偃旗息鼓,反倒是每天都能收到粉丝歌迷通过各种渠道送来的礼物,想兴风作浪的狗仔记者和娱乐八卦号也不是没有,但是就在塞林格车祸当天,为他祈福的留言以霸屏的方式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和论坛的每个角落,也许就是在那一天,那份即将失去他的紧张感让所有热爱音乐热爱摇滚的人意识到,比起失去这样一位音乐天才,接受包容他那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绯闻,也并不是多难的事。   许章哥向外界封锁了塞林格住院期间的所有消息,只说他有机会出现在跨年的晚会上,出院的消息也没有走漏。这天办完出院手续,我回VIP病房收拾粉丝的礼物,离开时忽然听见走廊另一头某间病房传来一阵骚动,像是一把椅子被猛摔在地上,紧接着两名医护人员从病房里逃也似地冲出来,我看见了总是追着塞林格量体温的护士长,她头发都被抓乱了,追在她后面穿病号服的男人面目狰狞,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护士长惊恐地朝这边跑来,我身后就是医生的办公室,条件反射地我就上前帮她挡了一下,可是那门却不知为何从里面锁着,她扭了扭打不开,“啊”地尖叫一声,缩在我背后。   我感觉背上就是她抵着的头,和揪着我衣服的手,无论如何没法让开了,刀子朝着我们挥下来的一刻,只想着孤注一掷夺下那把刀,却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塞林格牢牢抓住了对方握刀的手,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持刀的病人痛苦地大喊一声,握刀的右手突然发力挣脱了塞林格,可也就在下一秒,塞林格又迅速地重新握紧了——他握住了那把刀。   血滴滴答答流下来时他推开了行凶的病人,其他医务人员这时才一拥而上将人扑倒在护士台上。   ——   医生在办公室亲自给塞林格包扎了伤口,并一再向我强调没有伤到神经的可能。   “确定吗?他是乐手,手就是他的生命——”   “我知道我知道,LOTUS的贝斯手嘛,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医生好吗?这伤口不到三公分,你要不要拿卷尺给他量一下啊?而且就只是划伤了表皮啊,伤口比留置针进得还浅,再说你说的那种神经也不是长在皮上的好吗?哎大明星你怎么都不说句话啊?”   “说什么?”塞林格像是回过神来。   “你这手状况怎么样你自己最清楚了,你说一句比我说十句都顶用。”   “林赛哥,你手真没事吗?”我不觉得他会在这种事上马虎,但又担心他为了不让我有愧疚感言不由衷,“这不能开玩笑的。”   塞林格低头看着包了浅浅一层绷带的手,伸展了一下手指,忽然皱眉嘶了一声。   我忙看向医生,医生竟然一点都不紧张:“你们玩摇滚的是不是都这么鬼畜啊?”   塞林格抬眸睨他一眼,眼神凉凉的:“是真痛。”   “行行行,”医生摇摇头,又对我说,“你呢,就好好盯着他的手吧,他不是说痛吗,十天之内不能碰水,否则感染了就等着截肢吧,哦对了也不能用力,开车啊我看也免了,去超市买东西也免了,一提重物说不定手指直接就掉地上了,吃饭也不要拿筷子勺子了,用左手吃吧,左手吃不了就喂他吧,啧啧啧,这可是顶尖贝斯手的手啊……”   我也知道这是调侃,纯属医生的口头报复,但塞林格看着我,我便如骑士起誓般对他点点头。   ——   提着粉丝的礼物下楼时正好遇到警方来调看监控视频,监控室就在一楼,我实在有点在意,就绕过去隔着人群看了一眼。   犯人朝我们举起刀的一刹那,旁边的电梯门正好打开。   “天哪这人动作好快,多亏他呀!”小警察啧啧惊叹道。   “长挺帅的,看着有点眼熟啊。”他年长的搭档凑近去看了看。   护士们立刻七嘴八舌激动地说是塞林格啊!   “我的妈你们全是迷妹啊~~”小警察笑得乐不可支。   趁没人注意,我提着东西离开了。   车库的电梯门在“叮”一声后打开,我看着滑开的电梯门,其实电梯门自动打开的速度不算慢了,但是在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的时候塞林格就冲了出来,我想不出那得有多快的反应速度。   他撑开电梯门狂奔而出的样子烙印在我视网膜上,就算在不够清晰的监控镜头下方,那些色块闪电般涌动的燥感也看得人要心率过速了。 第50章 下   出院后我几乎每天都会去塞林格家里,怕他手不方便,虽然截肢什么的是很夸张,但也的确要预防感染。   去得勤了也有比较尴尬的时候,这天就刚好碰见他从浴室出来,头发刚湿了一半,看样子是正打算洗头。   “医生说你手不能沾水,”我把吃的放冰箱里,回头道,“我帮你洗吧。”   塞林格扶着头发上的毛巾,一只眼睛在毛巾后看着我:“你确定?”   ——   “迟南,你手可以重一点。”   “哦,这样行吗?”   “再重一点。”   “这样?”   塞林格手撑在浴缸边,抬头看我,浸着水和洗发露的刘海垂在眼前,让我胸口莫名紧了一下。   “刚刚那种力道对我来说是1,现在这种力道是2,你给我一个10。”   我沉了口气点点头,好,10就10吧!   10是哪种力道?大概是想把贝斯都弹断弦的力道了。   就这样我触到了他左侧额头的伤疤,猝不及防。   我手顿住的时候塞林格也发现了,不太在意地说:“三年前的旧伤。”   就是拍MV被炸那次,我问:“现在还痛吗?”   “有一点。”   “啊那我轻点。”   “我开玩笑的。早就不痛了。”   “……”   “忘了我开玩笑很真了,对不起。”   最后冲洗的时候塞林格问我你没给别人洗过头吧。   我说是啊,我这手忙脚乱的说是给人洗过也没有说服力啊:“就有一次家里的淋浴器坏了,我拿杯子给外婆冲洗过头。像这样给人洗头绝对是第一次!”喷头的声音有些大,我怕听不见他说什么,也下意识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有点掩耳盗铃的蠢感。   “第一次啊……”塞林格说。我一面卖力冲洗着,一面低头看他,他正默默拿毛巾擦着眼睛和耳朵。   “对不起林赛哥!”我赶紧回头拿了条干净毛巾给他。   他接过来又往领口擦了擦,毛巾不动声色往衣服里面擦着被淋湿的胸口:“没事,你慢慢洗。”   ——   我顶住巨大的压力给偶像洗完了这个头,一个人在浴室里清洗浴缸,回头时看见塞林格已经走去外面了,正背对着我脱衣服,他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还看得见一道道痕迹,当然也看得见背中央那条很性感的凹陷的线条。他扭头时我装作没注意埋头冲洗着浴缸,从蒸汽弥漫的镜子里瞥见塞林格手里提着那件打湿的白T恤,往浴室里瞅了一眼,然后上了楼。   片刻后他换了另一件白T恤下来,我依然还耳根发热,镜子上的水汽已经凝结了,能看见他朝浴室的方向投来的极其谨慎的一瞥,以及在那之后扶住脖子忍不住露出的吃痛表情,在自以为我看不见的地方反复揉着被我折磨得不堪重负的脖子,坐沙发上了还一直在揉,我出去后却停下了,假装并没有被我折磨过。   这辈子都不会再让我给他洗头了吧……   塞林格用毛巾飞快利落地擦了两遍头发,头也不抬地说:“电吹风在下面抽屉里。”   所以我还有最后一个给偶像吹头发的福利?   吹干头发时塞林格向我展示了一下受伤的右手,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只用创可贴就可以了。   温热的风吹着他的刘海在眼前扰动,渐渐将刘海都吹到一侧,露出曾被粉丝们争相承包过的额头,发根处的青色看着特别真实,连纤毫毕现的眉毛都带着股格外干净的桀骜气息。挡着额头时是暗黑气质的混世魔王,一露额头就是光芒万丈的太阳,真是矛盾,但是放在他身上就一点不矛盾。   塞林格低头摩挲着手掌,缓缓沉了口气:“再不弹点什么我要被憋死了。”   我知道他是真的被憋坏了,住院期间就憋着了,出院后又因为手上的伤口要接着待机好几天。那天吹干头发我就走了,不想打扰他和音乐久别重逢的时刻。   ——   塞林格又投入到了创作中,我又再一次好几天看不见他,虽然很不甘心,毕竟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但也只有忍耐。在医院那么多天,他一定太迫不及待想要回到音乐的世界。   从包养绯闻到车祸,一直置身在舆论的漩涡中,但他本人似乎已经完全抽离了,除了音乐没有什么能打扰他。热爱音乐的人我见过很多,但像塞林格这样,少了一天不与她作伴,你都能从他眼睛里看见饥渴和受不了的人,全世界大概独此一个吧。让我在噩耗后才懂得去珍惜的东西,却是他每天都在珍惜,一分钟都不想浪费的。   那晚我在阳台上吃着泡面,回忆起石头哥记忆中的塞林格,灵感纷至沓来,在没有办法去打扰他的时间里,似乎疯狂地为他写歌才是补偿自己的最好方式,想写那段属于塞林格的青春,他那颗又燥热又沉静的心,他在满屏肉色中依然向往着世间最美好之物的干净瞳孔……   只是我恐怕再也没有时间去好好演绎这些作品了,所有成品都是狂书的草稿,是灵感的初次印象,简单粗暴,但至少足够热忱。   有一首歌从凌晨三点写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似乎总是词不达意,今天约好要去给张姐开门的,但写歌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活计,我连最后一小时去床上躺一躺的计划也放弃了,想要一气呵成,写完就直接去塞林格家,可是对面楼的住户已经开始装修,装修声一波一波,关上窗户也完全无法幸免。   我卡在副歌的部分,几番挣扎,还是败下阵来。   算了还是先去塞林格家吧。   放下吉他匆匆换衣准备出门,脑子里还惦记着未写完的副歌,忽然又发现对面的装修声没了。   我看了看时间,还很够,纠结了几秒又匆匆返回房间,取下吉他想继续,刚挂上吉他,duang的一声,装修声又卯足劲滚滚袭来了。   我都还没来得及拉开椅子坐下呢,真的要生气了啊喂!   ——   还是只能半途而废了。这天到塞林格家,以为他依然关在工作间里或者已经日夜颠倒地睡去了,却没想到他站在一楼大厅的钢琴旁,正和谁通着话。   听语气就知道不会是石头哥他们,也不会是许章哥。他只有在和一个人通话时会这样郑重,全神贯注。   我装作若无其事去工作间整理乐谱时,塞林格忽然叫住我,走上来带上了工作间的门:“别整理了,我昨天没写东西。”   这也太难得了,我说:“那我在这儿等张姐吧,林赛哥你要上去接着睡吗?”   塞林格走到沙发坐下,拢了拢外套:“我们一起等吧。”   那是个邀我坐下的眼神,我好像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我们就这么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做,似乎有点傻气。塞林格向后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   “林赛哥……”   “嘘。”   他轻声打断我,素面朝天地闭着眼睛,却那样英俊。   我用力收回视线,悄悄拿起一旁的遥控器,把温度升高了两度。   大客厅里一片温暖静谧,我也向后靠在了沙发上,沙发靠背凹进去的那一刻,都忍不住去注意塞林格的反应。除了凹陷的皮沙发将我们的后背连在一起,一切安好。   我不知道塞林格这时在想什么,我脑子里此刻正回放着上午没能完成的歌曲,坐在我的摇滚之神身边,它好像也吸收了富足的养料,在我脑海里羽翼丰满,展翅欲飞起来。   想问问他   为什么沉默不说话   有没有一个人能代你回答   想问问他   能不能借给我你的眼   去看一眼山一样高的浪花   想问问他   如果黑色的沙漠会下雨   那会不会也横跨着彩虹   想问问他   天台上努力踮起脚   够不够取下头顶的星光   问十万个为什么   也问不清他的心   到底是爱着她还是爱着它是个谜   问十万个去哪里   也跟不上他的轨迹   因为他是居无定所的鲸   十万个怎可以   拦不住他灵魂   要在最腐烂的   泥土里发芽   来年的盛夏   预约一片金色的   麦田   歌词,旋律,全都是崭新发亮的。我心想林赛哥,你要再在我旁边睡一会儿,我都可以在脑子里开完一场演唱会了。   ——   张姐十点半才到,工作间打扫完后塞林格就直接进了工作间。我走的时候他还在里面,让我也蠢蠢欲动想赶回去把歌快点做出来,都到地铁站了才发现手机忘在塞林格家了。   回去拿手机时张姐已经离开了,我本想悄悄拿了手机就走,打开门却听见有钢琴声飘出来。   那琴声将我定在了原地,我认得那段藏在前奏里的钢琴动机,来自很久以前我曾给他即兴弹过的钢琴曲。   塞林格赤脚坐在黑色的三角钢琴前,他将那两小节的动机编成了一段模进的琶音。他还在创作摸索的阶段,那个动机在他手指下轮回反复,像抛光着一块宝石,揉着一块冰,终于将它们都抛亮了,揉碎了,明明是白天,我却听见了寂寥的星光,还有一片孤单的大海。   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的塞林格根本不会注意到我,我就这么站在门外侧耳倾听着,听星光在他指间斗转,一波悠扬的琴声袭来,犹如扑面一阵海风,虽然行进得缓慢,然而所有乐句的情绪都是上升的,一切好像都是某种铺垫,这段铺垫已经这么美,让我忍不住想听它在铺垫什么。   在重击的低音和弦中期待已久的副歌到来,高音区来回滚动的琶音像破晓前的第一束光,带着穿行云端的电流感,它以极光的气势与黑夜相撞。这一段被弹得无比浪漫,我想真的星光与曙光交相辉映的场景,也不过如此了吧……   整首曲子的发展就像不可抵挡的命运,低沉的注定被澎湃的取代,冰冷的注定被炽热的取代……当第二段副歌来临,整首歌的基调已经完全改变。星夜不再,光铺满了天空。   那种一颗恒星给一整个星球带来的光芒感,让人由衷地觉得,音乐在这一刻完胜了世上所有的语言。   这不只是一首书写美好的钢琴曲,我知道它就是一首完整的摇滚曲,沉静的贝斯,热烈的吉他,激昂的鼓点,绚烂的电音,浪漫的弦乐……全都在钢琴庞大的想象中。弹奏它的人显然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激情,以致于我不敢想象如果是别人来演奏它,还能不能同样的惊心动魄。   ——   那天我一直等到中午一点,确定塞林格已经上楼休息,才进屋。手机就落在沙发上,我还是忍不住走去钢琴那儿,琴键的盖子上放着一叠曲谱,有两张在盖下琴盖时落在地上了,这首歌已经完成,这些谱子对塞林格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捡起掉落的谱子,上面是写得飞快而抽象的歌名。   Vampire's sunrise。   吸血鬼的日出。   乍一看很乱来的歌名,想想却又贴切得不得了。这首歌就是写一个面朝夜色和大海等待的青年,写他千百年来无人知晓的心潮起伏,写他终于第一次看见日出的兴奋,万丈光芒将他点燃,那一刻既是死亡,又是永生。   将那两张乐谱捡起来放回钢琴上,放下时我的手还犹自颤抖着,只要一想到他弹奏它时的样子,就抑制不住那种触碰了太阳的战栗。   我的太阳就在这里,我多希望他的万丈光芒也能将我点燃,让我就这样在他的音乐中死去。   没有完好的手,无法弹奏乐器,就算活着也没有意义,所以危险的时候只要用尽全力保护那双手就可以了,你这样简单又热烈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你,我也只是活在漫漫长夜中。只要你依然简单热烈地活着,我也可以简单又热烈地活下去。   我爱你,但我不是非要拥有你。   另一个塞林格说过,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第51章 上   年底有圣诞和跨年的活动,塞林格伤愈复出,LOTUS的再度集结成为了焦点,人们似乎已经不想再去追究关于塞林格的种种传闻,绯闻,丑闻,这样一个天才,他能回来就好了,别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回来后第一个通告是拍摄一个关爱艾滋的公益广告,参与这个广告的有来自演艺界各个领域的名人,拍广告前会先合录一首公益歌曲,曲子是石头哥写的。这天本来约好要一起从公司去录音棚,谁想到我和塞林格到了公司却被告知石头哥他们一早就过去了,许章哥让我们自己过去。我有点蒙,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确实比约定的还早了半小时啊。   “林赛哥,对不起啊,那我们直接过去吧。”我忙发动了车子,不晓得会不会迟到,又给笑笑打了个电话,手机却被塞林格拿走挂断了。   “不会有人接你电话的。”塞林格说。   “啊?为什么?”   “可能是想给我一个惊吓吧。”塞林格说完,忽然皱眉看我,“你不会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吧?”   这个误会大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开玩笑的。”塞林格靠在椅背上,手肘搭着车窗,阳光照亮他嘴角一个余味悠长的微笑,“知道你和我是一伙的。”   果然如塞林格所说,我们抵达录音地点,推开排练房的门,只见里面黑咕隆咚一片,塞林格站在门口咳了一声,灯“啪”的一下就全亮了,迎接他的是众人热情的掌声和兜头爆落的彩条,石头哥像现场导演和乐队指挥一样,站在一把椅子上带头拍着巴掌:   “来来来!大家欢迎绯闻王子回归!摇滚不死,王子和他的绯闻也不会死!”   塞林格一点都不意外,走到那把椅子前,拍了拍椅背,抬头说:“几岁了啊你?”   石头哥站在椅子上战战兢兢地向下张开手臂:“弟弟,哥想你~~”   塞林格一手扶着石头哥摇摇晃晃的椅子,一面对大家道:“谢谢大家,这么早起来陪我的智障哥哥玩,辛苦了。”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看得出是开心的,排练房里好多音乐圈的朋友都是提前来给他这个惊喜的,其中包括一直自称与“忧郁王子”神交已久的主持人汤丹姐,还特地为塞林格准备了一束鲜花,搞得像庆生一样。   不过也没错,死里逃生,也是新生了。   半小时后参与录制的人员都到齐了,要正式录音前汤丹姐很忐忑地表示自己唱歌很烂,老是走音,导演还非要她单独唱一句,然后往身后看,她后面就站着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塞林格,塞林格就低头说:“那我教你?”   汤丹姐捂着脸说啊能不能不撩我?!好啦好啦唱啦,豁出去也唱了!   全场都在笑,汤丹姐说好在桑妮不在,要不然我就没这个福利了吧。   塞林格手插在夹克的兜里,低头笑笑说不会,她唱歌不走音,不需要我教。   又是一阵笑声,和来自阿岚的插科打诨:“啧啧你果然是回来了,你一出现在哪儿,哪儿就是一片桃色雾气!女主角不在都能这样秀恩爱我真是服了!”   塞林格挺严肃地瞥他一眼:“不要拖人下水。”   正式录音的时候轮到汤丹姐唱,她边唱边底气不足地看录音棚外的塞林格,塞林格以眼神鼓励她,起初还很正经,但听到走音的时候还是忍俊不禁了。不过我想汤丹姐应该还是很开心的,因为他笑起来也依然是她很喜欢的忧郁的眸子。   唯一遗憾的是LOTUS里只有季诗参加了演唱,塞林格和石头哥他们还是只负责乐器的部分。塞林格使用的是公益广告的赞助商赞助的品牌贝斯,会solo一段,别人在录音时他就在录音间外熟悉那把琴。   轮到录solo的部分,塞林格起身走进录音间,录音准备完毕,伴奏放出来,到solo的部分时三指轮奏信手拈来,无需华丽的炫技,四根弦24个品格是他的绝对领域。陌生的贝斯在他受过伤的右手下依然散发出属于塞林格的独一无二的气场,那是淡定从容的“I'm back”,来自霸气回归的LOTUS贝斯手林赛先生。   ——   这之后LOTUS又投入到年末密集的通告中,平安夜有一档音乐节目,在世界公园的露天广场,很多音乐界的明星唱将都会到场,包括顾桑妮,LOTUS是压轴。许章哥让在平安夜歌会上唱EP里的新歌,就当打歌了,不过这次的两首新歌都还没有LIVE过,只在演出头一天简单地彩排了一遍,凡事力求完美的石头哥担心出差错,想在演出前再最后合计一下,但是季诗迟到了,塞林格刚刚还在后台,一转眼又不见了。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靠谱呢?!”石头哥怒气冲冲地扔了歌单。   我动身去后台找塞林格,在靠近舞台的通道里找着了人,他就站在舞台后方,靠着栏杆在听歌,舞台上献唱的是一位国内很有名的老牌爵士歌手,这首歌也挺特别,在jazz风中又融入了soul,非常能带动现场气氛,和摇滚是不同意义上的嗨。塞林格趴在栏杆上,演唱结束,他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同观众们一起鼓了掌,我喊了声“林——”   塞林格扭头,却不是朝我的方向,喊住他的是一个背着吉他包的年轻人。   我愣了两秒才认出对方,是罗非,两年前的超级音场比赛,他是当年的季军,也是那届比赛中唯一获得名次的摇滚歌手,我还记得他比我小两岁,长相一点不输给时下热门的偶像组合,和他身上的摇滚气质形成很大反差,他出道后发的新歌我也听过,很喜欢,可以说是前途无量的摇滚新星了。   他应该是和他的乐队来舞台这边候场的,忽然看见塞林格,显然激动坏了。   露天场十分吵嚷,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罗非激动不已地取下背上的吉他包,拿出那把电吉他,吉他上有塞林格当时的签名,他又回头招呼他的乐队伙伴。这样一群拥有无限可能的年轻人簇拥在塞林格身边,忽然就想起我参加超级音场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在很早以前我就谢过幕了。   可如果这是我,是小轩,是Ray,如果是我在舞台后方偶遇塞林格,是我在告诉他你是我的偶像,我就要上台演出了,带着有你签名的乐器,和我的乐队一起……   那简直是我能想象的最美好的事。   太羡慕了。   ——   我去了稍远一点的地方等塞林格,四周是忙碌的工作人员,头顶是被灯光污染得不堪重负的天空,舞台的声响很大,又有新的表演要开始,我挂上了降噪耳机,还是能听见从舞台传来的打击乐和重低音,只是那震动无法和心跳合拍,七零八落,也许人嫉妒羡慕到一个地步,也会有心乱的感觉。   塞林格现在还在舞台后方吧,他一定想看一看罗非和他的乐队,那把写着他名字的电吉他,会奏出怎样的感动和激情。石头哥说得没错,塞林格很珍视他人的才华,有才华,又崇拜他的人,甚至因为他而走上音乐这条道路的人,世上并不只有我一个。   我忽然也很想听一听罗非的歌。   刚摘下耳机,耳机圈又被从后面挂回了我头上。   我回头意外地看见塞林格,他皱眉看着我,似乎不解我为什么要摘耳机。   我比他更不解,他没有留下来看乐队的表演吗?   “在这儿干嘛?”   “哦我……看看星星。”我笑着说。   塞林格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夜空:“就看得见两三颗啊。”   这样仰着头的样子有种少年气,但很有魔力,我也跟着他一起仰起头:“那颗最亮的是北极星吧?”   他看了看:“嗯,是它。”   “那边那两颗是什么?”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是猎户座的腰带。”   我很叹服,又指了指远一点的方向:“那个呢?”   塞林格想了想:“小熊座的尾巴。”   我实在佩服得不行:“林赛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啊!”真?学霸啊!   塞林格看了我一会儿,说因为你在问我啊。   “……啊?”   “你就把它们当做猎户座和小熊座吧。”   塞林格说完转身就走了,我跟在他后面,背影明明看不出什么,但我总觉得他在笑,因为从他身边路过的工作人员都会不自觉地侧目看他。   所以……那压根不是猎户座和小熊座吧?   能把玩笑开到这种境界,27年来被他唬过,甚至至今都在相信他的无心谎言的人,应该不少吧~   ——   LOTUS压轴登场,从出道到现在已五年有余,很多电视台的晚会也未必请得动他们,但是这个曾经出道过的舞台,却是LOTUS每年都会参加的。   他们演唱了两首新歌,一首是石头哥作曲,季诗填词的《画家》,另一首是塞林格的《捕梦网》,捕梦网这三个字不像是他会写的,但我很喜欢歌词,歌名透出的那一点点孩子气,在一个我更熟悉更了解的塞林格身上,竟然也一点不显得突兀了。   小时候   我们都做过多少梦   仿佛未来是云朵堆积的天空   捕梦的网挂在你窗口   羽毛一样温柔   我们都相信会有一天   飞上天空   长大以后   才怀念过去的你我   如今只剩面包和地下室的沉默   你说不用上天帮你搏   不用谁来施舍   只愿给你奔跑的双脚   你就追不够   捕梦的网还在吗   风筝的线丢了吗   懂得追梦以后   也懂了什么是最甜的痛   捕梦的网还在吧   值得的你不会放手   哪怕跌落冰冷地表也会   从积水凝望星空   从积水凝望星空   歌迷们今晚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会怎么想?一定以为这是石头哥写的吧,当他们回放时看到作词作曲栏后的名字,会不会大吃一惊?   林赛哥你看,你只是稍微从黑暗中走出来一点点,就足以带来莫大的惊喜了。   ——   演出结束后保姆车载大家回去,车上石头哥忽然转头朝我们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道:“那个,Lisa有件事要跟大家说。”   这辆保姆车上就六个人,塞林格,我,石头哥,季诗,Lisa和笑笑。除了石头哥,大家都有点好奇。   Lisa说:“一直想找机会跟大家说,我已经跟许章哥辞职了。下个月会回学校考试,然后就回老家过年了。”   我们都有点意外,笑笑有些伤感地说:“这么突然啊……”   “也不突然了,”Lisa说,“学校那边已经挂了好几科了,我自己身体也有点吃不消。”   石头哥点头道:“还是身体和学业更重要,可不要学塞林格以前的助理,延毕两年,为了塞林格真不值得!”   季诗说为你就值得了吧~~   Lisa笑着问石头哥:“石头哥你会想我吗?”   石头哥摆摆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是你会想我吧,以后出社会你就知道了,到哪儿找我这么好的BOSS?想我的时候就发个信息打个电话给我,哥会记得你的~~”   Lisa的眼圈有点红,又回头看过来:“迟南,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关照。”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郑重地向我道谢。   “你压根不记得关照过我吧?”Lisa看着我,啼笑皆非的样子,“这样我真的有点伤心啊……”   我不知道这是认真的,还是在打趣,但仿佛大家都在看我。   “要我提醒他吗?”身后的塞林格忽然说。   Lisa点了头。   塞林格从最后一排坐起来,手扶在我椅背上:“听好了,她在公司崴到脚,是你背她下楼,在机场晕倒,是你立刻扶住她,她没吃早饭,你就陪她下楼吃饭,她在休息室睡着了,你还会帮着关窗……”   塞林格说话的时候,Lisa一直看着我,那样的……眼光,就算再迟钝也该知道了,我想起演唱会首场彩排那天她问我的那些话,顿时觉得自己蠢不可耐……   “对不起,我——”   她摇了摇头打断我,回头看向窗外:“我要下车了,以后就朋友圈见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说着指了指耳朵。   除了点头说好,除了目视她下车,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已经无法弥补那种要命的迟钝带给她的伤害……   保姆车停在Lisa宿舍对面,就在她下车后不久塞林格忽然让司机停车,我们都不明所以,塞林格起身弯腰在前排座椅旁拾起一部白色手机:“她手机忘带了。”说着看向我,将手机拿给了我。   那一瞬塞林格的眼神,虽然依旧很平静,但仿佛能知道我心里所有的想法,知道除了那个蹩脚的道歉,我还欠Lisa太多话,至少想要和她说一句真挚的祝福,想在彼此的记忆里留下一个好友般珍重道别的画面。   我追下车,远远地看见正走过前方斑马线的Lisa,这条斑马线没有红绿灯,我在路边想等这波湍急的车流过去,等Lisa到马路对面后再追上她,这时一辆客车驶过,一阵呜呜的风声后,我不由得定了定睛——斑马线中央的Lisa消失了。   直到一辆小车忽然减速绕行,我才赫然看清倒在斑马线上的Lisa!   并没有什么撞到她,她就这么自己倒下去了!   老旧的路段,没有红绿灯,车子开得又快,情急之中我来不及想什么,边跑过去,边朝来往的车辆举手示意,一时间到处都是凌乱刺耳的喇叭声。   道路有一些沉降,造成了路面盲区,路灯又隔得很远,很多车根本没看见发生了什么,我赶到马路中央,把Lisa扶起来背上背,混乱中衣兜里的手机又掉在地上,弯腰去捡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喇叭声,一阵尖啸之后就好像断片了一般,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突然失聪让人有种诡异的失重感,我背着Lisa差点走错了方向,眼前是飞速来往的车影,和交错刺目的巨大车灯。   雪亮的车灯从我脑后突地射来,又突地刹住了。我扭头,看见黑色的SUV前一个逆光的身影,他抬手挡了一下往这边开的车辆,在斜飞的风雪中朝我奔来,黑色大衣的下摆被从身后擦身驶过的吉普车刮得骤然飞起。   终于有一辆车率先停在了斑马线后,女司机探出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示意她停车的人,后面的车辆也陆陆续续停下,在这个混乱的路口,停得横七竖八闪着尾灯的车辆,从车窗后纷纷伸出的亮着光的手机,还有远方红红绿绿的霓虹灯,像是赛博朋克的场景。塞林格就这样抬手挡住了所有朝我们驶来的车辆,镇定地来到我跟前,什么话也没说,接过我背上的Lisa,打横抱起女孩,走向马路对岸。   保姆车就停在前面路边,塞林格把Lisa抱上车,转身看着我,忽然皱紧了眉头。失聪没有吓到我,毕竟也不是没有先例,我还可以抱着一丝侥幸,但他的表情却着实把我吓到了。   石头哥在背后推塞林格,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堵在车门口,我觉得他盯着我的脸色很不对劲,下意识摸了一下耳朵,手心有一丝黏腻冰冷的感觉,非常不妙。 第51章 下   在医院急诊做检查,和医务人员的交流进行得非常困难,好在有塞林格和笑笑在,塞林格问医生情况,笑笑就拿了一个便签本写给我看。   医生能从电脑里调出我之前的病历,大半时间他都在和塞林格说话,只是偶尔看向我的表情充满了同情与无奈。   他又对塞林格说了什么,表情很是诚恳,笑笑在便签纸上飞快地记下来,要拿给我看的时候却被塞林格收了过去,他扯下那一页直接揉皱了攥进手心,笑笑愣了一下,又低下头重新写。   ——医生说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塞林格说要给你放假。   一直折腾到很晚,季诗和石头哥那边也听说Lisa已经醒来,没有大碍了,笑笑告诉我Lisa十分内疚,因为我听不见,她就在手机那头一直和塞林格说着对不起。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你让他怎么回答啊……这事根本怪不了谁,我耳朵的情况我自己清楚,就算不是今天,明天、后天,随时可能彻底聋掉。   保姆车先送笑笑他们回去了,塞林格还在和大夫说话,我一个人坐在走廊,倒显得看病的是他,我是个来作陪的。在走廊的垃圾桶里我忽然瞄到了那张被塞林格扔掉揉成一小团的便签,忍不住捡起来展开,上面是笑笑的字迹:   ——医生说你最好早点开始学习手语   学手语啊……真没想到学会了弹吉他弹贝斯,到头来我这双手还要学着比手语。   到了这个节骨眼,似乎很自然就想起了贝多芬,好像这是最后一根稻草,这世界上曾有人在耳聋的情况下也依然能写出辉煌的交响曲,哪怕我的天赋根本高攀不上那样的音乐巨人,想到他也会让我觉得稍微好受些,不至于垮掉。   我只是非常后悔,非常后悔为什么没能趁自己还听得见,多听听,多唱唱,光顾着写歌,时间不够,就总是顾此失彼。   医生还是给开了药,但我知道只是个心理安慰罢了,塞林格走出来,我把手里写好的便签递给他。   我只想让他不要那么难受,对他来说这可能很突然,突然看见身边的人聋了,反而难以接受。可对我来说,我已经为此做了足够久的准备了,我的难受其实没他想象的大。所以你也不用那么难受林赛哥。以前我提心吊胆,现在甚至反而是轻松了。   塞林格低头看着那张便签,揉了一下放进衣兜里,什么也没说。   ——   在医院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辆出租车,我也放弃了,回头看塞林格,他从花台边站起来,看了我一眼,径自转身步行了。   凌晨的街道上没有人,我们就像那天在日本的街头漫步一样,只是这次没有太阳,只有月亮,和仿佛永远下不完的雪。   经过酒吧街,塞林格在路边一面海报前停下来,那是livehouse的演出海报,乐队叫月亮船,用鲜红的大字写在海报的正中央。   塞林格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在上面写完什么,递给我:   ——反正已经这样了,你要不要听我弹贝斯。   ——   进livehouse前他在路边的自动贩售机买了罐啤酒,掰开倾倒了一些在雪地里,那倒酒的样子有种离奇的孤傲和英俊,末了他把啤酒罐拿在手里晃了晃,拿给我,摇着头慢慢对我说:不要喝。   我不懂他的用意,但点了头。   虽然是凌晨,地下依然聚集着为圣诞节狂欢的乐迷,那支叫月亮船的乐队正在舞台上演出,天团贝斯手的出现立刻引发了台上台下的大骚动,连乐队主唱都忘了接着唱下去,激动的吉他手也朝后叫停了演出。   歌迷们都在尖叫,在这里看见摇滚巨星现身,以为是那家电视台来录制的惊喜环节。听不见声音,光这么多张兴奋的脸凑在一起,场面看着有一点惊悚。贝斯手直接跳下舞台,来到塞林格面前就要下跪,尖叫的人群更亢奋了,然而塞林格没让他真的跪下去,把人拽起来用力搂了搂,不用点力可能松手了人还得跪下。年轻的贝斯手难以抑制地抱住了偶像。   台上的主唱激动地递下话筒,塞林格犹豫了一下接过麦,向现场打了声招呼,他才张口说第一个字,众人就鼓掌尖叫着打断了他。不管他实际要说什么,他从这样的地下Livehouse走出来,变成现在的最佳贝斯手,今天又重新回到这里,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都会是注射在每个人身上的强心针。   演出很快重新开始。在我听不见的全场沸腾中塞林格登上舞台,扔下的黑色大衣被前排的一个女生抢先抱进怀里,塞林格接过贝斯手递来的红色贝斯,他还是退居到了舞台一侧属于他的位置,鼓手敲了两个起音,又一场摇滚盛宴开始。   舞台上主唱唱到额头青筋暴起,从他的口型和电吉他的伴奏音型,我猜出了歌名。那罐啤酒起初我不明所以,当贝斯和鼓点的震动透过液体微微的震荡,震动我的虎口,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   红色的贝斯在原主人的手中狂得像头喷火龙,到了塞林格怀中却变得截然不同,我只能从他弹奏的动作中想象贝斯正发出怎样的声音,那样从音色到姿态都无比撩动灵魂的贝斯演奏,我从未在别的贝斯手身上见到过,这是别人的贝斯,然而任何一把贝斯到了塞林格的怀中,仿佛都能接驳到他的身体里,与他一体共生,成为他身体最重要的器官,灵魂最遥远的延伸。   Sometimes I wish I could save you   有时多希望我能拯救你   and there's so many things that I want you to know   还有那么多事,想让你知道   I won't give up till its over   不到结局我绝不放手   if it takes you forever, I want you to know   假如你必须一生与之对抗,要记得   that If you fall, stumble down,   如果你跌倒   I’ll pick you up off the ground.   我会拉你起来   If you lose faith in you,   如果你灰心   I’ll give you strength to pull through.   我会给你力量   Tell me you won’t give up,   告诉我你不会放弃   cause I’ll be waiting here if you fall   因为我会守在你跌倒的地方   you know I’ll be there for you   你知道我会守在你跌倒的地方   冰凉的液体从罐子里飞溅出来,落在我手背,是另一种形式的震撼重低音。   谢谢你林赛哥,我都听到了,你为我唱的歌。   ——   那天的演出散场后,我去外面买了两杯热咖啡,Livehouse的人在收拾现场,塞林格坐在舞台下方,黑色的大衣被激动的女粉丝抱过,领口还有一枚唇印,还好是黑色的,看着不明显。他低头看着手机,手上夹着的烟很久都没抽一口了,暗蓝的灯光照在他头发上,在这样氤氲着香烟味,啤酒味,汗水味的livehouse,我好像看见了当年初出茅庐,在人群中流着汗,释放灵魂,浑然忘我的塞林格。   把热咖啡递给他,他只接过放到了一边,又将手机举到嘴边,抬头看着我却迟迟没有说话,我能感到那份难以沟通的无奈,我们之间立起了一面屏障。如今他要说出的话,必须经由好几分钟的过程才能传达给我,连那么不喜欢说话的塞林格,也感到了困苦。   良久,他低下头,在手机上写了一段什么,我就点开手机等着跳出消息。   最后它跳了出来: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   我在心里忍不住作答,那我可以抱抱你吗林赛哥,像粉丝拥抱偶像那样?   空白的手机屏上好像都能看见我的心猿意马,手机的那头,塞林格抬头注视我,用石头哥形容过的,动物样豪不含蓄的目光,直到手里的烟落下一截烟灰,就那么落在他手指上,他真的都不会眨眼。   我在手机上写道:林赛哥,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他低头扫了一眼屏幕,最终揣上手机,拿起那杯咖啡站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   离开LIVEHOUSE的时候快六点了,天上只有一丝不那么明显的暗蓝,也可能天亮只是我的错觉。我看着走在前面塞林格的背影,一直回忆方才他在舞台上与贝斯手拥抱的画面,在演出后台和罗非拥抱的画面,在演唱会上与学姐拥抱的画面……如果我是舞台上的乐手,是被他请上舞台的粉丝,我也会想要和我的精神偶像抱一抱。偶像也好,崇拜也好,都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没有多少人能有机会真实地抱住它,抱住一个有体温有心跳的崇拜本身,那种感觉想必能激励人一生。   可是在耳朵失聪的时候,这个拥抱即使他给我,也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他只会像拥抱一个不幸的人那样拥抱我,我最不希望他这么看我。   前方塞林格停了下来,转身看我。   到地铁站了。   自动扶梯非常长,塞林格在我前方,失聪让我反应也没那么灵敏了,踏上自动扶梯时稍微留多了点神,与他的距离就这样拉开了。   从背后看,还是很容易被他的背影吸引,那是男生们都很愿意拥有的一八六的身高和与之匹配的宽阔肩膀,我曾经也向往过,因为会让女生很有安全感。可是知道他脊椎差点打钢钉后,再看这个背影,不但不向往,反而会想他的肩膀要是能单薄点儿就好了。   低头看了看脚下,我们之间现在隔着六步的距离。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多半也是在出神吧,我便悄悄往下走了。   五步。四步。三步。两步。   可以了。已经能嗅到一点风吹来的大卫杜夫的味道了。   他黑色大衣的肩上落着零星的雪,在地铁站的暖气中,慢慢地一片片融进了他的肩膀,留下斑驳的洇开的黑。   虽然没有拥抱,但也已经很值了,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像我此刻一样,有着这样漫长的时间去看偶像肩膀上融化的雪呢。   ——   我们要乘坐的方向是相反的,我这边的列车再有两分钟就要进站了,反方向的列车也还有两分半。   地铁站明亮空荡,现在是始发班,车上基本不会有几个人,这里离塞林格的公寓只有两站,他坐也很安全,但我怕他太久没坐地铁掌握不好方向,就用手机提醒他。   ——林赛哥,你记得在文天站下车。   他没有拿衣兜里震动的手机,而是直接握着我的手机拿过去看了,说知道了。   白色列车驶来时总错觉又听见了熟悉的风的呼啸声,车门打开,我回头说了声那我走了林赛哥,走进车厢车门还开着,塞林格就站在门外,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沉默的目光诡异地牵制着我,让我无法走去别的地方,只能停在车厢中央他视线所及的位置。   反方向的列车也进站了,他还站在门外没有离开。我指了指他身后,仿佛他和我一样听不见列车进站的声音似的,塞林格就在这时忽然走了进来——   他大步跨进来,像一个小时前他大步登台般,无视了我还举着的手,用力地拥抱了我。   大卫杜夫的味道像硝烟一样冲过来,刺激着我的嗅觉。   我像一块僵冷的烙铁,燃烧的冰块,呼吸紊乱思绪炸裂般乱想着,如果学姐还在我身边,我们会如何交流塞林格的拥抱?   到底它是像在舞台上拥抱女粉丝一样温柔,还是像在地铁站拥抱男粉丝一样粗暴?   并没有一丝一毫同情我的意味,这个赶在车门关闭前最后一刻冲过来,又赶在车门关闭前最后一刻放手的拥抱,比我想象中还要简单粗暴,不管不顾,毫无同理心。   ——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调成振动,调完才想起我已经不需要工作了,恰逢年底LOTUS各种活动最忙的时候,我却要放假休息了。   脱外套时才发现衬衫领口上有道隐约的红印,应该是塞林格大衣衣领上那个女粉丝的唇印印过来的。   手机冷不丁震了一下,我回神点开,是塞林格发来的微信,上面是个APP的下载地址。   接着他又发了第二条:   ——可以用这个软件练习说话,学着感受声带的震动。   他没让我学手语,却让我继续说话,而这个平静的语气,和作家塞林格深沉的头像,又让我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按了下去。   我回道:谢谢,林赛哥,我在下载APP了!   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微信上没有别的消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放弃了还是安心了。   睡到半夜醒来,四周安静得吓人,本能地就想要弄出点声音,然而很大力地翻了个身后依然一片死寂的房间,才让我记起来今天发生了什么。   耳朵里好像堵了东西,却挖不掉又抠不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习惯,这个连自己的叹息都听不到的新世界。 第52章 上   一年里的最后几天,也是LOTUS最忙碌的几天,这几日我都一个人待在家里,偶尔去楼下便利店,去街对面的超市买东西,也害怕有人和我说话。有一次从超市回来,看见老板从车上搬下食材,起身扶了扶腰,那是我第一次没敢上前去帮他,匆匆进了楼道。   在家里实在待不住的时候,就对着那个语音APP练习说话,现阶段主要是掌握说话的音量,这个APP好像就是为聋哑人士开发的,有一个音量反馈,但当APP上反馈的文字偶尔和我说的不一样时,就会下意识修正自己的发音,担心是自己说得不够字正腔圆。听和说这两种能力是绑在一起的,失去了听的能力,接着要失去的便是说的能力了。每天我都在房子里自言自语,洗脸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得久了,又都听不到,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说出来了,还是其实只是说在心里了。   头几天很不想出门面对外面的世界,从前我也爱宅在家里,有假期也情愿在窝在家里写写歌,弹弹琴,可是现在每在家里待一天,就担心离那个我害怕的自己近一步,想通以后我还是决定下楼去见老板,只是在那之前先发了条长信息给他,和他说了我耳朵的事,请他做好心理准备。   他可能在忙,没有立刻回复,等我在沙发上一觉醒过来,才发现微信上十一条来自老板的回信,他问了我很多,因为无法发语音,就发了大段大段的中文。隔着手机屏幕,好像都能看见老板那张连关心起人来表情都特别夸张的脸。   那天晚上我整装出发去了老板的料理店,平常去他那儿轻车熟路跟玩儿似的,这次却搞得怪郑重的,出门前连条围巾都绕了老半天。我不想残疾人这个标签在自己身上扎根,好像头发边边角角的不对劲都想压下去。   来到楼下,掀开门帘时还是有些忐忑,然而老板见到我的样子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料理台后笑着向我打了声招呼,我仿佛还能听见他的原音重现:“哟,来了啊~”   料理店里氤氲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的美食味,让我好像又活了过来。   老板给我上了我以前常吃的豚骨面,还附送了一份牛肉,我比出大拇指,说好吃,他像是有点吃惊我还能若无其事地说话,片刻后又仿佛了然。   还有让他更吃惊的,我跟他说我想学唇语。   老板趴在吧台,比出大拇指,很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对我说,好,我支持你,又指着盘子说,今天算我请你的。   我说:“那我不客气了。”   在他的注视下我低头大快朵颐,眼角不争气地发热时,老板忽然拍了一把我的肩膀。   那爷们儿的一拍拍走了我眼睛里的液体,他古铜色的脸上是带着皱纹的豪爽的笑,那是个“看吧,你的世界还是老样子”的一拍,也是像老父亲拍在儿子肩上的充满鼓舞的一拍。   为了和我交流,老板还下载了一个语音识别成文字的APP,大部分时间我们还是在用手机交流,他问我会向塞林格辞职吗。   我看着手机上的句子,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了啊。   不是会不会,是必须要,我已经和许章哥说好年后就辞职,现在看来这个期限不得不提前了。   手机上又出现: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想通了辞职的事,好像之后的事也都跟着想通了。   “回老家吧。”我说。   这座充满诱惑的大都市,我已经没有资本再待下去,即使拼了命能勉强留下,那也不是我的选择。我不愿意眼看着自己和塞林格渐行渐远,好不容易走得这样近了,又要从熟悉变得陌生,真要那样,还不如去一个离他很远的地方,守护住这份感觉。   ——   两天后便是万众期待的跨年夜,这一年就这样翻过去了,我好像爬过了一座很高的山,又翻过了一个很大的坎,晚上我打开电视,煮了碗面,煎了蛋,切了火腿,就着这碗很丰盛的跨年面一个人在阳台上吃着。彻底失聪后就不愿意待在房间里了,夜空辽阔,有风吹来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点听见风声的错觉。   拉开门时一股寒风灌进来,我耳边忽然就响起塞林格那声“穿厚点儿”。现在想来,他为什么连说句关心的话都要认真地思忖一下,好像在犹豫要用那种语气。   我又回屋加了件外套,捧着我的跨年面走了出来。其实适应了以后你会发现阳台上也没那么冷,冷是因为你在温暖的屋子里待太久了而已。   不管这个年的结尾收得好不好,毕竟最幸福的事也都发生在这一年了,很难在失去听力和失去塞林格中选择其一,所以上天也算干脆,它没让我做选择。也不用觉得自己特别不幸,这个城市里还有很多流浪者,在这个跨年的夜晚,不知道是不是依然在某个地下通道,某个地铁站,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徘徊逗留,而我可以穿着足够厚的衣裳,在阳台上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已经算得上幸福和有尊严了。   CBC的跨年演唱会开始时我进了屋,LOTUS今年依然会是压轴登场,我现在已经习惯看着没有声音的电视打发时间了,而且会注意到不少以前没注意过的细节,例如舞台的布置,主持人的服装,摄影机位切得好不好,尤其是舞美,在歌手演唱的时候,舞台灯光能让听不见的音乐的我也曲线感受到这首歌的编曲,揣摩出它想要传达的情绪。   灯光的演变、轨迹、节奏,都能让我在脑海里脑补出一出编曲,堪称光的魔法了。   边看演出边对着舞台灯研究了几个钟头,镜头忽然切到台下举着LOTUS灯牌的歌迷,我大宇宙天团终于要登场了。   主持人报幕后,灯光聚焦到舞台中央,屏幕左下方出现了歌曲名《画家》。所以这次压轴的两首依然是《画家》和《捕梦网》吗?许章哥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打歌的机会啊。   我坐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很近距离地盯着屏幕不眨眼,因为贝斯手的镜头不会很多,倒不是说眨了眼就看不到了,而是眨了眼就可能少看一帧,不划算。毕竟是跨年舞台上的塞林格啊,他也不好简单地穿一件帽衫就上台演出吧,还是得隆重一点吧,连季诗都穿上豹纹的夹克了。   好吧,今年还是黑色的机车夹克,导播看来是喜欢拍塞林格的,镜头拉得还都挺近,屏幕上赫然看到脸部的特写,近得让人有点不适应,眉毛和鬓角的生长方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塞林格的耳廓有些红,他是有些冷的,但恰如他自己所说,冷不会妨碍他的演奏,只会让他的大脑状态更佳,那双手并没有在寒风中发挥欠佳,依然像在弹奏夏季的海边旋律一样自如而性感……   奇怪我为什么会说“性感”?   可是如果要评价塞林格身上最性感的部位,那就是这双手了吧,其实耳朵也很性感,虽然冻到发红,但是单耳挂着耳返的样子,总让人觉得这个人身上是自带一股电流的,想象音乐通过耳返传进他的耳朵,与他拥有绝对音感的大脑碰撞,想想那种电流和火花,就够过瘾了。而那一股电流最终会抵达他的双手,然后那就是属于塞林格最性感的时刻——当他全部的器官都在帮他专注弹贝斯的时刻。   第一首歌在散射的灯光中结束,今天天气不错,没有下雨,他不用心疼淋雨的贝斯,回头寻求我的帮助。   舞台灯光效果还是很好,该梦幻时梦幻,该缱绻时缱绻,可同样的一首《捕梦网》,在我心中却始终比不过在公园广场的那场演出。   因为那是我最后一次听LOTUS和塞林格的演出。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就那样平静地听完了。   没有了声音,高歌的季诗,狂飙吉他的石头哥,键盘上行云流水的李想哥,疯狂撩着架子鼓的阿岚,都不免有些违和,只有塞林格,他的贝斯永远是安静的炮火,我光看着他弹,就看得虎口发热。   捕梦网结束时还真的放了烟火,高空摄像机给了个烟火的全景,我脑海里自动响起了“砰砰砰”的烟火声。我不知道这一生还会有多长,真的很害怕终有一天我看见烟火,脑子会什么声音都没有。   也许现在还来得及,趁我还未忘记的时候,该做些什么,尽可能地不留遗憾,电脑里还有好多编了一半的曲子,我还记得最后一次编辑它们时的声音,每一条乐器的音轨出来,我都能记起它或迤逦或深沉的音色,趁我还能想象它们交织在一起的模样,得做点什么才行。   ——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从电脑前直起背,后背和脖子一阵酸痛,揉脖子时才发现手机都从桌上振动到地上了,捡起来见塞林格竟然给我发来好几条信息:   ——迟南,我到你家楼下了,你住几楼?   ——我就在楼下,你看见信息后回我一下。   ——我还在这儿,等你回我。   最晚一条都是二十分钟前了!   我从椅子上弹起来,披了件外套就跑了出去。这栋楼就只有一部电梯,不知为什么一直停在某层不上来,我实在等不及就直接从十六楼往下跑了。   跨年夜的大街上没什么人,楼下便利店外的空地上只有几个孩子在玩闹。我没看见塞林格,他很可能已经走了,可我还有点不甘心,边往路口走边低头发信息,想要说对不起林赛哥,我在写歌没看见你的信息,你……   抬头的一刻我望见了停在路口的白色玛莎拉蒂,像见到一个多日不见的老友,心情突地就小调换大调。车子的引擎盖上已经落满了雪,积雪堆在挡风玻璃那儿,但是车里似乎没人,我担心他结束晚会后太累了就直接在车上睡了,还擦了擦车窗玻璃往里瞅,雪雾被擦去了,然而后座只放着他的贝斯包。   雪又慢悠悠地落下来,一片片黏在玻璃上,那一刻不由生出一种魔幻的想法,他是不是变回一把贝斯了,一把用了27年的贝斯,上面布满划痕,除非被他认可,否则大概谁也弹不动他的黑色贝斯?   大冷的天,又是大半夜,他不在车里还能去哪儿呢?我去了巷口那家24小时便利店,又去了前面的自动贩售机,边走边低头发消息:林赛哥,我下来了,你现在在——   背后忽然被猝不及防推了一把,一股力道把我从路中央直接撺到了路边。   因为被身后一双手牢牢扶着,我得以堪堪站稳,回头,只见穿着带帽羊绒大衣的塞林格扶着我的肩膀,正扭头看向楼下便利店前的空地,他肩膀上有红色的鞭炮纸。   楼下那些孩子在放鞭炮,一大串鞭炮铺在地上爆米花似地炸着。   “有没有炸到?!”   “有没有炸到?!”   我俩异口同声,他笑了笑摇头。我还是打量了他一番,他刚刚跑过来推开我时踩到了地上的积水,虽然积水很浅,但是溅起的泥点弄脏了裤腿,连大衣的下摆都沾上了。   塞林格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戴上蓝牙,把手机屏幕亮给我。   ——便利店有卖红酒吗?   “好像有。”我说。   他就双手把大衣的帽子拉起来:“我去买。”   我忙说:“别了吧林赛哥,还是我去吧。”   他已经戴上口罩,朝我点了下头示意我等着,自己走进便利店。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站在外面,好像他让我等着我就得等着。便利店里只有一个上夜班的姑娘,这会儿正趴在收银台后打瞌睡,塞林格沿着货架走进店里面,片刻后拎了一瓶葡萄酒出来,敲了敲柜台,女孩一个激灵抬起头,看见他第一眼有被吓一跳,但应该是没认出来。   付钱的时候塞林格转头往门外的我看过来,我差点儿就以为他没带钱要进去了,但他很快又把脸转开了。他还是用现金交易的,女孩想找零时被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拉开门低了下头走出来。因为便利店的门不算太高,他又拉上了大衣的帽子。   我现在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被认出了,因为推门走出来后,女孩就开始用探照灯一样火热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   没记错的话,这就是那次说塞林格不会被包养,包养别人还差不多的姑娘吧。   “她应该算是你的粉丝了吧。”我上前接过酒,说。那种情况下还能凭着自己的一腔滤镜对偶像做出如此公正的判断。   “是吗?”塞林格挑眉。便利店里,女孩还压抑着好奇往这边一个劲张望着,塞林格忽然摘掉口罩回了头,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女孩瞬间就双手捂住了嘴,隔得那么远,我都能看见她眼睛发着光,那真是个特别惊喜,特别小女生的表情了。   虽然在跨年夜还要一个人值班,也希望你新年快乐啊。   ——   我住的地方其实不算商业小区房,虽然有个保安亭,但也只是个摆设,我还特别担心电梯还卡在10楼没动,好在已经动了。把塞林格领进家门,找了双没穿过的新拖鞋给他,仿佛自己是个乞丐,正在邀请年轻富有的国王来自己的桥下。   “林赛哥你随便坐啊!”   我提着那瓶赤霞珠,忙着去拿酒杯,可能是太惊喜了,连珠炮地说了很多,没听见回应,才想起来我哪里还听得见他在说什么,回头,塞林格站在玄关,打量着这套两室一厅60多平米的屋子,看见我回头,就笑了笑,走进来时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我这间不大的公寓,在沙发上轻松自若地坐下,又从衣兜里掏出什么扔给我。   接到手里,才发现是个塑料开瓶器,便利店里两块钱一个那种,专门开软木塞的。   头一次用这种东西,可能是没掌握到窍门,用起来比想象中费力,我在厨房里倒腾半天把开瓶器拧进软木塞,用力一拔,第一下没拔出来,第二下使了浑身的劲,结果开瓶器都被我拔出来了软木塞还纹丝不动。心虚地向后瞄了一眼,沙发上的塞林格歪头注视着我,见我回头就站了起来。   最后还是他打开的,橡木塞被拔出来时我脑子里自动补全了“噗”的那一响,红酒的香味随之跳了出来。那一下,不管是塞林格轻松拔出木塞的动作,还是被完整拔出的软木塞,亦或是红酒蹦出来的香甜味,都特别精彩。   我不禁想起公司那位瞧不起健身明星的毒舌大姐。   “锻炼一身腱子肉只会搞破坏!”   可惜她没看见这一幕,一般人可搞不来这种破坏呢大姐。   我不懂红酒,粗鄙的舌头也觉得十分美味,也可能是因为我的男神就在我面前,就算喝着一瓶醋,也会觉得是在最好的年份酿制出来的醋。我们在阳台上分享了这瓶桑塔丽塔的赤霞珠,我忍不住问:“林赛哥,你懂怎么喝红酒吗?”不是听说有很多讲究,要先摇一摇,闻一闻什么的?   塞林格摇头。   “可你开红酒塞很熟练啊。”   塞林格对着手机说了句什么,又自己看了看手机屏,才递给我。   我接过来,上面写着:因为我是你偶像,怕出丑,来的时候练了一下。   我没忍住笑了。他也低着头,嘴角勾了勾,含蓄而迷人。 第52章 下   阳台上有些冷,已经吹得他缩着背了,我说:“外面冷,要不我们还是进去吧?”   塞林格望着冷清的天际线,手机屏幕上跳出一句话:没关系,一会儿有烟火。   他每说一句话就实时地出现在手机屏上,那感觉有点神奇,仿佛塞林格是个AI,手机就是他的显示器,我可以通过这个读到他的机械之心。   “还别说,”我说,“我们这样起码比两个外国人交流方便多了!”   塞林格:你比我乐观。   我说想想那些失明的人,我算很好了。新年第一天不想说这么晦气的话题,我在冷风中搓了搓手:“不过都快三点了,烟火早就放过了吧。”   还会有的,这个城市的人都是夜猫子。   塞林格的手机自此就一直留在我手里了,他自己戴上了蓝牙,交谈时他时常看表,也许因为我听不见,为了好提醒我不要错过第一束烟火。他腕上那款表还是之前代言过的那款潜水表,都好久了,没见他换过。   我们安静地喝了一会儿红酒,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三个字:要来了。   我望向天际线,一眨不敢眨,怕错过了和他一起目睹第一束烟火的瞬间。   万籁俱寂的夜空中,一束烟火很突兀地静静升起,它拉开了一场盛大的烟火大会,听不见声音,反而能看清每一朵花火绽放和陨落的姿态。   我脑子里全是音乐,从冷清寂静,到宣泄激昂,当天际线的方向被灿烂的花火铺满时,心里满满都是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乐器,各种各样的旋律……   烟花放了很久才结束,就好像一出交响曲结束了。   数了吗?塞林格问。   我有点错愕:“你在数啊?”   他点头,手指在阳台的扶栏上写了一个数字。   我看着薄薄一层雪水中那个被他手指画出来的数字,心潮澎湃地想,这真像一个告白啊……   “……真的是520?跨年夜为什么要放520粒烟花?”   我问过最令我心速狂飙的问题,曾经是高中时问学姐的那句“明天放学后你有空吗”,这个记录今天该被打破了吧。   塞林格的手机在一阵沉寂后亮起:   因为这个数字刚刚好。   我点了点头,也许可以继续问下去,可我想自己一定是红酒喝太多了,我现在看见的一切,想到的一切,都带着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红酒滤镜,并不是塞林格的真实想法,他来陪我跨年也许就是不想我一个人孤零零过新年,带我看烟火也许就是不想闷在屋子里,烟花520粒也许就是因为太少的话不够热闹,太多又太吵了。除此以外他一个直到世界尽头的直男,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不想让酒精接管我,在我就要完美谢幕前做出什么让我后悔的事来。   ——   我们喝着红酒,聊得缓慢惬意,大半时间都是我在说,为了向他证明我没有失去说话的能力我几乎使出了全身解数。聊了很多外婆的事,聊了在学校学音乐的事,聊了组乐队的事,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说话到底还是很不方便,会分不清哪些是说的,哪些是想的,有点担心人家是不是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又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光顾着说,忘了与他交流。   也不知是不是我真的自顾自说得太多,塞林格很久都没出声,偶尔屏幕上会自动识别他的语气,跳出一两声“嗯”,但神奇的是我并不觉得他在敷衍我,他没有向我提问,我却觉得他其实听得很认真,不提问也许只是不想打断我。   等我说得口干,低头拿起手机,屏幕上已经是一排嗯嗯嗯了。   “林赛哥,你不知道,我第一次来参加LOTUS排练的时候,听见你在我背后说我挺沉稳的,我那时心跳能有180!”   手机跳了一下,我扫了一眼,以为又是一声“嗯”,却见难得是一整句话,还带标点的!   那不是比你谈恋爱时还跳得快?   “对啊,”我说,“我现在才知道,谈恋爱跟听见偶像在背后说你这种事根本不能比。”   那我现在在你背后说点什么你还会紧张吗?   我很认真地假设了一下,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会。”   塞林格看着我,刘海轻轻扰动在眼睛上方:“为什么?”   “因为是我的偶像在我背后说的话,那就是他当着我的面不会说的话,代表对我最真实的看法了吧。”我说,“然后还被我不小心听见,不管那是批评还是赞美,想想都够刺激了。”   好想知道你会在我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说我什么,会和石头哥怎样评价我,又会和天后怎样聊起我……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没办法不小心听见了。   走神时手机在手里振动,上面写着:我是说过你不少话,以后有机会你可以问问石头,或者问顾桑妮。   我有些意外,他的眼神不像在开玩笑,不过他说什么都不像开玩笑。   “他们会告诉我吗?”   会的。他们对我不像你这么忠诚。   虽然我已经没有机会再问什么,但这个提议实在是诱人,我小心翼翼问:“有……不好的话吗?”   塞林格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我说:“……有啊。”   听他这么说我居然有点莫名的兴奋,也是没救了。   “笑什么?”塞林格问。   “没,就是想到偶像居然在背后吐槽过我,感觉比听见你在背后夸我更满足……”   塞林格看了看我,低头啜了一小口酒。   等知道我怎么说你的再选择要不要满足吧。   我看完手机又看他,他目不斜视看夜空,右手揉着冻红的耳廓,我已经浮想联翩了,好像他每揉一次耳廓,就有一句关于我的吐槽:“那家伙做事笨手笨脚,有一次让我签了五十好几张的签名,所以我后来让他代我签名,全讨回来了。”“老在我眼皮底下打瞌睡,在偶像身边睡觉难道就这么香吗?”“总怀疑他在暗恋我,好像就快忍不住说出来了,拜托再克制一下吧。”……乱七八糟想了一阵子,手机才又振了一下:   迟南,你一点没发觉Lisa喜欢你吗?   我有些意外地抬头,塞林格很平静地看着我,带着那片被揉红的右耳。我这时候的表情一定很糟糕,好像沉浸在漫画中的中二少年,被人从身后猛一拍,拉回残酷的现实。   怎么说呢?“大概是……我太蠢了吧。”   不是因为这个。塞林格说:因为你不相信她会喜欢你。所以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你都感觉不到她是在对你说,为你做。   我心说不是因为这个,如果真的有什么原因,那也是因为我的注意力都不在身边的其他人身上了。   “林赛哥,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一定会直接告诉对方的吧。”   屏幕上空白了很久,才弹出一句“不一定”。   “为什么?”我问。   如果我有把握,我会直说,如果我没有把握……也可能直说。   手机屏幕上又停顿了很久,我不由抬头,塞林格眺望着夜色尽头,拧了下眉:   不敢直说,是害怕自己会搞砸。   什么情况下会害怕搞砸?只有告白不成功就会破坏目前关系的情况下吧。   所以真的是顾天后?   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呢?鼓励他一下?毕竟我感觉天后是喜欢他的,可是被他这样一说,我也犹豫了,假如是他单方面有想要复合的意愿,桑妮姐压根没有呢?那种喜欢可能更多只是欣赏,像喜欢一个才华横溢的弟弟。如果我自己代入塞林格的立场,不,我都不需要代入他的立场,只要设想自己现在就对他告白,然后再想象他以那般失望的眼光看着我,那种“搞砸了”的恐惧感就支配了我。   好不容易建立的美好联系,只因为一个自私任性的告白,就无以为继……就因为自己奢望进一步,便要无视对方想要珍惜眼下感情基础的意愿吗?   那样是不是很自私?   怎么不是呢?   “其实这个世界上也不是只有爱情,”我说,“我们还有摇滚,音乐,还有偶像和粉丝。”   “嗯,”塞林格说,“还有伯牙和子期。”   “……对。”   对的,伯牙和子期。虽然我这些话是有些言不由衷,甚至打肿脸充胖子,但能听到你这样说,真是三生有幸。   家里有木贝斯吗?塞林格从阳台扶栏上直起身:夜晚这么长,总得做点什么吧。   我早已蠢蠢欲动,从客厅搬了两把椅子在阳台上,然后决定我弹木吉他,他弹木贝斯,他让我定调,我就随手拨下第一个和弦。   歌词要唱点什么呢?   阳台正中央的漆黑夜空中,仿佛还能捕捉到花火的一点点痕迹,第一句歌词就跟在第一个和弦后,理所当然地诞生了……   我就要告别孤独了   谢谢你 美丽的烟火   你说我也可以像你一样闪亮   哪怕只是一瞬   就算没有人看见   也一定一定有人察觉   你存在过的地方   还留着余温   我听见你说   我看向塞林格,看他拇指关节叩下去,贝斯琴弦就干净地颤动起来,他好像在点火一样举重若轻。那是一个肉眼可识别的史诗般的经典音型,恍如正前方笔直大道上某一盏红灯,在雾海中亮起,又像是黑暗中的大卫杜夫,在他的呼吸中发出颤抖的红光,那种混沌中似有若无指引方向的浪漫,和不愿被人注视的性感,我贫瘠的语言难以形容。   我还是很忐忑,不知道他会不会接我递去的麦克风,也许他会拒绝,毕竟我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了,可正因为我已经听不见了,难听也好,破音也好,我都会像接受一个最好的塞林格一样接受,我已经有世界上最坚固的滤镜,你那些还没有唱够就被强行按了停止键的冲动,现在你都可以在我面前唱出来。   我终于看见气流在那一刻牵动他的喉咙:   从出生那秒开始我就渴望飞行   想见证整个银河系的美丽   假如我只是流浪的行星   让我经过恒星的身旁   从出生那秒开始我就想要燃烧   像被太阳抛向黑暗的耀斑   就算我只是漂泊的尘埃   也要游向大气的怀抱   去燃烧   我看着手机屏幕,唱歌和说话不同,有好多地方都被识别错了,但没有关系,不妨碍我认出歌词:   是蜉蝣的生命   是尘埃的重量   是流星的痕迹   是渺小的遗憾   到底又是什么   为什么而存在   一眨眼就度过   一辈子的绚烂   是蜉蝣的表情   是尘埃的力量   是流星的愿望   是莫大的荣光   来到这个世界   亲吻一双眼睫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曾——   与我对望   我不知道他唱出的这段副歌,真实的旋律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主音在哪儿,调子在哪儿,其余的,就只能看着他的贝斯大致把控和弦的走向,可是这段歌词竟神奇地刚好能填进我脑海里幻想的主旋律中,尤其最后一段歌词的变化,他仿佛是即兴地,完全依靠本能地,天才般预测了我的脑电波,并完成了整个副歌。   因为他的合奏者什么都听不见,所以他必须看着我的吉他来弹贝斯,这样当我需要沉稳的贝斯音时,他的手掌就能恰好靠在拾音器上,当我想要贝斯音烧起来,他的手指就能在指板末端待命……   也因为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必须看着他的贝斯来弹吉他,贝斯让我扫弦,我才能扫弦,贝斯让我滑奏,我就要在品格上准确地游走……   就好像我其实是在弹他的贝斯,而他其实是在弹我的吉他。   副歌结束,我们同时收了手,微风沉淀,雾气也重新包裹了回来,然而寂静中还有光的味道。   我知道他在等着我唱结尾:   我就要告别孤独了   谢谢你 美丽的烟火   你说我可以像你   一样闪亮   哪怕只是一瞬   但那也是永恒   手心按在震动的琴弦上,掌心发痒的感觉就像有声音震动耳膜。   塞林格抬头看着我,红酒和合奏让他眼底弥漫着一层雾气。他回头拿了椅子后边的手机,递给我。   我都录下来了。   我接过了手机。虽然录下来我也听不见,但你总会想,万一呢。   万一有那么一天呢。 第53章 上   塞林格的酒量是真不好,红酒喝到最后也完全醉了,手机屏幕上的字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乱七八糟,我得努力猜他在说什么,渐渐两个人变得无法交流时,他看了看我,抱着木贝斯靠在椅背上,叹息着闭上眼。   他仰靠着椅背的样子看着有些不堪重负,我心中只有说不出的抱歉。   “林赛哥,我扶你去躺会儿吧。”   ——   在舞台上桩子稳得有如扎了根的贝斯手,一小杯红酒就彻底放倒了他,扶塞林格到床边躺下,人几乎是砸在我床上的,也不知道床有没有被他砸得呻吟什么的。   实际上我什么都听不见,但还是在塞林格躺下不动的那一刻,觉得房间里倏忽安静了。头一次有人躺在我的单身狗床上,对方还是塞林格,可能因为他实在是身量比我高出了一截,也可能因为他在我心中的分量,总觉得他一躺上去,整张床都显得寒碜逼仄起来。   我的卧室也算是我半个工作室了,床头放着一叠乐谱,他倒下去时有两张谱子飘了下来,我蹲下刚把它们捡起来,抬头却见塞林格的眼睛睁着,他枕着我的枕头,目光朝下盯着我,眼眸亮得就像天边的孤星……   在我愣怔时手里的乐谱被他轻轻抽走了,我只好解释:“林赛哥,这谱子是我自己默的,有一次在你工作间看到一份你写了大半还缺结尾部分的曲子……”   他都没理我在说什么,看完那两页又拿走了床头全部的乐谱,坐在台灯下一页页看起来。   醉肯定是真醉了吧,可一到和音乐有关的事,又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从酒精的威力中杀出来……   看完他把那叠谱子递还给我,一字未说。   我赶紧收了走人,不经允许擅自在人家作品上动刀,还是塞林格的作品,真是有些不自量力。   可是带上了门,心里的好奇心又快溢出来了,忍不住又推开了门:“林……”   门卡了一下,塞林格不知何时下了床,在门后挑眉看着我。   我不懂他干嘛下床:“怎么了,是被子薄了吗?”毕竟贝斯手先生特别怕冷,清醒的时候可以靠傲人的意志力抵挡寒冷,不代表睡着了喝醉了也行。   他用那种从酒精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眼神问我:“你睡哪儿?”   我没看手机就认出了他的嘴型,指了指外面:“我在沙发上对付一晚没关系。”   他看了看外面的沙发,沉默地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又停下来,问我:“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我猜出他在问什么:“……林赛哥,那首曲子你为什么没有写完它?”   塞林格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兴许是没听清,下意识地朝我低下头:“什么?”   也不知是我音量没把握好,还是他这会儿又被酒精控制了回去,我只好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他听完也没抬头,就直接在我耳侧回答了,好像酒精告诉他离得近一点我就能听见似的。我一米七七,塞林格的官方资料上写着身高一米八六,相差九公分足够他做这个低头的动作,而我什么都听不见,也根本没胆去看他离得那么近的唇语,只感到他唇齿间热得有些烘人的气息喷在我耳朵上。   一直到我们都各自睡下了,我才按捺着狂跳的心打开他的手机。上面有两行字:   ——早就写完了。   ——那是故意留给你的。   那么久远的事了,我竟然还能一下子想起来,像有一道闪电,照亮了蒙尘的角落。   在我找到这份未完乐谱的前一天,我们一起收拾完排练大棚,他的确是那样对我说过:   ——灵感会有的。   ——   我躺在沙发上,根本睡不着,就将塞林格录下的音频导进笔记本里,打开软件,看见那长长的山峰一样的波形,还能回忆起他弹贝斯的每一个动作,音频无声地行进,我对着波纹看了一遍又一遍,就这么记住了这首歌的模样。   关了灯,天花板上有一道光,像黑暗中一只发光的壁虎,我盯着它,直到睡意袭来,梦里它好像忽然甩了甩尾巴,生龙活虎地爬行起来,而我也不知为什么,在睡梦中被这一幕感动得好像大哭了一场。   ——   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厚厚两床被子,我认出这是昨晚给塞林格盖的被子,猛坐起来,膝盖差点撞茶几上,茶几上用杯子压着一张纸,上面是异常潇洒的笔迹:我还有事,必须先走了,看你还在睡,就没叫你。   他走得一定很早,因为这会儿也才不到八点,杯子里的热水已经凉透了。   走进卧室,房间里连空气都是冰凉的,好像塞林格来过这里,并睡在我的床上,只是个梦。可是厨房的电热水壶有使用过的痕迹,因为插头的摆放方式变了,并不是梦,他真的来过,我们一起度过了新年的第一个晚上,也许就在半个小时前,他还在厨房里边等着水烧开边给我写留言,而那时我正蒙头睡在沙发上。   想起来就觉得满足。   ——   和许章哥约定了见面的时间,隔天我依约去公司见他,到的时候他正在开会,等了半小时,才见许章哥出来,见到我一脸歉意地说着什么,话到一半大概是意识到我压根听不见,猛的一下更抱歉了,最后他尴尬地指了指空出来的小会议室。   我们坐在会议室里,他看了看我,似乎有些没辙,连开场白都不知道怎么说,这样的许章哥大约是我见过的无数个许章哥中最有人情味的一个了。我从背包里取出辞职信交给他,他接过来看完,沉了口气,拿了桌上的纸笔飞快地写道:对不起,我认识一个教手语的老师,如果你需要,随时联系我。   我道了谢,但是塞林格不希望我学手语,所以我压根也没有那个打算。   严格意义上讲那并不是一份正式的辞职信,毕竟我这个助理身份有点特殊,塞林格才是我的老板,只是我做的既然是艺人助理的工作,大部分时间也在和许章哥,和公司的人打交道,现在人要走了,总要对大家有个交代。   离开时许章哥很郑重地对我说了声保重。   我知道他也觉得抱歉,甚至会觉得自己在辞退一个残疾人,这很不人道,我不希望他这么想,不想别人在我身后报以同情的目光,所以要尽可能地报以潇洒的表情,这样大家都会好受些,他们会觉得这个人虽然不幸,但好在是个乐观的人啊,一定会坚强地走下去的吧。   这座城市依然活力四射,是追梦者们的天堂,对我来说我的追梦之旅早在两年前就结束了,这座城市对我的唯一意义就是塞林格,如果有可能,多希望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可是如果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那我留在这个城市里,只是等待一切回忆褪色而已。不如带着回忆远走高飞。   ——   本来说好房子租到二月的,现在得提前退租了,既然决定了要走,就没必要生耗两个月和大家伙儿一起挤春运高峰,老家那边有外婆留下的房子,我打算找个合租的室友,再看看有什么不靠听力也能胜任的工作。至于音乐,不能作为职业和梦想了,但总能作为执念继续写下去吧。   房东人很好,得知我的情况,对我提前退租没有半句埋怨,还让我慢慢收拾也没关系。下午我把自己关屋子里收拾东西,打开贝斯包,就愣住了。   上面竟然有塞林格的签名!   TO 迟南   想要拥抱十七岁的你   ——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儿   对着这句签名鼻子泛酸得不行时,我还不知道他在我的木吉他,电吉他,电贝司上都写了留言。   TO 迟南   就算没有人看见,但至少我有察觉   ——林赛   TO 迟南   琴弦断了,但我知道你还会接着唱下去   ——林赛   TO 迟南   你就是地球上某处的无名日出   ——林赛   我知道那天他必定走得很早,但不知道原来他起得更早,才有时间将乐器一件件取出来签,再又一件件归回原处。那个时候太阳出来了吗?你是借着小熊座还是猎户座的光写这些话的呢?   阳光照着每一把乐器上的字迹,迟南两个字他写得真好看,比我自己写得都好看,洒脱刚劲,字如其人。   但愿我也能人如他字。   其实只要签塞林格三个字足矣,可是每一把上都有我的名字,之所以要写上我的名字,是怕我未来会丢掉它们,放弃音乐。   这下真的进棺材也要带着它们了。谢谢你,林赛哥。   ——   订的机票在周一,还有三天,这三天足够我向身边的人一一道别了,但需要郑重道别的人心里其实只有一个。虽然要当他的面道别很难,但我不想他是从别人那儿先知道我要走的消息。   这天上午清扫完出租屋,下午我去了塞林格家,不巧在楼下遇见张姐,她见了我就拉着我说话,说了很一会儿我才能插嘴告诉他我耳朵听不见了,张姐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脸上先是震惊,而后才挂上难怪的表情。   她似乎有什么想对我说,张大嘴很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吐着,我把手机递给她,示意她写一下。   张姐不会用拼音输入,我给她换成了笔画,她边写我就边看,没写完我就明白她要说的了。她说难怪之前塞林格告诉她以后来的时候直接联系他本人,不要联系我。   然后又写:——不过你来了就好了,我根本不敢联系他,不知道他是在工作还是睡觉,他又不喜欢我直接找许章,愁死我了。   我点点头带她上了楼,想着走的时候要记得把房卡归还了。   在电梯里张姐又忘记我聋了,问了句什么,还好这次我猜了出来,她问我,你是来找他辞职的吗?   我说是。   她的表情很是唏嘘,自己念叨了几句,我只断断续续认出几个词儿,什么以后,新助理,麻烦,工作间……   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好像她也只是自己在抱怨,不是非得我回应,我只能笑了笑。   进屋后发现暖气都没开,房子里冷得不行,难道来得不巧,塞林格刚好出去了?我还是按惯例先去了工作间,工作间里都很冷,像是一晚上都没用过,只在工作台上散着一些写过的谱子,我收拾好谱子,发现下面有一张demo碟,上面狂书着几个字。这时张姐忽然来找我,手上拿着一张黄色便利贴,应该是从冰箱上撕下来的。   上面是塞林格的笔迹,并不是写给张姐的,而是给石头哥的:   ——demo就在工作间自己拿。   PS,会在纽约待几天,如果到时候我人没回来,你们先排着。   落款是昨天,我有点傻眼,忽然人就跑到地球的另一头了,他没写什么时候回来,这几天我也完全不知道是哪几天,而我后天就得走了。   不管怎样今天塞林格是肯定不会回来的,张姐安慰我,说说不定人明天就回来了。   我想过联系他,可是如果他去国外是有很要紧的事,那也不过是隔着手机和他道个别,再徒增他的烦恼罢了。   我想了想,如果5号前他能回来,没必要多此一举去打扰他,如果那时候都回不来,就更没必要打扰他。我决定第二天再过来看看。   ——   第二天来,推开门,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就知道又白跑了一趟。   最后一天来找他,屋子里依然空无一人。   72个小时一转眼就过,再过不到十个小时我大概就已经在飞走的航班上了。   冰箱上还贴着上次张姐离开前的贴的黄色便利贴,上面写着冰箱里食物的日期,我想了想,决定拿笔给他留言。   道别的话我都想好了,林赛哥,我要走了,本想当面和你道别,不巧你不在,就想告诉你,放心我不会放弃音乐的,原来耳朵听不见以后你只会比听得见的时候更热爱音乐,更想要写歌,所以要我完全心死,应该还早得很。也请照顾好自己,即便要熬夜,也要吃够三餐,在工作间里别忘了开空气净化器,冬天记得多带一件衣服。对了,在工作间抽烟时一定得注意,上次你都差点把自己头发烧着……   提笔写下来第一句,第二句,第三局,写着写着就千头万绪。   我撕下写满的便利贴,贴在餐桌上,又写了下一张。   本来只是想道别的,也不知怎么写成了一段回忆录。   我想起为了讨好学姐,第一次听他的歌,一个人在格格不入的角落,从他的音乐中感受着寂静和汹涌,想起在比赛中第一次见到塞林格本人,他说他知道我是他的粉丝,他都听出来了,我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想到他来楼梯间找我,给了我一个塞林格式冷得都不像鼓励的鼓励,却真的让我留了下来,又坚持了很长一年,想起给LOTUS做钢琴伴奏时他没认出我,我就像递出情书却被女孩拒绝的少年一样失落,想起我要不回版权最无助的时候,他就好像是从上帝那里收到了我的求助,来为我解围,想起第一次在他手机里看到自己的歌时那种受宠若惊,想起他转发我的翻弹视频说被我帅到时我的狂喜……   记忆如潮水,思绪像闪电,只能不停地写,写平交道后出现的身影,写日本街头的LIVE,写我知道其实你那天为了让我能专心写歌,等到纸杯里的冰块都化了,手一定冻得很难受吧?写冲绳的那个早晨,写我知道你曾为了我在我门前犹豫过的那几秒,写在Ray的录音室,我为请不到乐手焦头烂额时,你带着两把吉他说你有点好奇,那天晚上你的架子鼓,你的电吉他,我真的很想再听一遍……   写了一张又一张,到最后都不确定自己到底写了什么,我没有时间回头去看,我怕时间不够我写完我心中所想,只能一页一页不停地写,写每一个我记得的片段,只是似乎每一个片段里都能找到令我心动的瞬间,只有在这时,不得不点到为止。   夕阳沉默地燃烧,倒映在黑色的三角钢琴上像是流火,再写下去就要看不见了,我没有办法去开灯,离开这个位置,我就再也找不回接着写下去的冲动和勇气了。光线终于暗淡到让眼睛吃力,黄色的便条铺满了吧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里,除了喜欢,我什么都说了。   离开时看见架子上那个吉他造型的奖杯。   ——别下次了,不如你现在就亲一下?   水晶的奖杯在火红的夕阳下流光溢彩,我小心将它拿下来。   亲上去的时候嘴唇上的触感冰冷又温柔,像它的主人。   只有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才敢真的亲吻它。   把奖杯放回原位,还是原来的角度,好像什么都没有对它干过,“畏罪潜逃”的时候天终于黑了,街边一片片亮起的路灯像是某种倒计时,催促着我拖拖拉拉不愿离去的脚步。 第53章 下   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工作间的一些设备已经用不着了,昨天就打包好送到Ray那里了,拜托他帮忙出一下。只是有四件无论如何得运走的乐器,我期望至少可以带一件上机,另三件也不要被暴力对待,烦烦忧忧了一阵,已经是晚上九点,接下来只需静静度过最后十二个小时就可以了。   睡得很早,却感觉自己只睡了不到两小时,天亮的过程漫长得令人辗转反复,不到七点半我就起来了,将房东的钥匙留在茶几上,背上塞林格的那把白色贝斯,拖着半人高的乐器箱,轻轻带上门。站在门外时还老觉得可以再推开门,走进去,像第一次来时一样,发现浴室里的浴缸,为就要明朗起来的未来欢欣鼓舞。   车子停在机场外,司机大哥帮着卸行李,知道我听不见以后,好像遇见的每个陌生人都对我很温柔。在机场遇见一些接机粉丝,手里高举的横幅上写着JUST,我绕过粉丝群时有人朝我看过来,大概是看我背着乐器包,以为也是个艺人吧。   不过JUST……我恍然想起来,是艺天新出道的偶像团体,季诗还给他们送过咖啡,我第一首卖出去的歌,也是被他们唱红的。   不由得回头多看了那些粉丝一眼,放在从前,我可能会嫉妒吧,嫉妒别人如此幸运,然而现在只剩下羡慕,已经嫉妒不来了。   办托运排队时身后老有个人一直盯着我看,后来终于忍不住拍了我的肩膀,我回头,那男生就指着我的贝斯包,说好东西啊!   也是个玩摇滚的?然而除了礼貌的笑一下,我也不知该接什么话。   没过一会儿他又拍了我,我只得又回头,看他表情似乎有些不高兴,也许拍我之前喊过我,觉得我故意没理他?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我听不见,又想起塞林格让我别学手语,就还是跟他说了:“不好意思,我耳朵听不见。”   男生露出吃惊又不解的表情,大概是不解我既然听不见为什么还会带着吉他。   才没过两分钟他第三次拍了我,把手机递我跟前,上面写着:——这把贝斯是真货吗?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贝斯包的侧面,我扭头一看,才见包上竟然绣了个英文的“Salinger”。   也是蛮意外的,拿回来后我没怎么仔细看过贝斯包,只知道贝斯上有塞林格的激光名,却不知道原来连包也是定制的。   那个年轻人张大嘴一字一顿地说:“LOTUS的贝斯手啊!”仿佛我是从外太空来的……   我不想引人注意,就说不是,这是仿品。   他明显不信,后来就一直跟着我,过安检时得打开贝斯包,他探头看见里面的白色贝司,立刻激动地用手机写给我:——哥们,你这个绝对是真货吧!你怎么得来的啊?我没听说他有拍卖贝斯啊!   我还没说话,他已经对着安检人员指手画脚起来,虽然听不见在说什么,但我猜八成已经把这是塞林格的贝斯这件事嚷嚷得人尽皆知了,因为排队的人不少都惊讶地看过来,当然也有人蛮不屑,大概觉得他在瞎吹吧。   我盯着这人笑嘻嘻人畜无害的脸,心想确实挺像个吹牛皮的……   ——   候机的时候他也殷勤地坐我旁边,也不知还有什么必要一直跟着我,不过有这么一个人陪着挺好的,虽然冒失了一点,但是古道热肠,他自己玩手机,偶尔还会写一两句话和我搭讪,像是怕我无聊。在手机上介绍自己叫成墙,目前正在招乐手组自己的乐队,也难怪会对塞林格的贝斯感兴趣。我只好礼尚往来地报了自己的大名,他和我唠嗑了一阵,最后还是向我亮出了他的司马昭之心:   ——呵呵,哥们,你这个贝斯是不是要转手卖啊,你能先考虑考虑我吗?   “不好意思,这个是非卖品。”我说。   他上下打量我,似乎不明白:“可为什么啊?你也喜欢LOTUS?可你不是……”   他看着我的耳朵,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没聋的时候我就喜欢LOTUS了。”这话说得还故意带了点儿优越感,就差把“我,铁粉”三个字写脑门上给他看了。   他才露出有点抱歉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   我也有点纳闷:“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这把贝斯是真货?”   他乐呵呵地在手机上写:——他以前来我们学校给音乐系做讲演时带的就是这把贝斯,我那时坐礼堂第一排,认得的啊,这把贝斯反正我没看他在别的场合用过,要是有人仿造,也不会仿造这把。你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啊?   “哦,”我只好编了个理由,“我耳朵没聋的时候参加一个贝斯比赛,他送我的。”   “哇,那你……”他看着我摇摇头,嘴型说着,“太可惜了。”   后来就自个儿玩手机了,玩了一会儿在手机上问我,你喝咖啡吗,我去买,你帮我看着点儿行李。   我谢了他,这人就笑着跑远了,买回两杯热可可递给我,又边喝热可可边看手机,也不知道刷到了什么,忽然很兴奋地靠过来把手机亮给我看,我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但是看清了他手机上的图片。   那是微博上某个娱乐八卦号的爆料,上面是两张拍得比较远的照片,微博里赫然写着:塞林格顾桑妮纽约同行,这是真要复合了吗?   这才不到两小时工夫,塞林格顾桑妮的名字已经携手登上了热搜榜。   成墙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表情非常丰富,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露出“哥们,你怎么看的”表情看着我。   我喝了口热可可,说:“当然是祝福他们了。”   成墙又低头瞅着手机,他可能心中也有很多想法,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塞林格的那些恋情和绯闻,可是不去看那些沸沸扬扬的评论,只看照片上并肩而行,彼此微笑的两人,他好像也认同了我,点了点头,说了五个字。   “对,是该祝福。”   所以祝你幸福啊,林赛哥,这里有两个人对你的祝福,真心的。   ——   候机时机场的电视屏幕上在放几天前CBC跨年晚会,这一次有了字幕。LOTUS压轴表演结束后,主持人让天团成员对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说一句祝福语。   想哥说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事业有成。   阿岚说祝大家新年发大财,拿钱拿到手软!   季诗说希望单身狗们都能早日告别单身!   石头哥说都说得差不多了,那我就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都能圆梦吧。   话筒递给最右的塞林格,主持人开玩笑地说你要说吗,还是不说了吧。正准备接过麦克风的塞林格都被搞得愣了一下。   主持人才大笑着说开玩笑开玩笑的,又将话筒递了过去,塞林格看了主持人一眼,确定对方这次没有要再开玩笑了,便颔首对着话筒,看着正前方的机位,说:   “祝我们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有情人终成眷属。”   下一个画面,全场观众都在鼓掌,我也不知道观众席的反应是剪辑的效果,还是人们真的都在为他第一次祝福语能说得比其他四人还长而纷纷用掌声鼓励他。   机场里也有人在回顾跨年晚会,在听见塞林格的那句祝福后,大概很多人都跟着恍然过来,原来那句祝福就是今天微博热搜的伏笔啊。   ——   航班不出意外又推迟了,成墙非拉我去逛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自来熟,而我一个耳朵听不见的人,竟然很受用这份热情。   路过自动扶梯时我又看到了航站楼一楼那台立式钢琴。不知道为什么还放在那里,其实早已无人问津,不管它曾带来多少惊喜,如今人们不稀罕了就是不稀罕了。   成墙逛商店时我也无事可做,就想不如去陪陪这个老朋友。钢琴上方已经有了一层浅浅的灰,想到第一次看见它时,它还是那样的光亮。   上次来的时候塞林格说它已经没有音准了,可是如今我也不会再介意这些了。   放下贝斯包,在钢琴前坐下,也都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人们或行色匆匆,或埋首手机。   从这个位置回头,还能看见二楼的扶栏,我还记着那个方位,塞林格曾经站在那里听我弹琴,因为知道他在注视,我那时弹得多么意气风发。   我又弹了那首万有引力,钢琴或许走了音,但在我脑海里它依然是曾经冰山消融的样子,似乎整个机场都还停留在明亮的夏季。   弹完Gravity又接着弹了Bonfire,仿佛手机上还在不断地发来歌名,而我只要享受地弹下去就好了。岁月就是这般静好,给我一台钢琴,一个看着我的塞林格,一切厄运都不在话下。   这里有你的天台,有我的东京塔,有你的1729,有我的RHB,有灵魂骚动,也有量子纠缠……我愿意变成一段旋律,就这样被你铭记。   还有那天在阳台上一起写的那首烟火,当我什么都听不见时,似乎一切只能被你的低音牵着走,但听得见的时候未尝不是如此,我爱着你的低音,LOTUS的每一首歌曲,每一场演出里,我就是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贝斯的人,它已经是作用在我身上至死不变的公理。   可惜这首歌的bridge和副歌,我到底还是不知道它们长什么样,虽然可以从歌词,从塞林格弹贝斯的动作中去猜,或者干脆按我脑中的构想来弹,可是……算了吧,再弹下去它就变成两首歌了。   手指离开琴键,刚有些遗憾不舍,就有另一人来到我身边,右手接着我的旋律按了下去。   他挡住了右侧的光,我抬起头,被身边横空出现的人攥住了心脏!   他将一顶黑色的碳纤维头盔放在钢琴上,然后那只手也加入了弹奏,双手行云流水地演奏着这首歌,在一台走音的钢琴上。   我无法不去注意他弹了哪些音,88个琴键在他手中起起落落,左手是贝斯,右手是吉他,贝斯是夜空,吉他是烟火,那520朵烟花,也许在现实中是扭曲走调的,但在我脑海里却全都回来了。   敲下最后一个音符,仿佛能看见轻颤的贝斯弦稳稳地停在他的掌心下,像最后一点烟火的痕迹泯然于辽阔夜空。   “是你脑子里的旋律吗?”   他低头看着我,我一眼就认出他在问什么。   想说其实不是,并不完全是……可是又有那么多旋律几乎都重合了!这样非凡的体验,就像巨浪在席卷,就算它再发生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会第一百次,第一千次,第一万次地被他征服。   他穿着黑色的带帽夹克,额头还有汗珠,在他身后,四周人群早已围了一圈又一圈,连二楼都挤满了举着手机围观的人,证明他来了已经很久了。   我难以自控地站起来:“林赛哥——”   他摇头打断我,拿回钢琴上的黑色头盔,说:“准备好了吗?”   都不知道他要我准备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我都准备好了。   ——   从人群中离开时,人们就像趋光的微藻朝他涌来,潮水般热烈的场面让人难以招架,我却太能理解,他是巨星,巨大发亮的恒星,如果我也在那其中,我也会疯了一样涌向他。   手持单反的狗仔也在人群中冒了头,塞林格就在那一秒加快了脚步。冲出骚动的人群,记者和狗仔仍穷追不舍,我跟在塞林格身后,跟着他奔下自动扶梯,人们惊异的脸不停在眼前汇集又分开,狗仔的长枪炮筒挡在前方对准他,下一秒就被他抱着头盔的手臂狠狠撞开!   所有动作都完成在奔跑间,半分都没有停下,被他拉着跑,也忍不住想要发足狂奔,不想拖慢他的脚步,我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仿佛跑在田径赛场上,不能容许自己输掉这试炼!   机场外的路边停着那辆黑色的杜卡迪,还有更多的狗仔记者,他上了车,将黑色的头盔丢给我。   谁都没有载过的杜卡迪1199的后座,和它的主人险些上钢钉的后背,就这样敞开给了我。   我好像只犹豫了一秒,就脑子发热地坐了上去!   车子还来不及发动,已经被狗仔围得像蚂蚁群中的骨头,机车一直在咆哮震动,却无法摆脱前后的围堵。   我搂在塞林格腰上的手忽然被他拉住往前一拽,手心猝不及防环住了他的胸口,在轻薄的黑色毛衣下,隐约能触到狗牌吊坠的轮廓。   杜卡迪就在这一刻嘶吼着突出了重围,最后一个挡在前方的记者,也被塞林格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   杜卡迪甩下所有人,恢复了如风的姿态,载着我们一路风驰电掣,经过我刚退租的公寓,经过塞林格家的高级公寓楼,经过我曾经居住的地下室,经过艺天的大楼,经过星光穹顶的体育场,在这座追梦的城市里暴走狂奔。   “林赛哥,我们去哪儿——”   大声地问他,当然得不到答复,即使他回答了,我也根本不可能听见。   但这好像给了我一股子勇气,在他背后用尽力气喊道:“能一直跑到没油的时候吗——”   塞林格俯身全神贯注驾驶着机车,这样的姿势听说有个行内词叫“骑士趴”,在我眼里沉默得一点涟漪都无的动作,我知道那其实是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排气声浪的。   不敢去想一旦杜卡迪停下来,我要如何面对他,好的坏的,幻想幻灭,希望绝望……还不如就这样一直跑下去,忘记过去,不想明天。   在每一个我以为可能停下的地方,杜卡迪都没有停下,前方是笔直的路它就勇往直前,前方有红灯,它就掉转向绿灯的方向。我忐忑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不知何时四周的高楼大厦都看不见了,远方出现黝黑的山影,穿过黛色的丘陵,一片金色的汪洋涌来。   黄金色的麦田一望无际。   车子最后还是没能跨越这片麦田,它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尴尬地停在了路中央。   塞林格摘了头盔,回头看着我,说:“没油了。”   真的一直跑到没油了啊……   我们都下了车摘了头盔,谁也没有说话,但我总觉得这个时候该我说什么了:“林赛哥,你看了我给……”   塞林格拿走我手里的头盔放回机车上,把手机塞我手里,说了句什么。   手机上写着:——看了,你不用说话,现在轮到我说。   我只好目不转睛盯着手机,但屏幕上一直没有跳出下一句,我抬头看他,他就走过来。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站在我面前,让我像现在这样亚历山大,我心想这是一个拥抱的前奏吗……是吗……不是吗……还是想多了吗……   然后那真的就是一个拥抱。   心脏明明在我胸腔里,但好像是被他控制的,像捏在他手心,跳得毫无章法。我知道他在说话,隔着衣物能感到说话时才会有的胸膛的起伏,他说话的气息还带着一丝大卫杜夫的清冽。看不到手机,也无法去想他在说什么能说这么久,此刻我满脑子都被一个念头占据着:都第二次了,我该礼尚往来地抱回去吗?   可是看不到他说的话,该用怎样的信念去回应这个拥抱?作为粉丝,作为朋友,还是作为爱慕者?一边怕自己想太多,一边还是情不自禁抬起手,他却松开了手,我忙低头看手机。   ——你的信我都看了。但我看不懂。你说你崇拜我,感激我,但是我们在东京街头LIVE,在冲绳散步,这样的事你不需要崇拜也不需要感激。除非你还有别的意思。   ——你是觉得这些事很美好吗?   当然美好,才会让人一想起来就情难自禁,为它们写信,为它们写歌,甚至为它们写墓志铭。   ——我也觉得很美好。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美好。但是我没有信心,我以为的那种美好,是不是你认为的那种美好。   ——迟南,我是直男,我知道你也是,我好像不应该喜欢你,你也不可能喜欢上我,这很矛盾,但世界上本来就充满各种美好的矛盾,就算它是个丑陋的矛盾我也不想管了。如果这种喜欢只停留在我以往喜欢某个人的水平上,我打算就让它过去,对着你像对着一个朋友,永不说破,等以后老了,再把你写进回忆录里,那时候我再为它写歌,但后来……只写在回忆录里显然不够了,刻在墓碑上都不够了。   “……林赛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塞林格说,——跨年那天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会直接和他说,我说不一定,有把握的我才会说,应该再加上一句,如果我胜券在握,就不但要说,还要做。   ……   阿岚说塞林格是污王,那一定是因为他没有和塞林格接过吻……   嘴唇压住嘴唇的动作他做起来,有种陨石落在冰原上的刺激,还有不需要张嘴,不需要挑逗,不需要任何技巧,却能那么准确地压在最柔软位置的本领,像在琴弦上一个力道十足的击勾,那声音就是一团火,不带一点污秽,纯净而热烈。   他向后退开,看着我:“到你了。”   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才让视线在他身上重新聚焦,他背后的麦田太亮太美,看得我都恍惚了。   对我来说,早就分不清“塞林格”和“摇滚”哪一样在我心里更重要,我喜欢的是摇滚吗?只是因为塞林格是摇滚天团的灵魂,所以才喜欢上他?还是我喜欢的其实是塞林格,只是因为他刚好是摇滚天团的灵魂人物,所以才喜欢上摇滚?已经没有办法把这两者摘开了,就像分开天空和蓝色。   那些憋在肚子里的感受终于可以都说出来,虽然是用最语无伦次的表达,也令人感激。我说我不是一开始就盘算好要偷偷喜欢他,刚开始真的只是崇拜和感激,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可能真的魔障了,可能因为塞林格这个名字就是有让身边的人都为它入魔的魅力,长这么大我没喜欢过同性,一个没有,半个都没有,我自我催眠那肯定只是我的错觉,崇拜一个人到某种程度,有点疯魔了。   每当我对你有超越粉丝对偶像的想法时,我就不去想它,我就在它周围打转,绕圈,既不敢靠近,又没法真的离开。   你有过那么多女朋友,你笔直得我毫无胜算,你不希望和助理之间发生什么,我还是毫无胜算,随便哪边我都是死路一条。   但到头来还是没办法,大概我已经病入膏肓,只要塞林格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喜欢上不是他的人。   就算你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留在我记忆里的样子,也够我用余生喜欢下去了。   有没有说清楚?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很难理清自己的思路,可能连话都说不清,一会儿塞林格,一会儿他,一会儿林赛哥,一会儿你……我自己都混乱得不行!   塞林格看着我,说了什么,手机上跳出一句:——说得有点长,但也不错。   我才发现在这条之前,在他对我说“到你了”时,后面明明还跟着一句“你只需要说接受还是不接受。”   结果我像发表毕业论文般说了这么多不得要领的话:“对不起,我这通告白真的太差劲了……”   ——是有点差劲,如果对象是你学姐,你这个告白就不及格了。   我盯着手机,实在无地自容,可当手机上又出现一句,“但对象是我,你可以拿一亿分了”,因为这句话,心情又能立马从地狱到天堂,觉得自己很傻气,又愿意变得这么傻气。   ——这感觉很棒吧?塞林格说,——喜欢一个人,以为根本没有可能,没想到原来他也喜欢你。   何止是棒,其实到这一秒我都有些害怕:“这该不会是在拍节目吧,待会儿就有人扛着摄像机从麦田里跑出来?说老实话我真挺怕的……”   “我也怕。”   夕阳下他蹙着眉头,这三个字与我而言,俨然是比一万句担保都更管用的定心针:“林赛哥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多难以置信,我现在就想跑个马拉松,蹦个极什么的,但是……”虽然全身的细胞都想向全世界叫嚣,却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拽着我,“但是毕竟我……你知道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能到你的身边,成为你的灵感,可是我现在已经做不到了,我不是以前那个可以和你一起写歌的人了。”   ——迟南,你还记得有一回打赌,你输给我吗?   当然记得,欠你的我不可能忘记。   ——我知道你担心失聪后对我来说你的存在就没有价值了,你可能是没有办法为我写歌,做我的参考,但你是我的灵感,我还没那么low,需要灵感为我做什么,灵感就该像拉玛努金,兰斯洛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存在就可以了。即使你走了,我想到你,还是会找到灵感,只是可能会找得非常费力。本来不想说这些,听起来像在绑票你,可是既然你还欠我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说:——我让你留下来。   我看着手机上满满的字,根本走不出去了。其实你让我留下我就会留下,可是你这样让我留下,我要是还有半分的犹豫和自卑,我都不配喜欢你:“好,林赛哥,就算以后——”   ——没有就算,只有以后。塞林格说:——听着迟南,我找桑妮帮忙联系了纽约大学的专家,他们有非常成熟的全植入式人工耳蜗,桑妮的一个朋友去年做了手术,现在依然可以在舞台上工作,原本不想现在告诉你,但既然你有顾虑,我就告诉你,但是不管有没有这个人工耳蜗,不管人工耳蜗的植入会不会成功,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你也不该改变对自己的看法,就算你听不见了,你的才华也不会丢下你,它总会再出现在某个地方,总会再给我灵感。   我拼命点头,恨自己语言功底不过关,又没法掏出心来给他看,如果我是个三岁小孩,我可能会坐下来嚎啕,上帝你不可以对我这么好……   “所以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对我吗?”塞林格说,“什么都可以。”   ——   我永远记得这一天,天空是万里无云的蓝,我终于站在我歌中所写的那个麦田守望者的面前,不但可以与他谈理想,还能与他说爱情,这里没有人群,没有网络信号,远离尘嚣,我们像两个从肉身中脱壳的灵魂,在金色的麦田中拥抱,亲吻,感受活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灵魂另一半的美好。   它像是我旅程的终点,又像是下一段旅程的起点。我丢失的一切都被弥补了,我不会再有更美的梦要圆了,有的只有要和这个人一直走下去的长路和风景。   来到这个世界,亲吻一双眼睫,谢谢你,与我对望。